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At The Place Where You Call 》电吉他版本,网抑云推荐小博或者刘林峰弹的版本)
成默从来没有想到过谢旻韫会笑得如此灿烂,那个冰山般的女孩,竟会笑得比夏日阳光还要璀璨。
这笑容照射在他的瞳孔里,金灿灿明晃晃的叫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那灼热感甚至刺激得他不得不以泪水来做抵抗。这刺目的光芒甚至还穿透了他的肌肤,像是温暖的酒精溶解在了他的血液中,在他的血管中奔涌沸腾,席卷了干流和末梢,冲击他的大脑和灵魂。
成默并没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并不是站在大马士革郊区的一座难民营里,而是伫立于冰冷绵长永无止息的忘川河中,任由浑浊的河水冲刷着他的身体,雕刻下病疼和皱纹。
世界对他并无怜悯,长夜的黑暗漫无边际。
然而当他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就在他的头顶亮着一束不灭的光。其实谢旻韫一直都在,照亮着他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可是身为她的丈夫,他又给予过她什么?
不仅没有保护好她,还一直被她隐秘而遥远的温柔所守护着,即使她已远离尘嚣,却仍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爱投射在他身上,庇佑着他,温暖着他。
成默顿觉那些夹杂在光阴长河中的甜美回忆,宛若利刃,它们透体而过,将自己活着的意义硬生生的剜走了一半。
几滴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在迷蒙的光晕中端详着谢旻韫,像是隔着遥迢星河。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挫败感从内心的空洞处一涌而出,思绪只能随波逐流,他恍若又回到了沉沦于日复一日漫长乏味的自我封闭的时光。
回忆起来他也算是早熟,不过他向来对那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和电视剧敬谢不敏,读小学的时候,女同学们都在看《浪漫满屋》、《恶作剧之吻》、《仙剑奇侠传》,文具店里贴满了偶像明星的海报,女同学们对此趋之若鹜。
那个时候他就充分的认识到了“爱情”这种东西,肯定只和帅哥靓女有关,和他这样体弱多病没有特长的豆芽菜,不可能有半毛钱关系。
可能是成默不断给自己催眠的缘故,也可能是心脏病的重压,让他成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只是年少慕艾是难以抗拒的人类本能,不管成默多么坚定,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异性,内心都难免滋生隐约的期待。
不过和其他的少年不同,他自觉对爱情的认知更接近本质,因此向来对那些爱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剧情保持评判性的态度,在他看来判断一个人的智商在不在线,就看她喜欢什么剧,如果说是喜欢《流星花园》、《小时代》又或者《继承者们》这类灰姑娘变体剧的女孩,十有八九...和他三观不合。
而那些过于现实的电视剧,什么《蜗居》、《裸婚时代》等等,他同样不喜欢,尤其是那些纠缠婆媳关系的剧,成默更是深恶痛绝。
至于经典名著《红楼梦》、《乱世佳人》、《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了不起的盖茨比》等等,他会阅读,但他向来认为动荡时代的爱情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而且这些书的看点也不在爱情本身。而是时代洪流中,人与世界的关系,以及无法操控的个人命运。
真要说起来,他最喜欢的爱情故事是一部漫画。并且这部漫画既不是带有科幻气质的撩妹圣经——《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也不是高二病气息十足的反套路绝学——《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更不是被文艺青年奉为圭臬的——《恶之华》。
而是一部昭和时期的古早动漫——《相聚一刻》。
这部漫画讲述了一个平凡之极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内容实在太平淡了,其中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车祸失忆,甚至没有真正的三角虐恋,至始至终,男女主的爱情轨迹都很清晰,虽然中间有一些纠结犹豫,可那些犹豫纠结一点也不刻意,都是很现实很现实的问题。总的来说这是部叙述普通人之间温馨感情故事的漫画。
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个单纯也不那么富裕的重考生五代,而女主人公则是个年轻聪慧的漂亮未亡人音无响子。
在盛行世界末日和拯救地球题材的昭和年代,男主全都是奥特曼(《奥特曼》)、阿童木(《铁臂阿童木》)、孙悟空(《七龙珠》)、星矢(《圣斗士星矢》)这样的铁血男儿,五代这样优柔寡断的中央空调还是稀罕人设,虽然现在大家都看腻味了这样的日式男主,但在那个年代,五代这样的人设还是具有开创性的。
成默从始至终都对五代没太多好感,他只喜欢音无响子,他对响子这样温柔亲切又有点小任性的轻熟女毫无抵抗力。
在他心里,音无响子实在太美好了。
搁在现在,未亡人这样的身份就不可能成为女主,不要说音无响子与时下流行的模板化女主人公相差甚远,除了长得漂亮这点通用优势之外,可以说浑身都是槽点。没有什么强大的能力,没有富可敌国的身份背景,更没有对男主一往情深,甚至还是个已经结过一次婚的寡妇。
吸引成默的剧情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和不可思议的反转,全都是生活中经常会出现的鸡毛蒜皮的小摩擦,还有一些因为性格因素导致的争风吃醋,所有的感情都堆积在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例如音无响子早上目送着五代离家,晚上耐心的等待他回来。送给五代的礼物除了一条领带之外,也就只有每天精心准备的便当.....
其实响子温柔的保护无处不在,在大雨滂沱的车站,在酒醉后的夜晚,在每一个微笑着的清晨,在每一个守候五代归来的黄昏。
对于成默这样的少年来说,大概没有比这更现实的温柔了。
而像是谢旻韫这样拔出剑来,保护他的天使,那是小男生们的幻想,距离真实过于遥远。
成默看《相聚一刻》时候虽然才读初中,却有一颗苍老的心,他对小女生没有兴趣,天然的会对成熟女性更有好感,比如说沈老师,比如说白教官。
毫无疑问,谢旻韫这样的女生并不是成默的理想型,因此最开始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和谢旻韫发生什么,直到经历了那一趟跌宕起伏的欧罗巴之旅。
那本该是平平无奇的旅行,彻底的打破了成默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让他和谢旻韫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成默从未曾设想过自己会成为冒险故事里的男主角,也不认为像他这样无趣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可偏偏剧情的发展像极了九流爱情小说里的桥段,平凡普通的男主角在和贵族大小姐共患难之后,产生了至死不渝的感情,就像《泰坦尼克号》里演的一样。
如果说是按照喜剧流程,接下来就该是他们共同打破了阶层的束缚,勇敢的走在了一起,像童话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结婚生子。
如果说是按照悲剧流程,那么谢旻韫或者是他就该埋葬在西伯利亚永恒的冻土之下,多年以后,他或者她,带着自己的孩子故地重游,在贝加尔湖畔的墓碑前摆上一束鲜花。
还有更悲剧的,那就是他们都活着回去了,却没能熬过时光和现实的重重阻碍,一个嫁做人妇,一个另结新欢。又或者悲剧的更狗血一点,他作为一个凤凰男婚外出轨沈老师,上演了一出现实版本的《回家的诱惑》,想必这样的白学剧情,也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超乎成默的想象。从恩诺思回到星城时,他一直觉得两个人渐渐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之中的可能性比较大,他这个人向来都很理性,知道谢旻韫的家庭和他的家庭差距实在太大,况且他也不是那种热衷做梦还能持之以恒的人,他从不破釜沉舟,他向来都能很果决的放弃沉没成本。即使谢旻韫在岳麓山将两个人的名字挂了满树,成默感动归感动,内心还是不看好自己和谢旻韫的将来。
说句真心话,他那个时候觉得假设沈幼乙不是他的老师的话,沈幼乙才是最合适他的配偶,其实就连白秀秀都比谢旻韫更符合他的偏好。实际上在和沈幼乙发生了不应该的发生的事情以后,他就决定终生不婚,不给任何人婚姻做承诺,也就不会失信于任何人。
现实往往比小说还要离奇,他完全没有想到谢旻韫会有勇气和他直接结婚,成默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理智且现实的天选者,他万分清楚,他不应该拒绝,更没理由拒绝这么完美的故事结局。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他以为他不过是远离动荡时代的小人物,如今才发现,他是激流涌动的大时代的主角之一。他以为自己的故事是个九流编剧都不屑写的公主和穷小子的童话,如今才发现,他的经历是鸿篇巨著中才会出现的全人类共通的苦难历程。
如果世界和平,他和谢旻韫现在应该马上就要毕业,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同居生活了,不要说他只想当一个图书管理员,就算他真想在太空中修一个图书馆,也不是难以企及的梦想。
谢旻韫是个完美的姑娘,肯定也会是完美的妻子,他们志趣相投又性格契合,生活一定会甜蜜美满又多姿多彩。他清楚的记得谢旻韫在电梯里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们生活在满是极光的小镇,那里人烟稀少,冬天漫长,夏天短促。夏天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去森林采摘新鲜的野果和蘑菇,而她开着车去镇上买一些必需品,油盐酱醋。他们在院子里种了蔬菜和瓜果,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起生火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这一切触手可及的平凡美好,现在都是镜花水月。
他又想起了那部伟大而晦涩的著作——《百年孤独》,沈幼乙曾经在网络上开设过讲座,专门讲述这本隐喻宏大的小说。在沈幼乙的的叙述中,布恩迪亚家族一代一代无可救药的奋斗和消亡,就是人类社会真实的映射。和布恩迪亚家族一样,人类在螺旋上升中不断的重蹈覆辙,诚如“衔尾蛇”这象征着自我吞噬的命运圆环。
马尔克斯将人类历史的共性提炼了出来,融汇于《百年孤独》的字里行间。
时代和历史过于庞大,个人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
就好比布恩迪亚上校,不管曾经多么能征善战,掌握了多么庞大的权力,晚年却只能沉浸于打制小金鱼的孤独之中;那个坚强对抗命运的丽贝卡,在丧夫后封闭在房子里独自吃土,直到死亡;作为唯一洞察了布恩迪亚家族孤独命运的人,阿玛兰妲日复一日地编织自己的寿衣,等待死神降临;而最单纯真实的梅梅,在经历了短暂的爱情以后,在远方冷寂的修道院了此余生。
布恩迪亚家族中除了死于非命的成员,最终都逃不脱与孤独为伴,在自我封闭中结束生命的命运,孤独和封闭是生命逃不开的结局。当已经年老到无可改变,对未来束手无策的时候,唯一看似可行的办法就是在往昔的时光中寻求慰藉,在重复的劳动中,在相同的每一天中,浑浑噩噩的自我麻醉。
人类社会何尝不是如此?
“霸权没有永恒”。
一切一切的矛盾冲突皆是因此而起,时代总是在发展,不仅人会老去,国家也会老去。财富也不可能永远呆在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的口袋中,当坚固的利益王座产生裂缝之时,霸权就会动摇,就会有人想巩固,有人想争夺,循环往复,永堕无间。
这种无力感不仅是每个人逃不开的命运,也是整个人类社会逃不开的命运。
我们每个人都和这个世界休戚相关,没办法独善其身,却也没有办法去改变。
正如书店老板所写: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孤独不止一百年。
孤独是永恒的。
“真是没有比这更伟大的寓言故事。”成默心想,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谢旻韫歌唱的旋律,她淡然温暖的声音在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荡漾,像是午夜徘徊的浪潮奏响的夜曲。
“哭泣的脸总有一天会变成美丽的微笑
想要将这一瞬间的泪水
分享给世界上所有的人
轻轻的这样做
不断的互相争斗,彼此伤害
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但我依然相信,爱的力量
一定还存在着”
歌声中成默想起了《相聚一刻》最后一集的剧情,沉湎于对爱人思念的音无响子终于从孤独中走了出来,她在前夫的墓前对五代说:“能够与你相逢,真是太好了啊~”
成默听到了音无响子内心的声音:爱是唯一能够战胜孤独的方式。
2020年10月6日,有个女孩问他:“我今天抹了柑橘味道的润唇膏,想不想尝一尝。”
他们在雪地之上,极光之下拥抱亲吻,用爱来抵抗孤独。
她问:“够不够甜?”
他回答:“甜度够了,但是分量好像还差很多。”
她说:“我用一辈子还你,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他当时心想,人怎么能够允诺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对她的认真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爱这种东西没办法许下期限。
他当然错了,错的离谱。
她没有食言,真的用了一辈子。
只是她的一辈子实在太短暂。
短暂到他来不及精心安排一场告白与告别的仪式,也没办法对她亲口说出有关爱情和幸福的隐喻,甚至不能够和她共同成为人生和故事的结局。
也不用太意外,世界上总有猝不及防的再见,以及突如其来的离场,眼泪的额度有限,不如将记忆裁剪下来好好珍藏,用笑容来回应离别。
于是成默微笑。
他凝望着照片中的谢旻韫心想:“我怎么能够痛苦呢?更不应该流泪,我在谢小进心中可是一个很酷的男生。”
他仿佛听见了她对他说:“不,不是很酷,你是最酷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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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先生?谢先生......”
法伊尔挥手在成默的眼前摇晃了好几下,成默才从记忆的漩涡中回过神来,他假装不经意的用手肘擦拭额头,趁机抹干泪水。随后他放下手,转头冲着法伊尔微笑,他的微笑如今已经很自然了,不像以前那么生硬像是被人推起了脸颊。“抱歉,没想到在这里还会看到这么漂亮的华夏姑娘的照片,所以有些意外。”
昏暗的灯光下法伊尔也没有看到刚才在成默眼角闪烁过的泪珠,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成默转移到了照片上,他看着谢旻韫的那张照片,满腔骄傲的说道:“何止是漂亮!谢小姐就像天使一样!”
成默轻声说:“是啊!她就是天使.....”
“对了!你们中文的发音一样,是不是一个姓?”
成默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巧合,刚才在大门口才会谎称自己姓“谢”,幸好这也算不上什么破绽,他点头说道:“确实是一个姓。”
“你认识她吗?”法伊尔略微有些激动。
成默重重的摇了摇头,“并不认识,在我们华夏姓谢的人很多,这个姓虽然不像默罕默德在中东这么普遍,却也不算少。”
法伊尔面露惋惜,“你刚才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认识谢小姐呢!”
成默注视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说:“我想.....能够认识她的人一定会很幸福。”
“您说的对,要不是她,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法伊尔感慨万分,成默却想:没有了她,我还在流浪。
法伊尔当然看不出来成默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便转头看向了房间的方向,大声喊道:“老婆,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
一个穿着叙力亚传统服饰的中年女性掀开布帘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脸没有蒙上面巾,不过头上缠了漂亮的阿米拉头巾,唇上还抹了廉价的红色口红,隆重的不像是在某个被莫名其妙的客人吵醒的清晨,而是她正准备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
法伊尔挥了下手大声说:“快去给两位尊贵的客人做点吃的,还有榨两杯椰枣汁。”
成默连忙说道:“不用这么麻烦。”
法伊尔摇头说:“不麻烦,不麻烦。”他转头对老婆说,“快去,我记得家里昨天还有米达尼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的糕点。”
法伊尔的老婆冲成默和雅典娜微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就转身走进了阴暗的厨房。
成默也微笑了一下,在其他的国家这样也许显得不够热情,可在叙力亚不是亲朋好友到来,主人的妻子根本就不会出来,法伊尔叫自己的妻子见一个才认识十几分钟的陌生人,已经表达出了足够大的热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华夏人的身份,更直接点说就是因为谢旻韫。成默从未曾觉得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是如此温暖。
等厨房里的灯光亮起,法伊尔指了指狭小客厅边缘陈旧的布艺沙发说道:“先坐一会,椰枣汁和早餐还需要等等。”
成默招呼了雅典娜坐在沙发上,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家怎么会放着一张华夏女孩的照片?”
“可不只是我们家,在我们难民营,只要孩子和谢小姐合过影的,都会把照片摆上。”
“为什么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大家就是都不约而同的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真诚善良还如此美丽的姑娘。”法伊尔转头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抓着扶手的孩子,“她是造物主派遣到大地上行走的天使.....”
成默记得女娲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真的了解谢旻韫,告诉了他谢旻韫曾经在非洲和中东捐款修建了学校和难民营,当时他只觉得谢旻韫做的一切是在为了政治服务,就算谢旻韫自己是真心在做慈善,想要为这个世界尽一份力。可是从个人层面来说没太大意义,要知道就算是某个国家想要改变另一个国,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谢旻韫只是个人想要这么做,那就等于在做无用功,他觉得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好几年过去了,这些地方依旧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仍然还在贫困和饥饿中挣扎。
成默问:“是她捐款修建了这座难民营吗?”
“可不只是修建几座难民营。谢小姐还在杜马镇旁边修了我们这里唯一的学校。”停顿了一下,法伊尔语气变得惭愧,“最开始她来的时候,我们还对她多有误解,以为她就和那些来作秀的西方人一样,只是拍几张照片,然后把钱捐给那些官僚就会走。但她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不仅捐了钱,过了三个月她又回来了,看到学校才打了地基,她找到杜马镇的官员发了通脾气。那群官僚百般解释,却也拦不住谢小姐第二天亲自监督工程进度。大概是嫌弃难民署请来的施工队动作太慢,于是她就跑过来组织我们这些聚集在城镇边缘无家可归的难民帮忙修房子。一开始我们当然没有理她,直到她说会支付一定的薪水。当时杜马镇的官员还劝她不要这么做,这样做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她并不相信,执意要请我们这些难民工作,我也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你们去工作以后,又闹事,要涨工资?”成默说。
法伊尔笑了起来,“尊严啊!道德啊!难民的世界里可不存在这些......”
成默点了点头,“能够理解。”
“最初我们只是串联起来拖慢工期,后面发现谢小姐实在是好说话了,就推举代表和谢小姐谈判,要求配午餐和晚餐。尽管那个时候粮食供应很紧张,谢小姐还是一下就答应了,马上就给我们弄来牛奶和面包。不过我们一点也不记谢小姐的好,反而觉得她好欺负,立刻变本加厉的又要求加工资。我们选了些代表去和谢小姐谈判,我也是被推举的代表之一.......”
“我猜她一定会同意给你们加工资,但是会给你们规定每天必须完成的工期进度。”
“哈哈!”法伊尔笑了起来,“还是你们华夏人了解华夏人。谢小姐确实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们也答应了。但我们会每天完成工作以后,晚上又偷偷回来把白天完成的工作又给拆回去有时候拆的实在太凶了,一整个白天都等于白干,反正我们工资日结,也不怕一个华夏小姑娘把我们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谢小姐一开始就清楚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后来才发现,总之,有一天晚上,我们被她抓了个现行,不过她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语重心长的跟我们说,这是为我们的孩子修建的学校,将来这里不仅能免费让我们的孩子读书,还会给他们提供免费的饮食,她并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如果工期之内不能按时完成,她也还是只能离开,到时候学校没有修好的话,后续的一切工作,很可能只能停下来。我记得很清楚,她告诉我们.......”
站在沙发边的两个孩子抢先说道:“只有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法伊尔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是的,她说知识改变命运,如果不想我们的后代也这样无家可归,就得让他们多读点书。那天夜里她还找来了老阿訇,那个卧床不起的老阿訇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老阿訇说如果不想我们的孩子和我们一样,只能靠他人的怜悯来生存的话,这所学校是唯一的机会。我们讨论了很久,就算我们不相信谢小姐,还是很相信德高望重的老阿訇的。后来我们就按时按量的去完成工作,不过因为我们实在耽误了太久,眼见工期临近,离工程完工还是差的有点远......”
见法伊尔停的很刻意,成默勾着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不需要吊胃口,我知道她一定能帮助你们。”
“断的是有点生硬。”法伊尔笑了笑,“谢小姐每天亲自和我们一起干活,我们没有想到一个娇滴滴大小姐做粗活比我们还厉害,怎么说我们也是男人,当然不能认输。大概是神的帮助,我们终于在工期到达的前一天修好了学校,但谁也没有想到,谢小姐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法伊尔详细的讲述着谢旻韫的善举,说她在修好学校以后如何劝说难民们将女孩子也送进学校读书;说她为了解决难民们去学校偷拿食物的问题,又开始修建难民营;说她为了难民营里的难民能有生计,不仅帮忙规划了互助组织,还送来了种子和农具,如今东面那一大片麦田,都是他们这些难民辛辛苦苦种下的,属于他们所有难民的财产。
成默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法伊尔说的干巴巴的,可成默却能从那些简陋的字句中感觉到谢旻韫的欣慰和满足。成默知道,谢旻韫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着的人,她心中有成默无法理解的大爱。
直到法伊尔的老婆将卷饼、糕点和椰枣汁端上来,法伊尔才停止了讲述,冲成默和雅典娜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先吃点东西。”
成默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他转头看向了望着糕饼垂涎欲滴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吃。”
“他们有的。”法伊尔转头看向了两个孩子,“去厨房,去妈妈那里吃东西去。”
两个孩子马上转身冲进了厨房,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平时看不到的美味食物,他们在里面欢快的大叫了起来。但这笑声一点也不吵闹,像银铃般清脆,听起来愉悦极了。
法伊尔将桌子上摆着糕点、卷饼、酸奶和几小片熏肉的盘子推到了成默和雅典娜的面前,热诚的说道:“真抱歉,家里只有这些东西,请不要嫌弃。”
成默听到了法伊尔说话的腔调里有细细的水声,大概是在吞咽口水,他在雅典的难民营呆过很久,知道这样一顿早餐对于难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拿出了为“圣记节”准备的食品,来和他和雅典娜两个陌生人分享。
语言在这个时候已经无足轻重了,它表达不出法伊尔一家的好客,这一度让成默怀疑法伊尔是不是另有图谋,可他从法伊尔的眼睛和表情里看到的全是真诚,客套的举止中塞满了真情实意。
在酷儿德人的基地也是如此,这些有信仰的人轴起来却是就是如此一根筋,把你当敌人,就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决不妥协;把你当朋友,就马上拿出最好的东西和你分享,你不收下还不行。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样性格的种群,确实非常容易走极端,尤其是在信仰的蛊惑之下。
成默将盘子推回了茶几中间,说道:“大家一起吃。”说着他拿起了一块坚果糕点递给了雅典娜,自己也拿了张卷饼,裹上了酸奶。
法伊尔见成默和雅典娜吃的津津有味,立刻满足的笑了,“真得感谢谢小姐,以前我真觉得我们叙力亚人没有一点希望,但自从她来过以后,一切都好了起来,正如谢小姐所说,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如今在学校里读过书的孩子,都能在大马士革找到一份好工作,尤其是中文学得好的.....”
成默举杯喝了一口椰枣汁,狐疑的问道:“大马士革应该没什么华夏游客吧?”
法伊尔笑着解释道:“游客是不多,但是做生意的不少。大马士革的建筑材料还有小商品全都是从你们华夏进口的,华夏现在可是我们叙力亚第一大贸易国,懂中文在大马士革可吃香了,尤其是那些会说又会写的,工资足够他们在大马士革过上体面的生活,我的弟弟就在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工作,他们公司专门从华夏进口各种类型的铝合金窗户还有玻璃,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他说只要通过网络和华夏那边的公司联系,然后用数字货币支付就能下单,不要一个月华夏公司就会送货到港,快得不可思议。”法伊尔满心憧憬的说,“我弟弟说主要是现在我们的石油还没有完全恢复开采,等战争彻底的结束,油田能够运作起来,我相信你们华夏人会帮助我们搞基础建设的,等到那个时候,谢小姐所描绘的未来,就会到来吧!”
成默想起了刚刚又被掀起来的战火,低声说:“一定会的。”
“总之我们难民营的人不论是谁,都很感激谢小姐,也很感谢来自华夏的帮助。所以把她的照片摆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这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一个华夏人能给你们带来这么多改变,我很骄傲。”成默再次望向了谢旻韫的照片,轻轻的用中文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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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线泛白的时候,海勒和哈立德终于走回了武装皮卡旁边,那辆武装皮卡被他们抛在了阿德拉镇远处的一片沙枣树林中,看到武装皮卡安然无恙,并没有被叙力亚正府军发现,心急如焚的海勒稍稍放下了紧绷的心弦。
海勒将端在怀里的枪背在肩上,快步走向了副驾驶,她头也不转的说道:“得赶紧走,等天彻底亮了,危险会大很多。”
哈立德应了声“好”,加快脚步走到了驾驶座旁,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海勒才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雷克茨卡那个混蛋会在钥匙上做什么手脚,让我们连车都用不了,幸好没有。”
哈立德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扭动到点火位置,引擎的低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前车灯亮照亮了扭曲的树干,仪表盘上的各种指针也弹了起来,他看了眼油表,苦笑道:“雷克茨卡大叔根本不需要做手脚,剩下的油,我们还跑不到二十公里。”
“什么?”海勒扭头看了过来,满腔气恼的说,“你怎么不早点说?”
哈立德有些委屈的辩解道:“昨天夜里情况那么危急,我根本没有注意过车还有多少油啊!”
海勒狠狠的锤了一下座椅,“怎么就这么倒霉?”
哈立德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我去看看拖箱里有没有放油桶。”
海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再次尝试了一下开机,黑了屏幕的手机仍然无动于衷,她皱紧眉头了自言自语:“肯定不会有油桶的,雷克茨卡这个混蛋肯定算准了我们赶不回去。”海勒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含着哽咽的哭腔,“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车前的沙枣树叶上凝起了晨露,大地显露出苏醒的迹象,天际尽头的那一抹光线就像系在她脖子上绳索,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系越紧,海勒心想:“就算我现在赶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上天对我们酷儿德人实在太残忍了......”
眼泪已经流干了,也无法承受过载的悲观情绪,她握紧手机,陷入了绝望。四周一片漆黑,她看不见脚下,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真糟糕后面没有油桶!”哈立德沮丧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拉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扭头看向了眉目间隐藏着痛苦的海勒,看到她彷徨无助的模样哈立德心如刀割,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帮她做点什么,于是他问,“要不我找个油壶,想办法去加油站弄点油?我是沙乌地族,也许多塞点钱他们不会怀疑我......”
海勒沉思了良久,咬了咬牙说:“不,不行。我们必须去难民营,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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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last train》the midnight)
悠远绵长的邦克声在难民营响起的时候,法伊尔全家都去了寺庙那边做晨礼,房间里只剩下了成默和雅典娜。
还有那张照片。
终于等到了无人的时候,成默起身走到了柜子边,他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谢旻韫的冰冷的面颊,尽管相框和相片都一尘不染,他还是拿起了相框,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遍。
寂静中,雅典娜忽然开口说:“真奇怪,她为什么会选择你?”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成默凝视着谢旻韫说。
“虽然说你们确实很不般配,但我不是指外表和家世,我是指性格。”
“感谢你这么直接。”成默先是自我解嘲的低语,随即反问,“你会在意一个人的外表和家世?”
“当然不会。”雅典娜说,“但你会在意。”
“说的没错,我确实在意,我这个人挺现实的,最初在意是因为不现实,后来在意是因为太现实.....”成默放下了相框,“我这个人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这我到没看出来。”
“在极端情况下,我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想光用胆小并不足以形容.......我应该是那种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也很擅长逃避责任.....我和她的在性格上确实是挺相克的。她那样追求公平和正义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和我这样崇尚优胜劣汰的古典自由主义者,从三观上就天然不合。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她看我这个贪婪的利己主义者不顺眼,我看她像个理想主义沙雕。但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两个立场相悖的人也可以相爱,这一点其实比身份、家世、长相更难逾越,可它就是发生了。就好比现在,我和你,一个红色贵族的丈夫和一个法兰西帝王的未婚妻,此时此刻,正在一个难民的房间里,我们像是受到了命运之神的指引,又像是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来到了这里......”停顿了一下,成默继续说道,“看到了一张照片。”他摩挲着手中的相片,轻声感叹,“不可思议。”
“那我更觉得奇怪了。”雅典娜像是思考了一下,留白之后,才突然淡淡的说道,“我想我们两个才合适。”
成默雅典娜直接的话语被狠狠的震动了一下,随后他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雅典娜随手举的例子,她这样情商低下的人,说这样的话理所当然。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已经置身事外。
“我也曾经思考过她为什么会选择我。关于这方面我想出了很多心理学上因素,首因效应、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总而言之,我认为她大概是为了寻求刺激,毕竟像我这样危险的人物,在她身边没有几个.....”成默回头看向了雅典娜,“至于合适不合适......没和她在一起以前,我也觉得我们应该会不合适。但其实后来相处的很好,她是一个习惯付出的人,而我是习惯索取的人。别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际上爱心有些泛滥,可能是害怕我这个曾经救过她的人走上歪路,因此不管不顾的选择了我吧!想起来也是,她甚至都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牺牲自己.....”想起丽贝卡成默又感叹了一声,“所以合适不合适只有相处了才知道,当然,也许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发生摩擦,但我又有些盲目的相信,她能处理的很好。”
雅典娜没有在“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上深究,她转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她选择你,是为了报答你?”
成默直接摇头说:“这是要素,不是原因。爱情有些时候能够很单纯,有些时候又能够很复杂,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也许只是一下看对了眼,也许是长相、身份、背景、经历等等复杂的因素促成的。有些人的爱说得清,有些人的爱说不清......”沉吟了一声,他又说道,“爱情可能就像是数学上的‘美好结局问题’,看似简单,我们能验证一部分结论,却无法证明给出平面内多少个点可以保证我们一定能够从中找出一个凸n边形。”成默笑了一下,“总之,只要结局美好可以了,有些问题不需要结论,也不需要证明。”(简单来说,“美好结局问题”就是将平面中的一些点连接成一个图形的问题,因为发现这个问题的两个数学家乔治·塞凯赖什和爱丝特·克莱,在一起研究这个问题时产生了爱情而得名“美好结局问题”。)
当成默说出“美好结局问题”时,雅典娜再次进入了空灵的沉思状态,等成默说完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你这个例子举得真巧妙。当一个系统足够大,就像‘美好结局问题’中有足够多的点时,我们总能从中分离出一些有序的组分,好比凸多边形,即使这个系统整体是无序的。这和爱情一样,情侣那么多,有些人产生爱情的原因可以总结出规律,有些人不能,你永远不能证明爱情有没有规律,就好比......”
两个人同时说:“乔治·塞凯赖什和爱丝特·克莱。”
异口同声的默契过后,是短暂的沉寂,隔了那么好几个呼吸的间歇,雅典娜再次开口问:“爱情比数学更有趣?”
“该怎么说呢?”成默将照片摆在柜子最中间的位置,他左右移动了好几下,又挪步远看,校正了几次,才转过身面对雅典娜,“......只有在你想要解开一道数学题时,解开它才会有乐趣。当你不喜欢数学,完全没有想要解开它的时候,去做题自然就不会有乐趣。”他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描述算不算准确......”
“如果说他想要解开那道题,偏偏又解不开呢?”
“那.....大概会觉得很折磨很痛苦。”
“你呢?像你这样算是解开了还是没有解开?”
成默站在客厅中央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一个人其实挺好的,可当一个人想要寻找另外一个人时,就会觉得寂寞。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却又不得不失去......就会觉得很孤独。”他没有再看谢旻韫的照片,也没有给雅典娜接话的机会,径直走到了沙发边提起了背包,接着走到了厨房边轻声说,“我在厨房准备点吃的东西。”
雅典娜看着成默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厨房里响起了熟悉的细碎曲调,这声音掺杂在空旷辽远的邦克中,如同给高亢嘹亮的圣洁乐曲增添了催人泪下的低声部,这叫她想起母亲为她做的柠檬慕斯蛋糕,在甜腻中适当的加点柠檬酸,会让蛋糕的口感更为清爽绵长唇齿流香。
这是她迄今为止都无法忘怀的味道,这味道沉积在脑海中,如同顽固的礁石。对她而言,也许柠檬慕斯就是母亲的味道,甜蜜且酸涩。
或许,那也可能是家的味道。
回忆之中,雅典娜闻到了豆蔻和咖啡的香味,她知道成默在为她调配可乐,于是她想:那么可乐呢?
可乐对她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像是在休憩,又像是在沉醉于一曲悠扬的蓝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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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礼过后法伊尔就跟他提到过的难民署的官员阿内赞打了电话,听到有国际刑警,还是一个华夏人和一个德意志人来到了难民营,阿内赞赶紧驱车从大马士革来到了位于杜马的难民营。
和外表朴实内心同样朴实的法伊尔完全不一样,阿内赞不仅又矮又胖,像是地主般狡黠油滑,说起话来也相当油滑,十分擅长打官腔。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成默和雅典娜的出现诡异到不行,说辞也有不少漏洞,就连怎么来杜马的都没交代,阿内赞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怀疑。甚至言辞之间还相当的小心翼翼,叫成默觉得低声下气。
这种“跪族”心态,成默还算是了解,怎么说他和雅典娜确确实实都是外国人,对于叙力亚这样的国家来说,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洋大人,况且华夏至今还是杜马难民营的赞助国,阿内赞卑躬屈膝十分正常。
让成默感慨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也能过上洋大人的瘾。
阿内赞完全没有要验证成默和雅典娜身份的意思,还是成默主动把证件给了阿内赞,他才草草的看了一眼,就满脸热忱的答应了成默,帮忙寻找名叫艾哈迈迪·斯坦格的男子。
成默收回证件的时候觉得真是明珠投暗,帕塔尼给他准备了好几套证件,每一套都能经得起检验,甚至打电话去国际刑警总部,都能找到对应的人,可惜阿内赞根本就不在乎成默和雅典娜身份的真假。
在答应帮忙找人之后,阿内赞又适当的表达了一下难度,说是“艾哈迈迪·斯坦格”这个名字实在过于普通和常见,加上整个难民营有七、八万人,而全部资料又在大马士革,想要找到他并不那么容易。
成默猜测阿内赞是想邀功,他又回忆起哈立德在过关卡时给人塞钱的举动,暗忖法伊尔是个厚道人,阿内赞可不见得是。他试探性的塞了点欧元给阿内赞说是给阿内赞加油,阿内赞完全没有推辞,不动声色的把钱收进口袋,当即给出了成默三种找到“艾哈迈迪·斯坦格”的方式。
“谢先生,最快的方法是广播找人,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寺庙宣礼塔那边,叫广播员播广播;如果你不想那个叫艾哈迈迪·斯坦格的人知道你们在找他,那我还可以叫来各个营的营头,让营头暗地里去找,当然这个方法就慢一点;还有一种方法会稍微快一点,但是比较麻烦,我们马上就去大马士革的难民署查,资料全在那边。”
见有直接去到大马士革的方式,成默自然不会错过,理直气壮的说:“我们不想打草惊蛇,还是去大马士革的难民署去查最好。”
“可以,那我们现在就去?”阿内赞毫不犹豫的答应。
成默点头。
阿内赞卑微的笑了笑,指着难民营大门口,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老款标志307说道:“那两位稍微等一下,我把车开进来,车不是很好,请不要见怪。”
成默看了眼那辆满身划痕和油漆补丁的银色小车,笑着说:“没关系。”
阿内赞说了句“稍等”,就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小跑向大门口,背影就像只肥胖的鼹鼠。
成默将视线从阿内赞身上收回,转头看向了身侧的雅典娜。淡淡的雾霭在鳞次栉比的铁皮房屋间浮动,那些黑色铁皮屋如潜伏在漫长历史中的寂静巨石。天空中还有几粒白色的星子逗留,它们是夜晚最后的倔强,顽强的钉在逐渐褪色的天幕上方。晨曦燃烧着进场,它们将天与地的交界处晕染成层层叠叠的渐变色,向着暗夜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日与夜的交叠映照着雅典娜深邃的侧面轮廓,顿时呈现出一种胶片质感,粗粝、广袤、荒凉,且美丽.......
画面美得让成默失神,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中的经典场景,巨大的轮船行驶在浩瀚无际的波涛上,晚霞染红了海与天,杰克和露丝站在船头,像是永不落脚的飞鸟。电影中画面与此时此刻截然不同,但那浓烈又壮阔的色彩却同样瑰丽。
朦胧的霞光映照在雅典娜的瞳孔里,恍若一出绝美的电影幕景。
他觉得他如果是个摄影师,一定会庆幸雅典娜并没有卸下覆盖在脸上的面具。此际于昏暗中摇曳的光影和她藏在暗处的依稀轮廓般配的恰到好处。倘若雅典娜展现真容,反倒不合时宜,她的美太具有破坏性,比阳光还要猛烈,世间万物都会黯然失色。
就像是断臂的维纳斯,那双手因为太过完美反而必须被截取掉,要不然旁人就无法欣赏这座雕塑的美。
他的脑海里又跃出了雅典娜手持柏修斯之剑的模样,浑身都散发着不可征服的魅力,这大概就是她让拿破仑这样的男人们前前赴后继的原因。
雅典娜注意到了成默专注的视线,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任由成默欣赏。
成默却在心中叹息,他知道他即将错过什么,他无比清楚自己做了个错误透顶的决定,他为此觉得遗憾,却又觉得安心。他仰头望着深海蓝的天幕,聆听着耳畔微微的风声,像是倾听那个他可能永远失去的女人在歌唱。
他忘掉了那些早就想好的煽情台词,平静的说道:“等下我就不和你一起去大马士革了.......”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我们就此告别吧!”
雅典娜没有开口说话,她无动于衷的注视着阿内赞摇摇晃晃的走向那银色的标志307,清晨的小镇飘荡着淡淡的雾霭,不远处的公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胎噪声在这样的早上格外清晰,像是收音机嘈杂的讯号声。
有些人能搜索到属于他的频道,有些人不能。有些人能解开他的数学题,有些人不能。
成默强迫自己微笑了一下,他现在觉得微笑真是缓解尴尬的好玩意,他将微笑固定在唇角,自顾自的说道:“我欠你的三块乌洛波洛斯,你可以去瑞银位于蒙田大道的巴黎分行去取,钥匙在我的一个手下手中,他叫尼古拉斯,电话号码是06 XX XX XX 91,密码是97XXXXXXXX,里面有四块乌洛波洛斯,多的一块算是利息......”他将手插进口袋,第一次有些局促的说,“我也不知道你借我的乌洛波洛斯里有些什么技能,如果你觉得一块乌洛波洛斯做补偿和利息少的话,我还能补些钱给你,我的.....”
“我不需要利息。”雅典娜打断了成默叙述,淡淡的说道。
公路边响起了引擎发动的声音,银色标志的排气管中飘出了浓浓的白气,它像是从湖水中爬上岸的棕熊般抖动了两下,接着退了十多米远,身姿灵活的调转了车头,向着站在难民营里面的成默和雅典娜开了过来。
轮胎碾压着砂石地发出了“沙、沙、沙”声,如同巨大的沙漏在用流沙倒数计时。
“那你需要什么?”成默问,他感觉到心脏比这脚下的大地还要沉重,也不知道是因为无法预测的未来,还是因为迫在眉睫的离别,又或者是因为他又一次主动伤害了雅典娜。他感觉到血管的收缩和神经的痉挛,痛感遍布他的全身,以至于他不希望时间在继续流逝下去。可那不绝于耳的沙沙声和逐渐逼近的车灯,不断提醒着他,他正走向自己无力操控的结局。
“我什么也不需要。”
她如是说,语气比戈壁上的晨风还要冷冽,让没有归宿的旅人瑟瑟发抖。
“这个你总是需要的。”成默将背在肩上的背包取了下来,递给雅典娜。他已经进入了麻木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些之前想好的字句,在脑海里被大雨浸透,模糊到无法辨认。他总算发现自己疼痛的根源,就是在于对雅典娜无可挽回的伤害。自己一而再再二三的践踏了这来之不易的情谊,不管那是友谊,又或者比友谊更深一点的某种情愫。最初他处心积虑的渴望着两个人之间能够建立起这样密切的关系,可如今却又无比厌恶自己利用精明和狡狯,来建立起这样的密切关系。
他证明了雅典娜也有凡人世俗的一面,也同样证明了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凡人,也会丢失理性,选择感性一把,像一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成默觉得人生的走向真是无法预计,他以为他这样自私的利己主义者,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一位,永远不会懂得付出和奉献的意义,如今却在违背原则,义无反顾的想要试着去做英雄。
银色的标志车停在了成默和雅典娜面前,阿内赞按下了车窗,大声说道:“谢先生,上车了!”
“我的同事温蒂和你去大马士革,我就在这里守着。”成默说,他将手中的背包再次递近了雅典娜一点。
雅典娜抬手抓住了背包的肩带。
成默没有立刻松开了手,他不敢看雅典娜,右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他赶紧松开手,又想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在虚空中挥舞了一下,没有立刻收回来。
“没问题,那你就这里等等,可以在我的办公室坐坐,或者去法伊尔的家里.....”
在阿内赞聒噪的回应中,雅典娜提着背包走向了那辆破旧的标志车,她走下了水泥走廊,踏在了砂石路上。她走的不快不慢,刚刚冒出的日头给她的发线和肩膀嵌上了一线暖光。
成默听见了沙漏碎裂的声响。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爱情,还是什么别的感情。不管这是什么感情,他一点也不想破坏与雅典娜之间的朋友关系,他拒绝欲望的靠近,也害怕爱情的到达。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应该试着补救一下,于是笑着说道:“我们还会在见面的,也许没多久,我就会联络上你,叫你带我去伊甸园,到时候......”
雅典娜没有理会他,她打开了车门,躬身上了车,不轻不重的关上了门,将成默隔绝在车外。
成默闭上了嘴,表情却欲言又止。
阿内赞冲成默挥了挥手,“那......谢先生,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难民署了。”
成默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挽留机会,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他清楚唯一可靠的雅典娜离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如果把雅典娜留下来,雅典娜会面对多大的危险。他已经因为自己的自负毁掉了一个他深爱的女孩,如今他不能毁掉另外一个。
“也许孤独是我的宿命。”成默心想,他举起了手,用尽全力的笑了一下,对阿内赞说道:“快走吧!”
阿内赞挥手。
雅典娜端坐在后座,凝固如不朽的雕塑。
银色的标志慢慢移动,轮胎碾过了碎石,他看着雅典娜的侧脸,在玻璃窗的另一面。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离开的人,正坐在小舢板,远离一片丰饶又冷寂的岛屿。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雅典娜那双比星璇还要幽深的眸子,那遥远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他情不自禁的走下了水泥台阶,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凝望着后视镜里那虚无的镜像。他看到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在燃烧的霞光中转向了另一侧,避开了与他的对视,仿佛在责怪他的反复无常,又似乎在嘲笑他不过是害怕承诺的胆小鬼。
标志307在霞光中驶出了难民营那简陋的大门,它在沉寂的鎏金雾霭中转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弯,驶向远处的公路。
成默看到了慢放的蒙太奇镜头,仿佛他在见证一出悲剧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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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面无表情的目送雅典娜离开,心想:这可是个糟糕的开局,还没搞清楚敌人是谁,就把最强有力的帮手给送走了,没想到我成默也会有这么具有奉献精神的一天?也不算是奉献,欠别人的已经那么多了,怎么还好意思骗人家和你一起做烂好人?
“看来你还没有坏到无药可救啊!”成默模仿妻子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走下了水泥台阶,向着难民营的大门口走去。现在才七点十多分,法伊尔要八点半才下班,此时法伊尔还在值班室。
清晨时分,难民营开始复苏,那些轻微的声响像脉搏潜伏在密密麻麻的铁皮屋的每一个角落。大门口有零星的叙力亚人在进出,有些人拿着农具,有些人头顶顶着陶罐。当他们看到成默时,都会投来惊讶的目光,但不像是成默伪装成白人时,眼神里要不就是憎恨,要不就是厌恶。他们在面对华夏人成默时,眼睛里满满都是善意,当与成默对视时,他们甚至会主动微笑。
这叫成默五味杂陈,于他而言这些微笑毫无意义,他一点也不在乎。然而他清楚,这是谢旻韫想要的世界,一个到处只有微笑,没有战争的世界。
成默也试着回应以微笑,心中却只能苦涩的感叹:“谢小进,你给我出的题目可真难啊!我该如何救下酷儿德人和哈立德的家人呢?”成默感觉自己茫无头绪不说,且实力怎么都和对方不成正比,“还是只能先找到斯坦格,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敌人内部突破,反正自投罗网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干,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至少能把哈立德的家人先救出来。不过这也是最糟糕的方式。时间紧迫,似乎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想要找到酷儿德卧底斯坦格,就算没有难民署的官员也不算难,对方要做卧底,肯定是在难民营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务,只要在叫法伊尔找人问问,也许就能发现。刚才之所以没有对难民署的官员阿内赞说,是因为既然阿内赞能直接带他们离开,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走到大门右侧的值班室,成默却没有看到法伊尔,而是另外一个满头卷发穿着迷彩服的年轻沙乌地人。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惊讶,不过对方的惊讶写在了脸上,成默的惊讶则藏在心里。
见对方似乎忘记了说话,成默主动用沙乌地语问:“法伊尔呢?”
“哦!法伊尔,他有事情去了......”对方回过神来,盯着成默的脸,面部肌肉绷的很紧,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成默低头看了眼桌子,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卷毛的手也放在桌子下面,没有搁在桌子上,在加上对方竟没有反问他是谁,而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成默询问,这让他抓住了破绽。于是他暗中祭出了“七罪宗”,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是斯坦格叫你守在这里的吧?”
卷毛被成默突然的话语吓得眉毛一跳,他的胳膊也猛的抖动了一下,几乎就要举起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枪,不过最后卷毛还是稳住了心态,语速极快的辩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法伊尔他马上就会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等......”
“是海勒过来了吧,带我去找他们。”成默扭头看了眼远处的公路,车流开始湍急起来,在恍惚中他看到了那辆银色的标志307疾驰而过,他回过头对满脸惊讶的卷毛低声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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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被卷毛和另外一个酷儿德人一前一后夹着,来到难民营最里面的一排简易房,这里与麦田和原野只隔着一道栅栏,栅栏外是成片绿油油的麦田,从地形上看,无疑是上好的逃跑位置。
太阳还没有彻底的跃出地平线,简陋的铁皮屋都藏在阴影之中,冷风吹过屋檐,掀得铁皮房顶“哐哐”作响。
三人走到了中间的屋子,还没有敲门,对方就提前了打开了门,大概是前面还有探子,看到了他们过来。成默还没有进屋,就清楚的听见了拉动枪栓的声音,等他被背后的人一把推进昏暗狭窄的铁皮屋,就有好几支枪抬了起来,指向了他的脑袋。
成默举起手,顺便大致扫了一眼,屋子四角站着四个穿着迷彩服的沙乌地人,一个独眼的沙乌地人站在客厅的中间,而法伊尔被牢牢的绑在一张椅子上。他屏息凝神,听到房间里还躲着好几个人。
所有人看到成默进来都很惊讶,包括法伊尔,满头大汗的法伊尔想要说什么,可嘴被绳子死死的勒住,只能用喉咙吐出意义不明的语句。
独眼看了看成默,又看向了卷毛,用叙力亚语问了句什么,卷毛结结巴巴的回答了两句。
成默虽然听不大明白他们的对话,却大致能够猜出来独眼应该是问卷毛怎么带了个华夏人过来。他不想耽误时间,直接冲着关着门的房间喊道:“海勒出来吧!我是雷克茨卡.....”
房间的门瞬间被推开,海勒走出了房间,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打探了一圈,最后才锁定在成默身上,上下打量之后,才一脸震惊的问道:“你是雷克茨卡?你不是德意志人?而是华夏人?”
“没错。”成默放下了手。
海勒反而端起了枪,冷声说道:“把手举起来!”
成默看着冷冰冰的枪口,重新把手举起来。
“你的手不要乱动,我知道你有光剑。但你肯定不可能比我们七个人的枪还要快。”海勒大声说,“大家小心,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就连原本站在中间的独眼都闪到了一旁,掏出了手枪对准了成默。
成默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既然主动来了,就是想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想挑起战斗。”
“只要抓住你,我们就能解决问题。塔梅尔叔叔说了,只要抓住你,我们酷儿德人就有救了。”
成默淡淡的说道:“也许我们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更好的解决方式?当你把哈立德的手机用一块破手表骗走!我们之间就在也没有一丝情谊可言!雷克茨卡先生,我曾经苦苦的哀求过你,可你是怎么对我说的?”海勒的语气激动了起来说,“‘你得向你的父亲学习的不是如何面对恐惧,而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乞求他人的怜悯。’”可怜的姑娘恶狠狠的说,“你现在是在乞求我的怜悯吗?”
房门边出现了哈立德英俊的侧脸,他阴沉着脸孔,咬着牙关死死的盯着成默的眼睛,那眼神中有憎恨,也有失望。
成默视若无睹,他依旧淡然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合作,我没有走,就是想帮下你们酷儿德人还有哈立德......”
“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助。我靠我们自己.....”海勒冷冷的说,“斯坦格叔叔,你用铁丝把那只狡猾的狐狸给捆住,得牢牢的捆住才行。”
成默扭头看着独眼慢慢逼近,面无表情的说道:“能不能先把法伊尔先生放了。”
独眼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向了海勒。
海勒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没你那么坏!我们不会牺牲无辜的人!”
成默的心中百般思虑,还是决定暂时束手待擒,让海勒把自己抓起来,用以交换酷儿德人和哈立德家人的安全。他将手送到了独眼斯坦格的面前,从容的说道:“绑吧。”
(本来想把叙力亚写完再更的,但实在是低估了我的水文能力,还有八千字存稿,但情节我写的不是很满意,等考虑清楚以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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