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盈施施然穿过中庭,尽管他对冯嫣的出现早有准备,但看到院子里只有她和魏行贞两人的时候,还是有些惊奇。
“魏大人,公子。”
魏行贞和冯嫣同时回过头来——眼前的瑕盈仍是一副月朗风清的容姿,好像此刻真是宾主相见。
瑕盈主动上前,先是左右望了望,而后才问,“……怎么不见伯父?”
三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见冯嫣不开口,魏行贞便答,“他原是打定主意要亲自过来一遭的,但今早老国公托人送信来,请他立刻回一趟长安的尾闾山,所以就转托我们将锦鲤送来。”
“原来是这样。”瑕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魏行贞环视了一圈瑕盈的庭院,“梅先生的院子里怎么也没个下人?”
瑕盈笑道,“平时洒扫的活会交给我师父家宅里的仆从来做,他们一般午后过来。”
“难怪这庭院如此清净。”魏行贞轻声道。
“我带你们转转?”
“不必了。”魏行贞答道,“今日原本就是来送一趟东西,阿嫣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太好,所以跟我一起出来透透气,这会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瑕盈的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冯嫣,从方才开始,她一直站在魏行贞的身后,脸色也显得有些憔悴。
……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吗?
瑕盈沉默地想着。
“等等……”冯嫣忽然伸手,轻轻抓住了魏行贞的衣角,“既然这院子这样清净,那走一走,也无妨。”
魏行贞握住她的手,声音低了下来,“……你吃得消吗?”
“嗯。”
冯嫣点了点头,进了这庭院这么久,她第一次抬眸望向瑕盈。
那目光仿佛望向一个共谋者,隐忍,警惕,又带着几分被胁迫的倔强。
瑕盈望向别处,笑了起来。
看来,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和魏行贞提及。
——虽然犹豫,虽然挣扎……但你还是来了。
好,好……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冯嫣。
瑕盈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
他转过身,轻声道,“那,两位请随我来。”
瑕盈带着魏行贞和冯嫣在自己的庭院里散步,与他们说起这院子的布置。
三人各怀心事,讲的人敷衍了事,听的人漫不经心,瑕盈的院子并不大,但因为布置得当,所以显得丰饶而有情趣。整个散步的过程里,魏行贞自始至终牵握着冯嫣的手,丝毫没有留下任何让旁人靠近她的机会。
只是在经过茶室的时候,他有些在意地往里面看了两眼。
穿堂而过的风吹来几分令他感到危险的浅淡气息,却并不属于梅十二。
……显然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出没。
经过主屋门前的时候,三人又遇见了正在读书的阿予,少女仍像先前一样静静地坐在木头轮椅上,用她空灵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向所有人问好。
冯嫣这几日几乎快要忘了还有阿予这样一个人,此刻望着这张无辜而单纯的脸,她心中再次起伏。
——梅十二既然是假的,那这个妹妹显然也不可能真到哪里去。
然而……她又确实从未在阿予身上感受到任何邪念。
一片飘零的落叶轻轻拂落在少女的头发上,冯嫣趁此机会上前,伸手为她拂去枯叶。
碰触的瞬间,也没有任何新的感知。
阿予抬起头,向着冯嫣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目光带着感激。
冯嫣望着她手里的书册,“阿予在看什么?”
阿予低下头,将手中的书册合上,露出封面《太平揽胜》四个字——这是一本前朝编撰的精怪故事集,将周以前所有神仙鬼怪、道术方士、异人异僧、草木鸟兽相关的志怪传奇,全都不加删减地收录在一处。
“读到哪里了?”冯嫣问道。
阿予垂下眼眸,“……刚刚读到昭公四年,鲁国大夫叔孙豹因为错信庶子妖仆,先后疏远自己的两个儿子,最终被饿死在病榻上的事。”
瑕盈轻叹一声,“这些神仙志怪的书册……你也少看些吧。”
阿予没有说话,她不置可否地将书册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向着眼前三人稍稍躬身,算是告辞。
而后,她一个人转着车轮往里屋去了,谁也没有理会。
“天色不早了。”魏行贞就在这时适时地开口,“今日多谢梅先生招待,我们也该回去了。”
几乎就在这时,冯嫣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魏行贞有几分意外地侧目,“阿嫣是还想再走走吗?”
冯嫣表情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她低声道,“那就……回去吧。”
瑕盈静静地望着冯嫣,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成了三人中最收放自如的一个。
这从容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笑。
“我送你们出去吧。”瑕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魏行贞向着瑕盈稍稍点头,“有劳梅先生。”
……
直到上了马车,冯府的仆从挥动马鞭带着两人慢慢远离瑕盈的宅院,冯嫣才又恢复了一向的神情。
方才在瑕盈的院子里走了许久,精神又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她枕在魏行贞的肩上,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魏行贞依旧神情严肃,他想着方才的一切,仍有些拿捏不准。
“……你确定这么一来,他今日就会再来冯家拜访?”
冯嫣稍稍调整了姿势,低声道,“……应该,会的吧。”
瑕盈会不会来、会不会今日就来,这要看他愿意在多大的程度上展现自己的诚意,而以先前他在黄昏之域的表现,这个人想要澄清一切、告知一切的欲望,强烈得超乎冯嫣的想象。
原先冯嫣觉得,在跟随父亲登门拜访的时候,就可以找个机会与瑕盈接着谈话,但这个计划一说出口,就遭到了魏行贞的强烈反对。
一来,自家的院落到底比外面要来得熟悉,瑕盈本身就已经非常危险,若是再将谈话的场所放去他的庭院,则等于将主场拱手让人。
二来,在冯嫣已经莫名被带去域外之后,如果魏行贞还会放心让冯嫣单独与某人——尤其是这个他之前就一直觉得不太寻常的太医共处,那就太荒谬了,荒谬到一定会被一眼识破是计谋。
因此,能够让瑕盈合情合理地讲出这个故事的地方,只能放在冯家——或者魏府。
只有在这两个地方,冯嫣短暂的独处才不会显得突兀。
然而再往后,不论是冯嫣还是魏行贞,都想不出如何才能制造出既能确保自身平安,又能不被瑕盈识破的局势。
两人商量许久,最后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瑕盈——冯嫣只要登门表露自己有交谈的意愿,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就交给瑕盈去想。
“但即便他今晚来,我也不会给他机会。”魏行贞轻声说道。
冯嫣仰起头,“嗯,行贞就按照自己的想法防守。”
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同一个念头——
我倒要看看,这个瑕盈还有多少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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