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手持棍棒冲上来的几人,乔达摩没有慌张,他早就料到这点了。
这家铁匠铺他曾经来过,那是一年多前,乔达和两个同伴还有保员一起,被雇到这家铁匠铺来搬铁矿砂和木炭。
这份活儿极其辛劳,不过铁匠铺的主人颇为慷慨,除了管饭外还会给每位达利特一块高井城出产的纯净井盐盐巴。
因为官方货币的紧俏,人人都需要的盐巴大部分时候能作为交易货币,对于达利特来说能得到一块盐巴实在是莫大的惊喜。
高井城出产的井盐盐巴纯净度高,在市场上能换一百到两百苏瓦纳的木薯粉,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了。
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铁匠铺的主人很是慷慨,管事的伙计却将几位达利特辛苦挣来的盐巴克扣了一半,收入自己的囊中。
年轻的乔达就是被收去的那一半,他两次来到铁匠铺做搬运工,两次都空手而归没有得到盐巴。
当他想找这个吠舍伙计要回自己应得的盐巴时,却被拳打脚踢了一顿,扔到了门外巷子的墙角下。
伙计还不解气,脱下裤子撒了泡尿直接浇在了乔达的脸上。
同伴没有人敢出手帮忙,因为达利特在中城区动手打人是要被砍手的。
回去后乔达为此伤心郁结了好多天,后来有同伴告诉他,那个吠舍伙计是因为看乔达年轻高大,样貌出众,心生妒意才狠狠欺负了他。
这个以貌取人的伙计见到一个达利特竟比自己高且俊秀,狭隘的心胸让他无法容忍。而严格的种姓制度让他能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恶意。
这件事一直被乔达牢记在心中引以为耻,可作为达利特的他只能在脑海中施以报复了,现实中他只能躲着点再不去索娜奇宫了。
乔达摩不同,今天他要解开原身记忆的这股心结才行。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我额头的红印吗?我是萨丁神庙的尊者,如果你们对我不敬,我将砍去你们的手脚,挖去你们的眼睛,割掉你们的舌头,拔去你们的每一根毛发,并让你们的阿赖耶识陷入永世的疯癫和沉沦中。”
乔达摩这话说的够狠,一下把几个凑过来的大汉给镇住了,他们晓得如果这人真是婆罗门的尊者,对他大不敬的话后果的确比死都要难看。
几人回头望了望戴着羽毛帽的八字胡主人,主人摸了摸胡须没有说话,显然也在做着判断。
而吠舍伙计明显慌了,他指着乔达摩道:“他才不是什么婆罗门尊者!我认识他,一个达利特,去年来我们这边搬过铁矿砂和木炭!这家伙还想偷我的盐巴,被我发现打了一顿赶了出去,你现在胆子可是大了,竟敢冒充婆罗门的僧人,你这样是要被钉死在街头的!”
伙计说的言之凿凿,其实他说的没错,乔达摩之前就是达利特。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达利特在经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后,已经成为了翡翠城中声名广播的三藏大师、无头尊者。
八字胡刹帝利显然更加相信这个伙计的话,挥了挥手,命令几个手下将乔达摩捆起来。
乔达摩突然左手五指伸展稍微弯曲,结大梵天印,嘴里大喝一声:“南么,三曼多勃驮喃!”
跟着,离乔达摩不远处的一处打铁炭烧架,突然火焰冲天,直冲雨棚,把雨棚的一角都给燎着了!
“你们要是再敢对我无理,我一个火焰咒就要烧光你这个铁匠铺!”乔达摩厉声喝道。
这一手让几个靠过来想拿人的大汉都吓呆了,这是咒术啊!
只有婆罗门僧人才能使用的咒术!他们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棍棒,退到一旁伏身跪下,眼睛看都不敢看乔达摩。
像他们几个都是首陀罗,一旦冒犯了婆罗门僧人,下场会很惨的。
八字胡的主人和那个吠舍伙计显然也吃惊不小,这个人竟然会咒术。八字胡转头望了望伙计,伙计声音有些颤抖,道:“他…我认识…他…他就是…达…利特…假的,是假的!”
用这招镇住了几人后,乔达摩道:“如果你不信我是婆罗门,我可以念一段往事书《森林书》的内容给你听。如果还是不信,我的伙伴就在索娜奇宫外面等我,她身上有婆罗门的金册,我们中午刚从巴里王的白狮宫出来。”
听到白狮宫,这个八字胡小心地问道:“请问,白狮宫南墙有几扇门?”
乔达摩回道:“白狮宫南墙有六扇门,祭司一扇门,王一扇门,臣一扇门,侍卫一扇门,奴仆一扇门,这五扇门都是开着的。还有一扇关着的门,是给神的一扇门。”
没有去过白狮宫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乔达摩上午刚从白狮宫出来,听巴里王解释过门的事,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八字胡的刹帝利这下确定,乔达摩的确是个婆罗门尊者,他单膝跪地,朝乔达摩道:“请这位尊者原谅克鲁达的鲁莽和无礼,还未请示尊者的尊号、法号,您的到来让小店蓬荜生辉,克鲁达将为您奉上最美味的佳肴和最香甜的美酒,以表示对您的尊敬。”
一旦确定乔达摩是婆罗门尊者,这个叫克鲁达的八字胡马上恭恭敬敬道歉,并请求原谅。
乔达摩走上前,学桑杰上师的样子,摸了摸他帽冠上的羽毛,道:“我接受你的歉意和敬意,我是萨丁神庙的三藏自来尊者。”
一听到三藏这个法号,克鲁达猛地抬头,紧紧盯着乔达摩,眼睛中流露出崇敬的光彩。
“您…您就是得到女神赐福,降临到翡翠城中,拯救世人的三藏自来尊者?”
“啊?我…”
乔达摩有些懵,本来想着确定自己的婆罗门身份,然后花点小钱在这儿买把刀就完事了。
因为来之前猜到很可能被当成冒充的,所以乔达摩在外面墙壁上刮了一点硝石,跟着模仿傩云大祭司的手印和咒语,把硝石悄摸扔进炭火中,伪装了一个蹩脚的火焰咒来镇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如果这招不管用,他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背诵森林书,描述萨丁神庙的内部结构,或者写字,再不济就让优钵娜来证明好了。
只不过这样他就没法偷偷摸摸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了。
现在从克鲁达的口中得知,他成拯救世人的尊者了?难道是因为臭尾草治疗瘟疫的事?
乔达摩暗想:“我的名气现在这么大了吗?”
他是不知道,在一个封闭,信息量少,日常娱乐匮乏的社会,像他这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故事在市井间流传的速度有多快。
一传十十传百,在翡翠城中已经有不下十几种关于三藏大师的各种故事版本。
索娜奇宫一些戏院文人,都开始编“天降无头尊者雨方停,心领女神旨意除瘟疫”的戏本了。
只是这个一究竟是谁传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不晓得是萨丁神庙中哪个多嘴的僧侣。
“咳咳!这并非是我的功绩,而是女神的宽恕和恩赐,在此我也以苦西梨女神的名义,宽恕你少见多怪的罪过。不过,刚刚那位吠舍的伙计对我出言不逊,怀疑我婆罗门的身份,必须要严惩!”
此时,那个吠舍伙计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了。
在翡翠城,作奸犯科,偷盗打抢,有刹帝利的律法来惩戒。
重则砍头、绞刑,轻则打板、坐牢、流放。
虽然很多惩罚不那么文明,但你犯了什么罪就会有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有明确条例规定的,认罪认罚。
唯有低种姓触犯高种姓的罪过,没有具体的细则规定,因为如何惩罚全看被触犯者的想法。
从刚刚乔达摩恶狠狠的宣言,要“砍去你们的手脚,挖去你们的眼睛,割掉你们的舌头,拔去你们的每一根毛发,并让你们的阿赖耶识陷入永世的疯癫和沉沦中…”来看,这简直是世间最狠辣的惩罚之一。
听到乔达摩说要“严惩”的话,一股黄水从伙计的裆部流出流了一地,真真是吓尿了。
克鲁达朝手下几个首陀罗大汉挥挥手,示意他们把这个伙计从地上拖起来,然后道:“如何惩罚,全交由尊者定夺,这人冒犯了尊者,抽筋扒皮,死不足惜!”
乔达摩却摇了摇手,道:“不至于不至于,罪不至死。这样吧,你们几个每个人拿棍子,狠狠打他…三棍子,不要把他打死。然后呢,每个人朝他撒泡尿,拖到外面的墙根下,让他照照自己的样子。最后……这个伙计要赔偿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两块高井城的井盐盐巴!惩罚完之后,这事就算过去了。”
克鲁达和几个首陀罗听了都愣住了,就这?
一个质疑婆罗门身份的低种姓人,只受到这样的惩罚?
“愣着干什么?执行啊!好好打啊,打重一点,不过不要打死,不要打头。记得要撒尿啊,没有尿的赶快回去喝点水,憋足了往他身上淋。还有,盐巴,抓紧,我还有事要赶着走呢。”
于是,几个首陀罗的大汉拿起棍子对着这个伙计一顿打,一人三棍,不多不少。
打得这个伙计是嗷嗷直叫,看样子他平时没少欺负这些首陀罗的手下,他们下手都挺狠的。
至于撒尿浇水的环节,乔达摩就没什么兴趣观看了,他们拖着伙计去了外面的墙角跟。
克鲁达去内室拿了一袋子盐巴要送给乔达摩,这是向他示好。
乔达摩却只取了两块,揣进兜里,然后指了指挂在凉棚角落里那把不起眼的铁匕首,道:“这个铁匕首多少钱?两个铜卢比卖不卖?”
克鲁达忙躬身道:“如果您需要,直接送给您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要你送,我要买。就两个铜卢比吧!”
说着,乔达摩从兜里掏出剩下那两个铜卢比扔给了克鲁达,用一块麻布包起来放入了自己宽大的袍子当中,跟着朝克鲁达挥挥手,没有多留离开了铁匠铺。
那个伙计窝在铁匠铺外,乔达曾经被殴打撒尿的墙角跟处,满身的清淤伤痕和一身的尿骚臭味。
乔达摩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伙计望着乔达摩离去的背影,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伏地朝他磕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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