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之后,我和郑烁俨然成了朋友。
当然他依然毒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贬损我的机会,我却喜欢找他,哪怕只是听他说说话,都觉得世界变了很多,不再如原先一样沉郁。
每次我出现郑烁都会很高兴,看得出来,他现在也很喜欢我这个朋友,只是喜欢的方式有点特殊,总是用语言来攻击我,甚至为我取了外号,叫“牙膏”,而且还是“两面针牙膏”。
我几乎习惯了与郑烁聊天,每天放学后我会绕路经过郑烁画画的小广场,每天做完作业后跑步,终点也是郑烁画画的小广场。
每次郑烁都会笑着迎接我,闲的时候也会画我,只是没有了第一次的郑重,他总是恶作剧,甚至在画纸上为我画上媒婆痣。
因为我的出现,郑烁每天都有了新任务——送我回家,他的理由还是那样的冠冕堂皇——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是我不明白他的劳动成果是什么,总不会是我吧?
我想了很久都觉得自己没让他劳动过,直到后来一次在回家路上我多番威逼利诱,他才告诉我,他保护的劳动成果就是那天自己在两个流氓手中救下来的成果,其实他的意思已经那样的明显,他就是要保护我。
只是我和郑烁在自得其乐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
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如果是我和庄辰恋爱,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是合适的,因为最美丽的女孩子就应该配最优秀的男孩子。但是我和郑烁在一起只是聊聊天,就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
我没想到的是庄辰会找到我,显然我和郑烁的关系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我对郑烁没意见,我只是觉得……”庄辰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此刻的心思,他做惯了好孩子,连说人坏话都有些不适应。
我只笑着看他,心底却已经猜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庄辰显然是误解了我笑容的含义,他好像受到鼓励一般,跟我说:“郑烁不是什么好学生,跟个混混一样,你还是不要和他做朋友的好。”
庄辰神色认真,显然这是他的心里话。但是他的心里话却刺激了我,我有点生气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郑烁不好?你又不了解他。”
“他经常逃学,而且经常和一些混混混在一起,你如果和他在一起,我担心他会把你带坏。”庄辰提到我的时候,神色中的担忧怎么都遮挡不住。
我只是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任由心底的不悦慢慢翻涌。
“苏浅,我听说郑烁经常逃学,而且撒谎,他在学校里看着还算个听话的学生,其实出了校门之后就变得流里流气,你看他的头发,那么长,还每天都乱糟糟的,咱们老师都说那是鸡窝头。”见我不说话,庄辰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将自己心底和别人嘴里郑烁的不好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我没想到我的平静竟然会换来庄辰对郑烁的攻讦,和郑烁这么多天的相处,我要比庄辰更清楚他是什么人,所以庄辰的话让我很不高兴。因为心底翻涌的心事,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冷了脸。
“苏浅,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相信你和郑烁之间没什么,我只是……”庄辰见我脸色变了,赶紧转移了话题,神色中带着几分哀求,显然他担心我多心。
“苏浅,我……”见我不说话,庄辰脸上的紧张更盛。
“我和郑烁是很好的朋友,我对他的了解比你要多,我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的意思很明确,我很明白郑烁的为人,刚才庄辰说的话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担心你会……”庄辰慌乱地解释,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手足无措。
我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没事,郑烁真的是……好人。”
我想了很多个词语形容郑烁,最后说出来的竟然是好人,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
庄辰见我这样说话,也不由得一愣。
“他真的很不错,只是可能你不屑和他接触。”我再次重申自己对郑烁的认知。
庄辰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话,他带着质疑看向我,只是我懒得向他解释了。
我和郑烁的关系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喜欢郑烁这个毒舌的朋友,我不希望因为庄辰眼里郑烁的不堪而疏远郑烁,因为我喜欢和郑烁在一起的时光,因为在郑烁面前我不用伪装自己,而他在我面前也是自在的,没有任何隐瞒,他坦诚的眸子让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阳光下的。
这几日的相处让我清楚,郑烁其实就是另一个我自己,或者说,郑烁那样洒脱的态度是我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他君子一般坦荡的行为让我羡慕不已,因为我不敢将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我展现给别人。
“苏浅,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我希望你能清楚,我是好心,我希望你好。”庄辰显然还在为我突然转变的态度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释,我却懒得再听下去。
“我知道。”我面色平静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得到庄辰的紧张,也明白他关心则乱,但是郑烁,那是我的朋友,在心底我不愿意任何人置喙他。
即使流言纷纷也阻挡不了我去找郑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烁已经成了阳光一样的存在,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
我俩关系变得融洽之后,我们会在放学的时候一起离开学校,他去广场,我回家。只是我没想到就连回家路上这段静谧时光都会被人打扰。
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等郑烁,他在很远处就冲我打招呼,我正准备迎向他的时候,我的身边突然跑过几个黑衣人,风一样奔向郑烁,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奔过来的那几个人已经把郑烁架起来,拖出了学校。
我慌乱地看着被夹在人群中的郑烁,见他咬着牙都不开口的倔强样子,我心里的着急更浓。
可是我能做的只有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郑烁在离开学校门口之后才开始拼命挣扎,看着几个人对反抗的他拳打脚踢。
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儿上,却无能为力,我紧紧地跟着他们,想寻找机会将郑烁救出来。
我知道今天只能智取,凭我一个弱小女子的能力如果冲上去只能是鸡蛋碰石头,我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却只能眼看着他挨打,看他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右手,好像父母保护自己的孩子。
等他们将郑烁拖到了一条胡同里,开始问他什么时候交钱,只是不等郑烁回答,他就挨了一脚。
郑烁不回答,只是低头抱住自己的右手,任由他们对他拳打脚踢,我远远看着,心底更加着急。
可是情急之下我哪里还能想到办法,只能缓缓走到胡同口,佯装打电话报警。
“是110吧?我看到庄家胡同有人打群架,好像有人流血了,很严重……”我故意大声说话,让胡同里抓着郑烁的人听到。
这曾经是郑烁帮助我的时候用的方法,只是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成功地将他救出。
或许是我的期待感动了上苍,就在我挂了电话偷偷躲着的时候,刚才还踢打着郑烁的几个人停止了自己粗暴的动作,开始对郑烁说话。
“三天之内把保护费交上,不然别怪我们大哥对你不客气。”一个蛮横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心因为他的话变得安定,刚才的电话还是成功震慑了他们。
他们又骂骂咧咧说了很多,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又踢了郑烁一脚,然后才离开。只是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们开始扫视周围,在看到我的时候神色一滞。
我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只是他们没说话就扬长而去,几个人走在街上,依然气势汹汹。
见他们走远了我才敢跑向郑烁,他依然趴在地上,看起来伤得很重。
我走到他身边才看到他脸上、身上全是血。
“郑烁,你没事吧?”见郑烁不说话,我担心地喊,说出话来才发现我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或许是发现我快哭了,郑烁缓缓地抬起胳膊,触碰了下我的身体,很久之后才轻声说:“别哭,我没事。”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安慰我的,他的身上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我扶起郑烁,见他不顾脸上的血对我笑,我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帮他擦着脸上的血,祈祷他身上的伤不重。
郑烁听话地任由我为他擦拭,一遍遍回答着我的询问,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当他看到我关心地看向他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以后你不会再理我了吧?”
他的话说得没头没脑,我不由得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即使在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我都继续和他交往,怎么会因为他挨打就疏远他?
郑烁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才轻声解释:“你不是为了报恩才和我做朋友的吗?现在你是我的恩人了。”
郑烁解释完了,我却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那次他帮了我只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契机,并非我们成为朋友的原因,我觉得我有必要和郑烁解释一下。
可是不等我解释,郑烁就再次开口:“傻瓜,我和你开玩笑的,再说即使你真的是为报恩和我成为朋友,我也不在乎,现在你帮了我,对我有恩,我会用缠着你的方式和你说话、聊天、做朋友。”
郑烁的话说得很认真,我相信那是发自肺腑的,我心中也一片感动,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我这个朋友,和我在乎他一样。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扶起已经渐渐缓过神的郑烁,认真说道。
“不用,咱们随便找个诊所看一下就可以了,我没事。”郑烁一边说一边走路,好像就是为了验证他没事这句话,只是他走了两步之后就忍不住轻声呻吟,这让我更加不放心了。
可是我拗不过郑烁,身体是他的,他坚持不去医院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扶着他找附近的诊所。
好在郑烁受的全是皮外伤,大夫检查一遍之后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给伤处上了点药,在他脸上的伤口上贴了一个创可贴。
看着一贯以英俊帅气自诩的郑烁鼻子上贴着创可贴对我笑,那憨憨的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可爱。
“好在伤得不重。”我轻声地叹了口气说道。
郑烁看着我,突然说了一句:“幸亏没伤到右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在意自己的右手,在被打的时候他拼力护住的是自己的右手,医生检查,他最担心的也是右手,现在如释重负得意显摆的时候也是显摆他没有受伤的右手,现在看来在他的意识里,身体都不如右手重要。
我上前拍了一下他视若珍宝的右手,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
郑烁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画画的动作。
我不由得感动莫名,很久之前我学过一个词——赤子之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词用到郑烁身上特别合适,尤其是看着他这样兴奋的笑脸。
也是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都说郑烁是绘画天才,他的才气更多源自他对绘画的敬畏,对自己这只手的珍视。
“他们让我三天之内把保护费交上,如果这只手不能动了,那三十天我都交不了保护费,也没办法赚钱养我自己了。”郑烁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故意将自己说得世俗,说完之后还笑着看我,让我不知道怎么应对。
“郑烁,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很帅。”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了,对着他受了伤的脸,尤其是鼻子上斜着贴的创可贴,我不由得赞叹。
郑烁意识到我盯着他脸上的创可贴,很久才故作郁闷地说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破相等于整容。”
郑烁的话说完,我不由得愣住,随即,我俩相视而笑,这笑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
02
白帆离开后不久,真真脸上挂着的幸福的小女人的笑就再次消失了,每次看到我都唉声叹气,像极了一个怨妇。
“苏浅,他这周又不能回来了。”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真真突然闯入了我的房间,很是郁闷地告诉我。
“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再爱你,也不可能每周都回来陪你。”我不由得为白帆辩解,如果我记得没错,白帆已经连续三周昼夜兼程地赶回来,只为陪真真过周末。
“可我是他生活的另一半,周末,他应该来陪我的,他周五只有两节课,他完全可以周五出发,可他每次都周六才来。”说到这里真真还满腹怨言,看向我的时候神色中全是可怜。
看着被宠成小公主的真真,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再多的劝说话语都留在了心底。
因为我比谁都了解面前这个朋友,她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她最缺的就是被人关心,最害怕的就是寂寞,可这样需要人陪着的真真竟然选择了异地恋。
“真真,异地恋和别的恋爱不同,你得多为白帆想想,他真的很在乎你。”我都不记得这样的话说了多少遍了,现在说出来都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了,因为真真不会听我的,即使她表面上答应了,转过身去也不会理解白帆多少。
我能祈祷的也就是白帆喜欢的就是真真这大小姐的性情,希望白帆能因为心底对她的喜欢而包容她的任性,理解她的无助和寂寞。
“和白帆多打打电话,不要总是要求他来看你,你也可以去找他呀。”真真听了我千篇一律的话,神色中的委屈更重,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她建议。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我很清楚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享受了爱情的甜美,那真真就也应该有付出,尤其是在白帆付出已经足够多的情况下。
“我才不要,他不来就是不爱我。”真真全然不顾我心底的担忧,很蛮横地说。
“他不来,你周末也没什么事,去找他多好。”见真真又犯了刁蛮任性的毛病,我忍不住再次开口。
但是我一再鼓励她去找白帆的话语让她不高兴了,在我说完之后,她赌气一般质问我:“谁说我周末没事,我周末有事好不好,没有白帆我一样会很忙,陪他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说完也不等我再开口,她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走时看我的眼神都是怨毒的,好像我已经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我知道真真只是和我赌气而已,她现在满心都是白帆,不然也不会这样的不高兴。
只是我没想到真真周末真的有安排,而且安排在她的家里。
周六晚上我做完兼职回到家,就见家里杯盘狼藉,一群人在客厅里鬼哭狼嚎般唱歌,他们“惨烈”的声音,我在楼下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这声音竟然来源于真真的家。
见我在门口突然出现,在房子里胡闹的人都愣住了,但只是瞬间他们就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只有一个年龄不大的男生拎着酒瓶子歪歪扭扭地向我走来。
“美女,既然来了,就一起喝一杯。”说完话他就站不稳扑向了我,我躲过他,却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我很讨厌他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所以躲闪是本能反应,但是这本能的反应却激怒了那个男生,他猛地扑向我,然后将我揽入了怀中。
我拼命挣扎才挣脱出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个男生显然没想到我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我说完话之后他就愣住了,看着我,很久才转身对不远处的真真说了一句:“真真,你这朋友玩不起呀!”
真真站起来一副要和我解释的样子,可是不等她站直身子,她身边的男子就将她拽到了沙发上,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玩玩而已。”
坐下的真真很尴尬地看着我,我瞪了她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间。
不久,客厅重现喧闹,歌声、酒杯碰撞声、暧昧的情话都像魔音一样传入我的房间,折磨着我的神经,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肆无忌惮。
在他们的声音中我还感觉得出他们中很多人对真真的恭维,那谄媚的语气,即使隔着一堵墙,仍让我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我是在他们制造的噪音中陷入睡眠的,等我睡醒的时候客厅已经很安静了,我打开房间的门看到真真睡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衣服穿得很单薄。
我拿了衣服盖到真真的身上,然后收拾他们弄乱的家。
我收拾了一个上午才将家收拾干净,等我将午饭做好放到餐桌上的时候,真真已经醒了。
看着已经干净如初的房间,她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感动。
她拽着我的手想说话,我却挣脱了她的手,很郑重地说:“真真,我们有必要谈谈,昨天那些人……”
昨天真真目睹了我的尴尬,她应该明白我今天的意思。真真脸上闪过一阵慌乱,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告诉我:“他们人都还不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真真。
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多么荒唐,讪讪地看着我说:“你放心,我们只是一起玩玩,没别的事情,他们没有办法和你相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真真,离他们远点对你好,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害你。”我语重心长地劝说,希望她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我的话让她很失落,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他们能陪我玩,和他们在一起我很高兴。”
显然她不愿意听我的劝告,还是坚持要和他们来往。
“那以后不要带他们来家里了,被邻居看到不好。”我知道自己管不了真真,只是试探着问道,却不想真真还是果断地拒绝了我,她说回到家她才更觉得冷清,她希望我能理解她。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家是真真的,朋友也是真真的,我没有理由阻止她。
和真真多年朋友的经验告诉我,她答应的事情不一定做到,但是她拒绝的事情往往都会贯彻得非常彻底,比如说周末请朋友回家。
不出我的预料,第二个周末,之前那群人又来到了真真的家里,又是一夜狂欢,又是杯盘狼藉。我躲在房间里听着真真兴奋的声音,心底的担忧越来越重。
可是我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我能做的也就是在那群人离开之后,为疲惫的真真倒杯热水,在他们玩得特别过分的时候,喊真真进我的房间暂避那不堪的场面。
我明白真真是在赌气,和白帆赌气。我甚至可以预料事情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白帆出现,然后这混乱不堪的聚会才会无疾而终。可是白帆却好像消失了一般,连他的名字都很少从真真嘴里说出来。
我期盼着白帆的到来,因为只有他能制止真真的任性。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好好的,更希望她能少接触那些酒肉朋友。
白帆没有时间来找真真,闲着的苏之行却多次骚扰安哲,让他心烦不已,无奈的他只能来找我诉苦。
我看着一脸苦楚的安哲,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才好,劝说他不要给苏之行钱还是劝说他多给苏之行点儿钱?
所以面对安哲,我无话可说,即使他做出了虚心讨教的姿态,他以为我和苏之行父女多年,我终归会有一些“斗争经验”。
我确实有斗争经验,只是除了真真和郑烁,整个学校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当然也包括安哲。
“如果我说我最好的办法是骂他,既然他不听话那就骂,不管骂的效果如何,最起码我是出气了。”我笑着对安哲说实话。
可是安哲显然根本就不相信我,他只是笑着看我,好像我说的是多么可笑的话一般。
“我真的没钱了,上次给他的钱是我从生活费里攒下来的。”安哲见我脸上全是笑,心底更笃定了我知道对付苏之行的办法,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愈加谦恭。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次你不给他钱,不然这次他不会再找你。”我认真地告诉安哲,苏之行会再次狮子大开口,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我曾经提醒过安哲,当时安哲神色也很无奈,只是他可能没想到第二次会来得这么快,快到他来不及再攒生活费用来接济自己不争气的父亲。
“说这话晚了,你帮我想想办法,他也是你的爸爸。”或许是因为我脸上的笑容,安哲更不相信我说的话,只是一遍遍地催着我。
看着安哲着急的样子,我烦闷的心突然间愉悦万分,我只悄声和安哲说了一句:“我可不担心他四处对人说我是他的女儿,因为这是事实。”
如果有选择,安哲显然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苏之行的儿子,所以苏之行才能用这个理由成功获得自己所要的钱财。苏之行虽然在赌桌上迷糊,但是对付自己的子女,他是个绝对的高手。
听到我的话,安哲的脸就变红了,这才是他的心病,如果没有这个作威胁,他才不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苏之行,更不会在黔驴技穷的时候想到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苏浅,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帮帮我,看在……”安哲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看在兄妹的关系上,可是这兄妹关系之前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如果不是苏之行逼得紧,他才不会来找我。
“安哲,我真的没有办法,除非……”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哲。
我欲言又止的话还是给了安哲希望,他盯着我,眼中的热切好像要将我盯出个洞来。我只笑着看他,说出让他失望万分的话:“除非苏之行死了。”
安哲眼中希望的光瞬间熄灭,因为我说的是事实,除非苏之行死了,因为他和我们之间有断不了的血缘关系,可是我们再恨他都不会诅咒他死。
“我再想想办法吧。”安哲无奈地说完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孤单得厉害。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我们这个年纪哪里需要为父母的事情烦心,可是苏之行硬生生地将我们逼得无路可走……
我们俩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儿女,而苏之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账的父亲。
03
混账做事一般是没有原则的,比如他威胁别人的事情,如果别人无法让他如愿,他就会毫无顾忌地折腾,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
从那天送钱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苏之行,但是这几日我总觉得身边有苏之行的影子,因为我隐约听到了一些传言,关于安哲身世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悄声议论安哲的亲生父亲。
我去找过安哲,却在见到他的背影之后就转身离去了,因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将这些事散播出来的肯定是苏之行,可我们拿苏之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安哲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苏之行钱,因为关于安哲身世的流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安哲的母亲是看中了安建邦的财富才抛弃了自己原先的恋人,带着安哲改嫁。
我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我唯一清楚的是能抛弃苏之行这样的人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当流言涉及自己的母亲,想必安哲会很不高兴。
可是我阻止不了流言,就好像我阻止不了苏之行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见到苏之行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一直在乎容貌的人,即使输得再厉害都要保持自己翩翩风度的人,竟然衣衫褴褛地站在学校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我。
我正和真真、庄辰走在一起,如果不是碰上苏之行,我们三人今天中午会有一顿非常愉悦的午餐。
我假装不认识苏之行,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想快速离开,这样就避免了和他的纠缠,因为我断定他来这里找的是安哲。
只是我没想到苏之行竟然拦住了我,讪讪地笑着,一脸委琐。
他贪婪的样子让我只想躲,可是他迅速拉住了我的胳膊。他很用力,我想躲都躲不掉。
“苏浅,爸爸找你有事。”他厚颜无耻地说。
他的话让我再也无法迅速离开,我可以不在乎苏之行,却不能不在乎身后的真真和庄辰。
苏之行显然看出了我的为难和犹豫,他拽着我的手看向我身后的庄辰和真真,问:“苏浅,他们是你的同学?”
如果忽略苏之行的狼狈,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辈,他握着我的手,眼中全是温和。
我回头看了眼庄辰和真真,无奈地将苏之行介绍给他们:“真真,庄辰,这是我爸爸。”
真真与我虽然是多年好友,却没见过我爸爸。她看着我爸爸,眼中的鄙夷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阴阳怪气地打了个招呼:“叔叔,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苏之行全然没有意识到真真话语中的讽刺,他有些兴奋地看着一身名牌的真真,高兴地问:“真的吗?浅浅和你提过我呀?我告诉你,我……”
如果不是庄辰也在我身边,我真想讽刺他一句“想钱想疯了,见到衣着光鲜的就往上贴,也不管自己是什么德行”。
真真显然也明白我不想将不堪的一面展现给庄辰这个外人,所以即使心中厌恶却没有对苏之行说话,只是冷眼瞧着。
我有些感激地看向真真,正想对苏之行说话,庄辰已经热情地走到苏之行的面前,很有礼貌地喊道:“叔叔,您好。”
被真真冷视的苏之行在庄辰这里找到了面子,他看着庄辰,又开始夸夸其谈,说自己是懂面相的,庄辰这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苏之行吹嘘的话语让庄辰更加害羞,他的热情更是让庄辰有些手足无措,而苏之行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我已经意识到不能再让苏之行和庄辰说下去了,不然我怕苏之行会控制不住地跟他要钱,或者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会忍不住对他恶语相向。
我拽了下庄辰的胳膊,轻声说:“去晚了咱们就占不到座了,我今天特别想吃‘小背篓’的水煮鱼。”
“小背篓”是学校门口一家著名中餐馆,每次都人满为患,现在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庄辰尽快离开。
庄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因为在看到苏之行之前,我还喊着我馋糖醋里脊了,他看看我,又看看苏之行,才好心问道:“是叔叔爱吃水煮鱼吗?要不一起吧。”
庄辰好像不想放弃偶遇我父亲的机会,极力地表现自己对他的好感,只是约苏之行一起去吃饭,那……
我赶紧对庄辰说:“我爸爸很忙的,怕是没时间陪我们吃饭,是吧?”
我瞪着苏之行,希望苏之行能明白我不欢迎他,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可是我忘了苏之行也是无辣不欢的,听到水煮鱼时,他的神色已经不对了,只是他还有点顾忌,只是贪婪地看着我。
“我爸爸不吃辣的。”我赶紧说。
听了我的话,苏之行有些失望,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变得蔫蔫的。
而庄辰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带着尴尬,轻声对苏之行道歉,说不知道叔叔不吃辣。
不等苏之行开口,我赶紧劝庄辰去占位,不然就真的吃不到了。
庄辰有些不情愿地看着我,显然是想和苏之行多聊聊。
真真却看明白了我的心思,拽着庄辰就走,边走边告诉庄辰自己饿坏了,得先去吃点儿东西。
“那你快点过来。”庄辰走出几步之后回头对我说。
我轻轻点头,然后将头转向苏之行。
“你知道我最喜欢吃水煮鱼。”苏之行的责问理直气壮,眼神中的厌恶让我觉得自己是他的仇人。
“你这样的人没资格吃水煮鱼。”我的回答也很坚定,心底的厌恶再也不愿意掩饰。
“我白养你了,小白眼狼。”苏之行恨恨地说。
“你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养大我?你是供我吃了还是供我穿了?对,你给我交过一次学费,那钱还是你拿的我妈的。苏之行,你别乱说话,养大我的是我妈,和你没半点儿关系。”我的话也恶狠狠的,对苏之行,我从来都不留情面。
我说的是事实,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就是他醉酒后打我妈妈,或者赌输了,根本不记得他履行过父亲的责任。
苏之行不再说话,可能他也清楚我说的是事实,他确实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得去吃饭了。”我以为他是来找安哲的,可是他却拦下了我,这让我不明白他今天来这里的意图。
“安哲呢?”苏之行看着我,依然一脸质询,好像我把安哲藏了起来一样。
“现在全校都知道安哲的爸爸不是安建邦了,他哪里还能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呀。”即便我和安哲没有深交,但是面对龌龊到没有底线的苏之行,我还是忍不住为他抱屈。
“他那么有钱都不给我点儿花,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
苏之行开始诉苦,声泪俱下,好像安哲不给他钱就是不孝子,就是要将他饿死。
“我不知道安哲去了哪里,你过几天再联系没准他就接电话了。”说完我就准备离开。
和苏之行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懒得再和他说话,他的凄惨状况都是咎由自取。
见我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苏之行追了上来,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转身看着他,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苏之行看着我,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没吃早饭,我跟着你吃顿饭怎么了,别告诉我我没资格,我是你爸爸,你没资格饿死我。”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没有底线的无赖,苏之行是当之无愧的,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跟着我一个弱小女子去吃饭。
见我脸色冰冷,不像要妥协的样子,他说话的语气和缓了不少。他改走哀兵路线,一遍遍地说自己这几天都吃不好饭,今天早上就没钱吃饭了,现在饿得厉害,希望我让他吃顿饱饭,看在他是我爸爸的分儿上。
“苏浅,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爸爸饿死吧,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我赌钱,我以后不赌了,真的不赌了。”苏之行信誓旦旦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却不想他今天竟然告诉我他以后不赌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大喜讯,他的话让我兴奋不已,我看着他,郑重地问:“真的?”
苏之行点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说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和安哲,告诉我们他以后不赌了,好好赚钱,好好养家,做个称职的父亲。
苏之行信誓旦旦的话语让我心中涌动着无限感慨,原先对他的冷漠也被这激动的情绪冲散。
“苏浅,相信爸爸,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苏之行越说越激动,甚至拉住了我的手,他的神色是那样的郑重,由不得我不相信。
“苏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想等我赚了钱再和你说,现在我还是告诉你吧,我找了份工作,还不错,以后怕是没时间赌博了。”
我看着苏之行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将手塞进了衣兜里,我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卡,递到苏之行的手中。
“这是我做兼职赚的钱,不多,也就两千多块,你先拿着当生活费吧,给自己买件衣服,不一定多贵,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我看了眼苏之行身上脏乱的衣服,忍不住嘱咐。
苏之行紧紧盯着手中的银行卡,不住地点头,脸上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
“苏浅,你真厉害,上着学还能做兼职赚钱。”苏之行的赞美,我听得出来,只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我的厉害全是他这个不争气的爸爸逼的。
“密码是多少?”苏之行夸奖完我之后就着急地问。
“我的生日。”我说完转身就走,我将我全部积蓄都给了苏之行,希望他在躲避追债这么久之后能够真的迷途知返。
我向“小背篓”中餐馆的方向走去,却不想身后又传来苏之行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我不解地看着苏之行,不知道苏之行还有什么事情。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苏之行着急地问我,神色中的热切怎么都遮挡不住。
听了苏之行的问话,我不由得愣住,心底的失望再次连绵而起,连女儿的生日都不记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我这“称职”的父亲了。
但是面对他那样热气的目光,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他:“银行卡的密码是970412。”
苏之行看着我,嘴里念念有词,我靠近他才明白他嘴里念叨的是银行卡的密码。
我长舒一口气,正想转身离开,苏之行却再次有些恼怒地看着我,说:“苏浅,你又骗我,这是什么生日,生日是970412?”
很显然,他以为我是骗他的,所以才会如此恼羞成怒。我看着他,心底的疼痛怎么都压抑不住。
“苏之行,我是1997年4月12日出生的,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970412,你现在明白了?”我失望地看着苏之行,不知道是不是赌让他脑子麻木,还是我的生日让他陌生至此。
苏之行一愣,也不说告别,念叨着密码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快速向不远处的银行走去,心底满是失望。
给苏之行钱这件事,我回家之后就告诉了真真,没想到处事一直感情用事的她说出了一番让我震撼的话。
“浅浅,你知道《农夫和蛇》的故事吧?”真真盯着我,认真地问道。
我不解地看着真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安哲就是你最好的榜样,如果安哲之前不给苏之行钱,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你给苏之行钱,只是让苏之行认清自己的女儿也是可以剥削的。”真真说完之后还轻叹一声。
我愣住了。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可怜,哪里会想这么多,更何况他……
“他说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以后不赌了。”我认真地解释。
真真撇嘴:“我宁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都不会相信赌徒的嘴。”
“我只是希望他会好好生活,不要总是这样浑浑噩噩。”其实真真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但是因为是他的女儿,我心底总是带着隐隐的期待。
“苏浅,之前我以为你恨他恨得要死,却没想到你会把自己辛苦赚的钱给他,只是我总觉得你给了他他会立马输掉。”真真担忧地说。
“他这次受的教训够大,应该不会再赌了,你没见过他住的地方,就在棚户区,破破烂烂的,四处漏风,之前有我妈照顾着他,他哪里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所以他应该会改。”
其实越说我越心虚,总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为说服真真,而是在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次相信苏之行是对的。
只是我没想到苏之行还是让我失望了。
在我给苏之行钱的第二天早上,安哲突然找到我,一开口就是质问:“你给苏之行钱了?”
我点头,他脸上的怒色更重,憋了很久之后才对我说:“你害死我了。”
我不知道我给苏之行钱和他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能害得了他。
“他说你没钱都能给他两千块,我给他两千块是打发叫花子,还说如果我再不给他钱,他就跟我妈说我给他钱的事情。”说到苏之行要找自己的妈妈,安哲脸上不再是一贯的无奈,而是变成了愤怒。
“我妈一直不让我和他来往,而且她身体不好,如果知道我把钱给了苏之行肯定会气出病来的。”
安哲已经领教了苏之行说到做到的个性,所以当苏之行的威胁出口之后,他就害怕了。
我不再说话,但是心底的绝望再次泛起。
我确实高看了苏之行,我以为有了我给他的钱他会好好生活,却没想到他仍然不知足,又去跟安哲要钱。
“我被他骗了,他和我说自己找了工作,以后会好好生活,再也不赌了。”我轻声说,希望安哲能明白我的苦楚和无奈,我没想到会间接害了安哲。
“之前我给他钱,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安哲的话让我坠入绝望的无底深渊,我心底原有的希望之光也被他的话冻住,再也不复光亮,再也没了暖意。
“怪我心太软,不该同情他的。”我内疚地说。
安哲看着我,脸上的苦笑更重,他说:“之前你说过我的,你说我不该有第一次,《农夫和蛇》的故事,咱们算是都演绎过了。”
“你应该明白我当初的无奈了吧?”安哲接着说道。
“你也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后悔吧?”我苦笑地看着安哲,看到了他神色中一模一样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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