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岚平探得的军报所示,孔有德将大军距扬州四十里依托一处山丘安营扎寨,全军分为三个大寨,鳌拜的三万八旗铁骑和四万汉八旗于山下屯驻,孔有德自领一万精锐屯于山上,三处互为犄角,彼此呼应。
孔有德命军士尽筏周边树木,立起高高的木栏,营外便布纵横交错的壕沟、陷马坑,营内刀枪林立,防范森严,三千骑兵轮流绕整座大营日夜巡查,对胆敢靠近大营的任何可疑之人,一律杀掉,整座大寨看起来坚不可摧。
孔有德能在短短几日之内结下如此大寨,足见他并非浪得虚名。
以他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他深知扬州的重要性,拿下扬州就等于撕开了明军长江防线的口子,随时都能出兵南京。
他自知自己只是一名汉人降臣,若想在清廷站稳脚跟,他就不能有丝毫的失败,尤其是现在,自他跟随豫亲王多铎南征以来,一路势如破竹,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超过很多满人勋贵,这次攻打扬州,多铎竟然命他为主将,肯定招人记恨,所以,扬州之战,孔有德只能胜不能败。
可是摆在孔有德面前的路并不好走,自己兵力太少,扬州城是明军必死守之地,史可法又是明廷重臣,鹿死谁手,难以预料。
军帐中,孔有德独自一人出神的盯着沙盘,沙盘上,扬州战场上的山川地貌一目了然,已探知的明军结防地也都一一标记其上。
帐外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着战甲的熊彪大汉急冲冲的走了进来,见了孔有德一拍手埋怨道,“我的大帅,你何时下令攻城啊,老子这裤裆都快发霉了”
孔有德一见是他,忙拱手道,“鳌佐领,你怎么来了”
鳌拜气呼呼一屁股坐了下去,拍着桌子道,“这都几日了,你打算何时下令啊,扬州城近在咫尺,老子一个冲锋就能打到城下,真不明白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孔有德给他到了杯茶,笑道,“佐领稍安勿躁,打到城下又如何,那城墙上又不能跑马”
鳌拜手一挥,“老子从山海关打到这,哪座城不是老子第一个冲进去的,你们这些汉人就是墨迹”
孔有德拍拍他的肩膀,“扬州城不比以往,这是南京门户,明军必守之地,来,佐领,你来看”
孔有德将鳌拜引至沙盘处,指着沙盘道,“佐领请看,这是我军集结之处,全军八万,这是扬州城,据探,城中守军四万余人,且每座城门都配有火炮四十门,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鳌拜不屑一咧嘴,“怕他个鸟,老子的八旗铁骑天下无敌”
他这话还真不是吹牛,从山海关到此,明军还没有一次像样的抵抗,李自成的大顺军也是一战即溃,此时的八旗将士士气正盛,鳌拜哪会把小小的扬州放在眼里。
孔有德行伍几十年,老谋深算,阅历也老道,他可没鳌拜这么乐观。
孔有德继续道,“我知道佐领英勇,只是眼下战局并不有利于我啊,前番探马来报,说史可法尽撤城外据点,收缩兵力,封堵城门,作出一副死守扬州的架势,若果真如此,扬州便是死城一座,我只需将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吸引明军来救,咱们可以逸待劳,围点打援,消灭明军的有生兵力,扬州自可不战而下”
鳌拜一抬下巴,“想法不错啊,快快下令就是”
孔有德移动手指,“现在扬州城外突然多出一支明军,三万余人,主将为南京守备提督王岚平,他在城外立下坚营,于城内互为依托,我若攻城,势必会陷入明军内外夹击之险地,我若先取城外之敌,城内必来支援,更有,明军的长江水师一直在长江至运河口水域游弋,难保他不会趁我军陷入僵局之时开进运河,威胁我军侧翼,再有,距南京不远的象山,十几万明军集结,离扬州不过五日路程,还有全州的黄得功部,这些都是我军的潜在威胁,不得不防”
鳌拜听得连翻白眼,“畏首畏尾,照你这么说,这战干脆就别打了,你这也太小心了”
孔有德捏了捏胡子,心事重重的道,“未雨绸缪才能百战不殆嘛”
“那你打算绸缪到何时啊?”
“佐领再安心等几日,况且我部重火炮远在二百里之外,没有火炮,强行攻城,伤亡太大”
这时,营外传来一个声音,“稟大帅,刘将军到”
孔有德提高声音道,“请他进来”
鳌拜问孔有德,“哪个刘将军?”
“刘良佐”
“他?就是刚刚归顺来的那个?,一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徒,你见他干嘛”
“我也不待见他,不过他好歹做过明廷总兵官,对明军的虚实比你我清楚,我让他来给我解解惑”
帐幔一分,一精瘦汉子身着便服低头走了进来,满脸谄谀之色,一瘸一拐,见到孔有德倒头便拜,“罪将刘良佐见过定南王,见过鳌佐领”
孔有德扬扬手,“军帐之中,不必多礼,刘将军伤好了吗?”
在当日七大督扶围攻南京逼迫王岚平之时,刘良佐也想去分一杯羹,却被状元军安远营曹鼎蛟挡在长江以北,无奈只得退回徐州,正好与孔有德遭遇,大败,身负重伤,走投无路之下,剃发降清,家眷被送往北京为质。
刘良佐起身道,“谢王爷惦记,好得差不多了,不知王爷召在下何事?”
刘良佐这些天也是郁郁不得志,本想趁南京大乱时他好去捞些好处,却没想到赔了个底掉,现在降了清,也没他的用武之地,早先降清的汉将多了去了,且一个个都混得威风八面,再不想法子抱抱清廷的大腿,拿什么在清廷立足,眼下明清扬州之战一触即发,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求荣之机。
孔有德是扬州之战的主将,此时找他,他心下暗喜,机会来了。
简短略说,孔有德直接将眼下扬州的局势大致说了一遍,并问刘良佐对这些明军部队了解多少,战斗力如何。
别看刘良佐打仗不行,可这回,孔有德还真问对人了,当初刘良佐为了朝中有人好做官,那是没少下功夫,哪个部院大臣喜欢什么物件,哪个将军有何种爱好,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他都门清,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刘良佐喜行于色,指着沙盘道,“王爷您多虑了,方才您说的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加入扬州战局的”
孔有德大喜,“为何?”
刘良佐道,“先说这黄得功部,全军不过三万人,驻防全州,与李自成的李来享部对峙,他若驰援扬州,李来享必取全州,全州是黄得功的老巢,他丢不起,再者,此人性格暴躁,别说史可法调不动,就是那弘光也难调动他,所以只要李来享仍在安庆,黄得功就绝无可能来扬州”
孔有德点点头,“有道理,继续”
刘良佐窃喜,“谢王爷,再说那长江水师提督刘孔昭,此人不过是靠着其祖宗荫德,袭了个诚意伯的爵位,其实毫无才学,几个月前接管水师提督,要问他南京城里哪家青/楼的姑娘多他一定知道,你要问他长江水师有几条战船,他根本不知道,而且此人性贪,王爷只需遣人暗中送他些财物,让他按兵不动,则此一路无忧”
孔有德连连称赞,对鳌拜说道,“怎么样,鳌佐领,刘将军是个能人吧,哈哈,刘将军继续”
刘良佐越说越来劲,口沫横飞,讨好了定南王,前程似锦哪。
“是,至于驻扎在象山的七大督扶就更无需担心了,明廷调不动他们,这七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小人,更何况他们之所以在象山驻扎,那是因为他们无路可走,想当回权臣又没胆量,又不甘心,进退两难,恐怕他们正巴不得借王爷您的手除掉那王岚平呢,他们好保存实力”
孔有德不解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懂?”
“当然懂,可是他们更怕王岚平活着回南京”
孔有德脸上云开雾散,刘良佐所说与他探到的情报大致相同,有这人的佐证,扬州的确是孤城一座。
他默默的点点头,说道,“嗯,刘将军果然是诚心来投,句句切中要害,待战事结束,我一定为将军向摄政王请功,你先下去休息吧”
刘良佐满脸堆笑,“谢王爷提携,今后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刘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告退”
鳌拜鄙夷的看着刘良佐离帐的背影,讥讽道,“朱由崧用此人为将,瞎了眼吧”
孔有德哈哈一笑,“少了这种人,你我如何建功啊,哈哈”
鳌拜扭扭胳臂,“那既然无后顾之忧,你打算如何用兵?老子憋死了”
孔有德道,“不急,刘良佐说得没错,盘踞在象山的七人现在不会支援扬州,可正因为他们善于投机取巧,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处于不利之时,难保他们不会前来分一杯羹,所以我们要打,就要十拿九稳,绝不能露出一丝败绩,否则,局面很难控制”
鳌拜此人早年跟随**哈赤东征西讨,几乎没吃过什么大亏,尤其是出关之后,更是不可一世,残明已经是风烛老人,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还那什么王岚平,哪冒出来的后生小辈,听都没听过,这次要不是多铎再三叮嘱以孔有德为主将,他只怕自己早就一个人单干了。
鳌拜满不在乎地道,“行行,就你们汉人事多,打个仗都这么不干脆,我告诉你呀,最多五日,你要再不下令进攻,可别怪我抢了你的头功”
孔有德为这人也是伤透了脑子,人虽然只是个佐领,可那也是满人世袭贵族,镶黄旗旗主,他可得罪不起。
正在这时,帐外一值兵喊道,“禀定南王,明营有信使来”
孔有德看了一眼鳌拜道,“那,有人比你更急,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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