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既已尽释前嫌,又都是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一番交谈下来已是熟络了许多。原来那少女唤作霓红袖,乃是塞北药王的亲传弟子,笑天下行事乖僻,蔑视礼法,教出的徒弟也是一般性子,笑天下叫她小不要脸,她便唤笑天下作老不正经,如此师徒,倒也罕见,二人斗嘴虽勤,师徒情却深似海。
一干人从九嶷山下来行到永州城下已是夜间,此时城门已关,众人施展轻功跃过城墙,又在城中疾行了一阵,回到了城西的宅子,回想起日间发生的种种,只觉脑子昏昏沉沉,都是累透了的人了,便吹熄烛光逐次进入了梦乡。
月已当空,天阶夜色凉如水,日间的喧闹不再。独自坐在屋顶,柳毅望着手中一物兀自发呆,皎洁的月光洒下,却是两枚飞镖,纤细绵长。柳毅怔怔的看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霓红袖的种种可爱面容,他自幼苦难相伴,见惯了刀光剑影,一颗心早已被磨砺的无比冷血坚硬,不料见到了这女子后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受,虽是初次相见,却仿佛前世早已相识了一般,他生性不羁,向来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眼前满是霓红袖的浅斟低笑,耳畔萦绕着她百灵鸟般的笑声,一颗心倒是全系在那少女身上了,终于才体会到了方雅相思之苦涩,吕林甘为雨欣服毒的决绝。
“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为家!”一咬牙,却是狠不下心来,怔怔望着那枚飞镖,满眼的柔情。
“红袖……红袖……”喃喃自语间,忽的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客房中闪出,定睛一看,不是那苦苦思念的霓红袖是谁?当下大喜,掠足轻点,追了出去。
他‘飞絮功’身法冠绝天下,修为又较霓红袖高,稳稳跟在她身后,不出一言,只见到霓红袖轻车熟路的穿过几个巷子,来到一处二层高的庭院前,跃过院墙,俯身前行,嘴中碎碎念叨着:“死胡子昂害的我在老不正经面前丢了脸面,我非盗了那皇血精不可!”原来她还为日间之事耿耿于怀,柳毅暗笑,却愈加觉得她可爱无比,正想跃将出去,忽闻屋里传来声响,连忙隐匿在假山后边。
烛影跳动,只看得见三个男子身影在窗前晃动。
“胡帮主,此次行动可是绝密,你怎能因一己私欲暴露了行踪!”开口之人声音雄浑,却略带老迈,柳毅听了只道熟悉。
“老祖,这永州城里鱼龙混杂,依我看那女子也只不过盗去了一块皇血精罢了,那玩意儿我们海湖帮多的是,既然眼下邪心宗已经和我们帮结为同盟,老祖就不必心疼这些东西了。”这边胡子昂言语中带有不悦,虽未明说言下之意却是讲现在邪心宗依附于海湖帮,说话可要注意些。
柳毅一惊,邪心老祖吴邪竟然也到了南疆,这老狗害的二哥好苦,不杀了他难以雪恨。
吴邪拳头握紧又松了开来,前些日子铁翼军吃了个败仗,扬州又被赤旗军占据着,眼下前线战事吃紧,就暂且忍他一忍。
“胡帮主见谅,老朽只是担忧那风雨门的贼子来犯,上个月我和那莫天愁一战,让他逃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就是老祖你的不是了,我们此次行动这么绝密,你怎么能一己私欲因小失大暴露了行踪呢。”胡子昂拉长了语调,“不过也不必太过忧心,风雨门是什么玩意儿,只要他们敢来,我们就叫他有来无回。”
吴邪牙梆紧咬,生怕忍不住出手,背过身去对第三人说道:“扎昆头领,皇血精已到,唯恐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明日就动身前去碧凝潭吧。”
“老祖所言极是,明日十五正是瘴气林中瘴气最稀薄的日子,是进入林子的最好时机。”扎昆顿了顿,迟疑道,“老祖,我黑巫一族为你盗取圣物背弃南疆,已经是压上了全部身家,希望老祖不要忘记当初许下的诺言,助我黑巫一族重掌巫乡权势!”
“扎昆头领大可放心,我吴邪言出必行,何况昔年黑巫神一世英才,风华绝代,黑巫一族执掌南疆至高权杖又是何等风光。你我皆是天涯沦落人,怎可相负!”
柳毅听得明白,原来这南疆巫乡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各部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凶险也是丝毫不逊色于中原大地。赤巫,白巫,青巫,黑巫,政权更迭,三百年前白巫一族从天璃宗盗来琉璃樽奉为圣物,从黑巫一族手中夺过南疆掌控权,黑巫一族却是日渐衰落,这一代头领扎昆为了夺权不惜投身外敌,盗去了琉璃樽,柳毅心中一喜,原来南疆与海湖帮并未结盟,相反若己方能够揭发黑巫叛族罪行,不仅南疆之急可解,说不定还能够得到强援,事不宜迟,得赶紧回去与二哥商量!
抽身欲走,忽闻屋内传来一声女子惨叫,柳毅一惊:“是红袖!”只听得一阵瓷杯摔落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贼丫头休走!”胡子昂喝道,“你盗走皇血精就罢了,竟敢伤我爱妾。”
原来不是红袖受伤,柳毅心下稍稍一安,却见吴邪、扎昆二人闻讯赶来,三人已将霓红袖包围住。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不好好惩戒你一番,我‘九窍水猿’还怎么在神州立足!”胡子昂脸上肥肉一抖,一双豆子眼贼溜溜的瞎转却是始终不离霓红袖,那曼妙的身段,精致的面庞,胡子昂嘴一咧,淫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白日里小美人不是已经被卖给了我,这样吧,只要你肯跟我,我不但不追责你盗宝伤人,还会好好怜惜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霓红袖,女子艳绝人寰,人间罕见,若能与其结为双修伴侣共享鱼水之欢,那真是再快活没有了,他越想越淫邪,竟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呸!做你的春秋大头梦!”霓红袖双脚一蹬,朝北边夺路而出,吴邪抢先一步占了要位,霓红袖一个翻转又向南边胡子昂处疾驰去,左手一记手刀劈下,胡子昂只想得到霓红袖,不忍下重手,轻轻格挡开,两手便直直去抓霓红袖的藕臂,只是一碰,这柔软滑顺便惊得胡子昂心中一酥。
“好美人!好美人!”
霓红袖气急,奋起一脚踢向胡子昂要害,却被胡子昂抓住右足,他轻轻摩挲着绣鞋,喃喃自语,目光痴迷。霓红袖始终挣扎不脱,又羞又怒,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惊鸿一瞥,好似黑夜中疾驰而来的一道闪电,胡子昂一惊,忙松开霓红袖,架势来迎,柳毅只是虚晃一枪,一把将霓红袖夺过,环抱胸前,又一脚踩在胡子昂脑袋顶上腾空跃起,飞絮功运转,瞬息之间便消失在庭院中。
见胡子昂吃瘪,吴邪二人心中暗暗叫好,胡子昂摔倒在地,一张肥脸涨成猪肝也似,可柳毅身法奇快,早已追不上了。
霓红袖双手紧紧地环在柳毅腰际,脑袋贴在他胸膛上,眼睛却闭得死死的,她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感受着柳毅身上传来的强烈的男子气息,又是羞涩又是欣喜,柳毅抱着霓红袖,身法依旧不减,就这般疾驰了数十里,直到发觉身后无人跟来,这才驻步不前,怀中女子柔若无骨,几缕发香入鼻,只觉心旷神怡。
“你…你还不松手。”嘤咛一声挣脱开来,柳毅一怔,月光下少女忸怩不安,这般娇羞神态倒是头回见到,柳毅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
霓红袖不明所以,急道:“你笑什么!”见柳毅不甚搭理,她心慌意乱,骂道:“你莫以为救了我就可以肆意嘲笑我,我倒问你,你为何要跟踪我?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打的什么坏心思了?”
柳毅何等心高气傲,虽是钟情于她,嘴上也不愿落了下风,道:“难怪你师父唤你做小不要脸,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反而诘难于我,我是厚脸皮,却也对这‘不要脸’甘拜下风!”
霓红袖听了大怒道:“我让你救了么!是你自己多管闲事罢了!”秀目一瞪,脸上浮现三分怒气,“你敢辱我,我要杀了你!”
她左手做拈花状立于胸前,右手翻掌微微倾斜上抬,气运周身,蓄势待发。
“架子倒是摆的好看。”柳毅嘴上轻描淡写,心下却不敢大意,这招式闻所未闻,不知有何厉害之处。
霓红袖纵身上前,右掌拂柳毅面门,左手跟着穿插而上直点柳毅胸前穴道,她身形灵动,招式迸发瞬息之间,柳毅一惊,已是受了她两招,原来笑天下觉得伏兽天宫的功法偏于阳刚,一招一式不合女子路子,便从伏兽天宫的‘五擒手法’中演化出更为精妙的‘觅草寻花手’,好在霓红袖修为尚浅,虽然招式精妙,却没有给柳毅带来应有的伤害,柳毅忙鼓起真气,飞絮功运转起来,他修为终是高了霓红袖一重,辗转挪移,少女再也碰不到他丝毫。
“我辱你未必是真,可我救你定然不假,你师父尚且知恩图报,你这做徒弟的可不能给他抹黑才是!”柳毅一边躲闪一边调笑。
“知恩图报又有何难!你死了,我也不活啦!”此话一出她自己也是一愣,我这是怎么了,怎的这等羞人的话也说出口。
柳毅也是一呆,痴痴地望着霓红袖,“你…你…”
“你什么你,都是你害的!”少女又羞又怒,飞起一脚,却是被柳毅抓住了脚踝,霓红袖羞愧难当,却觉得被柳毅握住和被胡子昂扣住全然不是一种滋味,隐隐生出几番留恋之意,一时间竟忘了将玉足撤回。
只见月光皎洁,男子身形挺拔,面貌俊秀,女子姿态婀娜,仪容出尘,好似天作之合。这一番打斗演变成当下场景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空气中莫名生出暧昧的气息,二人面面相觑,满是尴尬,哪里还打得起来?
“你…还不将我放开!”少女脸颊绯红,声音细如蚊呐。
柳毅急忙松了手,窘道:“霓姑娘,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霓红袖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柳毅鼓起勇气道:“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些说会儿话,行么?”
“是我要与你为难的么?”霓红袖委屈道,哀怨的神情,惹人怜爱。柳毅只觉心砰砰直跳,再也说不出话来,兀的牵过女子的手,向一方奔去。
山丘以下向西跑了约莫百二十步,一片茂密的小竹林呈现在眼前,月光下的竹影闪动,格外轻灵,此时四下寂静,隔着竹林,有水声汩汩传来,如同玉佩撞击般清脆动人,二人相视一眼,又急急避开各自目光,从竹林中穿了过去,终于看到了一方水潭,潭水并不甚深,清澈明丽,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小潭以整个石头为底,油油的荇草覆盖,恍若巨大的翡翠,月光下的水波浮动,银光粼粼,煞是美丽。
“…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书中所言属实,古人诚我不欺啊!”柳毅看着一潭景色出神道,“小时候流浪街头,四海漂泊,长大后东奔西走,回想人生二十年来,我竟没有一刻的停留,也从未留意过身边的人和风景。你知道么?我今生最大的理想,便是寻一处似这般幽僻的去处,隐世而居。”
霓红袖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模样,也从未想到他这般游戏人间的皮囊下竟是一颗疲惫不堪的心。月光下他的侧脸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那么近又那么远,霓红袖心中如小鹿乱窜,纤纤玉手越发握得紧了。
“……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须得用尽全身心血回报于他,只期盼那一天我死了,能够葬在这里也算得偿所愿了。”柳毅回过神来,温柔道,“听我说了这么些不找边际的话,耳朵都起茧子了吧。”
霓红袖摇了摇头,道:“柳公子,你羁旅天涯,我又何尝不是似浮萍般居无定所?你流浪街头,我亦是父母早亡,你至少还有师兄师姐陪伴,可我呢?师傅待我很好,可女子的心思他又怎能事事俱到?我心中有苦,这么多年又能说与谁听?”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夜以前,二人决计想不到世上还有另一个命途同样多舛的他和她,一般的蔑视世俗,行事不羁,外表的光鲜也只为掩饰内心的伤痕。十指相扣,两颗心前所未有的贴近,月光迷蒙,两个年轻的身躯依偎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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