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高原一隅,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村落散布。
依南山高耸入云,群山环绕,在方圆几十里独领风骚。
宗流寨便坐落在依南山半山腰。寨子黑瓦木房层叠相挨,坐落有致。寨围古树参天,苍翠优美。
寨子脚下有一条小河,叫银龙河,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河上铺就几座简易木桥,桥头附近都设有碾房。还有一座公路石拱桥,公路蜿蜒盘旋于山岭间。
每个人都有最初的人生印象。在宁义的脑海里,能记事时才刚学会走路。那是一九七四年三四月间的一个早晨,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露出山头,柔和的阳光照耀在山岭的树梢上,滑过树梢照在宗流寨黑瓦木房上,照到木房间的石头路面上,路边牛圈猪圈墙壁的木板闪着光亮,整个村寨笼罩着一层暖洋洋的气息。宁义家屋外头有一条徐坡路,砌着石阶,一级级往上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有两棵桑树,周围是木房。宁义就在屋头路上趴着石阶摸着小石子玩耍,由他的堂姑带着。堂姑宁阿桃只有十二岁,在民办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了。宁义抓起几颗小石头看了又看,嘴里咿咿呀呀,爱不释手,自娱自乐。阿桃在一边看着他,偶尔也说一两句话逗他乐。这时,路口上面巷子里依次走出一排年轻妇女,每人肩上抬着一担牛粪草往右边拐过。宁义眼尖,看见妈妈也在人群里,叫了一声:“妈,我跟妈……”嚎啕大哭,手脚并用爬着石阶。阿桃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动。人群里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女边走边向宁义喊道:“义哥哥,我的儿,乖乖,妈妈忙!”说着就随人群走远了,直到不见人影。宁义在阿桃怀里使劲挣扎,鼻涕眼泪的哇哇哭叫,可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阿桃的双手,心里那个气呀恨呀无处发泄,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感袭上稚嫩的心间,铭记至深。
那年正月初一,他快得三岁。宗流寨这里的大年初一,每小房的叔伯兄弟相邀拜年,要吃转转酒,当日家家走遍。宁义的堂公宁昌松因上门到本寨的马家,他就在马家那一小房里转圈拜年。这里的拜年,不要发红包,只是叔伯兄弟间相互转圈喝酒吃肉。那日上午,气候寒冷,天色阴沉。宁义溜到宁昌松家里,跟随宁昌松左右,跑上跑下。宁昌松就带他走到其他家吃饭吃肉。他们转到第三家时,有五六个老头围坐在地灶边,地灶三脚铁圈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煮有猪肉。地灶边石板上摆着炒过的魔芋豆腐和腌大肠,还有一大钵鸡肉。主人年近五十,叫马孝福,他看见宁义坐在宁昌松身边,客气地夹了一块鸡棒腿递给宁义。宁昌松用筷子挡了一下,让他留给家里的孩子。宁义瞪大眼睛迟疑地看着。马孝福不肯,执意拿给宁义。宁义伸手接了过来。宁昌松骂道,用碗接!大家看着好玩,都笑了起来。宁义就觉得这鸡棒腿好吃,抓着鸡棒腿弯头摆脑用力撕啃,三两下便吃完了。吃完也就饱了,他再也不跟着宁昌松,独自跑到外面寻玩儿。他走到一块空地边,看见两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正勾腰将一颗炮竹塞进泥土里,准备点放。他凑了上去,想跟他们一起玩耍。谁知这俩小孩站起来,冷眼对着他。其中大的小孩冲他骂道:“滚开!你这个小杂毛!”
宁义不服气道:“我不惹你,怎么乱骂人?”
另一个稍小的孩子在一边骂道:“你该骂!谁叫你把他的鸡棒腿吃了?”
宁义疑惑道:“什么鸡棒腿?”
稍大的孩子扬起拳头,气极骂道:“你还装傻?你才在我家吃的鸡棒腿就忘了?讨打你!”
宁义据理力争:“那是他们送给我的。”
“送你也敢要?傻卵!”啪的一巴掌打在宁义脸上。
宁义捂着脸呜呜地跑开了。吃了个鸡棒腿就挨打,宁义心里那个憋屈呀,越想越伤心。
半年后,宁义又跑到宁昌松家玩,遇上了马虎和马庆。马虎就是过年时打他的那个小孩,马庆便是另一个。马虎大宁义两岁,而马庆只大一岁。宁义是怎么跟他俩和好的,却因为宁义家门前一棵樱桃树。三四月间,樱桃熟了,宁义家樱桃树脚下经常聚拢一些孩子,他们往树上看,垂涎欲滴。马虎和马庆也在孩子堆里。他俩主动向宁义道歉,希望得到宁义的原谅,同时更希望吃上樱桃。宁义不记仇,既然有人讨吃,他就爬上树摘一些樱桃给他们,就这样他们仨便成朋友了。宁昌松家大房子门前有一座阁楼,阁楼的二楼木板与大房子的地面几乎对接,二楼上四周是栅栏,十分敞亮,在大热天里是个好乘凉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整天玩着抛抓小石子游戏,兴趣盎然。
宁义得四岁多点的时候,二弟宁忠也得两岁多了,妈妈吴阿仰又生下了一个妹妹。三妹只有几个月,妈妈吴阿仰只得背她参加小队生产劳动,扔下宁义宁忠哥俩在家。宁义自记事以来看不见爷爷奶奶,有一次问妈妈,吴阿仰就说老人早已过世。这时候,宁义的堂姑阿桃已经开始到小队上抢工分了,不再有时间来带宁义哥俩,照看宁忠的任务便落到宁义的头上。兄弟俩起初是在家里等待爸妈回来,但宁忠屙屎屙尿还不会上厕所,有时内急了就不言不语地在屋里拉了一地。吴阿仰一回家看到这光景,就边打扫边哭边骂,我的儿啊,怎么这样造孽?你要屙吗跟哥哥讲一声去茅坑嘛。可一想到他还小万一落到粪坑里弄不好要丢性命,便不再言语了。小小的宁忠竟也能流利回答妈妈了。他说,我和哥哥玩着玩着忘记了,肚子一痛就憋不住。说完后,脸上红红的。后来,宁义就动了个心眼,把弟弟带到外面路边玩,要屙屎屙尿就在路边解决,找一棵小木棒擦一下屁股便了事,这样家里不会臭了。
宁义想到就做,爸妈出工后便带宁忠到屋外路上玩耍。正值阳春三月,外面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这日,宁义带着宁忠走在寨子路上。马虎的二哥马龙放学回家遇到他俩,扮起鬼脸逗他们。马龙有十四五岁,皮肤黒里透红,在当阳小学读五年级,到了七月份就要小学毕业了。这时就想吓唬他们闹着玩。马龙用喉咙发音,扮鬼脸扑向哥弟,轰轰吼道:“我是老虎,我要吃你们!我是老虎,我要吃你们!”宁义从没碰见这阵势,竟一下失去心智,和宁忠一样惧怕不已。哥弟俩躲闪不迭,异口同声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马龙轰轰道:“我今天必须吃一人,你俩让我吃谁?”
宁义指着宁忠:“吃我弟弟!”
宁忠又指过来:“吃我哥哥!”
“吃弟弟!”
“吃哥哥!”
“吃弟弟!”
“吃哥哥!”
“吃弟弟!”
“哇—哇—”宁忠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宁义也跟着哇哇哭了。
马龙见势不妙,悄悄溜走了。
宁忠一直哭个不停,回到家后还是抑制不住。已是中午,吴阿仰恰值下工回家做饭,看见宁忠浑身颤抖就问怎么回事。宁义便一五一十地道出经过,吴阿仰不由心酸骂道,这人怎能这样欺负人!
后来宁义每回想至此,鼻子也是酸溜溜的,他倒不是因为被人欺负,而是觉得自己非常自私。倘若真要一人去死,那自己还是人吗?
一九七七年盛夏的一个傍晚,落日快要隐没,西天彩霞斑斓,凉风习习。人们开始收工回家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提着一串小鱼和几只螃蟹向宁义家走来。老人穿着一身青黑的粗棉布衣,卷起裤脚,脚上是一双黑胶草鞋。他身材魁梧,身板硬朗,走路脚步踏实。宁义正在大门囗寻找地上的蚂蚁玩,抬头看见老人,叫了声:“外公!”外公名叫吴国才,翁密寨的。吴国才提着鱼蟹在宁义面前晃了一下,笑着说:“你看外公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鱼!还有螃蟹!”宁义激动道。宁忠听到外公来了,也慌忙从里屋跑出来,高兴叫道:“外公!”
“哎,来,外公抱。”吴国才弯腰把宁忠抱到怀里,走进门内。吴阿仰从伙房走过来,背着女儿,见到吴国才,说:“爹,你来了。”
“嗯,今天我们队到河边开沟引水灌溉,下工时我顺便到河里摸了两下,运气还好,得了差不多一斤鱼。”吴国才道。
吴阿仰道:“怎么不留到你们那边吃,还要拿来这里。”
吴国才道:“我们那边就只三个大人,还是拿来这边逗娃娃们开心。”
这时,宁仁勤扛着一把锄头走进来,见到吴国才,道:“外公来了。”说着把锄头搁到屋角。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朗。
“嗯。”吴国才应道。
“义儿,你去喊松爷来陪外公喝酒。”宁仁勤对宁义道。
“不要喊了,那么麻烦干嘛?”吴国才道。
“没事,你也好久不来了。”宁仁勤答道,又催宁义:“赶紧去!天快黑了。”
宁义光着脚板,咚咚地往宁昌松家跑去。跑了两三百步就到宁昌松家里了。宁昌松也是刚下工回来,此刻正躺在椅子上眯眼休息。他五十出头,鬓角有些灰白。宁义走到他身边叫道:“爷爷!”
宁昌松睁开双眼,道:“义儿,什么事?”
“我外公来了,我爸喊你过去喝酒。”
“知道了,你先走,我待会过去。”宁昌松道。
“哦。”宁义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义儿,你不喊我们吗?”宁昌松的儿子宁仁志站在大门口,笑道。他十六七岁,上面有一哥一姐,下面有一个妹妹,排行老三,前年小学毕业,目前辍学在家参加生产队劳动。
宁义听到堂叔这么一说,心里十分为难,因为他知道爸爸的意思只喊堂公一人过去。不过他反应快,对宁仁志笑嘻嘻道:“可以呀,如果你不嫌与老人说话受累就去嘛。”
宁仁志骂道:“你这小鬼!你是真喊还是假喊?”
宁义拍胸脯大声道:“我现在真喊啦!”
宁仁志笑道:“好了,我不去,逗你呢。”
宁义如释重负,又咚咚地跑回家了。
宁义回到家不久,宁昌松就拎着一瓶酒过来了。吴阿仰对宁昌松道:“松爷,你来就来嘛,还带酒干什么?”
宁昌松道:“莫说了,本来还应该炒一个菜来接待亲家公,做不快了。”说着转向吴国才道:“亲家公,你怎么有空过来?”
吴国才笑道:“我也是一直在忙,好久没看到这几个小娃了,今天在河边引水灌溉,下工早就过来了。”
宁仁勤正在用火烧着半截腊肉,哔唏哔唏冒着黑烟。宁昌松看了笑道:“仁勤,你会节俭,还有腊肉。”
宁仁勤答道:“最后一截了。”
几个人忙碌一阵,饭菜煮熟了。酒菜上桌,大家围拢过来。吴阿仰和孩子吃饭,三个大男人喝酒。饭是白米拌麦面饭,酒是红苕酿制酒。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唠嗑。宁昌松伸出筷子夹了一条小鱼含到嘴里轻轻咀嚼,道:“嗯,这鱼好吃!”
吴国才笑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点。”
宁昌松接口道:“没事,鱼不用拔毛,就算只有一条这汤都是鲜的。”
众人笑了,宁仁勤举碗相邀:“来,喝一口。”大家又抿了一口酒。
这时,宁义看到三个大人喝酒的神态有滋有味,忍不住问了一句:“爷爷,你们喝酒感到很香吗?”
宁昌松笑道:“是啊,爷爷就好这一口。”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小时也不爱酒,只是到东北那几年,有时喝点酒是为了御寒,后来慢慢就上瘾了。”
宁义好奇道:“东北在哪里?爷爷。”
宁昌松道:“东北在中国大陆的东北方,有三个省。”
宁义追问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宁昌松道:“爷爷当年去东北是参军。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听唱过吗?”宁昌松幽默地唱了一下。
宁义摇了摇头,道:“没听过,是什么意思嘛?”
宁昌松道:“爷爷当年参加志愿军,到朝鲜上战场。”
吴国才问道:“亲家公,你得打仗吗?”
宁昌松道:“没有,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批,当到朝鲜时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只是收拾残局。”
吴国才道:“哦,没有就好。”
宁昌松道:“是啊,当年血气方刚时从不考虑生啊死啊这些问题,现今回想起来没遇上战斗实在是万分侥幸。说来也不怕你们见笑,当年招兵的军官根本看不上我,嫌我瘦弱。我从家里赶了近百里路才到县城,趁接兵的不注意,就混进新兵堆里,一直坐车到贵阳才被发现,最后人家感动了,我才得去。”
吴国才道:“亲家公,你是不让去还偏要去。我呢,不想去还要被逼着去。”
“你也参军过吗,外公?”宁义有点兴奋。
吴国才就说,他当年进入的是国民党部队,叫吃粮子,就是被抓壮丁。这事说来话长。他小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七岁时便有热心人介绍到二十里外一个有钱人家放牛混饭。当时放几头牛跑了很远,脚上穿的草鞋就容易烂,几乎每天换一双。他就白天放牛,晚上用稻草来编织草鞋。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他整整放了六年的牛,虽然得不到钱,但却能吃饱饭,身体长得高大结实。十三岁回到家后,开始学会犁田了。这个时候,他感到浑身是劲,家里家外的活路做起来得心应手,只可惜父辈置下的田土太少了,难以敷住嘴巴。十五岁时,本家的一个堂哥就过来说,在一百里外的地方人烟稀少,只要给当地人开垦田土便可五五分成,以后有一半的田土就是开垦者的了。他就和堂哥跑过去看,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就跑过去给一个有钱人家开垦荒地,干了八年,分下来的田土比老家多出两倍。他还在这个地方打得三间土房,割龙须草盖起,然后回家接父母和唯一的弟弟国远一起到新家生活。在后面的三年间,他们一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相安无事。一九四八年初,当地村保长点名要他去吃粮子。他就只有跟着人家走了。走了几天几夜,到了广西南丹,在那里集训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拉他们去打仗。他开始有些害怕,但监战官在后面用枪指着他们,谁一不小心就会被当场击毙。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这时候看到好多活生生的人在身边被打死,人就红了眼不顾后果。有一次,一颗子弹从他的棉裤裆穿过,幸好没擦着肉,战后才发现,他着实被吓了一跳。要说在枪林弹雨中让人害怕的话,那么在行军途中看到当官的残暴更是让人寒透心。他们从广西往贵州惠水赶了五天五夜的急行军,那会儿已经入冬,北风呼啸,路途中有些士兵受不了,当场晕倒在地。这时有一个当官的,长着一对鹰眼,拿起一个铁叉猛扎士兵后脑勺,看人死了就几大脚踢往路边。一路上不知他扎死多少人。他那双圆溜溜的鹰眼相当恶毒,吴国才现在想起都觉得后怕。部队行军到惠水后,他也生病了,不知怎么的两眼一到黄昏就看不见东西。他这时就暗自庆幸不是在行军路上,要不然早就没命了。驻军后,他便去医院看病,遇上一位老医师,问他身上有没有钱,他就说有几块银元,老医生让他去买新鲜的猪肝来煮个半生不熟就吃,会好的。他依言照做,果然用一个星期就好了。眼睛治好后,他想起一路走过来的情形,就愈发感到这部队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时就动脑筋准备逃跑了。有一天,天空飘着雪花,天气很冷,许多人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因为人生地不熟,不知往哪一个方向跑路,只有往一座大山走去,看了方向再说。到了傍晚时,他在半山腰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在制造火药,很友善,他们就聊了起来。那人说,吴国才这样逃是逃不掉的。吴国才问为什么,他说方圆几里到处是国民党驻军,每个山头路囗都有官兵巡逻把守,吴国才穿一身军装特别惹眼,还没走出去肯定会被抓回来。吴国才问怎么办,他说让他先回部队,这事得从长计议,最好找当地人帮忙。这时雪越下越大,白雪皑皑。当晚,他爬到山上,那里林木又高又密,寒风吹来,冷彻骨髓。原来的部队是回不去了,因为一旦被他们发现逃跑,那将必死无疑。他该身往何方?一下子找老百姓帮忙不现实,因为他对一切都不熟悉,还是按那造火药的人说的重新投奔另一个驻军再作打算。他当时可算是绞尽脑汁了。既然不能返回原路,便按那人指的方向钻进丛林,意欲走到另一处驻军,谁知走了半夜却迷路了。他不由焦虑起来。这时就不断劝慰自己,必须冷静,会有办法的。他回忆了自己多年在山林里生活的点点滴滴,突然想到有一个办法可以辨识方向,那就是用树皮的薄厚来确认。树皮薄的一面当阳,树皮厚的一面遮阴,这就把南北方向定下来了。那一晚上,他把路过的一棵棵树摸遍,终于走出山林。第二天,他恰巧碰上当地两个妇女走在路上,便把情况跟她们说了,看能不能帮忙。她俩就让他到她们家村后等待,她们会想办法。他就去她们村后,等一会儿她俩过来了,提着篮子。她们从篮子里拿出她们家男人的衣服让他换上,又把他的衣服包好放进篮子里。她俩把他送出五六里路,其间遇到过桥的地方设有一个哨卡,几个兵就问他们是干嘛,她俩说她们是一家人去走亲戚,就得到放行了。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吴国才又换上衣服,向她俩辞别。当时身上只有两块银元,他就拿一块送她们,她们不要,他只得口头道谢。回家的路途中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总共走了四五天时间。开始身上带一点干粮,可以维持两三天吃的,后来在路上遇到什么就吃什么,野果野菜只要能吃就一路吃过来。经过几天的风餐露宿,他回到了家门口。当时天快要黑下来,他的父母放牛在山头上,看到家门口有一个吃粮子的站着,一下想不到会是他,就非常害怕。那牛呢又想回圈,他们就在那里左挡右拦不让牛回来。他看情况不对,就跑过去喊他们。他们一看是自家儿子,才敢把牛赶回圈。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过了半年,那村保长又过来通知,吴国才家还有一个兄弟没有完成吃粮子任务,必须得去。
吴国才一口气说这么多,大家都在静静的听,这时宁昌松举碗邀他喝酒,他停了下来。三人又喝了一口,顺手夹一下菜吃。
“唉,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事都有啊!”宁昌松感慨道。
“外公,还有呢?”宁义听得入迷了。
吴国才道:“那村保长走后,我的父母就坐在屋里哭,他们就说怎么这样命苦,在老家找不到吃才跑来这个地方讨口,又摊上这样的事,这叫我们怎么活?我作为长子,那时也快要三十了,就安慰他们不必担心,吃粮子也没什么可怕,我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我就跟国远说,我在军队待过,熟悉那里面的情况,还是让我再去一次。国远才有二十岁,人老实又固执。他说,各人的酒碗各人喝。坚决要去。我们只好让他去。可他一去不回头,到现在都没消息,八成不在世了。”吴国才说着说着,自觉心情沉重起来,便不再说下去。
吴阿仰早已潸然泪下。
宁仁勤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宁昌松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说道:“来,亲家公,喝酒,菜凉了。”
吴国才调整一下情绪,强笑道:“喝酒,不想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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