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人脖细脸小,长衫紧裹,衣衫下腱子肉一块块凸起,眼神阴鸷,像极了专吃腐肉的秃鹫,左右各簇拥着一条大汉。看着吴哥气喘吁吁跑来,不容分说斥责道:“吴队头,真不知你是怎么管人的,今天老子险些被你害死。”
“肖监正,”吴哥远远听到对方训话,连忙陪上一副笑脸,道:“什么事让您发这么大火,您先消消气,慢慢说。”
肖监正努努嘴,往地上一撇,冷声道:“喏,还不是你们队的这个哑姑。”
什么?吴哥听得心惊,停下脚步往前望去,立时陪着笑的脸容完全褪去血色,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哆嗦起来。
郭昊早往地上急急望去,只是电光石火一瞬间,就仿佛夜空中落下晴天霹雳,将他直震得耳鼓轰鸣,脑海里空空白白,甚么都想不起来。
耳朵里传来肖监正不耐烦的话语,隐隐约约好像在天外,飘渺得听不真切:“这个哑姑,真不识抬举,一个哑巴还当自己是贞操烈女,下午三少爷过来巡视,碰巧撞到了她,来了兴致让她陪寝,居然还反抗,徒惹得三少爷生气,最后让人丢了个尸体出来,若不是看你吴队头往日里也算乖巧,老子早让人拖着扔了,还用得着给死人守尸?真是晦气,吴队头,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人你也见完了,赶紧把尸体埋了吧!”
郭昊怔怔的望着,哑姑赤裸着静静躺在地上,被一件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衫草草盖上,裸露在外细细的胳膊、小腿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淤青,双眼愤怒无神的睁开望向夜空,仿佛在怒视着世间种种丑恶,死亦不瞑目。
郭昊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死了,死了,哑姑死了。”
他眼里再没有别的,只是静静走过去,轻轻蹲下,右手轻柔的抚上哑姑面颊,将她怒睁的双眼轻轻合拢,整个过程温柔缓慢,仿佛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记忆忽然鲜活了起来:
……
他身下垫着一堆干草,一个肤色微黑的小姑娘正低着头,端着个破了缺口的大瓷碗,用一支小铁勺喂他粥喝,额前刘海轻垂下来,虽遮挡住她半边脸颊,却更能体现出她优美修长的细腻脖颈。透过半垂下来的一缕缕秀发,首先是圆润下巴,顺着脸部线条逐渐扩展,是低抿的红唇和挺直鼻梁,黑如点漆的双眸专注恬静。
看到郭昊缓缓睁开眼睛,小姑娘捋开额前刘海,长长眼睑毛轻微颤动,脸上露出喜意,接着放下手中的碗勺,急切跳了起来,推开屋门,“啊、啊、啊”对着门外一阵喊叫。
又是一个场景,如水月光从门缝、窗户淌了进来,哑姑轻轻走到郭昊身边,伸出放在背后的纤手,手掌心托着个雪白的细面馒头,她将馒头塞到郭昊手里,羞涩一笑,然后像个受惊的小仙子,转身欢快跑了。
场景再变,洞开的屋门,哑姑正脚不沾地的在几个大灶台间来回奔走,其中一个灶台上架的一米多大铁锅里粥水翻滚着,沸腾出阵阵米香。
另两个灶台上各架着一张大铁盘,铁盘被下面的木材炭火烧得微红,铁盘上麻利的摆着一排排生面大饼,哑姑不时用手中铁铲翻起一张张面饼,额前秀发便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灶台和铁盘冒出的高温让她热出了一身汗,鬓角和脸颊无意中粘着的一小扑面粉也被冲刷成一道道长痕,反而更衬出女孩家的无邪童真。哑姑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哼着无声曲子,整个人欢快而满足。
画面凝结到了最后。
哑姑微笑着,忽然变戏法般将双手从背后并拢到胸前,然后双手托着慢慢伸开五指,一个圆溜溜的熟鸡蛋在她细嫩手掌心里静静躺着。
哑姑呀呀轻喊了一声,托着鸡蛋递到了他面前,比划着让他吃下。
他笑了笑,剥开了壳,轻轻咬了一小块,然后拉住哑姑,将鸡蛋递到了哑姑嘴里,两人微笑着,将鸡蛋一人一小口的吃完。
……
郭昊陷入了温馨回忆里,嘴角荡起一丝笑容,望着已经合上双眼的哑姑,轻声道:“哑姑,哥哥回来了,你却不理哥哥了,你个傻丫头呦。”
肖监正皱着眉,看着蹲在地上神态癫狂的郭昊,沉声道:“赶紧去把死人扔了,发什么疯?”
这话像一柄大锤,重重捶痛了郭昊的心,郭昊蓦然惊醒,胸中顿觉刺痛无比。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日带她离开,为什么内心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游人过客?只当惨剧发生时,郭昊终发觉,自己并非仅仅只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过客,亦非游览名胜古迹意态悠闲的游人,而是早已与这世间融为一体。世间百态活生生呈现在他眼前,这哑姑也活生生在他眼前消逝。
唯有痛苦悔恨如蛇在内心噬咬,自己太过追求平静生涯随遇而安,潜意识又在逃避什么?接下来还要逃避么?
郭昊忽然昂天大哭:“哑姑,你死了么?死了么?”他的声音凄厉哀恸,如杜鹃啼血,远远传了开去。
肖监正又看了郭昊一眼,眉眼间有些怒气,冷冷道:“都是一样的疯子。”他拂了拂衣袖,满脸憎恶的准备离开。
忽然一把阴冷如寒冰的声音钻入了他耳中:“我让你走了么?”
肖监正猛的回头,看到郭昊满脸扭曲的看着他,眼神疯狂而狰狞。
“狗东西,你是跟我说话?”肖监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昊看着他,瞳孔却仿佛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只是怔怔道:“她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
肖监正和两旁大汉面面相觑,忽然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前仰后合,被逗得乐不可支。
足笑了半刻钟,肖监正好不容易才抬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喘着气道:“老子没听错吧,这个疯子居然问为什么?真笑死我了。”
旁边黑脸大汉也揉着肚子笑道:“就是,臭虫一样的东西,居然敢问为什么?”
另一个眼神凶狠的肥壮汉子长喘一口气,道:“我来告诉他吧。”他钵大的拳头忽然向着郭昊破空砸落,一拳砸在郭昊肩膀上,嘭的声响里,郭昊脸上露出痛楚,疯狂神色淡去一些,不躲不闪望着三人,放声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她还是个孩子!”
迎接他的是疾如流星的一脚,正踢中他腹部,巨大力道将他直接踹翻在地。
旁边吴哥颤声道:“几位监正大人大量,我兄弟受刺激失了心疯,还望饶他一命,小人这就把他拖走。”
往前刚迈一步,郭昊又翻身倔强站起,眼神同时褪去几分疯狂,变得清明许多,只是依旧盯着三人,一字一字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告诉我…为什么!”吴哥急得想要去捂郭昊的嘴,黑脸大汉嫌烦,一脚踢在吴哥小腹上,登时将吴哥踢飞出去。
肖监正脸色阴沉下来,本来感觉滑稽可笑的场景在对方牛皮糖般质问声里搞得完全变味,更让他感觉到自己才是临审犯人般浑身不自在。
黑脸大汉和肥壮汉子大怒中直冲过来对着郭昊拳打脚踢,怒喝道:“你不过是个臭虫样的东西,居然还有胆多嘴撒泼。”
黑脸大汉猛力一拳砸在郭昊脸颊,冷声叫道:“这就是为什么。”
肥壮汉子揪住郭昊头发,狠命一拳打在郭昊脖颈上,唾口唾沫叫道:“这就是为什么。”
吴哥被一脚踢得险些闭过气去,好不容易颤巍巍翻身坐起,看到两人拳拳到肉打沙包般殴打郭昊,赶紧擦去嘴角血沫子,跪在地上磕头不已:“三位大人,饶了他吧,他失了心疯,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郭昊在疾风骤雨的打击中奇迹般摇摆着身躯慢慢挺直,不顾击在额角、脸颊、眼眉间、周身各处雨点般落下的拳腿,任由鼻孔唇边鲜血直流,恍如未觉,依旧望向前方三人冷冷发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告诉我…为什么?”
肖监正闻言大怒,冲动手的两人叫道:“还磨蹭什么?赶紧把这个疯子给我杀了,想寻死就由他,真他|娘晦气!”
黑脸大汉和肥壮汉子打了这么久,再被肖监正一喝,脸色更挂不住,当下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个收身出拳,一个旋转弹腿,拳腿瞬息打爆空气,呼啸砸向郭昊,这一击势大力沉,比刚才力道大了数倍有余,便是石头铁人也要被砸扁砸碎。
郭昊挺直身子,仿佛没有看到这凶猛劈下的拳腿,眼神仍旧怔怔望着远方幽深黑暗处,突然想起晋少的话:你们这些屁民,就跟臭虫一样,让你们活才能活,让你们死就必须死,还问为什么?只觉胸中一团怒火猛烈炸开,原始嗜血本能瞬间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出,仿佛有黑白光芒在体表一闪而逝,接着真气不由自主飞速流动起来,憋得他全身都似要炸碎,忽然‘啊’一声长啸起来。
这声音如龙吟、似狮吼,蕴含着无尽悲凉,狂猛气流瞬间随着声音咆哮乱冲,平地卷起一阵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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