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子(内)城的正街上,另一名义军首领马千竹,也在指挥着手下搜罗各种物件,就地轧制成各种攀梯和撞木,好要一鼓作气冲开留司府衙内,依旧封闭着得第二重的大门。
比起那些只顾眼前或是为利所动的同伙们,他的目标和期望值可要远大得多。要知道他原本就是一个被裹挟从贼的斗升小吏出身,虽然长时间身在贼中,却是做梦都想着被朝廷招安,就此从贼众变成正编的官军,然后有次在官府的体制内过上居于人上,前呼后拥、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了。
因此当他同样交卸了良莠不齐的部属,带着一干亲信来到广府之后,却是并不满足于眼下富贵安逸的生活,而是更加渴求起权柄与名位来。
因此,他固然是一面与昔日的部旧和上官始终保持着联系不断,另一面也在暗中以游宴、赏玩的由头,时不时的召集和串联那些同样经历的前义军头领们;乃至与他们游猎与山野,来秘密磋商和操练、维持部伍。
这样,一旦黄王为首的大将军府被朝廷招安而藩镇一路之后,他也能够凭借广府这边所掌握的局面,从中分到一杯羹而成为刺史、防御、团练使之尊位,那可真是得偿所愿了。
然而他的畅想却被一阵刺鼻的焦臭给熏醒了过来。然后才发现,随着一阵渐渐弥散开来的烟雾,后方正在准备的那些攻城器械,却是在火光重重中莫名的烧了起来。
“混账东西,这是怎么搞的。。。。不看着点么。。”
只是他呵斥的话音未落,又见而后队之中更是变得嘈杂喧闹起来,又在人影绰约的混战厮杀成一片。
眼见得这些杂合之众,尚没有来得及合力攻打府衙所在,却是先自相残杀的内讧起来;这简直把马千竹给气坏了。他虽然也动过类似的念头,但好歹是等到事成之后,再以分赃之名将头领们聚起来,以伏兵杀尽之而兼并其行伍,成为最后的赢家。
“米郎,你到底在做什么。。得了失心疯么,还不快停手下来,与我分销”
气急败坏带队而还的马千竹,对着最近一名正冲杀起劲的头领喊道。
“当然是断了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贼人退路了。。”
名为米郎的头领却是丝毫不停手中刀剑,而大声凛然道。
“我米氏可是满门忠义,大侄子米宝就效力于军上帐中。若不是为了将彼辈尽数引出来一网打尽,又怎会与你这个乱贼之首虚以逶迤呢。。”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催化剂一般的引发了连锁反应似得动静,随即就有人连忙叫喊起来:
“凡是社调科的,向我靠拢。。”
“巡禁队的人手,在我这里集结。。”
“我乃留司的线报。。。”
“我是海舶司的自己人,”
在这一阵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之后,这股足足有数千人的反乱武装,就已然四分五裂得在左冲右突的厮杀中,脱离了一小半出来。他们几乎分别占据了街道和衙前广场的各处出入街口;
随后与之呼应的,则是在密集响起的哨子声中,以及一片大亮起来的火光当中,密密麻麻站满了墙头、房顶的弓弩手,刹那间就攻守移位着,将这些叛乱德武装人员给反包围了起来。
而站在禺山之上的第八(预备)军左厢都尉钟翼,也在冷眼观望着这一切。这群的利欲熏心之辈,想要作乱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选在这个太平军经营最多核心和枢纽的广府之地。
要是在其他作乱起来的话,或许还要花时间来分派和调集人马进行讨伐;也许要付出一些地方被扰乱和破坏的代价,但是选在作为屯田模范区和兵役组织、里坊动员样板的广府境内,那是自陷于绝地的行为了。
而且,在这广州城内任何大股的兵械、物资和粮食供给的动向,真当是巡禁队和社调科、统筹科、普计房等处都是瞎子、聋子啊。
因此,当城下坊中的暗流开始涌动的时候,各处驻屯地、矿山工场、水利作坊里的巡护队成员,就已然开始季节和动员起来了。随后又以日常工役的身份为掩护,分批入城在相应的场所里待命。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的重新天明之后。在城区中的集体宿舍区,一个步履蹒跚归来的长相憨实却精神萎靡的汉子,也在心事重重的对着自己同居的女人道:
“婆娘,我方才把昔日的头儿给出首了啊。。”
“可是哪个头儿,是李校尉还是孙屯管,或是吴队头啊?”
荆钗布裙满是补丁但还算健康的女人,顿时有些惊讶反问道。
“都不是,就是往昔带着我从乡里出来投义军的那位林头儿。。前日子过来说要找咱这些同乡做一番大事的。。我这心里委实不好过啊。。”
汉子唉声叹气的道。
“那他现今可还在管着你,或是捏着你的把柄么,”
女人又问道。
“那倒不是。。”
汉子继续叹声道。
“那他与你有过命的恩义和天大的情分。。”
女人有些紧张的继续道。
“也不是如此,主要是作为同个地方出来的乡党,时常相互照拂的情分而已。。”
汉子更加叹气道。
“那你眼下这些营生和职事,都是他带给你或是出力过的么。。”
女人再次问道。
“也不是,这是军中依照资历和苦劳,给我从头再分配的。。”
汉子不明所以的愕然道。
“那不就结了,你这死心眼的还念个啥劳子,难道要拿咱们眼下这安稳妥帖的日子不过,去替他人换那不可测的前程么。。”
女人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的,顿然就抹起了眼泪。
“你不念太平军给你带来的好处就算了,怎么还会替这种不安分的人,去耿怀和在意什么的。。往昔的乡党之情再大,还能大得要你拿身家性命都投进去报偿么;”
“倒要摸摸你的良心,莫不是都被狗吃了么;还是把心窍都丢到污泥里去,才会如此混不清的。。”
“我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好不容易找个能一起过的安生下来,却是连是非都拎不清的拙货。。你都被他牵累到这种大是非中去了,若是不能再及时出首自保,那岂不是还要担上他的干系,为此吃罪受累么。。”
“我。。我这不就。。。。。”
汉子顿然是一时哑口无言,但是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和愧疚,却是已然随着这些话语烟消云散了大多数;转而又手脚笨拙的哄起这女人来。
。。。。。。。
而当周淮安得到扬子县方面骤然生变,而又迅速尘埃落定的消息之后,只觉得十足的惊讶和错愕满满。
居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后方搅风扰雨了不说,还想里应外合的乘机劫夺,留在当地宣慰士卒的未婚妻——曹小娘子一行。
好在自己从来就没有对大将军府那边派来的人手掉以轻心,是时刻布置了盯梢和监控的力量;又安排了一些隐秘的力量留在窈娘的身边以备万一;这才在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一时间将局面给及时收拾住。
不然自己很可能要在这里丢上一个大大的脸面,还有可能成为那些虐主文中苦主和倒霉蛋的风险了。然而,虽然将这场风波和变乱,快刀斩乱麻式的镇压和处置下去了,但是后续的一系列连带反映却是不可不防的。
自觉太平军在扬子县当地留守两个驻队营的力量,尚且不足以应对后续可能发生的变化;因此,目前她们一行人已经在王崇隐亲自带领的水师接应之下,退到了大多数义军所部,都要力所不及的江面上去待机了。
然后,在详细了解这件事的前后始末过程,他却并没有产生特别的愤怒和光火,而是觉的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症结所指,又恍然一下子明朗和开悟起来。
用某种套路化的语言来说,就是“真相只有一个”“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被当场捉个正着的黄皓,补全和印证了,周淮安关于在大将军府内一直有股针对自己的潜在力量,及其相应怀疑和猜测链的最后一环。
而黄皓这个身为黄巢的亲侄儿,又是领兵先锋大将的身份,却是恰如其分能够成为作为居中协调和中介的关键节点。有他出面牵头行事甚至假意名义的话,确实能够将大多数方面的势力何关系串联起来,
不过他如此行事的理由就让人有些无语了;居然是因为时常在曹夫人那儿接触和见面的缘故,让这位义理上的兄长,产生了某种不合适宜的想法和念头了。
然后,似乎是大将军府另行联姻自己的决定,打破了他一心追求的旖念和企望;然后就催生出了这一切的事端种种来,就是为了想方设法从自己身边吧人给夺回来了。听起来是十分的荒谬,但又是最接近事实的结果。
只是对方这一番煞费周折苦心积虑的操作下来,周淮安的感觉反倒像是自己在无意间,就落入了某种早年网文文青流当中,对主角们横刀夺爱的反派模板当中了。
他自认自己又不是琼瑶奶奶狗血剧里的那些苦情人物或是理想的备胎光荣;今天可以为了爱情和亲情之类的崇高理由,去鼓吹成全别人的好事云云;明天又可以打着婚姻神圣不可侵犯的理由,苦恋痴缠来让所托非人的对象回心转意。
哪怕自己对这场联姻之外的东西,并不抱以特别多的期待;也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占有欲和繁衍本能的于心而论,能够有机会牛头人别人,总比莫名其妙的被人牛头人的好。
至于像宋人李致远《碧牡丹》中做赞颂的《破镜重圆》故事当中,那个把后宅里玩腻了的南陈郡主,还给化妆成奴仆上门探望的亡国驸马徐德言,而被称作一时美谈的越国公杨素,更是他所不取的。
这次既然是人赃俱获的结果,接下来在这种事情被封锁住尚未扩散开来之前,就该看大将军府那边该是如何对应和表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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