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空气霎时安静。
陆严岐挂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一寸一寸冷掉。
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其他人,包括陆严岐,都看着虞慈。
在这些目光里,她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吃着饭。
秦华月脸色很僵,像是因为被虞慈当众下了面子。
虞慈也不管她,当没看见似的照样夹菜吃饭。
徐琳霞略带遗憾的说:“有男朋友了啊,这也没办法。”
虞慈默不作声。
和陆严岐之间的气氛僵硬又尴尬,但她要是不说的话,被他们拿捏着,憋着的可是她了,这会儿虽然气氛感不好,但她像是全然没觉得尴尬似的,吃着自己的饭,心里莫名有一种爽快感。
她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变了。
好像自从那天在包厢泼了那两个同学之后,像是开启了身上的开关,变得无所谓了。像今天这个场合,要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这样,肯定会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模样,意图讨好每一个人的心理。
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也就这么一回事,就算她做的再好,也不可能事事让人满意,哪怕让人满意了,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
那还不如干干脆脆的,自己满意就行了。
至于别人满意与否,她管不着,因为那根本不是她能管的事。
这几次的接触,陆严岐也明显发现了虞慈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总是唯唯诺诺的,小心谨慎,是在秦华月的影子和庇佑下,很少会有自己独立想法的这么个人。
而现在。
尤其给他印象深刻的那天晚上包厢里,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当众泼酒,自信张扬不可一世,那一刻他真的打心底产生出一种冲动,他被她折服了。
漂亮,个性。
他在她身上窥见了灵魂。独特的魅力。
或许是因为,和年少时比起来,她有了独立的人格,会独立思考很多问题,对这个世界构建起来的认知体系再也不是少女时候那么纯粹那么简单。
可最迷人的地方却在于,她的眼里还是保持着纯粹的澄澈,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是他做不到的地方。
可想而知,这七年来,她是多么努力在成长,多么努力在摆脱原生家庭套在身上的枷锁,也许花下去十倍的努力却只能挣脱一点点,但她依然还是在努力着。
以前,她的世界以他为轴心,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所认为的爱情,当梦境破碎,便是成长的开端。
或许止步不前的人一直是他而已。
他再也无法在她眼里看到当初每回见到他时那种雀跃和光芒,他仗着她的喜欢,看轻她,甚至以高高在上的俯视角度,像上帝俯瞰渺小的人类,偶尔赏赐给她一点温暖和光热,她便开心满足的要跳起来。
她越卑微,他便越享受,越肆无忌惮,优越感爆棚。
就算七年以后再见面,他虽嘴里说着请求她的原谅,可那曾经的优越感依旧作祟,他以为,他都已经低头了,她没有理由拒绝他的示好。
而现在,她不仅拒绝了,还拿出了实际行动,找了新的男朋友。
他向来是好胜心极强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虞慈说有男朋友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甚至飘过一个念头:她为了逃避才找的男朋友。
陆严岐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或许是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输了这个事实,找的借口。
在他根深蒂固的念头里,接受不了虞慈已经放下了他。
长久以来,陆严岐如神明接受着她的供养崇拜,是她的世界中心。
他无法忍受她将他抛弃,转而投向另一个男人怀抱。
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觉得她不过是因为欲擒故纵,又或者那一次确实带给了她伤害,她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只要他诚意够真,她会低头的。
他以为,她对他的爱没那么快殆尽。
追个女人能比做科研难吗?
虽然科研他也没搞下去。
陆严岐轻笑了一声,像是对她的回答显得满不在乎,朝她这边挨了挨,“是谁啊,我认识不认识?”
虞慈往嘴里塞了一块笋,吃着没吭声,等饭快吃完了,她停下来抬眼扫向他。
陆严岐没看懂她的眼神,以为她有话对他说,特意凑了凑身,靠过去问:“怎么了?”
虞慈低头看了看挨近的距离,往另一边挪了挪,目光带着微微的讥诮,“男女授受不亲,你再挨近点,这饭没法吃了。”
她说的一点不客气,声音也不高不低,本来那几位大人都在说着话,听到这里,都朝她看了过来。
虞慈拿起筷子和碗,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也没看任何人,直接走去厨房,把碗筷放了上楼。
上楼的时候,客厅传来说话声,好像刚才的小插曲不曾发生一样。她没有开灯,客厅隐隐的灯光投射而来,在地砖上泛着幽弧,虞慈一步一步慢慢朝楼上走去,仿佛他们的世界是他们的,她自成一个独立空间,将这屋里所有的人事物都挡在了外面。
上了楼,进房间关上门,她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很想摆脱现在的状况。
她也意识到,现在确实是时间割舍掉过往的一切,和这里的一切。
有一阵子她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其中有一个观点她印象很深,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深受原生家庭的困扰,可都没有勇气摆脱,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烙印太过强烈,那就像一个黑影,不管你在哪里,站在何处,做任何事,都会随时随地如影随形。
以前小时候,在认知尚未察觉之际,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越长大越发现,这如同魔咒般锢着自己。
想要摆脱,首先要清醒过来,强烈的摆脱欲望,接受现实,不必去在意外面的环境如何,内心清醒地凝望、观察自己,到洞察自身,人的心仿佛一个宇宙,人越清楚自己的定位,越知道自己的位置,也就不容易被外在影响。
很多人到这一点便放弃了,因为单就是接受现实就让人痛苦万分,人都是有惰性的,这是人性。
所以也就有了那句经典的“夜里想着千条路,早上起来走原路”。
其实她也尝试过和秦华月沟通,但并不是所有父母都能沟通,好多次,她都失败了。
秦华月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只要虞慈顺应她,就算让她做牛做马她都愿意给虞慈做。
但只要虞慈有一点叛逆,不管虞慈多有道理,秦华月都不舒畅,还喜欢到处找茬。
虞慈能理解秦华月的苦衷,一个女人要撑起一个家有多不容易,虞少明爱玩,童心未泯,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那时候虞少明老是出差,虞慈印象里小时候是没有父亲的,直到七八岁虞少明才开始频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虞慈的奶奶去世很早,爷爷也在她很小的时候与世长辞了,她也没有外婆,只有一个外公,住在乡下,是个封建小老头,她从小和外公不亲,外公也不喜欢来她家,虞少明又老去外地出差,上面没有老人,没人帮带小孩,秦华月只好辞了职,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很辛苦,她时常会把虞思媛送到乡下住几天,自己带着小的两个双胞胎,后来虞思媛上学了,负担减轻了一些。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虞少明跑外面会带走大部分钱,只给家里留一小部分,每到月末要付水电费等生活费的时候,秦华月捉襟见肘,跟哥哥姐姐们去周转,等下个月虞少明打钱过来再还上,有一次皮夹里只剩下了五块钱,她带着三个孩子用那五块钱过了一个星期。
现在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虞慈懂事的很早。记忆里,童年除了在学校的日子稍稍开心些,别的时间都是黑暗压抑的。
虞思媛自从结婚以后也不太高兴往家里跑,虞詹行也是这样,自从上班之后就搬出去住了,不爱回家。
只有虞慈还守在这里,守着秦华月。
因为母亲的经历,她对婚姻有一种潜藏在骨髓里的害怕和恐惧。
小时候好多次秦华月一个人喝酒,喝到醉就哭,哭的稀里哗啦,又是哭又是吐,全都是虞慈和姐姐虞思媛陪着她,把人扶到楼上,帮她擦身体。
后来虞思媛不在家了,秦华月每次心情不好就拿虞慈撒气,或者跟她倾诉,她都能理解,也亲眼目睹一个女人的不容易。
她从来没怨过秦华月,谁都有苦衷,更何况她母亲能把他们三姐弟养大,已经万分不容易了。
她也不怨虞少明。以前她是怨过的,后来渐渐的也能理解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苦衷。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虞少明那几年出差在外,也吃了不少的苦,当然很多原因还是离不开性格的。
她的扭捏,敏感,脆弱,绝大部分来自于虞少明。
母亲去世的早,从小没有母爱和母亲的教导,父亲又是五大三粗的农民,虞少明被上面的哥哥姐姐们宠坏了,都拿他小孩看,人是老实的,品质也是好的,但是责任感不强,永远都像一个小孩一样,感情丰富细腻,所以每次虞慈有些情绪不佳的状态,虞少明都会很体贴的发觉,这一点秦华月是看不见的,虞少明就算是现在这把年纪,也拥有着一颗童真的心。
而他之所以能到现在还保有童真,是因为这个家一直操心的人都是秦华月。
他们家里,好像爸爸和妈妈的角色互调了。
但虞慈有时候也想,像秦华月这样的性格也只有虞少明才受得了,能忍她这么多年,虽然最后还是离了婚,但如果换做是别人,早就处不下去了。
老实说,她们做儿女的,都不太忍受得了。但反过来说,一个女人的性格会这样强势,多半逃不开男人的无用。以前,时常挂在秦华月嘴边的话是,“你要是也像别的男人那样,我至于这么累吗?谁不会吃吃喝喝享受啊?”
晚姐说的对,婚姻的失败,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一个人的错。
秦华月让虞慈找陆严岐,也是觉得陆家能给她依靠,不想让她走自己的老路,她觉得陆严岐可靠,陆家有钱,她以后嫁过去不会像她一样吃苦,可她并不知道虞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钱,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一颗真心,一个优秀品质的人。
她和陆严岐早就不是一路上的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
但这些,秦华月不会理解的。
就像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她能猜想到以后的日子会多么不顺心。
正想着,传来敲门声,虞慈以为是虞詹行,开了门,不想站在门外的竟是陆严岐
他单手扶在门框上,微微躬着背,喝了酒的眼染了几分醉意,低头望着她。
虞慈想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但她还是反应很快地推上门,被陆严岐一手抵在上面。
“不放开我压上去了。”她说道。
他的劲很大,不说话,也不放手。
虞慈毫不含糊,用尽力气把门一撞,陆严岐掌心使劲一撑,门瞬间弹开,她被这冲力往后一跳。
天花板上的灯打下来,男人目光灼灼,“他是谁?”
虞慈不想理他,反身走到床边,去拿手机,低头给虞詹行发信息,“你上来一趟。”
刚点发送,听到陆严岐冷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
虞慈反诘,“知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他一字一顿,看着她的目光晦暗,灯影下五官轮廓深刻,透着一股斯文败类感。
他一步一步走近过来,虞慈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握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却强自镇定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陆严岐扯松领带,笑的不羁又散漫,虞慈从他眼里看出了危险,屁股在床上挪了挪,但她还是不相信陆严岐会干出逾越的事来,可能只是吓唬她。
突然,陆严岐半身扑向她来,虞慈条件反射往后仰,他站在床沿边,两手撑在她两侧,两人脸挨的很近,呼吸急促,他眼睛盯着她,勾着一道冷笑,仿若气声,低声道:“宣潮声,我查清楚了,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也挺不容易的,相信我,我会让他更不容易。”
虞慈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怒火中烧,恨声道:“你疯了,陆严岐!”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望向她,然后再次弯腰靠近,拉了拉她褶皱的衣服,单手撑在床沿边,领口松着,低垂着眼,嘴角勾着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为了得到你,毁天灭地算得了什么?”
他撩起她的一缕头发,在光下仔细地端详着,轻轻说道,“乖乖听我的话,分手了,我也考虑考虑,说不定还给他弄个升迁的机会。”
“啪”——
脆生生的一记。
话音刚落,虞慈手一抬,在陆严岐脸上扬起五个手掌印,他大惊,条件反射抓住她手腕,“你……”
“陆严岐,你他妈对我姐做什么?!”
门口传来虞詹行暴怒的声音,下一秒,陆严岐被劈头盖脸一拳头砸过来,人直接后退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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