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本是睡眼惺忪的神色,瞬间清醒。
她眯着眼,抬眸看向床侧,长身而立状似随意的男子。
她干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蹙眉,淡声问道:“为何方才发誓远离我,嗯?“
她的声音并不如往日清冷,将将清醒,带着丝哑音。
全身的重量依靠在梨花木床之上,衣衫因了方才拉扯,盘扣松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没了往日清冷与刻板,此刻香肩半露,清冷的脸被枕被压出半抹红晕,惑人而不自知。
裴元绍忍住颤抖的棱唇,气急败坏的别开视线,傲慢的冲着她抬了抬下巴,看着头顶的梁柱,明知故问道:“柳解元当真想知道原因?”
柳长宁拉拢衣领,扣上盘扣。这才抬眸看他,神色凝重,低声道:“我们谈谈,那夜之后,你一直避开于我……为什么?”
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总算有了丝精气神儿。没想到一起身,便被便宜夫郎当成了面首戏弄。
柳长宁仰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被暗红锦杉包裹的翘臀之上,眸色渐暗。
这人此刻故作妖娆之色,迫的她手痒,想要动手打他。
老干部柳长宁平生最见不得沾花惹草,故作放,荡的男子。
可眼前之人,此刻勾唇,歪歪扭扭的立在床侧,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两片殷红的唇瓣上翘,冲着她便是一个妖妖娆娆的魅笑。
笑的花枝烂颤,可笑意并不达眼底。墨色的眸子中嫌弃之意尽显。他鼻翼煽动,似是闻见她身上臭味熏天的气味,夸张的连退数步。
捂住鼻端,斜睨了一眼她,挑眉道:“柳解元想要与本殿谈什么?谈发誓远离你?呵呵!解元怕是健忘,早对你说过,我心有所属。如今你却似乎对我情根深种,为了你好,这才要远离于你。”
柳长宁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从梨花木床上坐起身,淡声问道:“此话何意?”
对面的男子如无骨之躯,斜斜的依靠在雕花木屏风之上,噗嗤笑出声:“柳解元才高八斗,惊才绝艳,当真听不懂本殿此话真意?”
裴元绍似笑非笑的抬眸,桃花眼来来回回的扫了她一眼,声线倏然变冷道:“我劝解元不必痴心妄想,你若不想在我这明德长帝卿府内,当一位被本殿玩弄的面首,便离得我远远的。”
“当日在祥云酒楼,可还记得你亲口答应过本殿的话,见着我定当退避三舍。可笑,世人都道苍云居士重诺,品性高洁。允诺别人之事儿,从不反悔。此番柳女君是要对当初约定出尔反尔了?”
柳长宁杏眸微眯,她蹬上绣鞋,上前几步,走至他的身前,视线与他平视。
一双茶色的眸中泛着丝包容,她干裂的唇张了张,淡声道:“对啊,苍云不是圣人,如今的确要出尔反尔了。邵哥儿乖,几月前要了你的身子。便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你。待我状元及地之日,我向女皇求取你可好……”
裴元邵双手收拢于袖口,五指成拳,指尖深深的印在手心中。指缝处的血液渗出,一滴滴砸落于地面之上。
五指连心,刺骨的疼痛遍布全身,可心脏砰砰跳动之声,却一声盖过一声,扰的人神志不清。
他咬紧牙关,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好”字咽进喉咙口。
目光触及地面不远处大开的包裹内精致的糕点,心头的热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灌。瞬间清醒。
二月末的寒风,吹在面上,透心凉。
裴元绍不由打了个寒颤,眯着眼,将眼底丑陋的嫉妒悉数收敛。
他等了这许多日,终是等来了她一句娶他,可她……还将娶旁的男子。
一位因了她爱竹,为他亲手绣锦帕的男子。那日祥云酒楼,那块锦帕,针脚细密,青竹栩栩如生,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一位因了她爱竹,在她科举之前,亲手为她做干粮的男子,干粮之上,是她最喜欢的竹子。厨艺雕刻巧夺天工。
如此明晃晃的喜爱,俱在青竹之上。
柳苍云那样聪明的一位女子,他不信她不知道她口中所谓“师弟”的爱意,但是她却受了这样的赠礼。
应也是喜爱的吧。她心中还有另一位男子。
裴元绍将苦涩吞入腹中,那日占有了他的身子,她便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娶他!
可他不愿!不愿以这等方式嫁给她!
他的妻主,眼底应是只有她,他容不得自己的妻主三夫四侍,容不下分享……
母皇当年一句断言,道他天生逆骨。善妒且要强,游离三从四德之外,桀骜难训。
母皇虽对他狠心,这句话倒并没有错。
他确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人生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生来决定不了性别,但是身为一男儿,争上一争,信己不信命,活于世上也必不比女子差分毫?
他们男子,除了在床第之事上,弱于女子,受诱香控制,意乱情迷。可旁的事儿上,如何能弱。
他们有手有脚,因何要自卑自贱,自惭形秽,困守内围,等待妻主高兴时临幸,不高兴时打骂。
裴元绍对三从四德之说嗤之以鼻,他宁愿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亦不愿,做那等一生与他人分享一女子的哥儿。
他有自己的坚持……
更遑论……柳苍云如今对他有太多太多欺骗。
身负绝世之才,却佯装成了一无是处的农女。此乃一骗。为的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休离掉他。
自导自演放了一场大火,将身为农女柳长宁的一切悉数烧掉,此乃二骗。为的是,烧掉前程往事,亦烧掉了他半颗心。两年了,他为她立在府中的衣冠冢,成了□□裸的笑话。
裴元绍闭了闭眼,抬眸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他抽出腰间的长鞭,倏然使力,扬鞭抽打在越走越近的女子脚前。
他双眼光射寒心,眸内厉色毕现。手持红鞭子挑起她的下巴,俯身上前,定定的迎着她的视线,棱唇微张。
冷声道:“记住,邵哥儿不是你能叫的。你……不是她!那夜倘若不是本殿醉酒,将你误认为她,你当你如何能令我雌伏你身下。”
他向前一步,鼻尖在她的发丝间嗅了嗅,嫌弃的嘲疯道:“真臭!”
“你与她果真不同。她是位极致温柔的女子,眼下看来与你并不同。我与她相守之时,她不用发情,不用诱香引诱,亦能令我体内存着热意,想要被安抚,被灌入。而你……"
裴元绍轻佻的打量了一眼柳长宁,讥讽的笑道:“不行!本殿试过,那日我虽醉酒,意识却是极为清晰。”
“受了你散发出来的诱香,我只能以此麻痹自己,将你假想成她,献出自己的身子。你大可不必愧疚,我想要的只有她给的爱,你……不行,你填不满我失去一半的心。即使替身也不可!”
柳长宁定定的看向他,眼前男子垂着眼,脸上的假笑消失,悲喜难辨。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透着丝她看不懂的悲伤。
她是无情道老祖,人间七情六欲,只在上一世的电视上见过,她并不懂他眼底哀伤与痛苦。
尽管此刻心口泛酸,好不容易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却被人贬低到尘埃中。
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茶色的杏眸内布着丝无奈与怅惘:“殿下信不信命运?很久以前有位男子,他耳提面命的告诉我,要了男子的身子,便要娶他!那夜虽然于你是个错误,但……我却要了你的第一次。”
对面的红衣男子蹙眉,张口便欲反驳。
柳长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缓声道:“不许否认。那夜你的下腹处,大红色的牡丹花胎记我见着了。”
她忽的勾唇,冲着恼羞成怒的男子温声笑了笑:“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你是我第一位男子,心内可好受些?本想要了你的身子,便娶你的,倘若你放不下心中女子,便罢了。”
“邵哥儿……殿下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难过,可世界上不是只有那一人,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将你与她的记忆永远的回忆下去。没想到殿下对心底的女子爱的如此深刻,草民往后与殿下保持距离可好?你可不要再哭了。”
她那双泛着琉璃之色的眸子包容的看着他,裴元绍狼狈的别开视线,他垂着头,墨色的眸子内盈满了星星点点的泪。
他定在原地,看着那人蹒跚的推门而出,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眼泪便顺着棱角分明的脸侧缓缓落下,他胡乱的抓了一把满脸湿意。跌跌撞撞的冲出屋门,沿着她消失的方向寻去,可再也没能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雨水合着他的眼泪砸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红衣墨发的男子跪于泥地上,干涩的唇被雨水打湿。
他看着阴暗的天空,泪水布了满脸,他扯了扯唇,无声苦笑:“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呢!狠心与她恩断义绝,她尚且不放过我。”
他无墨色的眸子看向远处,雨幕蒙蒙,低声问道:“你教教我该如何不哭?你如此优秀,优秀的上京城内所有的哥儿含羞带怯的看你,连旌寰这等女子俱想要得到你。而我,我只有你一人,我想要你亦只要我一人呢!你离开也好,万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心中暴厉,使了手段,将你禁锢在身边。我便在你心中定是成卑劣之人,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妒夫!离开也好!”
“可是,我好疼啊,柳苍云,你将西樵村平凡无奇,只属于我一人的长宁还我可好?她回来了,我定不会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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