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吏转过屏风,拉拉李主簿的衣袖耳语几句,左右正要按倒邓绪,李主簿急急上堂,在邵知县耳边低语片刻。
邵知县又一拍惊堂木:“先将此野道押下!”让衙役们再去查证,便就退堂。
衙外围观百姓意犹未尽各自散去。邵知县匆匆往后院去,张屏也跟上,到了院内,李主簿转身向张屏道:“张大人请先去忙手中事务罢。”
张屏便就止步。邵知县自去内堂,李主簿廊下一转,又到了一处偏厢。
门口小吏推开房门,向屋内道:“主簿大人到了。”
一个年轻男子即刻起身:“学生见过主簿大人。”
李主簿踱进堂内,单看穿着,倒是平平,但生得真是秀雅不凡,李主簿的神色不由得和悦了许多。
那年轻人道:“学生梅庸,因家叔发病被拘到县衙,冒昧烦扰大人,万望恕罪。”抬手捧上一个盒子。
李主簿瞥那盒子似乎颇沉,但只做不在意,也未去接,上下又看了他几遍:“那道人是你叔父?”
梅庸将盒子放于桌上,轻叹一声:“家叔不是道士。说来大人可能不信,这事有些离奇。学生家中本来经商,前年家叔宅院中生了一窝黄鼠狼,叼了几只鸡,家叔一时气恼,设下机关,抓住了一只大。不想从那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时常恍惚,自言自语,后来前言不搭后语,之前的事情常常忘记,再后来出门后居然连家都不认得,时常走丢。最后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言谈举止,都像变了个人,一时说自己是姜子牙,一时说自己是太上老君。”
李主簿皱眉:“病得这么重,就该关起来,看看大夫。”
梅庸摇头:“看过,家里连京城的老太医都设法求过,各种药吃遍,都无法可治。不瞒大人,也请过不少异士高僧,曾好过一阵,突然又犯了。听闻宜平县内有人擅驱灾治病,家父要照看生意,这才让学生与一名家人带着叔父前来。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谁想今早学生一个不察,家叔就跑出来了。”
李主簿眯眼:“但他与知县大人堂上顶撞,口齿颇为流利。假胡须旗杆卦箱一应俱全,充足得很,不像只是疯哪。”
梅庸道:“旗杆卦箱,是家叔偷拿客栈旁边城隍庙里一游方道人的,大人不信,可着人问询。学生已赔了钱款,东西亦会归还,幸而那道长大量,说不告家叔盗窃了。大人有所不知,家叔一贴上那付假胡子,就变样了,听大人所说他在堂上种种,应该是又当自己是姜子牙了。知县大人未审他几句,倘若多审,他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学生不敢估计。但家叔只是疯,不伤人。兜里的糖是学生买的,绝不是迷魂药饵,不信大人可拿来,学生现吃为证。”
李主簿变色:“罢了罢了,疯成这样还带到我宜平县,不是祸害么?”
梅庸道:“这两年家人带着家叔,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家资快要耗空,就指望能医好他这病症,听说宜平有高人,这才来了。但那人给的地址有误,还未寻到,因此耽搁。”
李主簿道:“我在这宜平县中几十年,不曾听说有什么高人,民间谣传虚妄事不可信,还是带回去看大夫吃药罢。”
梅庸道:“大人真不曾听说?那高人一说姓范,或姓秦,能知过去未来,专除祟祛邪。”
李主簿道:“连姓都不清楚,更不可信。这两个姓本县都有不少人口,但没听说有谁有异术。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怎么信这个?身份文牒可带了?”
梅庸忙说有,取出文牒,李主簿验看了一番,文牒上各书曲临县民梅前,生员梅庸,的确是叔侄,官印清晰,文牒无伪。
李主簿合上文牒:“罢了,这些我自会告知知县大人,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如果无罪,绝不会枉判,但若有罪,亦不会因私情而纵。”
梅庸抬袖:“学生明白,邵大人与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学生虽刚到县中,已如雷贯耳。”袖中又取出一方盒子,与刚才那盒大小仿佛。
李主簿谦然一笑:“李某只是县中小吏,不敢居此名。你且回去罢,但听消息便是。”
梅庸遂告辞离开。小吏引着梅庸出去,行到小角门,廊下有个身影一顿,梅庸似是无意地目光一扫,低头出门。
陈筹在廊下僵了片刻,哧溜蹿到卷宗库,关上门,把张屏扯到犄角旮旯,一脸见鬼的表情左右看看,揪住张屏:“张兄,你猜我我我刚才看到谁了?”
张屏道:“柳桐倚。”
陈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你怎么……?”
张屏一脸平静:“嗯,我知道。这事,咱不管。”
陈筹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嗯嗯,咱……不管……”
卷宗库门突然被轻叩两声,两人尚来不及反应,李主簿已推门而入:“张大人,你……?”
张屏和陈筹从旮旯里钻出,陈筹不由得低头朝旁边站了站,张屏整了整刚才被陈筹揪歪的衣袍。
李主簿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了:“喔,张大人看来……正忙?那下官稍后再来。”
张屏道:“没有。李大人请说。”
李主簿道:“亦无旁的事,前日张大人曾问到建置相关,是否要下官取些记录给大人参详用?”
张屏道:“好,多谢。”
李主簿又闲话了几句,再道:“对了,陈公子,方才听人说你到偏厢那里,可是找李某有什么事?”
陈筹道:“哦,刚才我是想出去,出去转转,然后看见那里有人进出,以为不便,就回来了。”
李主簿道:“无事便可。那……张大人和陈公子继续忙。李某先告辞了。”
他走后,陈筹也不敢多说什么,待晚上回住处,才又半夜闪进张屏房中,悄悄小声询问:“我在廊下看到柳桐倚的时候愣了一下。李主簿旁敲侧击是不是在问这个?柳桐倚不是进刑部了么,他在这里难道要查什么?看来李主簿不知道他身份,会不会……我让他暴露了?”
张屏沉默片刻,道:“不该管,就不管。”
陈筹真不知张屏几时转了脾性,居然不瞎琢磨了,只好松开他的袖口,自回房去睡,小厮帮他壶中添上热茶,笑嘻嘻道:“公子和张大人又和好了啊。正该如此,张大人待公子的情谊,人见便知。公子不用多虑。”
陈筹正只顾琢磨柳桐倚到底为什么而来,连县衙都瞒着,可见是大案,难道就是来查县衙的?张屏竟然知道,难道已经知情?但并未露口风,到底是何事?辜家庄真的有什么大秘密?那个花纹……离绾离绾……可别扯到什么朝廷隐秘的禁忌……一时未听清小厮的话,含糊应了一声。
小厮笑着搓手退下,房门合拢,陈筹方才回神,似有冷风灌入,打了个寒颤。
次日天刚亮,邓绪被几个差役从牢中带出,摇摇摆摆走到一辆小驴车前。
柳桐倚站在车边,抱拳一揖:“丞相,主公命我等前来迎接,请速回镐京。”
邓绪摸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昂然道:“妲己未除,怎能班师?哪吒,你先回去,待吾祭起五雷阵法,轰死那妖狐,再拜见吾主。”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苍天,似要发功。
柳桐倚肃然道:“丞相且慢,那妖狐已纵云逃了,行得甚快,恐是去镐京魅惑主公。属下特从元始天尊处借来仙车一辆,瞬行八万里,定教那妖狐无处可逃。”
邓绪眯眼点头:“如此?甚好,甚好。哪吒,想你那风火轮也不及此车之速,与吾一同登车。”蹦蹦跳跳钻进车中,柳桐倚随后跟上。
衙役们叹曰:“这个侄儿做的,亲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长远这么陪着,怕是会一起疯。看情形,快了。”
……
车缓缓沿街而行,柳桐倚笑道:“大人委屈了。”
邓绪嘿然:“被黄鼠狼上身了失心疯,好段子。”
柳桐倚道:“下官小时候爱看传奇,临时东扯西凑了一段,大人见笑莫怪。说来黄鼠狼一事,还是偷了张兄那时办的一案情节。”
邓绪颔首:“编得不错,趁此可探出县衙什么?”
柳桐倚道:“主簿口风甚紧,或是确不知情,暂时无法判断。只是我出门时,被陈筹看见,不知是否泄露行迹。”
邓绪摸了摸短须:“应不至于。若是泄露,本寺不会这样出来。若是泄露了,本寺还这样出来,县衙就的确该详查了。都先看看再说。当务之急,是给那张屏递个话,让他从里面查一查,到底本寺被抓进衙门,是哪个报的官,哪个做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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