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漆漆的窟窿露了出来。
侍卫麻利地点亮一盏灯,用绳吊着,缓缓放入门洞中。
“禀大人,未曾见有梯子。”
王砚道:“那应该不深,再把灯往下放放。”
侍卫便又将灯再缓缓下放,片刻,惊喜道:“大人,果然不深,大人英明,小的钦佩不已!”
王砚一笑:“修这个坑的工匠应就是县里的,这里当年又是个小庙,想来搞不出什么大机关门道,若坑修得深了,没梯子,怎好爬上爬下?再则此处乃山顶,土层薄,下面都是山石了,要挖深坑也不易。”
众随从与侍卫都满脸佩服赞叹,随从道:“大人真神了,小的跟着大人,总能长好多见识。”
王砚呵地又一摆手,吩咐左右取来绳梯,放入洞中。
一个侍卫便要下洞,王砚道:“且慢,这洞也不知多少年没开了,等换换气再下。”
侍卫立刻跪倒:“谢大人关爱下属!”
张屏和谢赋只管在一旁看着,张屏又蹲下身,摸了摸门洞口的砖沿。
再过了约一刻钟左右,方才有两名侍卫先下到洞中,王砚提提袖子瞥了一眼张屏:“你也一起下来吧。”王砚的随从满脸仰慕地望着王砚顺梯而下的身姿:“我们侍郎大人就是这样,事事都亲力亲为。查每个案子,都要仔细亲自验看。有好些时候,我们这些下属,做的都远远不及大人。”
张屏道:“嗯。”就要下梯。谢赋不得不把他的袖子一拉,向王砚随从道:“下官能随侍郎大人办案,真是福分。”
姓张的之眼力价他实在越来越佩服了,立刻就跟着王侍郎下梯子,正好一步步都踩在王侍郎头顶,真是嫌自己命长。
张屏总算暂停下了,王砚的随从道:“小的更是只愿今生追随大人,便别无他求了。”
谢赋轻轻一笑,唉,好累。与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感慨的?也就不多想,这都是为什么了。
等王砚到达坑底,张屏也跟着下去了。
谢赋抱着离别此世时再多见识一点也无不可的念头,亦随后而下。他不擅攀爬,绳梯软且晃,官袍衣摆袖子都甚累赘,靴底也有些打滑,先到坑底的一个侍卫帮他扶着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脚踏上实地时,官帽也歪了,腰带也斜了。
谢赋整理仪表,一转身,立刻看到一口巨大的石棺。
张屏和王砚已都一脸严肃地站到石棺边,王砚道:“再放几盏灯下来,再下三四个人。”
侍卫抬头传话,谢赋走向石棺。
此处算是一处墓室,约比寻常人家的堂屋大些,一人多高,但是圆形,地上甚平坦,周围墙壁用墙泥涂得平整整的,有些墙泥脱落,露出砖和磨平的石块。有几分类似百姓家中的地窖,甚是阴冷,但还算干燥。
石棺摆放在墓室正中,以洞口及绳梯的方位判断,棺头向西,棺尾向东。张屏蹲下身,摸摸地面,王砚亦抬脚蹭了蹭地,侍卫立刻开始清扫地面上的浮土。王砚、张屏与谢赋暂退到洞口下,捂住口鼻。
侍卫的动作轻而快,迅速将浮土小心拢起,并未扬起太多灰尘。片刻后,浮尘大略扫尽,谢赋不由又一惊。
原来这墓室的地面,竟被黑白两色漆漆成一硕大的阴阳双极图案,阴阳双眼,皆是朱红色,石棺的棺头就在阴眼处,而棺尾在阳眼。
张屏与王砚都又蹲下身,再摸了摸地面,王砚道:“糙得很,应是修此穴的工匠所为。”
张屏从袖中取出一纸一小锉,从地上锉了些漆和泥包进纸中,王砚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接过侍卫捧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张屏默默把纸包放进袖中,自己摸出汗巾也擦擦手,与王砚又先后走向石棺。
侍卫们提着灯盏在棺前照亮,
棺身在灯火下,白中隐隐带着淡黄的纹路,雕刻华美的花纹,侍卫将灯盏凑近,棺上的流云便似要浮起一样。
仙鹤口衔灵芝,蝙蝠翅托日月。流云飞逸,天花飘洒。棺头处还有一个硕大的字符,像一个符咒。
一张黄纸,就贴在这字符之上,封住棺盖与棺身间的缝隙,黄纸上似有红色字迹。王砚在此驻足,左右侍卫立刻上前,提灯照亮,拂去纸上积尘,露出龙飞凤舞两行大字——
坐山高,观水长,云外松下妙玄藏;座下虔许勤善功,自有福报世无双。
棺头之前,卧着一只石雕的乌龟,背上驮着一香炉,看雕工,应是建造墓室的丰乐县工匠手艺。
谢赋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敬畏。
这样的棺,真的是留着装载区区凡俗肉身?
世上若真有不生不死的仙,又怎会用上棺?
侍卫们提着灯盏无声无息站在石棺周围,王砚和张屏盯着那黄纸片刻,缓缓绕棺行走,墓室壁上阴影重叠,竟有几分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张屏抬手摸了摸棺身。一个侍卫立刻道:“请大人当心些,由小的先来。”
这话陡然打破墓室中的沉寂,把谢赋惊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从方才到此刻,已许久没有人出声了。
王砚绕回棺头处,一把揭下棺头贴的黄纸,交由侍卫收管。
“开棺罢。”
众侍卫抡起铁钎撬棍,但看着石棺,都明显犹豫了一下,又齐齐看向王砚。
张屏道:“此棺之前被打开过,棺盖应可直接抬起。”
众侍卫仍是看着王砚。
王砚瞥了张屏一眼,一摆手:“先抬抬试试。”
众侍卫立刻分成四队,棺头三人,棺尾三人,左右棺侧各两人,棺头的一人喊号令,齐齐一抬,棺盖缓缓而起。
因为棺盖沉重,侍卫们无法做出京兆府开木棺时那般流畅迅捷的动作,只能托着棺盖小心平移,缓缓露出的缝隙中并未蹿出什么,也没冒出什么。侍卫们将石棺盖抬到一旁。张屏与王砚几乎同时凑到棺边。
石棺之中,空空如也。
唯有棺底,余存些许赤色粉末。
王砚着一侍卫入棺,用一狼毫笔将粉末扫入小瓷瓶内,道:“还是回去给老冯验吧,他虽不在此,也算这事带上他了。”
侍卫道:“大人真是事事思虑周全。”
张屏默默仔细瞅着棺内,谢赋也很有兴趣好好看看,但棺材口处暂时没他站的空隙了,他便转而去看棺材盖。侍卫暂将棺盖倚放在一旁,谢赋不禁俯身,抬手触摸,似石又似玉,沁凉入骨。
唉,人到终了,管他是贫是贵,孰耻孰荣,都要归于此处。
不知自己身后,睡的那口又是什么模样。
了断之前,还是留一书罢,早晚都是枯烂成泥,不必浪费,能装下此身足矣。
他正这么想着,却觉指下有异,触感不似石材,像是……蜡?
谢赋不由出声,王砚与张屏顿时扑了过来。
侍卫举着灯笼凑近照亮,棺盖内侧正中此处,果然是正正方方覆着一层蜡,王砚正要命侍卫刮取,那蜡甚薄,被灯盏的火一热,竟就融了,流了下来。
侍卫失声道:“大人,这,里面好像有字!”
王砚道:“灯拿远点,别都给烤化了,把蜡刮下来装好,留给老冯。看看下面什么东西。”
侍卫遵命照办,一点点清下蜡,露出几行蝇纹般细小的刻痕——
松下老蕉客,云外醉蓬莱;
残酒脱沉赘,梦转千百载。
金丹归泥穴,六息散八海;
洞章书玄虚,临岳观太白。
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
直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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