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丹砂与廖美人在飞来亭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失神间翻了手里的茶盅。碎片从裙边飞溅了一地,心跟着一悸。
绣璃惊呼着赶忙处理。
“怎么了?”廖美人放下手中的绣绷。
“不,没什么,这手指伤后总不如以前灵便。再加上这几日睡得不好,容易走神。”她微微蹙了蹙眉,从石凳上起身,倚着飞来亭的石栏,悄悄揉捻着额头。
从她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翠娆从薛妃的小园走出来,青柠跟在她身后,扯扯她的衣袖,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翠娆拿出帕子抹了抹青柠的脸。
“看来翠总管与薛妃娘娘的情谊真是不浅。”
廖美人也起身向下看去:“是啊,我原本还以为她是哪位得宠就与哪位交好,还真是看走眼了。青柠这孩子向来不与外人亲近,这翠娆姑娘倒是例外。”
简丹砂眯了眯眼,不仅因为廖美人的话勾起了她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还因为翠娆穿过小桥,直接向挥春园去了。
廖美人忽然问简丹砂:“你觉着这回她能在那里待多久?”从飞来亭刚好能看到挥春园的一角。
简丹砂幽幽道:“这谁能知道呢?”
廖美人笑着提了提手中的绣线:“我猜呢,没一个时辰,出不来。”
全府的人只要是长眼睛的就知道,梁劭回来后,翠娆就频繁出入挥春园。这些天,一呆就是个把时辰。
当然也明明有长了眼睛的,却躲在窝里,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清歌雅叙里头有一个,一贯如此,也不是光躲着翠娆一个。翩来轩里头还有一个,在翩来轩里头躲着不够,于是又躲回王府外的宅邸里。反正除了同她讲故事,那人也没什么正经差事。
“咦,我倒是猜错了呢。”听得廖美人的声音,简丹砂向外眺望。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梁劭便从挥春园匆匆走出,倒是迟迟不见翠娆走出。
简丹砂招绣璃过来,向廖美人告辞。
“这是做什么,这么快就走了。还想与你一起在飞来亭用膳。”
“也不碍着用膳,我就是先离开一下。姐姐备起来就是了。”
“是要去做什么?”
简丹砂一笑:“有个问题堵在胸口实在闷得慌。”她翩然走下飞来亭,带着绣璃、韩钧快步向挥春园走去。
“江夫人!王爷不在!江夫人!”下人们一通阻拦,但也不敢对简丹砂太过不敬,简丹砂一个侧身让韩钧挡着,也不管形象直接从空隙中钻了进去。
就见翠娆掀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向她行礼:“江夫人。王爷此刻在偏厅见客,江夫人若是有急事找王爷,可以去偏厅。”
“我不是来找王爷,我就是来找翠娆姑娘你的。”简丹砂说着伸手帮翠娆抚平了翘起的衣襟,不意挑起一缕勾坏的丝线。
“翠娆姑娘怎地这样不小心,不知道这是被什么勾成这样的。嗯,让我想想,比如——盘丝掐花的戒指?”
“夫人说笑了。可能哪里勾到的树枝树杈。不知道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这般心急火燎?”翠娆面不改色,指尖掠了掠鬓间的碎发,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情。
“于先生向绣璃讨要了做珍珠糕的窍门,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钻心研究。不过我看翠娆姑娘甚是忙碌,这个时辰还在忙着府里的事务,怕是顾不上他的心意。所以替他询问一声,也好让于先生别白忙乎一场。”简丹砂说完点了点桌上的酒菜。
“感谢夫人的厚爱。翠娆等王爷回来说完府里的事情便会回去。既然夫人如此关切我们夫妻俩,还请代为转告。”
“这是自然。”
两人都是红唇微勾,这场口舌交战暗流汹涌。
“江夫人,王爷有请您到偏厅去。”下人们原本都不敢轻易进去,见王爷的客人点名要见江夫人,都松一口气。
简丹砂转过身:“王爷见的是哪位贵客?”
“是安庆王。”
简丹砂的心一跳,还不待下人通报完,便弃了翠娆,匆匆向偏厅赶去。
安庆王与永嘉王相见,开场总少不了一些客套话,但支撑不了半刻,安庆王就将话题一转:“我之前回了一次皇宫,听说你要封清雅为妃,却被父皇给否了。”
“贤弟的消息什么时候如此不灵通了。这已是上个月的旧闻了。
“皇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嘴不饶人啊。我这个做皇弟的不过是想好心提醒,还是放弃要封清雅为妃的念头吧。即便你这府里头的女人们都死绝了,父皇也不会允你封清雅为正妃。”
梁劭眉峰微轩:“你知道些什么?”
安庆王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茶,吹了口气:“我知道什么?父皇与皇祖母都不允清雅有孕,她如何扶得了正封得了妃?”
梁劭彻底变了脸色,砰地盖上茶盖。他想不到安庆王竟然知道这个秘密。
偏偏简丹砂这时出现在门口,断了梁劭的开口。
安庆王一见简丹砂就放下手中的茶,微笑道:“江夫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见安庆王自己开口暴露,简丹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安庆王可是专程来给你送好消息的。”瞧梁劭的神色,显然也已经知道了。
安庆王笑道:“虽然不算正式释放,对人身还有些限制。但我已派人将陆三公子由牢房转到更安全更舒适的地方,夫人可以放心了。”
开门见山的一句便让简丹砂湿润了眼眶。
她转身拭拭泪:“多谢王爷。”
梁劭哼了一声:“这话怎么只说一半?你怎么不告诉她陆子修人是出来了,这命还卡在牢房里。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见简丹砂当即色变,安庆王安慰道:“永嘉王这是在吓唬你呢。陆三公子是中了毒,我今日收到的传书上说毒性颇深,但所幸狱卒发现及时,我也相信我手下几位名医的功底。”
梁劭摩挲着杯口,嘲笑道:“是么?这下毒人可真够愚蠢的,不用更稳妥的办法,偏偏要用下毒,下的还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
“皇兄说笑了。陆三公子我一定会尽力医治,我还欠着江夫人的人情,这回要是救不回他,可是在夫人面前大大失了颜面。”
永嘉王往后一靠,一手支颐:“我倒是更好奇,你最初插手这件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了要拉拢陆家,还是纯粹为了硌硬我,或者两样都有?”
安庆王摊摊手:“皇兄猜错了。其实就是因为我比皇兄更懂得怜香惜玉,不忍心见到江夫人在王府被摧残尽了。”
“哦,那我真是小瞧了她的魅力,素未谋面就能令我们眼高于顶的安庆王甘心受她驱使。”说着还故意挑着眉把简丹砂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贵夫人的魅力还用质疑么?不然皇兄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上元去闹婚闹到人仰马翻,整个江宁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真是一怒为红颜啊!”安庆王咧开嘴,“当然,我不否认,顺带能够让你硌硬让你难堪,再好不过了。”
见两人将所有的都摊开说,简丹砂便也不避讳,直接走近安庆王问:“子修他现在在哪里,真的没有问题么?”
“他现在还在上元,不过不是在陆家。我另寻了清静的地方给他养病。要把那些毒去干净总要些时日。”
“王爷可知,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
安庆王有意无意看向梁劭:“这个就难说了。”
“这有什么可难说的。我想明天这参我的本子恐怕要堆满父皇的书案了,皇弟确定能把陆子修医好么,他若不死,参我的本子岂非后继无力?”
简丹砂这算是看明白了,这兄弟俩话语间处处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分明早就撕破了脸皮。安庆王故意拿她来刺激梁劭,梁劭则暗指下毒的是安庆王。
“劼哥哥。”一声细柔的叫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消解了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温清雅听闻安庆王来了王府,本以为他马上就会与梁劭一起来清歌雅叙看她。
当年温清雅家中尚未失势,常常当作玩伴被送进皇宫里,与几位皇子公主玩闹在一起,其中当属她与永嘉王、安庆王关系最好。
温清雅家中失势后,安庆王也对她关怀备至,直到她后来嫁与梁劭,才与安庆王疏远了些。但每年安庆王来永嘉王府做客,必会来探望于她,还送上各种稀奇的玩意讨她欢心。
温清雅这几日正在郁卒,难得有一桩喜事,却见简丹砂也在场,立刻敛起了笑意。简丹砂也有些意外。原来除了梁劭,还能有人让温清雅主动亲近。
“清雅妹妹,好久不见。”
“劼哥哥来了王府也不来看我。”温清雅的话语里半怨怼半亲昵,平日疏离清淡的表情生动柔软了许多。
“我与皇兄有要事相商,现在都谈得差不多了,正想去看你。”
“劼哥哥分明撒谎,”温清雅偏过头,“若是要事,江夫人怎么也会在场。”
“只因我们谈的要事正与江夫人有关,她当然要在场。”
温清雅脱口问:“什么事?”
“我想这事不好与清雅直说吧?”安庆王故意把话抛给梁劭,“皇兄,你说呢?”
安庆王早摸准了梁劭的脾气,这些复杂的事情不会告诉温清雅听。他越是这样说,越是会让温清雅猜疑。
梁劭冷眼相横,抿着嘴不说话。
温清雅的眼神在三人之间梭巡,天真烂漫如她,此时也在闪烁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世俗女子的疑惑、厌恶与难过。
安庆王轻轻一拍她:“好啦,不是催着我去你的清歌雅叙么,不走么?不想知道这回我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清雅妹妹?”
“当然想。”温清雅话是在对安庆王,眼睛却是盯着梁劭,见梁劭没有要一同去的意思,跺了跺脚。
梁劭本想放下架子,先软声安慰几句,说等一下会过去。见温清雅闹起了脾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中也生出几分恼怒,还带着几分疲倦。
温清雅跟着安庆王去了。错身间,目带幽怨地睇了简丹砂一眼。
梁劭重新坐了下来,慢慢喝着杯子中的残茶,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还不走,是要质问我为什么那么卑鄙毒死陆子修?还是想咒骂几句?”
简丹砂慢慢靠过去,忽而把手搭上了梁劭的肩头。
梁劭一震,手中的杯子差点跌出去。
他抬起头来,有什么暧昧不清的东西从他高深难懂的眼神里泄出,一张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被简丹砂抢先了一步:“我是在王爷的衣服上看到了一点脏东西。”她从外衣和中衣间挑出一小片翠绿的羽毛,短促又细小,正是翠娆绣在衣袖上的装饰物。
除了翠娆,她还真没从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简丹砂往指尖吹了口气,羽毛便轻飘飘地被吹不见了。她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
梁劭眼神一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怎么,知道安庆王会出面帮你就有恃无恐了?”那些晦暗不明的、艰涩难懂的情感瞬间在他眼中消失不见,只剩恚怒与狠劲。
“妾身只是不想打扰了王爷。等一下王爷不是还要去清歌雅叙么。”
“谁说我会去清歌雅叙了?”
“那么王爷是要先回挥春园么?翠娆姑娘还在那等着王爷您。”
梁劭略怔了怔:“你这口气,本王怎么听出了酸味?若是不知道的人断会以为你是在吃醋。”
简丹砂偏着头,思考了一番居然还点点头:“的确,我心中确实不平。”
梁劭还在为简丹砂正儿八经说这番话感到惊讶,结果她继续说:“为的是墨挥。他忠心耿耿跟了王爷你那么多年,你却如此待他,当真是冷酷无情。”
关于翠娆与梁劭之间的事情,下人们早就暗暗地传开了。都说这翠娆姑娘一步登天,于墨挥走过哪里哪里就有窃笑与指点。他还是神色自若,等着翠娆处理完府内的事务,再与她并肩一同回家。到后来翠娆推说府内事务繁忙,直接搬进了王府。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于墨挥便提着食盒,与翠娆一同用膳。
昨儿望着于墨挥提着食盒的背影,绣璃幽幽叹道:“我将来也能嫁给像于先生这般的人就好了。”
那时候简丹砂是气到了极点,冷笑着道:“好?好什么?好到忍功都已臻化境么。”
绣璃被简丹砂难得的脾气吓到了,讷讷道:“我觉得于先生不是刻意在装聋作哑,只是因为信任。夫人不觉得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很可贵么?”
“信任给值得的人,那是珍贵,给不值得的人,那就是糟践。”
“也许翠娆姑娘和王爷真没有什么,我真心这么希望。”
简丹砂也这么希望,可是现在看来……她当真为于墨挥感到心寒。
梁劭眨了眨眼,嘴角慢慢勾起笑:“忠心耿耿?比起我来,他对你的陆三公子才真是忠心。当日在上元搞那么大的阵仗无非是做给旁人看的,以他的聪明与手段完全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你觉得他这是在帮谁?”
“他不过是不想亏了自己的良心。”
“良心?你还真是天真。官场上明的暗的,我没少让墨挥处理,多龌龊多卑鄙的事都有,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讲良心。我对他已经十分宽待了,但我真正宽待的是你。若讲良心,你简丹砂比他还要不如!”
梁劭砸了杯子,拂袖离去,在经过向清歌雅叙的方向时略略迟疑,听到小楼里隐隐传出的欢声笑语,还是错步回了挥春园。
梁劭点点头,走进屋子内就见翠娆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见他到来连忙起身。
“你倒还在。”
“没有王爷的吩咐,翠娆不敢离开。”
“哦,是么?”梁劭凑近她身边,挑出几缕发丝放在手中轻轻揉捻,凑上前去嗅着。
“王爷……”翠娆低垂下头,两朵嫣红在雪白的两颊上晕染开。
梁劭顺势抚上她的肩膀与颈项,猛地一扯,把翠娆紧紧扣住。翠娆娇呼一声。
梁劭用用左手手指刮弄着她的脸:“别以为爬上过我的床一次就代表什么,你那些小动作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是不想与你计较。”
“王爷,王爷,你弄疼我了。”翠娆轻轻推抵着梁劭的胸膛,比起拒绝倒更像是半推半就的迎合。
“现在撒什么娇,讨什么饶。府里上下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没有你有本事。”
“奴家有什么本事。”翠娆一时没明白梁劭到底是在调情还是真的在讥讽,小心翼翼地说着。
“你怎么没本事,你能把墨挥拴在身边,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就足够本事了。他守了你那么多年,以为把你守得冰清玉洁、高贵圣洁,谁想到你转身就爬上我的床来。如今得了势,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想甩掉他,可他还是对你死心塌地。不是有本事是什么?”
翠娆瞪大着眼睛,脸色变得苍白而透明,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片,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王爷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现在对他,对他……墨挥是很好,可是,可是我已有了王爷你,那天晚上,我是陪王爷喝多了……如今我已经是王爷的人,又如何面对得了墨挥?我必须放他自由,可是瞧他做这做那,为我尽心尽力,偏又开不了口,到底是我负了他……”翠娆说着嘤嘤地哭泣起来,“我不求王爷出面帮我说些什么,可是王爷也不该这样编派我糟践我。我对王爷你是真心的呀。”
“真心?对,你有的是心,却是机心。当初青柠推江夫人入池,是谁在那煽风点火,背后撺掇?王妃那时候病重,又是谁奉劝她药量减半,避免落发太快?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梁劭加大了手劲,“嗯?”
翠娆一个激灵,身子抖个不停:“王爷都是听谁嚼的舌根?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是,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撺掇得了这个,挑拨得了那个……王爷你莫听信了谗言啊。”
“若说谗言,谁又能比你在本王面前说得多?这时候再装腔作势可就不够聪明了。”梁劭手一松,她便像藤蔓瞬间没了支架,萎靡在地上。
翠娆本身岂非就像藤蔓,就像菟丝,没有自己生长的能力,一心一意想着依赖男人,但一旦攀附上就会牢牢抓紧,不留一丝余地。若有了更高的支架便会随之攀得更高,长得更盛,最后密密麻麻全被她占了去,已经看不到被她依附之人原本的光彩。
翠娆伏地哭得厉害,整个人一抽一抽,她忍不住回头睇一眼梁劭,淌下的泪滴如断线的珍珠。
“王爷,你好生无情。”
“我要对你有什么情。你以为我让你管理府里的事情,把你留在王府是做什么?就是要牵制住于墨挥。我第一次见墨挥,就知他不凡,若不是因为你,他绝不会进这红尘俗地,搅和了他一身的超然闲逸。你既在我手上,他便不敢与我为敌,也不会轻易离开。你在一天,他就会在我身边留一天。”
“王爷你真的这么想?”翠娆昂着头,紧咬着下唇,一丝颤抖泄露了她底气的虚空。她从未想过梁劭不但明白一切,还如此轻视自己。世间多少女子都这般做过。她是真的倾慕梁劭,和于墨挥投奔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了。以往的梁劭疏离有礼,她本已经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如今她离他那么亲近,近得能看见他肌肤上的纹理、耳廓上的细茸,她还曾攀上它们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听到他浓浊炙热的呼吸,把她的身体燃了一次又一次。她岂会不好好把握?
梁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怎么说的,便是怎么想的。我奉劝你还是多安分些,乖乖打理好府里的事务,莫要犯了浑,自以为是,到头来玩弄了你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身败名裂。好好跟着墨挥吧。”
“王爷,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到墨挥身边,才硬要编这些话将我赶走?我可是把这清白身子给了你啊!”翠娆挣扎起身,“你当真这么不在乎么?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怜爱么?”
“我在乎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青楼出身果然就是不一样。”
翠娆抹了抹脸,松开手时从楚楚可怜转到恨意连连,她指着梁劭厉声道:“王爷你利用完了就要将我甩回给墨挥?你以为墨挥会多领你的情?若是他知道你我的事,他如何还能留得下!”
“怎么,你还要拿这来要挟我?”梁邵转过身,目光森寒。
“我、我……我怎么会?只是这次的事情是王爷你太过分。我愿一心一意为着王爷,王爷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便让你留下于墨挥。至于你是要去忏悔要去演戏,我不管,随便你用什么招数。”
“王爷你分明已经不相信他,不会再重用他,又何必要强留他。”翠娆实在不能理解,梁劭对于墨挥这种过分的在意与执着。
“即便我不用他,也不能让他被别人用了去。”
翠娆被梁劭眼中的阴骘与冷酷所慑。若绝了后顾之忧,梁劭大可以杀于墨挥,却偏偏又不杀。放又不放,用又不用,不过是在消耗于墨挥的才华与青春。到底是慈悲下的不忍,还是另一种残酷的折磨?
梁劭所猜不错。陆子修中毒消息传回的第三天,钟孝礼就上了一道折子,将梁劭如何欺压普通百姓擅用权职一并报告了。
他还在折子里呈请:“永嘉王见事迹败露,便要杀人灭口,当是无法无天,嚣张至极。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还望皇上赏罚分明,惩戒不贷。”
钟孝礼的折子后,又有陆续的其他官员递了折子过去,都是意在检举揭发梁劭强抢民女,弄得民怨沸腾,败坏了皇家名声。到后来,事情越闹越凶狠,陆家因为陆子修中毒垂危一事,一状告到了大理寺。再然后,又有折子痛陈梁劭往日的跋扈做派,有些虽是添油加醋,有些却也是梁劭原先自己造的孽。
文帝果然愤怒,将一摞小山高的折子拂丢到梁劭的面前,让他自己看。
比起奏折的内容,梁劭更在意上折子人的名字。除了谭国老的几位门生,他不意外地发现了与薛妃的叔叔镇远大将廖平升、岑夫人的叔叔侍郎岑广海这几位交好的大臣,或者与他们有关的官员。除此之外,还有汪少帆的父亲礼部尚书汪天麟的人。
梁劭面无表情地翻完,心中却在冷笑。简直跟说好的一样,与他交恶的人一起开完会给下头布置了功课,从初一到十五轮流参了他一本。
这些罪名虽然是欲加之罪多于事实,但他本就无意高位,也希望父皇轻视他、冷落他,认为他不堪重用。不再让他去辅佐太子、去处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去调查什么民间疾苦。说什么为天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他梁劭的心眼小,无博爱之情,管不了天下,爱不了黎民。他只要他想要的生活,只要他关心的人能好好的。
如今,看父皇愤怒不耐烦的眼神,他们这么一闹也算是帮了他。
“我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快放了那位简家小姐,还给他们陆家。难道真要大理寺开堂审你不成?”文帝也知道这件事有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才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江南河南两地都有人开始架场子说书,绘声绘色地讲起这桩真假夫人案,编撰着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一桩民间案子从江南传扬到了朝堂,让朝堂上众官员议论纷纷,又从朝堂上传扬给了天下百姓。堂堂一位王爷、一位皇子用这样的手段夺别人的妻子还被告到了大理寺,就这么沦为世人的笑柄。
如此可耻可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皇室颜面扫地?
文帝如今即便想要暗中处理、息事宁人也不行了。好在陆子修身上的毒已清,没有生命大碍,人也被放了出来。如今只要放了简丹砂,消了案子,堵住陆家人的嘴,再做做样子罚了梁劭。
时间会将一切风波平息。
文帝捋了捋胡须,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他对这个儿子自认够宽容够放纵,没想到梁劭长身而起,把眼一睨:“儿臣自己的夫人,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这才是皇室真正的笑话吧!”
“你、你!”文帝气得一拍桌子,“到如今你还要死撑么?”啪地甩了一封密信到梁劭脚边。
“这是江平的口供与自述,上面已将你对他如何威逼利诱,让他替简家小姐捏造身份的事统统说了。”
现在的证据和各方指控都表明是梁劭强占了别人的未婚妻,为她编造假身份,瞒天过海,还为了她禁足了薛妃,废了几位侍妾,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得罪了一批原本要拉拢梁劭的朝中官员。
文帝摇着头:“朕实在想不到,你为了一个民间的女子,居然费心做到这种地步!”
梁劭也想不到,想不到安庆王居然动了真格,循着线索一路调查,迫着江平交代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集结各方力量闹出这番阵仗来迫他放手。他更想不到的是,他当初层层布局最终是为了助温清雅登上王妃之座,如今清雅封妃之事没有着落,他的布局筹谋倒被认作是为了强占一个简丹砂。
梁劭实在想笑,因为这实在太可笑。他也真的做了,在文帝的面前笑得毫无规矩可言。
文帝眉头皱起,更加震怒:“疯了疯了。来人,把永嘉王拉下去,给他醒醒脑!”
侍卫们依文帝的命令,将永嘉王拖到太液池边,说了句“王爷得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真的抄起一桶池水往永嘉王的头上泼,泼得他衣衫尽湿,冠子歪了,头发凌乱。
一抬脚,滴滴答答的水落下,一步一个水洼,从大到小,从太液池到祥华殿,一路蜿蜒。满身狼藉统统落入沿途宫女太监的眼里,当真是羞辱到了极点。
待他重新换了衣衫站到文帝的面前,文帝喝问:“清醒了没?”
梁劭抬起头来,昂然道:“我还是那句,疏影是儿臣的夫人,儿臣不会把自己的夫人让给别人。”他一手附于前胸,一手负在背后,冷锐的锋芒没有因刚才的事情而消减半分。
“好好好。看来是清醒得还不够。都怪朕平日对你太过宽纵,长了你的气焰!如今你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好得很!”像是不意外梁劭的倔强与执拗,文帝冷冷一笑,“那个女人当真是天仙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么?那她当初逃跑你还会有精力和闲情要给温清雅封妃?分明就是你为了温清雅的事情与朕对着干。”
“不错。父皇什么时候允了儿臣的要求,儿臣就磕头认错,把人还给陆家。”
“居然敢要挟到朕的头上,你是活腻歪了还是怎么的!朕告诉你,当初让你娶温清雅已经是破例,要她成为正妃,想都别想!”
“为什么?”梁劭始终不能明白这点,温清雅的出身背景是不够好,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下,都不乏出身卑微的女子最后被扶正被封妃。安庆王那天的话也表明了这其中必有隐情。
“来人,把永嘉王给我关进宝华殿里!不得踏出殿门半步!”梁文帝对温清雅的事避而不答,转而怒斥梁劭:“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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