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颇具攻击性地看了箫挺一眼,笃定回答:“启禀都护,只因有奸商从中作梗,所以价格未降分毫。”
来曜怒笑一声,又问:“如今降价失败,你可还有其它办法?”
“只要把作梗的奸商揪出来,斩首弃市,震慑这些无良奸商,皮货的价格必降。”
来曜曲肘撑在案几上,探头向前怒声问道:“这奸商是谁,你揪出来了吗?”
“卑职已经协助法曹参军曹振清,查清了奸商所在,便是龟兹集市上的陆记皮货店……”
箫挺终于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李嗣业狂吼道:“这奸商不正是你吗?葱岭守捉李嗣业!”
李嗣业心中暗恼,这厮竟然打断我,这番发言酝酿了一路,本来要突出义正辞严的效果,突然被打断,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和情绪。
就算被打断,他想好的话也必须飙出来。
“我实在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多少安西将士受寒受冻,多少龟兹百姓冻毙柴门!哄抬物价的罪魁祸首,这陆记皮货店的东家!今天就在这座大堂里,他就是安西都护府的录事参军事箫挺!”
箫挺一阵冷笑:“好一个贼喊捉贼!分明是你想把棉被卖出高价!才耍出卖出买回,再次高价售出的勾当!”
“胡说!我尚未来龟兹之前,你便抬高皮货价格,中饱私囊!”
“你囤积居奇!”
“你为官自渎!罪上加罪!”
来曜惊诧地左右摇头,看着两个人在下方相互攻讦,各说各有理,感觉眼前有些发懵,他恼怒地挥动手掌拍在案几上:“都给我闭嘴!吵吵什么?”
“一个一个来!箫挺,你先说!”
箫挺胸口气息膨胀,强忍着手抚胸口站起来,指着李嗣业道:“李守捉使,我且问你,你的棉被成本是不是一百七十钱左右?”
李嗣业坦荡承认:“当然。”
他嘴角狞笑道:“听见了吧,都护,棉被成本不过一百多,能卖三四百钱的价格还不满足!竟然雇人买下,再次高价出售。”
来曜抬手拦住箫挺说话,转头问李嗣业:“成本一百七的棉被,你卖三四百?这算不算是欺骗我?”
李嗣业叉手说:“都护,这个价格卑职和你提起过,而且把棉袄放在龟兹平价,平的是皮货的价,羊毛衾被的成本确实是在三百钱一件,我若是把价格定的太低,不但不会刺激降价,反而会适得其反。”
“算你说得有理。”来曜哼了一声,伸手指着箫挺:“你可以继续说了。”
箫挺咳嗽了一声,把舌头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开启嘴炮模式:“李嗣业,你表面上公开卖出三四百钱一件,却派人装扮成顾客,再次买下!然后转移到陆记皮货店以两倍价格卖出!此事在龟兹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
来曜扭头看着李嗣业,怒声问:“李嗣业,你怎么说?”
李嗣业冷哼着笑了一声:“我也不和你费唾沫了,直接上大招!”
箫挺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大招?”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双手捧着呈到来曜面前:“都护,这是陆记皮货店的地契,从某人的家里搜出来的。”
箫挺的脸色骤然发白,站在原地探长了脖子。
来曜冷眯了一眼箫挺,从李嗣业手中接过地契,平铺在案几上仔细端详。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情绪也不似刚才恼怒,反而平和温柔了几分,却让箫挺如坠冰窖。
“箫参军,这地契上面确实写着你的名字,你作何解释?”
箫挺此人心理素质还是蛮好的,虽然说话已经有了颤音,但仍是咬牙不认:“这地契,写的是我的名字,并不说明这店就是我的,都护!这块地,这店铺,我早已经卖了出去,只是地契尚未交割,对!卖给了我的表弟,陆谦,这店现在就是他的,所以才叫陆记!”
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直夸自己聪明。以自己表弟陆谦的禀性,与李嗣业结成仇家,待会儿定然会使劲儿地往李嗣业的身上泼脏水!这不利的局势,瞬间就会逆转!
虽然不知道李嗣业是如何从他家中搜到这地契的,他本来藏得很隐秘,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竟然又牵扯进来一个都护府的人!来曜不禁头大,恼火地拍桌子:“来人!把这陆谦给我逮过来!”
卫士叉手禀报道:“启禀都护,陆谦就在门外等候。”
“让他进来!”
陆谦瑟缩着肩膀,双手捅在袖子里躬身走进来,他的路线很刁钻,刻意躲避着表兄箫挺和李嗣业。
箫挺明知道这个表弟不靠谱,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还得靠他扳回劣势,只要他能狠狠地把李嗣业给咬住咬死,日后定要待他亲厚些,皮货店的利也可以给他分润一些。
他使劲儿地给陆谦使眼色,同时口中抢着问道:“陆谦,陆记皮货店的这个地儿,我两年前是不是已经卖给了你?是不是又有人租下的你的店铺,用来卖棉被?租你店铺的,是不是这个李嗣业?”
这种话已经有了诱供嫌疑,表弟陆谦就算是再蠢,也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陆谦的眼角闪过一丝怨恨,随即茫然地摇头:“表兄,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皮货店?”
“就那皮货店,陆记皮货店!你的!”箫挺急的快要骂出声来了。
陆谦索性心一横,躬身叉手对着来曜说道:“启禀都护,卑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率,哪有钱财去买什么店铺,况且几天之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店。直到三天前,我亲眼看见箫挺进入陆记皮货店的后门,而且在店铺的二楼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之久!”
箫挺怒火攻心,破口大骂:“我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陆谦听到熟悉又刺耳的骂声,怨恨加剧,愈发坚定了落井下石的决心:“都护,卑职还亲眼看到陆记的伙计装扮成顾客,去抢购葱岭守捉运来的棉被!”
高仙芝捋须满意地晃了晃头,戏看到这里,才算有点儿味道,箫挺已经一败涂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这就叫众叛亲离!
但是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箫参军就是这种人,他疾声对来曜喊道:“都护,这陆谦对我有私仇,他这是在泄私愤!”
来曜又好气又好笑,恼声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抵赖!你!你还有何话要说!”
“来都护!”陆谦的眼角挤出泪水,绕过案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都护再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把皮货店的掌柜叫出来!他能证明我不是他的东家!”
高仙芝不由得哂笑出声,人只要一着急慌神,连脑子都不带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过更令他惊奇的是,来曜竟然同意了。
“好,就让陆记皮货店的掌柜来指认,看看谁才是陆记皮货店的东家!”
李嗣业此刻已经置身事外,只需旁观看戏即可,不管箫挺如何再闹腾,此事已经转变为他们表兄弟之间的互撕。
法曹参军曹政清这才带着掌柜来到都护府堂中,说来可笑的是,这查案的事情本是他的职责,他却是最后才上场。
掌柜身上带着伤势,踉跄地走到了堂中,此刻也无需什么酝酿,更无需质问,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箫挺的身前,彻底断绝了箫挺的最后一丝侥幸。
“完了!东家!全完了!我已经给人家招供画押了!我后悔啊!我应该早点儿弄死陆谦这个王八蛋!”
箫挺双目呆滞,失神地跪趴在了地上,只因为多了个表弟,他的人生因此而完蛋。
来曜听得一头雾水,这案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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