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策的忧伤来自于周锦棉,是周锦棉的一些想法或者是观点让他觉得心情沉重。
即便是门阀林立,世族并起,也没有完全断绝普通百姓的出路。科举、从军、幕僚,都是老百姓的出路,只是这样的路子要走很远,远到让人只是刚刚开始,就被各种诱惑迷失了本心。
但是至少,还是可以让人看到希望的。
社会如果断了普通人往上爬的路,让绝大多数人完全绝望的话,那就会崩溃。
但是如今的晋国,就算是燕国,也没有到让人完全绝望的地步,至少,晋帝还是很爱民的,大晋有许多的世族,还是坚持着儒家圣人的那些坚持。
周锦棉却不满意。
谢神策看出了周锦棉的不满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在周锦棉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愿景。
周锦棉是这样认为的。
他以为,没有谁一开始就应该获得更多,且在获得更多以后,没有理由再索取更多。
这就是周锦棉简单的想法。
谢神策沉默着,喝了一口酒,然后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到了周锦棉的碟子里。
“我不是安慰你或者讽刺你,也不是跟你一起愤慨或是愤懑,因为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已经活的很好了的人。如果说,只是想想就觉得愤怒、无助或者迷茫......都是没有用的,真正的能让人获得内心救赎的,是行动。然而这样的能让人得到救赎的事情,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是一万人两万人,都是办不起来的。”
“你想要消除这样的状况,那么就要打破世族门阀的垄断,你所需要的力量,就绝对不是那么一帮人,而是除了门阀阶层以外的所有人。因为那些人都是被压在底层的。”
“然而你消除了门阀垄断以后,又能怎么样呢?会有新的集团,以另一种方式代替已经死亡的世族,重新将百姓踏在泥土里。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形式,换了一帮人而已。”
周锦棉双眼无神,喃喃道:“那要怎么办......”
“你得从这里,改变人们。”
谢神策点了点脑袋。
“世族之所以会崛起,是因为百姓潜意识里不知道反抗,是因为百姓天生的懦弱,这些潜在的激发了一些人的残暴,鼓励了他们原本胆小害怕的作恶心理。世族之所以灭亡,是因为有不堪忍受的百姓揭竿而起,勇敢的反抗,是因为他们的热血和对生活以及生命的渴望。而这一切,无论是世族的崛起还是灭亡,都可以归为百姓认识的不足或是深刻。”
“所以要想改变,且彻底的改变,就要从根本上,也就是思想上改变他们。因为,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体,他们才是绝大多数,也只有他们才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只要能让人意识到一些事情——比如你说的那些,不好的和已经很好的,就会有人受到启发,就会有人为之奋斗。而最终,也就会有成效。”
“只是需要的时间,很久很久。从开启民智开始,一直到人人都能独立的思考再真正为了千秋万世而奋斗,这需要几百年。”
周锦棉突然抬头:“然而这是有希望的,不是吗?只要有人做,就是有希望的啊!”
谢神策摇了摇头说道:“迟早会有人做的,这是必然的——识字的人会越来越多,能想到这些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之后投身于此的人也会越来越多,那一天迟早就会到来。而现在......你又何必去想呢?”
周锦棉突然抓住了谢神策的手,紧紧的抓住,眼里冒着精光:“凤之......凤之你说的对,这是有希望的!如果任其自然发展,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但是,但是如果是有人为的推动呢?那是不是就会快很多?而现在就是缺少这样的人,去开始它啊!凤之,凤之,我要做那个人,我要成为这部历史的一份子,我要成为那样的人。”
周锦棉松开了谢神策的手,然后望着远方,轻声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我今行于道上,但见云峰,但见野花芳阴,油然喜悦......”
谢神策再度沉默。
他能感觉到周锦棉内心强大的渴望,以及随时为之牺牲的坚定信念。
“子知,敬你。”
谢神策双手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周锦棉端正了身体,然后双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彩衣煮了醒酒汤,谢神策喝过之后不久便清醒了很多,然后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便搂着面红耳赤的彩衣睡了。
彩衣对谢神策的态度并不是很明确,按说两人这样已经是谢神策打算将她的收入房中的做派了,不过谢神策目前貌似只是单纯的搂着睡觉而已,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举动。这让彩衣既是有种被尊重的喜悦又有些怅然若失的低落。
看来......少爷还是喜欢那个许芦苇那种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貌似是真的不够大啊,如果真的小了,那要怎么办?可是少爷淮扬道的未婚妻,也不大啊......这一晚,在谢神策怀里久久不能入睡的彩衣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结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谢神策醒来的时候,彩衣还在熟睡,只是睡相实在不雅,像是八爪鱼一般贴在了谢神策的身上,压得谢神策手脚酥麻,好久才缓过来。其中的酸爽,不足为外人道。
这姑娘看着文静,前两晚睡相也老实啊,怎么昨晚就......谢神策想到了许芦苇,那个睡相极差的女人,不禁苦笑了一声。
等谢神策血液通畅之后,小心的抽出了手脚,然后在彩衣的额头亲了一下,刚准备起床的时候,又恶作剧的亲了亲彩衣的嘴唇,在彩衣不知情的情况下真正的邪恶了一把,然后捏了捏彩衣的脸蛋,轻手轻脚的下床了。
然后谢神策轻手轻脚的穿衣出门,然后带上房门。
在谢神策关上门后,彩衣轻轻闭合的双眼睫毛颤动,然后快速的捂住了自己的脸,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埋在床上。
呼,呼,彩衣感受着谢神策起床后留下的余温,然后整个人都往外侧慢慢的拱了过去,直到完全的躺在谢神策睡过的位置上才满足的又呼了口气。
露出脑袋,彩衣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蛋,舔了舔嘴唇。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羞耻,彩衣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不知羞耻......唔,少爷啊......”
谢神策在刷牙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当谢神策到缇骑司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周锦棉已经在秘书处了。
当下好奇,谢神策问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周锦棉精神显然不错,笑着说道:“已经好了,也闲不住,哪里还能赖着不过来?我也知道最近事务颇为繁重。”
谢神策感激的笑了笑,然后二人转身,分别走向了自己的办事处。
既然周锦棉已经回来了,谢神策感觉压力顿消。
没有太多的事情,秘书处只是将一条条周锦棉已经批下的公.文拿给他过目,或者是将只能由他定夺的拿过来让他批示,整个上午,谢神策都处于一种比较轻松的状态。
这让谢神策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一些事情,也有时间安排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得让人跑一趟。
杨总司被他派去了亲自负责司马家兄弟的事情,今天早上没有接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缇骑司,于是谢神策写下一封信,叫来了米鱼。
米鱼对于这位年纪小但是恐怖的缇骑司提督还是很服从的。一向的冰山面孔,对谢神策交代的任务也能一丝不苟的完成。
谢神策见到米鱼,笑了笑,然后说道:“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可能要一两天。”
米鱼不假思索的答道:“请提督大人吩咐。”
“是这样的,有一封信,你帮我送到留下城,送到哪儿与怎么说话,都已经在这个信封里了,你到了留下城以后再拆开,见到主事人之后再将大信封里面的小信封给他,告诉他尽快行动。”
米鱼接过信,仔细的掂量了一下分量。
谢神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上司,也不会有丝毫的大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在任何时候都能冷静,都能按照规矩来。
“不要声张,这件事情很紧急,你拿本提督的腰牌点五名黑甲卫,马上就出发。”
米鱼接过谢神策的腰牌,然后拱手出去了。
随后谢神策让人去了秘书处问了问,在得知没有什么要紧公.文之后便马上回了威侯府。
谢神策回到威侯府不久,谢老三便带着几名仆从出来了,然后出城门经由谢家庄园带走了十名铁卫以及三名幕僚,直奔北方谢家祖地而去。
这一天,不断的有人外出,然后奔向晋国各地。
又过了一天,是二月初六,青草翠嫩的时候,齐王回到晋都。
这位因为转运军粮和赈灾物资而累倒的皇子,在进入城门之后受到了晋都百姓的热烈欢迎,齐王站在御赐的车辇上,不断地向欢呼的百姓招手微笑,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情温和。
谢神策站在黄晶河上的一座建筑上,看着人潮涌动与山呼海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白痴......这么高调,是在炫耀你很得民心吗?
礼贤下士不是要你处处表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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