二更锣响,空无一人的街道响起了一串咕噜噜的马车声,一辆暗铜色的马车出现在街道尽头。
马车前头灯在寒冷的雪夜里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车厢里面干净简洁,放着一几两榻,桌几下面燃烧着火炉,温暖如春。
穆寒斜靠在软榻上,单手支额,长眸微闭。秦吉了站在一个用绣着红梅暗纹绸布裹成的绣球上,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萧辰羽从塌下拿出一席毯子,盖到穆寒的膝盖上,打开话盒子道:“深夜让一个姑娘自己坐马车回去,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穆寒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长眸依然闭着:“她是走路回去的。”
萧辰羽一愣,随即想起秦桑柔贱民的身份,愤愤道:“让一个姑娘在雪夜里单人徒步四十里,这简直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完全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穆寒缓缓地睁开眼睛,挑了挑眉:“这会儿才懂得怜香惜玉,未免太晚了点?”
萧辰羽“唰”的一声展开扇子,自以为潇洒、公子架势十足地扇着:“什么叫做这会儿才懂?我公子萧可是京城公认的翩翩佳公子,怜香惜玉是我的本性,温柔体贴是我的招牌,你休要胡说,砸了我的招牌。”
昏黄的灯光下,穆寒的一双长眸潋滟:“原来无端腹诽他人就叫温柔体贴,想必你这招牌跟你的脸皮一样,都是铁打的,厚实得坚不可摧。”
萧辰羽的扇子停在半空,又是一愣,但很快就意会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虽是镇国候府的长子,却因不是嫡出而备受冷落,自记事起他与他身份卑微的母亲就一直住在镇国候府一处小偏院里,从小缺吃短穿,饱受正房的欺凌和白眼。直到三年前,他那嫡出的弟弟暴死街头,他父亲萧鸿才想起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他对自己的身份待遇不甚在乎,却至今耿耿于怀他母亲在世时吃尽苦头,最终郁郁寡欢,含恨而终。
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多,可是知道他身世的人,却少之又少,而穆寒就是那少数的几个。
他与穆寒二人自小相识,少时,一起斗鸡遛马,下河抓鱼,爬墙打架,感情一向很好。若要问这世界上谁最了解他,穆寒绝对是不二人选,而且穆寒这人心思很是慎密,所以凭借着一个眼神便猜到他的想法,也是正常的事情。
穆寒声音平平道:“她不是那种人。”
萧辰羽回过神来,听得他这句话,止不住地拿眼瞅他,眼睛贼亮贼亮的,一脸暧昧道:“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我认识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为女子说话,怎么,动心了?秦桑柔这小娘子的嘴巴是毒了点,但跟你那可是王八对绿豆,配一脸……”
穆寒抿了抿嘴角,眼眸幽深,声音低沉道:“你再敢说一句,回去我让何妈缝了你的嘴。”
“不说就不说,你当我稀罕说啊,只不过看你都这把年纪,还不曾尝过情爱的滋味,甚是可怜。今天看你十月的萝卜动了心,想着帮你一把……”穆寒一个眼风扫过来,萧辰羽立即消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从软榻下面拿出一把小野果喂秦吉了。
外面安静地飘着雪,车厢内寂静如斯,只听秦吉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啄食着矮几上的小野果。
只静了一会,萧辰羽终究是耐不住,“啪”的一声收拢扇面道:“我们还是来谈谈秦桑柔这小娘子,你当真是要让她来审察司?”
穆寒唇角微勾,弯起的弧度里带着一丝漠然的神色:“不然你有更好的人选?”
萧辰羽撇撇嘴:“我有好人选今天就不用陪你跑这一趟了。好在这小娘子没让我们失望,胆大心细、临危不乱,那份犀利和果断,真真有几分巾帼英雄的风范,一般男子,未必能敌!”
审察司直接授命于皇上,权越三法司,可是穆寒这人,办起案来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自然是得罪了不少权贵,也挡了不少人升官发财的路子,因此看似权倾朝野的审察司,实则暗藏杀机,如履浮冰。所以他们需要的仵作,除去专业的验尸本领外,还必须有干净简单的身份背景,最重要的是还得有遇事沉稳、不畏强权的性子。
当初顾伯向他们推荐秦桑柔时,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怀疑。不是他看不起女子,古往今来,不让须眉的巾帼数不胜数。只是办案验尸不是拿针刺绣,更不是扑蝶玩耍,而是要面对血淋淋的尸体和凶残的凶手,女子素来娇柔,见到虫子都会被吓得尖声大叫,更何况这种血腥又危险的工作?
所以他们设了一个局中局,挖坑诱捕贪官林知县之外,旨在考验她的应变能力。他原本以为今天铁定要白跑一趟,出乎意料的是,秦桑柔今天的表现着实让他惊艳了一把。
秦桑柔这个出生贱籍的女子,骨子里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面对绑架和死尸时,她无丝毫慌乱;面对王惜梦的栽赃陷害和林知县的强权压制时,她不畏强权、嬉笑怒骂;面对穆寒这个幕后人的刁难时,她头脑清晰、据理力争,凭借着娴熟的验尸技巧,一步步为自己洗刷嫌疑。
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会一些拳脚功夫,简直堪称奇女子!
穆寒长眸往萧辰羽身上一扫,长眸里满是戏谑:“的确不敌。”
萧辰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划入了“一般男子”的范围,顿时把眉毛一蹙,哀怨地看着他道:“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小娘子,你三番四次刁难于我,你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从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辰辰,现在新人胜旧人,寒,我要吃醋了。”
外面盛传他们俩有断袖之癖的事,他是知道的,本想着恶心他一回,不料后者始终一副面瘫的模样:“想吃醋对吧?这还不容易。”
萧辰羽心底一个打怵,还想争辩点什么,却看到穆寒忽的拢起眉头,目光幽沉,杀意暗涌:“有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穆寒的话音刚落,一道利箭便破帘而入,带着势如破竹的力度,直指他的印堂!
“小心!”萧辰羽一声断喝,手中的折扇同时掷出。
只见那折扇疾如闪电,以肉眼看不见地速度撞上车壁,借力一弹,转个方向朝着箭头撞上去,电光火石之间,那箭头竟生生在半空被撞偏了方向,只听“叮”的一声,利箭穿透桌几上的绣球,直直钉在车壁上,箭尾轻颤,入木三分!
箭入车厢,外面的车夫却没有一点动静,如果不是被杀死,那就意味着车夫早就被人换掉了!
萧辰羽和穆寒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穆寒的手指重重叩在桌几上,下一刻,秦吉了便如离弦之箭飞出去,一飞冲天,很快没入黑暗当中。
车帘被高高卷起,只见车厢之外,车夫僵坐在车头上,左胸口处出现一个窟窿,血如泉涌般地流出来,刚才那箭竟是穿膛而过,车夫来不及出声便一命呜呼了!
与此同时,只听外面一阵长啸破空而起,寂静空荡的街头顿时窜出十几条黑色的人影,直攻马车而来。
萧辰羽执扇穿帘飞出,他灰色的身影轻盈如燕,快如闪电,只见他立于马身之上,足下一点,一脚踢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对空嘶叫一声,扬蹄狂奔了起来。
萧辰羽纵身一跃,从马身飞下,手中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只见银光一闪,十几把小飞刀从扇面底下飞出,直刺黑衣人,三四个黑衣人应声倒下,剩下的黑衣人迅速分成两批,一批人将他重重包围住,剩下少人的那批追赶马车而去。
萧辰羽蹙眉,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利剑出鞘,刹那间银光闪现,刀光剑影的瞬间,他的身子已经点地纵起,一时之间,金属交碰,铿锵声四起。
萧辰羽想着速战速决,无奈这些黑衣人全都是有备而来,攻击不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一时间,他根本无法突出重围。
拉马车的两匹马是老马,原本就跑不快,只是刚才吃痛才奋力狂奔,但终究不够矫健,渐渐就慢了下来,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银光一闪间,两匹马被齐头砍下!
马车向前倾倒,里面的人却没有被摔出来,车厢内一片漆黑,三个黑衣人围住马车,面面相觑,都不敢冒然冲上去。
飘雪如柳絮纷飞,寂寂飘落,风卷车帘,哗啦作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夜长,只会梦多。
三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黑衣人长着一对阴鹜的三角眼,他对着马车扬声喊道:“穆大人,我们兄弟仨今天奉命来取你项上人头,好送穆大人到阴曹地府做真正的阴司判官!”
为首的黑衣人话毕,一比手势,三个人同时点地纵身而起,亮出手中长剑直奔向马车,刹那间,剑光大盛。
就在长剑将马车劈成两半的瞬间,一声箫声乍起,箫声高亢苍凉,犹如凤鸣,伴随雪花片片,一击长空!
三个黑衣人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只觉胸膛气血翻涌,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下一刻,三人相继摔落地面,各吐出一口鲜血。
“砰”的一声,马车碎成两半,风起箫停,马车上走下一人,白衣批身,长身玉立,手中执着一支玉箫,月光之下,面白如雪,恍如夺魂鬼魅。
为首的黑衣人捂住心口,双眼不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怎么可能!你、你不是武功尽失、被废掉双腿吗?现在怎么又可以……”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穆寒看着地上的人,面无表情,只是一双长眸幽黑难辨,射向地上人的眸光犀利冰冷,吓得那三个黑衣人哆嗦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面露恐惧,却咬紧牙关不说话。
“只要你们说出是谁指使你们的,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笑:“就算你愿意饶过我们,那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人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不再说话,眼眸露出绝望的神色,穆寒眉头一蹙,上前掐住他的双颊,却为时已晚,只见黑衣人的嘴角流出一丝黑血,头歪向一边,瞬间便断了气。
穆寒转身看向另外两个黑衣人,已同样咬毒自尽。
苍穹之下,屋檐之上,一道绿色的身影,身姿飞快,迅捷如风,掠过一座座民宅,待看到地上那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时,身子不觉一顿,飞身而下:“大人,你没事吧?”
穆寒扶住卫展黎的手臂,脸色煞白:“我没事,快去帮萧大人的忙!”
“不用帮,我已经搞定!”萧辰羽一身沐血,提着一把长剑翩翩而至,眼角扫过地上的死尸,笑道:“展黎,你这功夫是越来越不行了,这么久才搞定三个人。”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盯着卫展黎道:“这不对啊,今天跟出来不是卫展风吗?何时变成了你?”
卫展黎眉头深蹙:“萧大人,这些人不是属下杀死的,是穆大人。”
萧辰羽身子一窒,转头的瞬间,只见穆寒喷出一口鲜血,人跟着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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