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恐怖灵异 > 运河奇侠传 > 第45章 幼时情份费思量 穷途末路死难葬

林天鸿和沈如月来到汶上县城南门外,只见城门左侧墙上贴着一张巨幅缉捕告示。告示上分条列出林青尘罪状的文字愤慨激昂;画像逼真惟妙惟肖,甚至把林青尘眉宇间的那种孤傲聪慧也隐隐呈现在了纸上。林天鸿不忍自己亲如手足的玩伴发小落到如此境地,心中痛惜慨叹不已。猛然间想起崔楚楚的死状,又对林青尘的凶残愤恨不已。细细剖来,他内疚崔楚楚其实是受自己所累而死,又自恨起了自己招惹的情思。如此一来,他又不自禁地想起了郑婉君,那也是为自己所累的女子。“唉······”他深深叹息,感到造化弄人的无奈。

    进了城门,林天鸿还自叹自伤,沈如月说道:“你看那边围了好些人,过去看看热闹,省得你老是唉声叹气的。”

    二人向人群走去,只听里面有人敲着板子唱道:“当哩个当······”

    忽然有人厌烦地抢说道:“还说武二郎啊?老生常谈,都说过八百遍了。”

    说书先生不理会那人,继续唱道:“当哩个当······咱们今天不说好汉武二郎,说的是那治水仙人白大王······”

    那个快嘴的人又说道:“噢!这倒新鲜,快说来听听。”

    沈如月也大感兴趣,拉着林天鸿的胳膊向人群挤去,说道:“在说白老前辈呢,走近点听个仔细。”

    只见那说书先生把竹板打的节奏分明,铿铿锵锵,噼噼啪啪,那叫一个响亮。看到已经吊起了人们的兴头,说书先生停下竹板,喝了一口黄褐色的劣质浓茶,一声咳嗽,扯着嗓门用地地道道的汶上方言唱道:“这个白大王,可真不得了,跺地地出水,点石石成泉,建了闸门分水坝,逆水向那高处流哇······”

    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唱了一阵,又狂敲竹板。围观众人喝彩称赞,要求他再来一段。

    那说书先生更为得意,又呡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抬手示意人们噤声,高声唱道:“大王借得天河水,仙法一施四六分。六分北上朝天子,四分南下运皇粮。接天帆影无穷尽,运河千年得通航。万岁稳坐卧龙堂,百姓乐业不遭殃。试问世间谁能做?唯有仙人白大王!”

    围观众人拍手叫好,纷纷投钱捧场。沈如月也上前投下五文,对林天鸿调皮一笑,拉着他进城去了。

    正在街上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嘶人喊。二人转身看时,只见一匹雄壮的骏马飞奔而来,马背上那人趴伏着,摇摇晃晃已难以控制马奔。

    “如月让开!”林天鸿跨步上前,挡在一个挑担的妇人身前,侧身微闪,右手扯住马缰,左掌横挡马颈,那高头大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再也难以前行一步。林天鸿顺势接住马背上跌下来的那人,仔细一看,竟是汶上县衙的捕快李达。

    李达满脸血污,神情萎顿,认出林天鸿后,眼神中现出喜色,说道:“快······县西码头······林青尘又再行凶。”

    林天鸿一惊,问道:“他又杀人了?你是为他所伤?我先送你回衙门。”

    李达拦住林天鸿的手,说道:“我还撑得住,你快去帮忙,或许也只有你才能制得住他。”

    林天鸿也担心林青尘在胡乱杀人,大错之上再筑特错,急于赶去看个究竟,见李达伤势并不是太重,便起身对围观的百姓说道:“有劳诸位乡亲送李捕头到县衙。”回身示意沈如月,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二人飞奔神速,很快到了县西运河码头。只见堤上堤下被踩踏了一大片狼藉,垂柳的枝条被斩落许多,树干上也被砍出不少刀剑痕迹。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有县衙捕快,也有漕帮帮众,另有七八个漕帮的人靠坐在树下包扎伤口,呼痛喝骂不止。

    林天鸿问道:“林青尘呢?”

    有人抬手向对岸一指,说道:“过河去了。”

    二人奔上河堤,见不远处横三竖四地泊着几只竹筏小船,便跳上一只,扯断了牵绊。林天鸿拿起一根竹篙,在用力在岸上一撑,小船劈开水路向河心荡去。沈如月拨动两只木桨划船,激起了一串串水花。林天鸿接过一只,双手急推猛拉,与沈如月一起划船。船行如飞,驶向对岸。在距离岸边还有三四丈远处,二人执手纵身齐向岸上扑去。

    身形不顿,脚步不停,落地时二人已到了河堤上,继续向西追奔。奔出十余里,看到路边有散落的兵刃和斑驳的血迹,辨明方向确认已转西南。

    在那前面,漕帮的朱清玄和武金凤扶携在地,相互戏谑着埋怨。武金凤已是青丝凌乱,钗环歪垂,大有落难凤凰不之态,一边为朱清玄肩头的伤口上药包扎,一边啐骂:“他娘的,那小子生了一副好皮囊,心却这般狡诈,打一阵跑一阵,故意把我们拉开,竟用上孙子兵法了!”

    朱清玄胸前血迹斑斑,开合着他那薄如蚌壳的红唇,大口地喷吐他的阴阳怪气,撇着他那伪娘的音调,说道:“什么他娘的孙子兵法?若不是你对那小白脸挤眉弄眼的送春风荡秋波,我们不早把他给杀了?这下好了,弄得比上次还要狼狈,上次是弄歪了脖子,这次把春光也给露了。”

    武金凤一把搡的朱清玄呲牙咧嘴地呼痛,说道:“你本领不济打不过他,倒怨起老娘来了?哼!老娘春光无限,普照万物,只许你一人独享不成?我这是在扰乱他的视听,谁知道那小子油盐不进不识抬举,对老娘的花容月貌、胸底乾坤竟然视而不见,还痛下摧花杀手,真是白费了老娘的一番撩人的温柔!”她愤恨地抬手系扣,遮住了那一抹酥胸。

    朱清玄脸上的表情一阵变幻,像是伤痛难挨,又像是不满于武金凤的言语,不耐地说道:“行了吧你!还用撩人的温柔来扰乱他视听?我看你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你那是作死的温柔!你那胸前的乾坤二乳也只有兄弟我才在乎,别人哪会像我这样特趣别好,喜欢你这两个的人间异物?”他坏坏地诡异一笑,说道:“一大一小天下无双,还乾坤,真亏你想得出这么个名词!”他抬起血污的手掌便向武金凤胸前的乾坤二乳抓了过去。

    武金凤一掌打在朱清玄的手上,喝道:“什么一大一小的人间异物?你他娘的识不识货?这是阴阳乾坤,人间尤物。老娘胸怀天下······好啦,有人来了。”她看到林天鸿和沈如月飞奔而来,便刹住了媚言荡语。

    林天鸿看到他二人的落魄之状,吃了一惊,问道:“噢!二位堂主也受伤了?林青尘何在?”

    “吆嗨!”武金凤心头翻起了旧恨,酸溜溜地说道:“二位的鼻子可真够灵的!闻着血腥都能找到这儿。去吧,向南。希望二位也挂个彩头,终于可以解老娘的心头之恨喽!”

    朱清玄对武金凤此时的言语态度极为不满,翻着他的细长眼皮嗔道:“说什么呢?眼下是先要杀了林青尘报仇,你怎么盼着他们挂彩啊?”抬头又说道:“杜堂主已经追过去了,你们快去照应一下。林青尘武功极高,心狠手辣,杜堂主也非其敌手。”

    “多谢!”林天鸿微一点头,和沈如月向南追去。

    武金凤竟然幸灾乐祸地嚷道:“你们可要快啊,晚了只怕飞龙镖局也要遭难喽!”

    林天鸿本来懒得理会于她,但听到她提到飞龙镖局,心中猛然大惊。暗道:“此去正是郓城崔家方向,他先是谋算过崔家,又亲手杀死了崔楚楚,两下遭遇,崔成定会拼死力敌。崔府之中无人能敌林青尘,多半会遭不测。”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焦急,追奔的更快了。

    几近郓城地界,听到前方土坡后有打斗之声,他二人疾驰上了土坡。只见崔成、薛刚正在合力对阵林青尘,杀的难分难解。地上躺着十几个镖师,有死有伤。杜飞虎的虎头刀斜插在一旁,满身血污地坐在地上,想爬起来再打,却又重重地跌倒下去。

    林天鸿冲上来扶了一把要倒下去的杜飞虎,问道:“杜大哥伤势怎样?”

    杜飞虎看到林天鸿,像是看到了天降救星,心中大喜,强忍着疼痛,咳着血沫,笑道:“还死不了,你来的正好,我追他到此处,幸好被崔庄主给截住。”

    沈如月见崔成、薛刚都已是负伤苦战,情况不容乐观,说道:“我来给杜堂主裹伤,你快帮忙。”

    正说话间,薛刚惨呼一声,跌在了地上,手捂着胸口狂吐鲜血。林青尘逼开崔成,又挥掌向薛刚打来,竟要取他性命。

    林天鸿飞身掠上,直击一掌,迫开了林青尘,忙点指封住薛刚的穴道止血。

    林青尘也已经身负多处刀剑之伤,头发蓬乱,面目狰狞,衣服破碎被血污的肮脏不堪,见到林天鸿竟然也来了,心中气愤却大为惊惧,默默盘算脱身计较。他的机智神武的确非同一般,虽惊不乱,大喝一声:“天鸿你又来与我作对?”撇开崔成,举剑向林天鸿刺来。剑似流星,身势如电,出手便是凌厉招式。

    林天鸿剑眉一挑,虎目圆睁,喝道:“你还不知错吗?”他口中说话,手却毫不耽搁,抽出笛子便向林青尘的剑刃砸去。

    不料,林青尘刺来的剑势虽然看似迅疾,发力却轻,抖剑在林天鸿笛子上一点,身子又借势弹了回去,弹退的速度比来时还要迅疾。林天鸿恍然大悟,暗呼上当,忙急追跟上前去。

    林青尘借此时机,反斩一剑拨开了崔成的剑锋,左掌重重地拍在了崔成的胸口。崔成宝剑脱手,魁伟的身躯飞跌了出去。

    林天鸿抢身去解救崔成时,林青尘已经抢到他的前头。不待崔成落地,林青尘又抓住了崔成的腰肋,回旋一转,把崔成向林天鸿掷了过来。

    崔成体重甚大,又再加上林青尘的掷力,来势非同小可。林天鸿撒手扔掉笛子,腿脚分跨,拧腰卸去力道,把崔成放在地上。

    崔成面赤如火,喷出一口鲜血,说道:“快去把他拦住。”

    此时沈如月挥舞着杜飞虎的虎头刀已经在十几丈外拦住林青尘,打在了一起。

    林青尘喝道:“我不杀你,你莫要拦我。”

    沈如月喝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岂能放你?我要为灵儿报仇。”一说起灵儿,她的心又格外决绝,出招更加凌厉。

    林青尘格挡并不还击,说道:“灵儿必死无它,岂能怪我?如此死法倒也免受折辱。怪我杀人太多?你自己杀的人何尝比我少了?他们杀了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沈如月闻言心中一震,忍不住向杜飞虎望了一眼,说道:“即便我下一刻就死,也要为灵儿报仇。”话虽说的坚决,但出刀的力道却弱了几分。

    借此时机,林青尘挑飞了沈如月手中的刀,抬手向她肩头抓落。

    沈如月忙蹬地飘身后退。

    林青尘前爪后剑如影随形地追击而上,待到掠出四五丈远时,他猛地折身向西逃窜。却听到一声大喝:“青尘看掌!”竟如自投罗网般钻进了林天鸿的掌力封堵。他反应倒也神速,抖腕扯剑向上削来,不料还是慢了一步,他指端一麻,宝剑竟被林天鸿迅疾怪异的擒拿手法给卸落而飞。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乾元真经上的巧妙手法拆解开,难说不被分筋错骨腕断指折。虽然化解了危急,还是惊骇的头皮一阵发麻,暴起一身的冷汗。

    林天鸿心知这个好朋友狡猾多计,一招得手,再不给林青尘落地缓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招招猛攻。林青尘心知不是林天鸿的对手,收拢起残存的疲惫精神全力施为,但求自保,寻机脱身。

    二人翻翻滚滚战成一团,身腾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落地时飞沙走石劲疾如箭,拳掌交对有开碑裂石之威,腿脚磕碰有劈山斩岳之势。这场大战着实壮怀激烈,惊心动魄,可谓是当今武林的巅峰决斗。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拼斗双方是身负血海深仇,绝难相信他们原是情同手足的发小兄弟。

    林青尘精力旺盛之时也难以抵挡得住林天鸿,此番连经数场苦战,已近强弩之末,便更不行了。他与林天鸿对了一记重掌,被震退了下来,胸口气塞如堵,苍白的脸色变得赤红如血,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林天鸿喝道:“你不是馋涎于那两记掌法吗?我教你,看仔细了。”他立下身式,双掌回旋,潜运内力,口中念道:“顺时随势,不为时势所左,心中自有空明,去繁化简,以简化繁,无为无所不为,意念所指,无坚不摧。接掌。”他轻缓出掌,隔空击出,卷出的气浪如翻江倒海。

    气圈中的林青尘衣襟翻卷,发丝飞扬,口鼻难以呼吸,眼见四面八方弥天漫地的全身掌影,分不出真幻虚实,不禁骇然大惊。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他把心一横,钢牙一咬,凝聚真气,双掌分拨,也幻化出无数掌影迎了上去。真气激荡中“砰”一声大响,掌影消散,尘土扑飞,林青尘在一片尘土弥漫中飞跌了出去。他在受挫之下仍自顾风采,左手撑地旋身后翻,免去了摔倒的难堪,但却依然踉跄地退出了四五步才硬挺着稳住身势。

    林天鸿说道:“怎样?我还未出全力。”

    林青尘逼迫住翻腾的气血,伸出拇指,说道:“厉害!”唇角一阵抽动,流下来一道血流。

    林天鸿看到林青尘此状,心中大为不忍,眉头蹙了蹙,说道:“你可还要接我第二掌?”

    林青尘立时恼羞,又激起了凌人的傲气,上前一步,恨恨说道:“要,为什么不要?你尽管打来就是。”

    林天鸿点头,迈步移身,说道:“柔如水,轻若雾,水能穿石,雾可包容万物,威猛未必无敌,无敌者未必就需威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山为千仞无欲则刚,欲存有道,仁德方可获人心。你反省反省吧。”他摆臂拨掌,指若抚琴,真气平缓洒出,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

    林青尘抬掌一触,便被气浪掀举而起,像置身于轻软的云团之中,说不出的舒坦受用,像是少时□□的身体在运河缓水中畅游,意念也立时变得纯真圣洁。气浪包裹着他缓缓下坠,触地时他仿佛感到脚底下是运河底柔软细腻的细沙,眼前有沉静悠闲的游鱼、有随波逐摆却又努力向上的水草、有交颈呢喃的乌龟、有喷吐着泡沫窃窃私语的蚌蟹、有空中映下来的圆月繁星······

    他面露欣温的微笑沉浸其中,回想往日种种:贫苦的农家追风少年,挨欺受辱,遭人鄙视,斗殴打人,斗殴被打;拜师张若虚不得如愿;拜师独孤冷月不得如愿;连江湖大恶人魏荆天也鄙弃不收,唯有她真心惜护,荐入莲社堂,授之以艺,授之以身,并已怀有我的骨血,可我却毁了她的容貌,始乱终弃又杀了她;还有那生有无与伦比的莲香玉足的白雪凝;那阴差阳错地一次合欢的崔楚楚;还有粉身碎骨以命相护我的灵儿;堂主、教主、白英、吴仁兴、马三保、林天鸿······哈哈······

    林青尘心中善恶交攻,已被心血煎熬的五内俱焚,仰天大呼:“天不佑我,老天待我不公!”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上再难起身。

    林天鸿说道:“你错了,错的远了,老天并未待你不公,是你行事愧对了天理,你还不悔改吗?”

    林青尘心中的孤傲叛逆又被激起,抬头说道:“我没错,我为什么悔改?若非你屡次从中作梗,我必能施展心中抱负,谁还会说我错了?”

    林天鸿摇头说道:“你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悔改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今日定然放你不得。”他一步步逼近。

    林青尘突然凄苦地冷笑起来,说道:“你真的要杀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兄弟。”

    林天鸿猛然怔住,思绪翻涌而至:年少天真的一大群玩伴,上树掏鸟,下河捉鱼,偷瓜摘果,捉迷藏,斗蛐蛐,捅马蜂窝蜇了满头疙瘩,捉蝴蝶趴进了蒺藜窝,堆雪人,溜冰滑雪打雪仗,弹弓打了荣家的鸡,用炮仗炸大力家的牛屁股被溅了一身屎,一起打人,一起挨打,一起哭,一起笑······

    少时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无比。林天鸿禁不住慨叹,哽咽说道:“你······”想要说他操控白莲教为害武林、欺压百姓、篡权教主之位、起兵造反······那些大恶事,忽又觉得自己一介小民,拿那些堂皇的理论指责自家兄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也似乎有些做作。便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那么多同门师兄?为什么要杀楚楚?为什么一再故步歧途?我倒是希望有一个耕田种地的穷兄弟,却绝不愿有一个呼风唤雨血债累累的狂妄兄弟。你错的太深了,天地也难容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哽咽说道:“我会照顾好叔婶和青芝的,你安心去吧!”他慢慢举起了手掌。

    林青尘笑了,凄苦地笑了,笑着呜咽出一汪鲜血,嘶哑说道:“我错的太深?呵呵······嘿嘿······可我却从未害过你。天地难容我?哼!你时时处处与我作对,是你容不得我吧?为什么?为了如月?难道你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不顾我们兄弟情份?哈哈······真是可笑!我杀人不对,那她呢?她杀的人比我少吗了?”他转脸看了一眼杜飞虎,说道:“一群傻瓜!”

    沈如月闻言大震,脸色变得惨白,身子晃了两晃,忙转脸避开杜飞虎的目光。

    杜飞虎喘着粗气,喝道:“林青尘,你不用搬弄是非,我今日定要取下你的头到王大哥坟前祭拜。”他挣扎着起身,一个趔趄又坐到了地上。

    林青尘仰天长笑,笑容悲怆凄凉,口中喷出了一幕血雾,说道:“罢了!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那些蠢人手上要好。”他在怀中摸出两本血染的纸册,说道:“泰山派的内功心法你拿去还给大伯吧,代我向他老人家认个错。这本残缺的乾元真经送给你吧,愿你百尺竿头更上一层。好了,来吧!死在自己兄弟手上,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动手吧。”他昂头闭目,神色慷慨悲壮。

    林天鸿眉宇间一阵抽动,接过那两本纸册,说道:“师祖公曾说这乾元真经上的武功戾气太重,练不如不练,留在世上还不如毁了。”他把那本乾元真经随手扔到空中,气劲吐处,纸册砰然粉碎,爆开一幕纸花。举着那本泰山派内功心法,他叹气又说道:“假如当日你不拿这本心法,假如你别投身白莲教,我向张师伯讨个情,未必不能光明正大地拜入泰山门下。”

    林青尘闻得此言却满脸不屑地冷笑了起来,说道:“假如?哼!泰山派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什么要拜入泰山派?泰山派内功博大深奥,可那帮臭道士有谁真领悟的透彻了?还不如我无师自通。放眼泰山派那些牛鼻子,谁是我的对手?我是败在你林天鸿之手,是败在了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之手,是败在了白老儿的禹龙神掌之下,而非是败在泰山派的拳掌刀剑之下。好了,多说无益,你动手吧。”

    林天鸿举起手掌后神色又犹豫起来,似乎心中痛苦无比,叹气一声,又放下了手掌,说道:“你离间崔老庄主兄弟,致使他们手足相残,更是亲手杀死了崔大小姐,今日你是生是死就由崔成来决定吧。”

    林青尘神色一惊,说道:“不行!我是被你打败的,我的生死为什么要由他来决定?”又转变口吻说道:“你下不了手?不忍心杀我是吗?”

    林天鸿眼中有些泪光闪动,点头默认了,然后转过身去,抬头望着远天。

    林青尘得到如此答复颇感欣慰,却也有些失望,目珠转动,望向崔成。

    崔成捡起地上的剑,拄着地起身,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然而他受伤太重,站稳身子都还困难,走起来更是艰难迈步,一步,两步,三步,终于不支,拄着剑跪倒在地,口中又翻上血来。

    薛刚见状,说道:“我来,我为老庄主报仇,为大小姐报仇。”他受伤更重,没爬起来又栽了下去。

    林青尘看着这两个被他打伤的人,脸上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正此时,南面驰来一匹白马,拖着万丈烟尘如风而至。林霁遥头裹红巾,身披猩红披风,手执宝剑,束腰紧身,骑在马背,依然是干练利索英姿飒爽。她飞身下马,抢上去抱住崔成,心疼怜惜地用手指揩拭崔成唇角的血渍,问道:“成哥,你伤的怎样?痛不痛?是谁伤的你?是他吗?”她拔剑指向了林青尘。

    崔成点头说道:“我······我还撑得住。”说完,口中又吹出了血沫。

    林霁遥心疼气急,流下了眼泪,又去擦崔成的唇角,说道:“成哥你等着,我为你报仇。”她杀气腾腾地冲了上来,喝道:“该死的青尘,你害我崔家还不够惨吗?今日定不能饶你,我要为公公报仇,为奶奶报仇,为姐姐报仇,为成哥······”她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地刺出了一剑后才把最后“报仇”那两个字说出口。她那一剑仿佛像是少时玩耍练剑时那样,只是在气急之下刺的格外的流畅、迅疾、有力度更有准头。宝剑刺中了林青尘的胸口,贯胸而入,透背而出,丝毫未有滞留。这剑锋竟然锋利如此,真是一把宝剑!林霁遥为此感到震惊,但她却不为此感到庆幸。看着林青尘胸口和口鼻争相涌流的鲜血,她六神无主,彻底的呆住了,仿佛宝剑刺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林青尘翻了两下白眼,呜咽着说道:“好,很好!死在你的剑下也一样。你以前打我,我都让着你,这次我还让你。”说话的气息很是微弱,却慢慢聚起了笑意,然后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他像是少时在院子里看着星星许愿时悄然睡去一样,陶醉在自己的祝愿和企望之中。

    林霁遥杀死了自己少时的玩伴,气消怒也散了,脑海在经历了短暂的一阵空白后,她开始感到惊骇、恐惧、懊悔却又矛盾地痛苦着。毕竟她也难忘往日的情份。她紧握剑柄的苍白手指颤抖起来,越抖动越剧烈,带动着整个身体也抖动起来。她摇头,落泪,自语说道:“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不是······”她撒手后退了两步。

    林青尘的身体没了支撑仰后倒地,袖管中却掉落下一柄闪亮的匕首。

    林天鸿看到那把匕首很是一惊,不难想象上前杀他的人若是崔成或是薛刚会是什么后果。他扶住林霁遥的肩头,说道:“青尘终归没有害你!”叹息一口,坚硬的眼眶再也羁留不住那两滴粗大的泪水。

    林霁遥哭道:“哥,青尘死了,怎么办?是我杀的,我杀人了,是我杀死了青尘,怎么办啊?”

    林天鸿看着痛苦自责的妹妹,心中怜惜,哽咽了两下,只能安慰说道:“这不怪你,别怕。”

    林霁遥轻轻点头,转身扑到崔成的身边,哭道:“成哥,我为你们报了仇,可是我杀了青尘啊!”

    看着妻子悲喜两端又言语矛盾的样子,崔成也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喜是悲,只能拍抚安慰。

    杜飞虎看到林青尘已死,大为高兴,扯着嗓门喊道:“崔庄主,林青尘是尊夫人所杀,我就不跟你争他那臭皮囊了,喂猫喂狗你看着办吧。”

    林天鸿听到杜飞虎辱蔑林青尘的尸身,心中不悦,却也不便争论,便对崔成说道:“兄弟,青尘已死,事情也就都揭过去了,你就不要再絮怀恩怨了。我想把他送回老家安葬,你给安排辆马车吧。”

    崔成叹气一声,点头说道:“人死仇恨消,这是应当的,我另备些财物,一块送去吧!”

    林天鸿感激说道:“如此最好,难得兄弟如此心胸磊落,谢谢兄弟。”

    忽然,北方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一人是中都神捕陆同章,他挥鞭催马,举枪高喊:“林青尘乃是朝廷重犯,我必须带回衙门交差,诸位莫要妄动。”马驰如风,说话间已到近前,一群捕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地下马拔刀,把众人围住了。捕快们的专业素养令崔府的那些镖师、护卫们感到自卑,不禁有些惶惶。而那些官马神骏的体貌和华贵的鞍饰也已令崔家的马黯然失色,那些马们也似乎感到了自卑,喷着鼻孔退步。

    林霁遥见捕快们要带走林青尘的尸体,立时收住泪眼,拔起崔成的宝剑,指着陆同章的面门喝道:“林青尘已死,所有的罪过都可免了,我看谁敢动他?”

    崔府那几个受伤的镖师也不畏惧了,提着刀剑来围护主人。

    陆同章看到崔家叫明了阻拦自己执行公务,心中恼火,但知有林天鸿在场,如果真动起手来,自己一干人也不易应付,又觉得不便与女人争执,便对林天鸿说道:“林贤侄,林青尘罪恶滔天,朝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我不好交差,消不了案上面还会追究,到时恐怕会连累无辜,这一点你可要想明白。”

    林天鸿眉头紧皱,面现痛苦之色,怔了片刻,恨恨点头说道:“陆捕头是执法办公,我等不得阻拦,霁遥退下。”说完,转过脸去,不忍睹视别人动兄弟的尸身。

    林霁遥也知晓妨碍官差的利害,也可以想象的到连累无辜会是什么后果,不敢再阻拦了,愤恨出声,用力把剑扔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止不住地流下。

    陆同章点头说道:“好!多谢林贤侄不让老夫为难。”他一招手,众捕快们七手八脚驾轻就熟地把林青尘的尸身抬上马背,并熟练地以专业手法横三竖四地捆绑结实,然后又整齐地上马,扬长而去,拖着尘烟,奔上土坡,翻下土坡,不见了踪影,当真是来去如风。

    杜飞虎见状,调侃道:“龙凤除恶,鹰犬得利,林老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想开点吧。”

    崔成宽慰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尸体讨回。”

    林天鸿悲怆叹气,点头说道:“好吧,有劳你了兄弟。”

    于是,连同杜飞虎也被崔成邀回崔府暂且养伤。

    杜飞虎在崔府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不到一个月便伤势复原了。临辞行前他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沈如月,哈哈笑道:“我们青龙堂王大哥的仇也算报了,还有一人定是冷月隐,她八成是在官兵围剿时就已葬身火海了,也就不再追究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告辞了,各位请回吧!”他举刀抱拳,转身大踏步而去。

    这些时日沈如月一直心中惶惶不安,今见杜飞虎的眼神话语,知他定是猜到了真相而却不说破,心神安稳了不少,感激之余却又莫名地懊悔起来。

    林天鸿自也明白杜飞虎心意,轻轻握住沈如月冰冷的手,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也走吧。”

    林霁遥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哥哥稍等,我为你裁了件衣裳,你拿着也好有个替换。”她在身后丫环手中接过两个包裹,交给了林天鸿一个,看了沈如月一眼,微一犹豫,把另一个也放到了哥哥手中。

    沈如月拿出一本纸册,说道:“这是我整理的冷月宫的轻功剑法,霁遥妹妹收下吧。”

    林霁遥还未等沈如月把话说完时,便似有意无意地背转过身子,说道:“哥哥住不惯,我们也不强留了,保重!好了,都回吧。”她当先进门去了。

    崔成一愣,颇觉尴尬,陪笑说道:“沈姑娘莫怪,霁遥就是这个性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想通了,这不,给你们都做了衣裳。我看大哥你们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帮我料理镖局吧。”

    林天鸿轻轻一笑,说道:“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镖局我帮不上忙了。告辞!”他转身抓住沈如月的手,走向了出崔家庄的大路。

    崔成、薛刚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不见,方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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