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丹山下,夜色如沉睡中的梦魇,漫天的黑云沿着山顶遮压过来,遮住了满天的星光。
金顶王帐设立之处,周围拱卫着数百顶毡帐,帐前树立着象征着突骑施可汗的白狼皮大纛。
大营十里地外,两支潜藏在黑云下的骑兵队缓缓朝大帐接近,旋即火把一个接一个在手中点亮,地面上铺满了星光。
“苏禄乃黑姓外种,非我突骑施正统黄姓血脉,突骑施汉国的贵血在我处木昆部这里!”
莫贺干达高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他的诸子和族人们,他另一手高举弯刀,高声疾呼:“取苏禄首级者,赏五百头牦牛!得百户奴从!杀!”
都摩度也挥动战刀,对着身后的族人们下令:“随我击杀苏禄!有功者既赏!”
贺莫干达部和都摩度部的战马疾驰奔行,数百铁骑排成一线,朝着营地扑杀过去。
战马奔行的速度逐渐加快,鼓点般的马蹄敲击在伊丽河草原上,距离苏禄可汗营地至一箭之地。
“挽弓!射!“
部众们张开角弓,将弓弦绷满呈四十五度角抛射,霎时间箭如蝗雨,洒入苏禄部众营地中。
“敌袭!保护大汗!”
苏禄的部众亲卫门从毡帐中跑出,被黑暗中飞来的箭矢射倒。多数人像没头的苍蝇,四散奔跑寻找马匹。
亲将纳叶赫急忙跑到金顶王帐前,跪地禀报:“汗王!莫贺干达和都摩度这两个龟孙反水了!”
帐中没有任何信息反馈给他,反而传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声。纳叶赫痛声叹息了一声“嗨!”提着弯刀去组织部众抗敌。
他对着四散奔跑的部众们张开喉咙吼道:“不要跑!不要散!拿起你们的刀,操起你们的弓弩,给我阻敌!”
牧民们刻意绕开了他,有些甚至往营地外逃去,纳叶赫挥刀斩倒了一个卷着羊毡逃窜的牧人,高声疾呼:“金帐亲卫何在,结阵阻敌!”
几十名苏禄亲卫朝他这边聚来,他们决定收缩力量退守至大帐。帐中苏禄依然没有动静,传闻说大汗已经病入膏肓,难道说是真的?不然为何一连几十天钻在金帐中不出来。只要大汗能够现身,他只要硬撑着病体站在帐门口,这些车鼻施部众岂敢四散奔逃。
两部人马经过两轮箭矢齐射,马蹄踏入了营地中,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毡帐上,突兀的火苗沿着帐底向上升腾,整个营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贺莫干达命令众部放过那些逃跑的车鼻施人,不要恋战嗜杀,目标直指金顶王帐。
喊杀声从四面响起,夜色被车鼻施部落燃起的熊熊大火所映红。几十名卫士死死在守在大帐前,眼看着敌人一步步肃清外围,将金顶王帐团团包围。
涌上来的叛乱部众乱箭齐发,苏禄亲卫们纷纷中箭倒下,纳叶赫身中三箭,依然双手拄剑立而不倒。
包围圈蠕动着让出通路,贺莫干达和都摩度跨着战马从外围进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紧绷肃容,他们已经胜券在握,也无需再掩饰。
“纳叶赫,让开道路,大帐中的那个人不值得你效忠。”
纳叶赫怒声反击道:“贺莫达干!都摩度!你们这两个背主的狼崽子!若无大汗,岂能有你们的今天!”
火光映照着贺莫干达,红彤的脸庞上绽放出扭曲的笑脸:“哈!我处木昆部黄姓才有资格担当可汗,苏禄匹夫窃取汗位十几年,为我突骑施树敌无数,贻害无穷,罪在不赦!”
大帐中传来厚重的咳嗽声,四周霎时间静谧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虎死骨立,这个威震西域的垂暮老人依然让人畏惧。
苏禄白发苍苍,脸皮如枯木般干瘪,他伸手掀开了帘幕,身体摇曳地站在冷风中。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从包围他的每一个部众的脸上扫过,众人被他的威慑所震,缓缓地向后倒退。
“惧什么!”贺莫干达高声喝道:“他已是折翅的雄鹰,暮年的苍狼!诸黑姓部落远不及救,胜券已经握在我等手中!”
“贺莫。”
老可汗的声音听起来脆弱无力,声线却穿透了贺莫干达的喝声,使得他迅速安静下来。
黑夜又陷入了寂静,四周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苏禄沧桑的语调。
“你说我是突骑施的罪人?本汗自立十余年来,西击大食,南攻四镇,声威震慑西域。就连大唐也被迫弃阿史那而封吾为王!创下了突骑施从未有过的辉煌!”
“而你,贺莫,还有都摩度,你们挑起黑黄二姓之争,将来必分裂突骑施,使部众内斗,终将为唐所灭。你们将成为突骑施真正的罪人!”
贺莫干达得意之时,将苏禄的话语视为临终前的叫嚣,只是冷笑着说道:“突骑施今后如何,大汗你是看不到了,何不痛痛快快地上路,不必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大汗请放心,我们一定以突骑施大汗的规格厚葬于你。”
苏禄可汗头顶着黑云覆盖的天穹,迎风而立,他瘦削的身躯依旧挺拔。
“动手!”
开元二十六年,突骑施一代雄主,大食人口中的“顶抵者”,让唐王朝头疼不已的苏禄可汗终于魂归西域。
贺莫干达立在白狼皮大纛之下,拥立娑葛可汗之子为突骑施的黄姓可汗,区别于苏禄家族的黑姓。至此贺莫干达大权独揽。
同年,都摩支改宗为黄姓,拥立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收其余众,与贺莫干达相互攻伐。
自认为黑姓正宗的尔微特勒部众竟然在怛罗斯城拥立了苏禄可敦,也就是苏禄可汗的正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就在苏禄被杀之后不久,布置在顿多城附近的唐军据点抢先得到了这一消息,迅速派了一名信使向安西传递消息。
……
李嗣业在拨换城第八团安顿下来没多久,便迎来了到访的第一个客人,这人就是被贬为于阗镇副使的高仙芝。
高将军风尘仆仆牵着马匹进入城中,身上没有穿代表官身的绯红缺胯袍,而是穿了一袭玄色深衣,手臂和小腿上裹绑着布条,头戴斗笠。瞧上去倒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剑客。
他先在城中波斯人开设的客栈中安顿下来,然后牵着马到折冲府各团的驻地中去找李嗣业。
李嗣业正在校场上进行第八团的第一次小比,二百多人在新设计的格斗场中两两对练,这是对横刀劈砍技术进行的比赛,虽然比赛用的刀具都是木刀,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比赛中受了轻伤。
李嗣业心想,是时候该设计一套护具了,至少能保证身体的脆弱部位不受伤害。
第八团无论是比赛,还是训练,整体的积极性都不高。他们只是枯燥地响应命令,但绝对不会多出一份儿力,这与他们的心态有关,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朝廷不公的不满。
李嗣业对这种情况暂时无可奈何,想要收拢第八团的人心,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戴斗笠的男子站在校场的外围,静静地观看李嗣业组织的对练比武和弓弩射靶比试,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李嗣业很快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正准备派人将他驱赶出去,谁知对方竟然摘下了斗笠,却是高仙芝笑着站在那儿,指着场中的比试夸赞道:“这个不错,捉对厮杀,近乎于实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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