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里谢尚除了详细说明了腊八的御赐、皇后赐、腊九的特刊外还日常吹嘘了他买到的可以做两个帽子的海龙皮和一套黄花梨。
谢子安琢磨着这可能是京城里皮货商和木材的幕后东家示好的意思,心里欣慰——养儿胜似父,先他和他爷都没能踏入的圈子,他儿子进去了!
抬眼看看面前的上等紫貂皮,再看看振理和晓喜身上的鼠皮褂子,谢子安疑惑问道:“你们老爷既然去了皮货铺子,就没说赏你们两件大毛衣裳?”
知子莫若父。谢子安觉得这实在不像似他儿子的脾性。
振理回道:“老爷倒是说了赏小人们狐皮袍子的话。只皮毛腊八傍晚才买进家,小人们赶着启程,针线房来不及做,老爷就先赏了小人们灰鼠袍子!”
他说呢!谢子安心里哼了一声,平白无故地他儿子儿媳妇怎么会不给他做衣裳而是直接送皮子,敢情是左手进右手出啊!
是他儿子能干出来的事,没错了!
谢子安转脸问谢福:“月头做的狐皮袍子还有吗?”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升了山东学政后谢子安大权在握,济南城里的一应铺子都准他先买,皮货也不例外。
腊月头皮货上市的时候,谢子安便财大气粗地一气买了几十件皮袍料子给跟他的管家长随轿夫的冬衣全升了级。
“还有七件!”谢福回道。
“拿四件来,”谢子安吩咐:“给振理、晓乐一人一件。张乙是不是来了?也给他一件。”
“再一件,晓乐拿去给陆虎,只说是你们老爷太太赏的。”
“你们老爷太太才刚进京,万事不备,偏还有人不停找茬,说不得我这个当爹的替他们担着些!”
张乙、陆虎、晓乐等几个人都是做水碓的大功臣,且这些年给他挣了许多钱,大过年的他给件皮袍子也是该的。
振理是儿子身边的心腹,也当替儿子照看着。
振理、晓乐闻言赶紧跪地磕头,张乙得了信也进来磕头。
谢子安见后笑问道:“张乙,你什么时候进京?”
张乙垂手回道:“原说十六启程,但因前几日得了一个卖庄子的信,临时跑去德州买了一个庄子,前儿傍晚才赶回来,昨儿盘完了账,现预备明儿启程。”
“买了个庄子?”谢子安讶异:“还是在德州?多大一处?”
德州是漕运要道,那里的地,特别是铺子特别难得。
张乙告诉道:“就是看中庄子不小,有六百亩地,虽然大多是盐碱,但地处官道,围墙拆了就是铺子。”
“所以那地主要五千两银子,小人就答应了。只是事情办得急,还未及向老爷太太禀报。”
这年头地不等人,红枣与了张乙五千两银子买庄子的授权。
谢子安闻言点点头,没再多问。
山东这地界许多的盐碱地,盐碱地粮食亩产特别低——今年秋收泛盐厉害的地方收割据说都不用镰刀,庄户直接上手撸就成。
六百亩的盐碱庄子要五千两确是难遇主顾。
不过尚儿媳妇开铺办作坊要地方,倒是不必太在意地里出产,盐碱便盐碱吧。
先划个立脚地再说。
“回头我写封信,”谢子安吩咐张乙道:“你替我捎进京去!”
“再还有两件天马皮、青白肷的狐皮料子你一起捎去给你老爷太太!”
谢子安买狐皮自然不会只给下人们买,自用的上等狐裘必也是有的。
原还有两件扫雪貂,但既然儿子送了紫貂来,谢子安自觉再送扫雪貂显得不大好看就自己留下了……
振理晓喜到达济南的当天,远在雉水城的谢大老爷谢知道方才收到了腊八的邸报。
透过放大镜看到首页上刊着的谢尚名字,谢知道当即“呀”了一声,谢奕闻声探过头来跟着“呀”了一声后道:“爷爷,大哥这是要升官了吗?”
日常跟着谢知道看多了邸报,谢奕虽只十岁,亦然知道文章登这个位置的都是朝廷大员——起码不会是一个从六品。
“别急啊!”谢知道好脾气笑道:“你且先让我看看你哥这文章里都写了些什么?”
谢奕自告奋勇道:“爷爷,我给您念!”
“好,好!”谢知道喜得连连点头道:“奕儿念,爷爷瞧你是不是每个字都念对了!”
……
揣度明白谢尚的文章和邸报里陛下对谢尚红枣的赏赐,谢知道方起身道:“奕儿走,咱们给老太爷道喜去!”
谢奕兴高采烈道:“爷爷,我再去请了我娘来!”
他大哥嫂子的好事没有背着他娘的道理。
谢知道自是答应,然后又叫人去请了大太太,其他儿子则一个没叫。
分家时天香院主院与了谢子安,两个侧院,谢尚和他三个一人半个。
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三家人口多,住半个院子委实挤得慌。既分了家便都搬去了城里另买的大宅,只每日早晚来请安。
近来天冷,谢知道更是免了他们的请安,只初一十五腊八这样的日子才来。
自从红枣谢尚进京,五福院东西两个侧院的院门就上了锁,而正院里谢老太爷今年都九十四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没啥大毛病,但无论精力还是身体机能多有衰退,也是成天关着院门待在屋里静养,不大见人——这五福院的日常比天香院更为冷清。
谢知道、大太太、谢奕、云氏进屋时,老太爷正靠在炕上闭目养神撸三花,听见人来方才睁眼笑问道:“可是有尚儿和子安的信来了?”
“太爷爷,”谢奕不及行礼便扬着手里的邸报告诉道:“我大哥的折子登邸报首页了,腊八那天陛下还御赐了我大哥、大嫂金貂裘!”
“御赐金貂裘啊?”老太爷和气笑道:“这样的好事,快拿来我瞧瞧!”
接过谢奕送来的邸报后,老太爷让道:“坐,知道,知道媳妇,还有子安媳妇都坐!”
“如眉,上茶!”
拿着放大镜一字一句地读完大儿子拿来的邸报,谢老太爷高兴得连捋了好几下胡子方才慢慢笑道:“好,尚儿做得好!还有他媳妇!”
“金貂,自古这金貂都是天子近臣的穿戴。陛下这金貂可不是随便赏的,陛下对尚儿期许甚大啊!”
眼见一手养大的重孙一只脚踏进了内阁,谢老太爷心里畅快,嘱咐道:“这邸报是官面文章,具体的情形,还得等尚儿来信才能详细知道!”
“爹,”谢知道道:“您放心。这眼见就要过年了。尚儿的信和节礼必是已经在路上了!”
云氏在一旁虽只瞄得邸报一角,压根没看到儿子文章和陛下圣旨,但听说儿子因为甘回斋的水碓得了御赐金貂立便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放下了一直以来为儿子悬的心——但有陛下这道旨意,云氏相信甘回斋保住了。
而甘回斋都保住了,儿子自然无碍。
果然,云氏暗想:男人说得没错,尚儿媳妇天上富贵命,遇事总能逢凶化吉——谁能想到甘回斋的这场劫会以一个孩子玩具来化解呢?
京里那起子打她儿子主意的人想必很堵心吧!
该!
“爹,”云氏出声道:“您看要不要打发个人去告诉尚儿岳父母一声,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圣旨里有给红枣的恩赐,她不提,红枣的家书也必是要提。
她没有白放着这现成的人情不做的道理。
谢知道得到提醒立刻赞同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叫人拿一份邸报给你,你再备些礼物一起送去!”
自打谢子安升了学政,谢知道对云氏这个儿媳妇的称呼就升级成了太太。
谢奕本想说他也去,但抬眼看看面前须发皆白了的老太爷和他爷爷,终究没提——父兄在外做官,他得在家好好尽孝!
“太爷爷,”谢奕问道:“今儿厨房有鹌鹑吗?我想吃炸鹌鹑!”
“有、有!”老太爷笑应道:“奕儿想吃,必是要有的!知道,知道媳妇,子安媳妇,今儿都留我这儿吃午饭!”
众人闻声答应。
等午饭的时候,老太爷、大老爷、谢奕祖孙亲热说话,云氏要安排给李家的礼,大太太吕氏一人枯坐未免冷清。
大房分家最失落的其实是吕氏。
谢子安不用说是大赢家,他三个兄弟谢子平等人虽说没多得,但也没少得,每人都是五千亩的地加两万银子,加上他们原来的积攒,足够他们一个个关起门来做老爷!
三个儿媳妇也有了管家权,日常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往她这里来得就少了,连带孙媳妇重孙子也不大来了。
吕氏的日子一下子变得跟老太爷一样冷清——老太爷的冷清是自己要求的,而她却是被动的。
吕氏不在乎儿媳妇的忽视,但日常委实想念可爱的重孙子。
说话间隙,老太爷看到吕氏的孤单,唤姨娘道:“如眉,你把上回子安拿来的绣球抱来!”
绣球也是一只长白毛金银眼的狮子猫,是谢子安那只喵喵一母同胎的姐妹。
提到绣球,老太爷怀里闭眼睡觉的三花立刻睁眼愤怒地“喵”了一嗓子——他的地盘!
老太爷拍了拍三花的脑袋,好脾气地安抚道:“别叫,我这就如你愿地把绣球送人!”
眼见三花安静下来,老太爷方告诉长子道:“这绣球,原是子安送来给三花做媳妇的,谁知三花性子太独,不许我养别的猫,一见绣球就又抓又咬,我这儿实在没法养。”
明明是只连媳妇都不会娶的蠢猫,偏老太爷提起三花时的话音里却透着某种莫名的骄傲,好似三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一般。
“你跟前的奕儿也是个顽皮的,”老太爷言说绣球不给长子的理由:“而绣球给三花吓破了胆,倒是给你媳妇吧!她那儿清净。”
大太太闻言赶紧道谢。她见过绣球,知道是只罕有的金贵猫。但等看到柳姨娘抱来的毛都被挠秃了,与初见完全两样的绣球,大太太立马心疼了,嘟囔道:“这怎么弄的?”
柳姨娘闻言悄声告诉道:“绣球没事,三花见不得绣球比它好看,老太爷便叫我故意剪秃的,回去长长就好!”
大太太……
李满囤王氏听陆猫回说谢又春来的时候都有些诧异:这不早不晚的能有什么事?
及把人请进来,听明白了来意,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喜气洋洋起来——陛下不止御赐了女婿金貂裘,而且还御赐了他们闺女红枣金貂,这是多大的体面?
说句不厚道的话,谢太太都还没有呢!
打开朱漆的红木匣子,拿出里面的邸报,展开后看到圣旨上的李氏,李满囤美的啊,整个人都要飘上了天。
当着人,王氏不好和丈夫争邸报看,所以犹能保持镇定地应付谢又春,接受礼物和招待茶水点心!
谢又春多有眼色一个人,见状象征性地喝了两口茶吃了一块点心便以年下事多为由提出告辞。
王氏象征性地留了留便搬了自家腌制的松花蛋、米酒、桂花糖、年糕等做回礼。
送走谢又春,王氏方问李满囤道:“红枣的名字在哪儿?”
李满囤立指给她看到:“这儿看到了吗?妻李氏,李,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的李!”
……
只自己在家看邸报还不够,李满囤把邸报装回匣子,揣在胸口,外穿了平常不舍得穿的狐皮袍子,跟王氏讨了几包糖和点心拎着往高庄村来。
先去他二伯家。进院听李贵金说他爹李高地也在,李满囤没一丝意外地熟稔笑道:“那我倒是来得巧了!”
他二伯的腿受不得风,自打冬节后就没出过屋。他爹日常来和他二伯闲话。
李高地看长子穿了大毛狐裘进来,有些讶异道:“外面下雪了吗?”
李满囤放下手里的两包点心,脸不红心不跳地招呼道:“爹,二伯,外面没下雪。刚谢家的春管家来我庄子了!”
这是个合理的解释,李高地立抛下狐皮袍子的事,关心问道:“是红枣和你女婿有信来了!”
“不是,但也差不多!”
说着话李满囤拿出怀里的匣子:“谢家送来邸报上说腊月初八早朝陛下赏赐了红枣和她女婿一人一件金貂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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