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给的这份卷宗，实际上在立卷之后，就没再打开过，当年黄青铜看到的，只是抄件，抄件是随便看的，但是抄件跟原件是不是一致，只有立卷人知道。所以这份卷宗按照每十年签封一次的规矩，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五十几道封签。这里有神术封签，有普通封签，还有暗记封签，以人力而言，这么短的事件内，伪造出这么多不同方法的封签纯属吹牛。所以在李铁牛现场拆开封签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这是原始卷宗——就是原是卷宗也要李铁牛拆了展开，水里捞的活鱼里边有利刃，这事谁信？但是就是发生了。相信归相信，规矩归规矩。
强行记下这首词之后，李铁牛最大的任务已经完成。直接缴旨走了。
现在东西拿来了，汪杰确认黄青铜没瞎编，确实有这么一封玩意，写的东西和黄青铜说的也一样。但是这一大段文字究竟表达什么意思，还是不太清楚。解释这种玄妙东西，显然不能光靠神学体系，这样是有问题的，神学本身也知道这种玄妙玩意不应有神学自家解释——解释越多越好，要是解释是确定的，反而不好操作——这就不是神学的范围，而是神棍学的范围了。
在不断给自己暗示“朕即国家”无数次之后，汪杰在下午开了一个近臣会。得到命令参加的人，除了黄青铜，还有汪杰信得过的一众大臣——在汪杰心里边，绝对可信的人实在不多，整个会议不过寥寥9人而已。
时间已经入秋，还是有点寒冷的。于是汪杰把会议的地点定在了御厨房边上的一个杂物间，这是充满汪杰儿时记忆的一间屋子。汪杰小时候管教甚严，早课有嬷嬷教导礼仪，上午要旁听朝会，下午是康天隽和叶赫轮流教导，晚上要练习写字，每天的体力消耗很大，于是各种贪吃。叶赫就专门在书房边上开了一个小型的御厨房，在汪杰累了的时候，会到厨房弄点吃的——候着汪杰的自然都是最信任的人。自从某公公总结了刺客列传之后，王家都十分明白，厨子和车夫，那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人，非绝对信任，绝不使用，否则就是找死。而且叶赫或许明白只会有汪杰这一个儿子，骨子里还是溺爱的，这个小杂物间，汪杰爱呆多久就呆多久，爱玩多久就玩多久，爱放什么就放什么——无论汪杰名义上的地盘多大，汪杰实际上做主的地方，或许只有这一个杂物间。
众人都是第一次来这个杂物间。杂物间入口要穿过御厨房，这个御厨房出了做吃的之外，实际上也是一个防卫要点。杂物间里的陈设不多，靠墙是一个架子，放的乱七八糟，有书籍，有古董，有玩具，有刀兵，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大概有一百多件。架子前面是一块地毯，踩在上面毫无声息，不知是哪位能工的作品。中间是一张大长桌子，用料是高原大陆的青花丝木，中央按着星图镶嵌了各种宝石，周边按着纹路镶嵌着烟玉，边上掐丝金银花朵，这么大的青花丝木，基本上没见到过，无法考证谁弄过来的，然后上面镶嵌物也算的上价值连城，但是这张桌子设计本身并不是为了体现财富。整张桌子就为了结实，好看，乍一看上去，桌子上面烟云缭绕，似乎有云水流动，定睛观看，才能分辨出桌面究竟在什么地方。中间一把椅子，显然是汪杰的，为了舒服，铺了一张白虎皮，虎头向下，懒洋洋的趴在地板上——这也是颇见功夫的东西，老虎凶气太重，所以儿童很少用整张虎皮，但是这只老虎，硝制之后，表情比家猫还要温柔，也是制皮的用了心的。另外几把椅子一看就明白原本不是属于这里的，用的都是硬木，虽然算得上珍品，但绝对不属于仅有行列——对皇家而言，这玩意就是日常用品。正对着长桌，是一副字，一看就是汪杰年少时候的作品，英气和稚气混合，笔力虽略有不足，但是童趣盎然，写的是“内阁”，盖了各种各样的印章，甚至包括了“受命于天”——传说中，这方印早就没了踪影，不知道汪杰哪里淘换出来的。
众人落座，互相一看，就明白，这次绝对是汪杰自己人的会议。汪杰也没客气，简单介绍了一下黄青铜，然后开始说原委。
“近来读史，发现了赵朝一奇案，名为“狸猫换太子”，想起我自幼就进了宫，万一被人动了手脚，我不是我，那该怎么办？但是这事又不能让我妈和我娘知道，免得他们伤心。之后我就找了神学院，因为我没说算什么，一算，直接把这位，黄青铜黄大师给算吐血了。最后得出这样一个东西，大家帮着参详参详，这说的是一件什么事？”
周围就算是自己人，也骂娘。立储以及各种皇帝家事，自古以来无数先例证明，谁碰都没好下场。所以必须咬定这首词纯属糊弄人的，就看怎么解了。话说能混上皇帝近臣的，基本上没有笨的，这里最差的也是硕士。
“仙长名黄青铜？”
“我俗家本姓章，晚秋出生，家父指梧桐树为名，所以俗家名字章秋桐，后入黄道，遂以黄为道姓，道宫有一青铜鼓，家师以鼓点化，赐名黄青铜。”
“所以皇帝测清，这个如果算应验的话，那么黄青测这事，只能算牵强，后面说清皇侧，清皇不测，这两句可能的解释就多了。神历以来，并未有皇帝以清为号，所以后两个清，应该是一个意思，或许可以解释为，清除皇帝身边的人，清除皇帝身边的不测。若不这么解释，那么只能解释为一个清朝皇帝，会因为身边的人发生不测。”
“公所言极是，我们再看这首词，这明显说的就是霸王的事情嘛。或许是大师偶尔怀古所做呢？”
“您一说我想起来了，这词好像是紫岩先生题于乌江霸王庙。虽然诗里没写，但在《紫岩先生行状》里有记载，说先生访友，至乌江，无船，坐看云起，思考霸王基业，得诗一首，应为此。我教授著有《赵朝词话》，对此有记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完满把这事圆过去了，事情要么栽给霸王，要么栽给一个字号清皇但是尚未出世的皇帝，总之，不能说是汪杰，否则他们都算君侧，迟早被人“清皇侧”给屠喽。
出了内阁，众人连基本的拱手都欠奉，直接回家研究这事去了。大家明白，这事明面上到此为止了，实际上预示着格局会有大变化。紫岩先生这首词是白写的么？紫岩先生本身是神学大师，活了九十二岁的老神仙，一生作品无数，传下来的现在共有13首，其中4首供奉在神庙。如果刻意理解紫岩先生的本名——汪宗臣，本朝就是汪宗，这事情就太明显了。好在供奉在神庙的四首，虽然向来都没有人过于关注，对于文臣，基本上都能找到抄录，不算难找。啥也别说了，回去研究吧，谁能研究透了，谁就占便宜。
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汪宗臣。围绕着这四首诗的科研竞赛秘密展开。而无疑，李铁牛是最便利的一个，他就在神庙。汪杰手里有一份卷宗，他手里能弄到另三份。
李铁牛回到神庙之后，紧急把紫岩先生的原版作品给换了，换成了临摹作品——幸亏紫岩先生不是书法家，否则造假就困难了，至于卷宗造假，说是困难重重，但是这次的难度不同，估计有个两三个月，就能把旧有的封签移到临摹作品上。这属于自己造自己的假，比别人造自己的假难度小太多，因为别人造假最后一关是过自己，自己造假最后一关是过别人。
然后派遣心腹之人，把李铜牛请过来。名义上是拜见一下未来的嫂夫人，实际上是哥俩一起研究这四卷诗。哥俩运用从颍川郡术士学来的那套东西仔细分析完，基本上就有数了，或者说大体上有数了。
“哥，看来要天下大乱啊！”
类似的也声音在参加会议的各家不断响起——由于保密的问题，李铁牛不知道参与内阁的都是谁，也不知道讨论的内容，内阁会议成员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东西送过来——当然，康士林和栗启明是知道，但是没往这方面多想，他们认为李铁牛是自己人。所以知道这事并判断天下大乱的人之中，竟然所有人都没有关注一个问题，这次事件参与的人里，除了汪杰一个，没有第二个人姓汪。
这事算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只有汪杰一个人知道了。
第二天，汪杰拟定一份圣旨，被圈禁的汪飞，加封荣亲王，领宗人府——当然汪飞目前没办法回到京师，所以宗人府整体搬迁到九原郡。对于一般宗室而言，这事算无所谓，之前的规矩，向来是新王上台，长辈屠光，平辈降为猪狗，由于汪杰的特殊性，显然不会杀荣亲王汪则，但是汪则执掌宗人府的时候，宗室的日子，看似荣华富贵，实际上整日提心吊胆——叶赫和汪则联手整治宗室的手段花样，那是太多了。迁到九原——天高皇帝远，正好乐呵。
以这道圣旨为起点，陆续明发了多道圣旨。首先设立参政院，每个郡给5个名额，加上直隶9人，皇族11人，京师独立1人，合计201人，这权限就大了，有立法、预算、监察的权限。参政院的成员，自动升级为贵族，封爵，发皇命旗，罢黜席位之后，爵位不削，不世袭。之后设议政院，每百万人设议员一名，不封爵，设万民伞，准同四品仪仗。这百万是约数，实际上是70万到140万人之间，一超过140万，自动拆分为两个，少于70万，自动与相邻区合并。这个就不是皇帝任命的了，而是选的，至于怎么选，选区划定之后，再行公布。帝国经选区划分，累计划定选区491个——估计短期内是不会有新选区诞生了，哪有那么容易几年时间刷出那么多人口。议政院权限很小，只有提议、稽核之权，但是议政员权限很大，选区内不得拦阻——比如议政员要去选区的监狱、金库，那也由得。由于议政员的权限太大，所以汪杰定了一个考核标准，单独选区，无欠税，识字者过3万人，准许开选，开选一次，五年有效。考虑到女子识字比例远低于男子，而且也几乎没有什么投票机会，所以3万人识字，这事除了教育发达地区，其他地区暂时没戏——文盲率高达98%，而且这个98%统计的多是男子。再之后就是设军机，军机还是指定，不过加了一个限定范围，从参政员中指定。
然后就是强推地方各郡改良——由于参政员的存在，完全存在路径，由本郡的参政员在参政院通过参政案，对地方郡政指手画脚，权利大大的分散，基本上而言，地方官的身份开始从官向官吏合体转化。
各地是闻风而动，上表请为帝国分忧，申请参政员。第一批表上去，没批，汪杰直接就发话了，良莠不齐，如何区分？然后各地醒悟了，这是要表功啊，于是纷纷把自己的政绩说的是一个花团锦簇。
李铁牛陆续收到各种表的摘要抄件，心里惊叹，这说谎的本事，实在太牛了。比如齐郡郡守上表，称自己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李马关就颇为感慨，这事绝对是真的，道上就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连稍微方正的石头都被撬走了，行人包裹都抱在怀里，根本就没有遗，何来拾取？同样，家里所有值钱的都在身上，要不是为了挡风，门都置办不起，何来闭户？那破门，一条狗都能撞开，关不关一个德行。
但这次就有效果了，201人，很快指定完毕，龙心大悦。比如康士林，因为籍贯是象郡，就指为象郡参政员。但栗启明一个九江郡人，被指定为代郡参政员，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范壁光，出生、成长均在雁荡郡，竟然被指为乐浪郡的参政员——这位一口雁荡话，连猪肉炖粉条都说不利索吧。当然，总体而言，里边最占优势的实际上是皇族和新科士们。要说皇族，也太扯了，本来只有11人的名额，但是比如汪杰的侄子，只有4岁，硬是被指定为直隶参政员。整个参政员201人，姓汪的有39人之多，只有4个不是皇族。和李铁牛同科的学士、硕士、博士们，更是最大的受益者，占了70人之多。比如李铜牛，竟然被指定为晋阳郡参政员——问题李铜牛还挂着官身呢，他是风陵渡镇守。
很快，李铜牛来信了。开宗明义，“哥，我尽力躲了，没躲过去。栗启明说，开会时候没自己人守着不放心，我们一波人里，你这暂时不能动，神庙这块比较重要，只能我上了。可能很快我就要调防京师了。以风陵渡这边的人为班底，扩编组建参政院团……”
又过了十余日，老爷子李富贵来信了。
“吾儿，爹觉得现在世道变化太大，有点跟不上了。前两天，郡守过来，特别褒奖咱为国家培养了两个硕士，其中一个还是参政员。嘱咐让我在你弟面前说几句好话……另外，一个叫孙宰之的不知道什么官过来，劝我买股票，说是修轨道的，对咱家有优惠，算发起人，一股只需要一块银元，说是后边的，一股怕是要10块才能买到，等到上市了，一股妥定涨到50以上——你们哥俩寄回来的钱，我收到了，买了一万股，我打算把这边的地处理一下，落叶归根，回李家村了。家里这块地，房子等等，都转出去，问的人挺多，说这房子出了俩硕士，风水好……股票我让他们记在你名下了，爹老了，这次回去，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再出来了……”
既然老爷子要回老家，那就只能让老爷子回去，反正在剑南郡家里也没什么亲戚。然而不幸的消息很快传来，按照李铜牛打探的消息，晋阳郡砥县，城东30里大槐树下李家村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砥县是有的，但是砥县周边从未有过李家村，李铜牛结交了一个晋阳郡砥县长大的硕士参政员，这个参政员信誓旦旦，绝对没有这个地方，而且整个晋阳郡李姓都不多。李铜牛疯狂之后，很快就拿着参政员的权限全帝国查找，找到四十余处李家村，没一个和晋阳挨着的。
出大事了。在李家村没有找到之后，李铜牛派去追踪老爷子下落的人也回复，老爷子成仙了。先是李铜牛委托剑南郡打听的结果出来了，李富贵应是从剑南郡入的云中郡。云中郡的结果跟着也来了，李老爷子在穿越终南山过程中，消失了。找到一个同行的人，以及三五个互不相识的人见证，李老爷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脚，忽然说了一句，原来这样，然后就踏破虚空，消失了。要么怎么说云中郡人办事地道，李老爷子消失的那块石头竟然让云中郡给运到了李铜牛那里。李铜牛特地请了黄青铜黄大师，黄大师施法辨认后，显示了一段虚影，一段声音出来，正是李富贵的声音，李铁牛听的真真切切“原来能这样！”
转天，经黄青铜大师确认，李铜牛把事情就上报了参政院。参政院查阅资料之后认为，李富贵李老太爷，这属于羽化成仙，算是正果，喜事，李铜牛肯定不会丁忧，正常日子，该咋过咋过。至于之前李铜牛找人查证李家村的事情，涉及到仙人，就不属于凡人界能管的事情了。由李铜牛随便怎么想都行，无需解释，无需上报，无需澄清。
李铜牛含着泪把结果报给了李铁牛。李铁牛长叹一声，心里似乎有一丝明白，莫非自己看的那玩意，真是代表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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