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城头的百官,被眼前这一切惊得不半天都说不出话,他里面大多数都是文官出身,这辈子都不知行伍之事,对战争杀伐也都只来自于口口相传,平时他们走在街面上,端着高官的架子,遇见几个小兵,那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何曾真正见识过什么叫兵势涛天,旌旗敝日。
那一声声雄浑激昂的战鼓震得这些人脚脚发虚,早就将先前在朝堂上那份豪情壮志忘得一干二净,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没事抽什么风,骂谁不好,非骂下面那位爷。
马士英是带过兵,当年他总督凤阳,手下四大总兵,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正经是一地军政大员,他见到王岚平在城下摆下的这阵式,心中也是忍不住叫了个好字,这军威军容,士气,绝非自己原先那四大蠢蛋的兵可比,也难怪刘泽清和高杰都载在王岚平手里,此人治军还真有一手。
二万多大军绕着宫城,连绵而去,不见尽头,一眼望去,兵戈如林,旌旗招招,宫外的广场上,更是聚集了五千之众,昂首挺胸,面对着城头,一动不动。
王岚平见天子登城,手一挥,战鼓骤停,当下便不慌不忙地引着众将一齐下马,这里面有重骑营指挥使宋大力,怀远营指挥使方国安,安远营指挥使陈万良,三人紧随王岚平,一同跪在城下。
王岚平拱手道,“臣定南侯,不负皇上重托,为皇上为大明练兵两月,喜得精锐三万,请皇上圣阅”
还不等朱由崧开口,马士英抢先道,“王岚平,宫苑禁地,你竟然敢私自带兵入内,还呈兵于此,到底意欲何为?”
王岚平站了起来,抖抖衣甲,笑道,“马大人,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这是大明的军卒,理应接受皇帝的检阅,不知马大人为何发这么大火”
马士英见城上百官多都惧意,他再不挽回点面子,这刚聚起来的一点人气就要荡然无存了,当下咬牙切齿地道,“既是如此,你就应该将兵马退下,皇上何事圣阅,自有皇上说了算,要不然,你这就是逼宫大逆”
王岚平哈哈一笑,“欲加之辈何患无词,皇上都没下旨,马大人是不是急了点”
马士英闻言看了朱由崧一眼,带着命令的口气道,“皇上,下旨,让王岚平将兵马都退了”
朱由崧欲哭无泪,他哪有这胆子,面对着几万全副武装的大兵,身心惧寒,这会要不是左右太监扶着,只怕就要出丑当场栽倒了。
“这这,首辅,这,王将军也,也是一片忠心,不如随他去吧”朱由崧虽然害怕,但眼下的局势他至少能认识到谁的威胁更大,他明白在马士英手底下他是个玩偶,但不至于丧命,可城下的王岚平那是从战场上出来的将军,要是自己哪句话不好惹恼了他,皇帝的命再值钱也就一条而已。
马士英横目瞪了朱由崧一眼,压着声音责道,“不行,今日他敢兵临禁宫,明日就敢行大逆之事,皇上你是九五之尊,他在羽翼没有丰满之前不敢把皇上怎么样,皇上可立即下旨,夺了他的兵权,他若敢抗旨不从,那就是自寻死路,臣已经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目前十万大军正在向南京秘密而来,只要逼他造反,天下就会同时响应,他猖狂不了几日”
朱由崧听了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光,哦,你秘密调动十万大军,我这个皇帝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就算王岚平被你弄死了,我不还照样捏在你手里,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宫内全是王岚平的兵,皇后和一众皇子公主以及朕的所有嫔妃全被他控制,你那十万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可不听你馊主意。
于是,朱由崧唯唯诺诺地朝着马士英笑了笑,转过身去不发一言,把个马士英冷落一旁。
也不等皇上下旨,王岚平已经下令,传领三军操演起来。
立时,战鼓声大作,广场上兵随令旗而动,左冲右击,喊杀声震天,铁骑兵如虎下山,踏山裂石,气势如东海巨浪般能将对面一切吞没;轻骑兵的迅猛更如离弦之箭,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令旗所指之处;火器兵更是勇武,虽然不能在这里试发,但那擦拭一新的各式火器火炮在阳光下闪着死亡的光芒,看得城上众人胆寒不已。
一番军威霍霍之后,王岚平领着众军,向皇上行礼,尔后,大军快速地分驻到城内各处,消失不见,而王岚平既没有上朝,也没有回南京守备衙门,而是在众人心有余悸之下,一头钻进定南侯府,蒙头大睡,一连两日都不出府门,这可把马士英和阮大诚给完全弄糊涂了,不知道王岚平到底再耍什么花招。
宫内,马士英再也不能那么容易的见到皇上了,宋宪已经完全控制了宫门,任何人出入都得宋宪点头。
到了第九天,这是历行朝会的日子,按大明祖制,三日一朝会,众臣见驾议事。
这两天,马士英与阮大诚二人几乎是终日相伴,在研究着如何解决眼下被动的局面,再这样下去,人心可就耗尽了,王岚平这小子太阴了,兵临南京,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拉着大军在百官面前晃了这么一圈,可就是这要命的一圈,许多大臣已经很自觉地往他那边靠了,看样子,王岚平是在等,等自己这边众叛亲离之时,再纠集百官一起对付自已。
阮大诚甚至提议要派刺客行刺王岚平,但一想这事难度太大,王岚平武状元出身,贴身卫士又都是战场遗士,成功的机会太渺茫,还是别派人去添乱了,免得东窗事先,王岚平正愁找不到借口杀人呢。
马士英派人出城去打听城外那八大将的消息,一打听,脸都气绿了,离南京城最近是松江总兵带来的七千人,从他说起兵的那日起,九天了,才走了五十里路,这还算好的,有的压根没动,还在原驻地趴窝呢。
马士英明白了,这还得从自己这开始,离南京城不过区区二三百里,就是爬也爬到了,这些人之所以迟迟不动,还是在观望,朝内大臣不弹劾王岚平,这些将军就失去了出兵的名头,不奉召进京那是形同谋反。
这日,马士英与阮大诚决定背水一战,就算是王岚平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也得让众臣参他一本,奏本早就拟好了,一共列了王岚平十大罪。
历史上凡是所谓的十大罪,那全都是一个虚数,十为十全十美之意,列出十大罪就是说此人罪大恶极,找不出一丝优点,今日,马士英就要当朝参王岚平十大罪状。
天刚蒙蒙亮,马士英与阮大诚满怀悲愤,大有一番当年荆轲过易水河时的悲壮,出现在宫门外,今天的皇宫很安静,静得让二人越发的不安。
守卫没有难为他们,这是朝议的日子,王岚平不能落个阻塞视听的话柄。
二人心怀忐忑,怀揣奏本,来到签房,准备让百官一同署名。
可进了签房一看,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平时人满为患的签房,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马士英看了阮大诚一眼,说,“你到底有没有通知他们?”
阮大诚一脸委屈,很肯定的点头,“一个不漏,五十五人,都亲口对我派去的人报证,一定到”
马士英脸色铁青,暴怒道,“人呢?”
阮大诚也是急得直摊手,“我,我哪知道,这帮小人,把我俩都耍了”
“无耻,忘恩负义,枉我一再提携他们,事到临头,一个也指望不上,大难来临各自飞,一群小人”马士英越想越气。
“首辅,可能时辰还早,再等等看吧”阮大诚在安慰着他,同时也在安慰自己,想自己在外地做官好好的,这是哪根筋不对搅到这是非窝里来了,骑虎难下。
有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数日前状元军三万大军扬威宫门的那一幕,早就把那群墙头草一般的大臣吓得肝胆俱裂,有几个下了朝后就一病不起,大家的想法竟然空前一致,集体称病不朝,要参王岚平,你马首辅脖子粗,你自己玩吧。
天已大亮,二人左等右等,仍不见一个人来,连个端茶倒水的小太监都没有出来,马士英几次跑到门口,看着那长长的静静无声的宫廊和渐渐升高的太阳,心里似有几百头草泥马奔过,背着手在签房里转来转去,焦急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和干练,恨不得与王岚平来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大家鱼死网破。
一旁的阮大诚则还算平静,到底是丹青界的成名人物,心性自然是要比常人更胜一筹,阮大诚少年成名,犹善工笔,名气直追历代工笔大师,初为官是依附阉党,崇祯年间魏忠贤倒台,东林党重新掌权,大量阉党或被杀被流放,更多的是被挤出朝堂,发配到地方上为官。
弘光朝建立,阉党以马士英为首,有拥立新君的定策之功,于是阉党一度势大,反功倒算,借着所谓的‘假太子案’,东林党彻底从朝堂上失去了话语权。
而阮大诚也就是在这时候被出水面,应马士英之邀,接任史可法之后弘光朝的第二任兵部尚书,二人狼狈为奸,大量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今天的弘光朝可以说是马阮王朝。
好景不长,随着王岚平在朝外的实力越来越强,二人顿感威胁,不能为我所用,必除之而后快。
阮大诚见马士英那慌乱不安的样子,心里也难平静,着急上火是解决不了问题,他几次三番的开导马士英,再等等,再等等。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到半个官员到来。
‘啪’的一声,马士英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把阮大诚吓了一跳。
“不等了,走,上朝”马士英怒道。
阮大诚连拉住了他,“首辅首辅,先消消气,不能操之过急,去了朝廷,说什么?”
马士英一晃袖口里藏着的那本参王岚平十大罪的奏本,“弹劾弄权小人”
阮大诚都恨不得哭了,“首辅,御史言官今日一个都没到场,这个风头,不能由我们来牵,到时候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拿人当枪使的事,马士英怎么可能不知道,可现在不是一个都没来嘛。
马士英道,“我知道,可你也看到了,朝里没人弹劾王岚平,朝外的大军就不会动,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那些将领现在还只是观望,再过些日子只怕就要作鸟兽散了,今日这道奏本,我也只能豁出去了,你是与我一起还是和那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为伍?”
地方大将如果没有圣旨,私自带兵进京,那是形同谋反的大罪,这些将军不是江北四镇,他们没有定策之功,不奉诏捏造个由头进京容易,可事后怎么擦干净屁股回去那才是大事。
阮大诚叹了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死就死吧,两人硬起头皮,步出签房,朝奉天殿走去。
边走着,马士英不禁有些奇怪,这都快晌午了,怎么这平时催促百官上朝的钟鼓声一直没有响起。
二人纳闷着来到奉天殿门口,门口的侍士全是王岚平的人,一名老太监见首辅来了,迎了上去。
“首辅,您怎么来了?”
马士英连看都没看他,“废话,今日是朝议之日,老夫是首辅,为何不能让?”
老太监折了折腰,“首辅大人,阮大人还是请回吧,皇上抱恙多日,今日朝议取消了”
马士英也是做过总督的人物,性急之下,一把揪住老太监的衣领,“什么?连皇上也称病不朝?”
阮大诚忙上前劝阻,“公公别在意,首辅这是面圣心切,首辅,快,放手,既然皇上抱病,那臣等就不打扰了,走走,首辅,走”
不管皇上是真病还是假病,对阮大诚来说,那都是天大的喜事,终于不用自己出面弹劾王岚平,这个马蜂窝,谁爱捅谁捅吧。
老太监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我呸!你也有今日,总算是有能治你的人了”
马阮二人步出宫门,临上轿前,阮大诚说,“首辅,依我看,这事还是先忍忍,毕竟这王岚平回朝只不过锋芒毕露了些,还没有做出对你我不利的事,咱们何不先看看再做打算,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马士英从轿子里伸出头来道,“恩,你先别回府了,去我府上详谈”
等马士英一回府,下了轿,只见马府大门口的栓马石上栓了一匹马,看马匹上的鞍垫,不像是民间之用,好像是军中战马。
马士英不明所以,急冲冲地进到内里一看,只见在花厅里正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死对头,王岚平。
“王岚平,你怎么在我家里?”马士英与阮大诚站在厅前,阮大诚连连叫苦,恨不得抽腿缩回去,真是冤家路窄,哪哪都能看到这尊瘟神。
王岚平气定神闲的坐在厅上,翘起二郎腿,“在下路过,听说马首辅家中有上好的新茶,进来讨怀茶吃,不知道马首辅欢不欢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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