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流浪。
跟在真真的身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流浪者,从此,没有了家,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爸爸,从此我再也没了依靠,委屈的时候再也没了温暖的港湾。
虽然真真为我敞开了怀抱,但是她能给我的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却给不了我一个家。真真对我一直很大方,我却不能一味地接受她的馈赠,我必须自食其力,因为我的生活、我的学业,不管哪一样都足以成为我的负担。
为了让自己以后生活无忧,我找了几份周末的兼职,周六、周日白天在超市里做促销,晚上为一个广告公司发传单。
辗转在两份兼职中的周末,很苦,但是看着卖出去的一瓶瓶酸奶,看着一摞摞宣传单被我分发到路人的手中,我心中由衷地自豪,因为我可以自食其力。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累得快扛不住的时候,我总是想起苏之行,想起他的冷嘲热讽,想起他说是他养活了我,每当这个时候,疲累就会消弭无形,我好像要用努力向苏之行证明我很好,离了他我可以生活得很好。
没有了苏之行,我的生活依然是两面,一面是在学校里,我是最优秀的学生,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一面是在周末,不管是在超市里还是大街上,我都是那个为生活忙碌的弱女子,虽然力量微弱,却从不示弱,一直努力向上。
有时候想起苏之行,也特别想知道他生活得怎么样,可是几次拨打他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我只能一次次安慰自己,如果他真的生活不下去肯定会出现,即使不找我,他也会找安哲,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我的手机始终保持着开机,不得不承认,我心底还有隐隐的期待,期待有一天苏之行会想起我这个女儿。
只是我很少响起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电话那端却是一片嘈杂,有喧闹的音乐,有杂乱的人声,还有杯盏交错的声音。
我看了来电显示才知道是真真的电话,不用想也知道,真真又去酒吧了。
那天晚上挂了白帆的电话之后,真真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第二天就给白帆打电话解释,她一直没有给白帆打电话,甚至连白帆的电话都不接了。
对于白帆不能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她很介意,这份介意随着她生日的临近越来越重,重到她无法说服自己给白帆和颜悦色地打个电话。
我也劝过很多次,可是她固执地不愿意搭理白帆,我也就只能听之任之,由着她胡闹。
我知道这段时间她一直去KTV或者酒吧,每次不等我问她,她都会坦白,而且理由是那样的光明正大,她说自己心里烦躁。
因为兼职的事情,我没办法总守在她的身边,也就只能一遍遍嘱咐她有事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她的电话终于打来了,只是不是她打的,而且她现在身处在一片嘈杂之中,让我心底生出阵阵不安。
“真真,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着急地对着电话那端喊,心底的焦躁几乎着了火。
电话那端依然嘈杂,我甚至听不到真真的声音,不祥的预感鬼魂一样地缠绕在我的心底,让我的呼吸都带着几分颤意。我不敢说话,安静地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只听电话里传来流里流气的声音:“我发现在‘媚色’就属妹妹你最漂亮了。”
我不知道电话那端说话的人是谁,是不是对真真说的,我只注意到了“媚色”两个字。
“媚色”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酒吧,也是真真经常去玩的地方。
我跌跌撞撞地往“媚色”赶,慌乱和担忧密密匝匝地缠绕在心头,让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颤意。我焦急地看着出租车外的闪闪灯光,一遍遍地祈祷。
我走进“媚色”的时候,延续着这个城市喧嚣的灯光已经变暗,刚才电话里纷杂的重金属音乐也早已结束,只有悠缓抒情的调子从大提琴声中缓缓流出,只有满地狼藉证明着这个地方之前的热闹。
我看着三三两两的人,心底的担忧再也掩饰不住,我高声喊着真真的名字,心里一遍遍祈祷,祈祷能让我在这里找到真真。
可是我的喊声没有人应答,酒吧中的人只是好奇地看着我,衣着保守、面色着急的我在这里确实属于异类。
“真真,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快点出来,咱们回家!”我一边喊着一边往酒吧里走,里面的灯光已经变得灰暗,只能看得出模糊的人影。
“妹妹,你跟哥哥走,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的,听话,乖……”一个委琐的男声传入我的耳中,那声音有些熟悉,我不由得愣住,只是片刻,我就想起了电话中那个声音。
我循声望去,见一个像极了真真的人影趴在吧台上,在她的左右两侧各坐了一个男人,灰暗的灯光让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有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闪闪发光。坐在她右边的人染着红色头发,在侧面照过来的灯光下带着几分邪气。
“滚开!”那个像极了真真的女子猛的开口,说话的同时还将那红发男子搁在她腰间的手推开了。
红发男子的手被推开之后,他脸上还带着委琐的笑,不安分的手再一次落到了女子的后背上。
“拿开你的狗爪子!”我猛地高声喊道,因为在那个女子出声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断定她就是真真。
我说完话就跑到了真真的面前,敌视地看向那两个围着真真的男人。
“苏浅,是你呀,你终于有时间来陪我玩了,咱们喝酒。”真真显然已经醉了,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全然意识不到她身边的危险。
真真说话的时候将酒杯递到我的面前,一副非要我喝下去的样子,我看着她,再看看站在身边的两个男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她是我朋友,你们走吧。”我努力掩饰住心底的慌乱,高声喊道。
可是我的话落到那两人的耳中俨然变成了笑话,那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子笑着走到我的身边说:“嗯,妹妹,你和她是朋友呀,我们和她也是朋友,朋友们就该一起玩,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那人说完话不等我再开口,就揽住了我的肩膀。我想挣脱,却发现他将我的肩膀箍在怀里,我的力气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你放开我。”我伸脚踢那人,却被他轻松躲过,而另一个男人也早就拖起已经醉了的真真。
我看着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笑,挣扎着被他们拖出酒吧,我几次挣脱都被他拽了回来,而真真醉得人事不知,任由那个男人拖着自己走。
我心中着急万分,不停挣扎,几次想喊救命,可是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那红发男子捂住了嘴。
离酒吧越来越远,我心底的绝望越来越重。看着不远处醉眼蒙眬的真真,我一时间手足无措,更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我只能按下心底连绵不断的思绪,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可是我们两个小女生,尤其是真真还醉着,要挣脱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确实很难,尤其是现在,他们搂着我们的肩膀,举止很亲密的样子,落到别人眼中,我们更像是情侣。
就在我绞尽脑汁却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在我耳边响起:“放下她们。”
我循声转头,那两个男子也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我没想到,这个时候开口救我们的竟然是郑烁。
灯光下的郑烁,安静地看着我们的方向,他的手上还拿着画笔,身后是倾斜的画板。
“你小子皮痒痒了吧?敢多管闲事!”带着金链子的男子很不屑地看了眼郑烁,拽着怀中的真真就转身离开,全然不将郑烁放在眼里。
“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坏了老子的事,老子绝不会放过你。”红发男子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继而强硬地对郑烁说道。
我看着郑烁,还想说话,却不想郑烁看着他们,缓缓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似笑非笑地说:“我管不着你们的事,但是110会很愿意管这闲事的。”
说话的时候,郑烁已经拨了号码,他笑着看向面前的男子:“你们如果不放了她们,我会跟着你们,直到警察到来。”
红发男子顿时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郑烁会搬出警察来威胁他们,他看了眼金链子男子,叫了声“大哥”。
我听得出他声音中的担心和忧虑,所以趁着这个间隙,我高声喊:“救命啊,他挟持了我!”
我的声音很大,完全出乎红发男子的预料,听到我的话,他本能地将我推离,好像我是什么危险物品一样。
我成功逃脱,顺利地走到了郑烁的身边,郑烁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一边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一边高声说:“放了我朋友,不然我可不知道她见了警察之后会说什么,你们是懂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如果说刚才报警只是试探,那现在郑烁的话就是威胁了。显然,这威胁让面前的两个人多出了几分不安,他们看着我们,又转头看看真真,显然,到手的鸭子他们还舍不得放了。
但是,如果为了一口不知道能不能吃到的肉招惹到警察,就很不明智了。
“今天真晦气,遇到你这么个倒霉鬼。”金链子男子很不高兴地将怀里的真真推了出来。
真真一个趔趄,我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不等我们再说话,那两个男子就转身离去。
郑烁见他们离开,才缓缓走到我们的身边,说:“是不是坏了你们好事啊?”
还是半阴不阳的语气,不大的声音里能听出浓浓的嘲讽。我转头看着郑烁,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如果不这么毒舌,我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郑烁愣住,有些尴尬地看着没有针锋相对的我,很久才说了一句:“不早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早点回去。”
这是我认识郑烁以来他说过的最温暖的话,让我有些诧异。
“那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别告诉我就等在这里见义勇为。”我说话的时候还瞟了一眼郑烁身后的画板,画板上有一幅没有画完的素描。
“我得赚钱呀,你知道的,美术生要多花很多钱,我家穷,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爱好给父母增加负担。”郑烁看了眼身后的画板,漫不经心地回答我。
他坦诚的样子让我不由得艳羡不已。我看向他的画,确实将人画得惟妙惟肖,怪不得别人都说郑烁是绘画奇才。
郑烁说完话之后,我俩都愣在了那里,突然间不针锋相对了,竟然有些不适应。
“不早了,快点回去吧。”郑烁说话的时候很是别扭,显然他也不适应我们之间突然的和解。
“好。还有,谢谢你。”我低头答应,然后真诚道谢。今天如果不是他,我真的不知道等待我和真真的会是什么,可能我们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或者我们会面对很惨烈的结果。
我的客气让郑烁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将目光转移到他面前的画上。
在夜晚的灯光下,我看着一脸不羁的男生缓缓提笔,轻轻地描绘,心底竟然感动莫名,或许是因为他神色间的专注,或许是因为他追逐梦想的执着,或许仅仅是因为他那份坦诚。
02
回家的路上,真真依然在喊着白帆的名字。我知道这些天她虽然一直表面上张牙舞爪,说着永远都不会原谅白帆的话,但是心底她最在乎的依然是白帆,她出去找点乐子,也不过是因为白帆道歉的诚意不够。
当然,这所谓的诚意是真真以为的,我一直认为白帆为不能来参加真真的生日宴做的道歉和弥补已经足够。
看着真真醉酒后依然紧皱的眉头,我只能一遍遍说服自己,这或许是因为情人之间要求格外的高。
只是醉酒的真真和我都没想到,等我们到家的时候,会见到白帆。
白帆一脸的风尘,带着几分狼狈蹲在真真家门口,见到我们回来,他慌乱地站起来看向真真,当他看到真真几乎是被我拖着走的时候,才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着急而关心地问:“真真怎么了?”
“喝醉了,这些天她和你闹别扭,就一直这么折磨自己。”我如实告诉白帆,目的也不过是希望白帆能够清楚真真对他的在意。
白帆看看我,又将目光转向真真,神色中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怜惜。
“我来吧。”他伸出手,托住了真真的腰,然后以公主抱的姿势将真真抱在怀里,安静地看着真真,仿佛捧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宝。
我笑着开门。
等到将真真放到床上,白帆才站起身,有些为难地说:“苏浅,我想求你件事。”
我转头看着白帆,等着他说话。
他看看真真,再看看我,说道:“今天晚上让我照顾她吧。”
我看着白帆眉宇间未散的疲惫,笑着说:“你还是休息下吧,赶车过来肯定也没休息好。”
虽然和白帆不算很熟,但是我知道从他的学校到这个城市,坐车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他现在一脸的疲惫,一看就知道路上没有休息好,这种情况下再让他照顾真真,我有些于心不忍。
“苏浅,这次真真不愿意原谅我,你就让我照顾她一晚上,再说,她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白帆的语气已经接近乞求,我听着都有些动容。
我没有理由不成全这对相互折磨的恋人,当然对他们更多的是由衷的祝福。
我离开了真真的房间,夜里却睡得并不踏实,因为我听到真真的房间一直有动静,白帆一直往返于卫生间和房间之间,我知道真真又吐了。
真真醉酒后的反应十分强烈,她醉酒厉害的时候先是谁都不认识,胡乱说话,然后就是安静地昏睡,最后是呕吐。
真真的呕吐与别人不同,每次都要将腹中的东西全吐出来才罢休,她自己曾经在看过自己的呕吐现场后说了四个字:惊心动魄。
只是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注定是白帆陪她度过。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去敲真真房门的时候,房间里传来真真虚弱的请进声。
我刚推开门,躺在床上的真真就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神情温柔地看向坐在她床边的白帆。
白帆坐在真真的床边睡着了,脸埋在真真的被子上,朝向真真的脸上全是温柔。
我看向真真,她也正看着面前的白帆,神色中的甜蜜好像怎么都化不开的蜜糖。
“苏浅,他……”真真指着白帆,眼中全是询问。
“昨天就来了,照顾你一宿,你知道有多‘惊心动魄’。”对于能照顾真真一宿都没有厌弃的男人,我心中除了欣赏只剩下感动,当然全力帮他说话。
“苏浅,帮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吧,他一夜没睡,醒来的时候肯定会饿,可是我如果动弹,他肯定会醒的。”真真小声地请求,说完话之后依然看向白帆,她眼中的喜悦怎么都遮挡不住。
“和好了?”我笑着揶揄昨天还气势汹汹,说再也不原谅白帆的真真。
真真对着我害羞地一笑,然后说了声:“快点去买饭,我饿了。”
我笑着离开,心底对真真的担忧荡然无存,我相信陪伴一整晚这样温馨的回忆可以让真真和白帆回到从前。
我没想到安哲会找到我,他将我约到了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我犹豫很久最终决定去见他。
见到我的时候,安哲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笑,像是故意亲近,更像是讨好。
我转过脸去,不愿意看他,因为那天他那样坚定地站到了刘美妍那边,他的选择让我很失望。
当然现在他神色中的尴尬也不过是因为事件的真相已经曝光,他明白自己误会了我。
“我这么一个恶毒的女生是没有资格和你说话的,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对安哲说话的时候,眼中更多的是不屑,当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我,现在奢求我的原谅,他有些太高看我了。
“对不起,当时我不知情,我只是看到她很可怜的样子,才……”安哲为难地看着我,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我会和外表截然不同,这样的难缠,这样睚眦必报。
“安哲,当时可怜的似乎不是她吧?”当时的刘美妍名利双收,真正救人的我却无所适从,即使当时在小树林中张牙舞爪,那也是因为我可怜的缘故吧?
“我……”安哲愣住了,许久都没再说话。或许他已经明白,今天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是错的那个,因为错在他选择相信刘美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苏浅,我来找你,是因为苏之行的事情。”安哲见我久久不说话,终于开口转换话题。
我看着他,嘴角的冷笑更重。
他约我来天台,为的就是这里人迹罕至,为的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或者,在这个高富帅的心底,苏之行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存在,不然他不会直呼其名。
“我找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欠了很多债,现在有很多人在找他,还有人放出话,如果他不乖乖还钱,就废了他。”我将听到的威胁转述给安哲,同样是苏之行的儿子,我觉得他应该和我一起因为苏之行担惊受怕。
安哲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温和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痛意,只是我不知道他这样的目光是因为我还是苏之行。
“我妈离开他,不仅仅因为他赌,他赌输了还打人,我妈怕他会打死自己,才逃了。”在安哲选择静默的时候,我好像找到了终于可以倾诉的人,或者说,我只是想让安哲清楚,因为苏之行这个父亲,我过得很不好。
安哲仍然沉默,看我的眸子依然安静,不带任何表情,却让我有忍不住继续诉说的冲动。
“我妈走后,他把房子也输了,现在我无家可归,他也是……”我将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告诉安哲,只是这样让人痛心的事情,我以为当我找到诉说的人时,我的情绪会濒临失控,我会声泪俱下,可是面对安哲,我竟然是这样平心静气,说的好像是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等我将一切都说完,安哲依然很平静,他安静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眸子好像能看进我的心里。
我不再说话,或者说在说完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之后,我与安哲再无话可说。
安哲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他说:“这些,我一直知道。”
我看着安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对于他的坦诚,我又无话可说,只在他说完话的时候给他一个苦涩的笑容。
安哲将手伸进兜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我。
我本能地躲闪,我不需要施舍,即使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不是给你的,是苏之行跟我要的。”他说的还是苏之行,一个和我们血缘相连却又没多少关系的人。
“你直接给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依然躲闪着他递过来的信封,好像接过信封我就是接受了安哲的施舍。
“我知道,只是我不方便过去,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去一趟吧。”安哲的声音中全是无奈,凝结在心底的苦涩渐渐地四散开来。
“他逼你了?”我轻声地问。苏之行的德行,我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他也会逼迫安哲,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如果我不给他钱,学校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这算不算逼?”安哲看着我,虽然是问话,但是嘴角全是无奈。
“这次你答应了,以后就……”我好心提醒他,他现在的所为就是引狼入室,他不该相信一个赌徒的话。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没办法……”安哲无奈地说,遇上这样的父亲,做子女的好像只有选择认命的份儿。
我不再说话,确实,遇上这样的父亲,唯一的办法就是认命了。
“他说自己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过得很凄惨,所以麻烦你把这些送给他,不多,但是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的生活了。”安哲说完就将钱塞进了我的手里。
接过信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手的温度,热的,让我的心软化。
“我替他谢谢你。”见安哲转身离开,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安哲听到我的话,猛地回过头来,对着我清浅一笑。他不再向前走,而是等着我上前,然后与我并肩离开天台。
走在他的身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真的是兄妹。
“苏浅,其实我和我妈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比你和他在一起好多少。”安哲几不可闻的话在我的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愁绪,蓦地让我的心缩紧。
我看向他,他也看着我,两人相视无语,只剩下一抹苦笑。
我们一起走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拿着书来上自习的庄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愣愣的,很久才上前打招呼。
“你们……怎么在一起?”显然他对于我和安哲在一起说话有些意外,连问出的话都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我们之间并无关系。
我看向安哲,不知道要找个怎样的借口。
安哲却没看我,他神色淡定地看着庄辰,说了句:“学生会有点事情,我找苏浅商量一下。”
安哲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之前我们互相倾诉的苦楚都不存在一般,他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他在乎的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有段不堪的过往。
“什么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庄辰看着我,眼中全是询问。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如果是让我烦心的事情,他很愿意鞍前马后地帮我处理。
庄辰的话音刚落,安哲就紧张地看向我,我将他的慌乱全看在眼中。
不管是什么原因,安哲不愿意让庄辰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告诉庄辰:“是关于寒假放假的事情,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处理办法。”
庄辰又和我们说了几句话就去上自习了,留下我和安哲站在教学楼下,相视无语。
“安哲,我和苏之行不同,除了家里的钱财,我没有地方不如你,我不用攀附你,所以你不用这样担忧咱们之间的关系。”我的话说得坦诚。我不是苏之行面前那个苏浅,在学校里我也是人人羡慕的对象,所以我不需要用与安哲的关系来提升自己的身价,而刚才安哲那样躲闪的态度,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哲尴尬地看着我,好像没想到我会突然点明他的心思。
他讷讷地想解释,我却连看都不看他就转身离开,他的解释和他的用心一样,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在乎。
03
苏之行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愁着怎么把钱给他送去,他告诉安哲的那个地址我去过了,却没找到他。住在那里的人说是讨债的人发现他躲在那里,他知道后就逃跑了。
“苏浅,你是不是想把我儿子给我的钱贪污了?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没良心的,想饿死我是不是……”不等我开口,苏之行在电话那端就是一通责骂,好像怨妇一样倾诉着自己现在流亡生活的苦楚。
在听到他带着怒火的声音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做被他骂的那一个。
显然,苏之行也是知道我心思的,过了不久,电话再次打来。
“浅浅,爸爸现在真的身无分文,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浅浅,你总舍不得爸爸挨饿吧?”
这一次他的语气和缓很多,甚至轻声叫我浅浅,谄媚的感觉好像怕我把安哲的钱私吞一样。
“明天是周末,我给你送过去。”不管是气势汹汹的苏之行还是谄媚的苏之行,我都懒得搭理,因为我什么样的态度都不可能阻挡他继续堕落下去,所以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他时间,让他在那里等着。
说完我就准备挂电话,因为我和苏之行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却不想我刚挂断电话,苏之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还有事吗?”除了安哲给我的钱,我好像与苏之行已经再无关系,所以对他再次打来电话感到不解。
“苏浅,你还是今天下午送过来吧,我今天还没吃饭呢,我没钱。”可能是意识到我不可能私吞安哲给的那笔钱,他的语气再一次变得理直气壮。
我听着不由得笑了,没吃饭还这样大的力气颐指气使,我真是该让他尝尝挨饿的滋味。
“我没空。”这三个字,算是我对苏之行的回答。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电话再次锲而不舍地打过来的时候,我连接的心情都没有了,和苏之行的通话任何时候都不会让我愉悦。
虽然嘴上拒绝了苏之行的请求,但是下午放学之后,我仍然去了苏之行告诉我的那个棚户区,我还是不忍心看他挨饿。
虽然我之前的家很简陋,但是到了棚户区我才发现,之前我的家就是天堂。
垃圾零乱地散落在路边,路两边的房屋简陋得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风,房屋里的人衣着破烂,有的懒散地躺在门口,看到我的时候露出怪异的笑容,让我不由得害怕。
我只知道苏之行在这附近,却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里,我一家家地看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恶心想吐。因为在这寒冬的天气里,我竟然闻到了浓浓的食物发霉的味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环境里还可以住人,当然更不相信一直爱惜形象的苏之行会选择住在这样不堪的地方。
不过我没想到的事情显然不仅仅是这一件,我更没想到都窘迫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在赌。在我进门的那一瞬间,他正兴奋地喊“胡了”,脸上兴奋的神色在看到我之后绽放得更加肆意。
“苏浅,把钱拿过啦,你看我又赢了。”苏之行兴奋地看着面前的麻将牌,好像一个在炫耀战功的将军。
我冷眼看着他,许久都没有回应。
他感觉到了我的异常,转身看着我,终于在兴奋中回过神来,急忙问我:“钱带来了吗?”
“你都没钱吃饭了,还有钱赌博呀?”想着为了来给他送钱我无奈推后的海量作业,心底的怨愤越来越重,对苏之行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苏之行讪讪地看着我,停顿了片刻才说:“你说不给我送钱,我总不能饿死自己,所以我就借了点钱,赚点,够自己吃饭的,这东西比儿女孝顺。”
我看着苏之行手里拿着麻将牌,一脸陶醉的样子,转身就走。
苏之行在沉醉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又惹怒了我,他赶紧追出门,追着我走了好远,等我气渐渐消了,他才说:“女儿,你总不忍心你爸爸饿死吧,快点把钱给我吧。”
“麻将牌孝顺,你让它给你送钱呀。再说你不是胡了吗,看这样一时半会儿是不缺钱的,所以你先回去享受生活,等没钱享受了再和我们说。”我揶揄着苏之行,也努力压制着心头渐渐喷涌的怒火。
“好女儿,你总不能看着你爸爸被逼债的人逼死吧?”苏之行又故作可怜。
看着他为了钱全然没了尊严的样子,我真想上前踢他两脚,如果他不是我父亲的话。
“苏之行,你真够不要脸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鄙夷,恨恨地说道。
苏之行不说话,只是觍着脸看着我,一脸讨好,让我气愤之余却不知道说什么。
“苏浅,这钱是安哲给我的,你不过是帮个忙,你这样我会告诉安哲,你不想给我,想据为己有。”苏之行见我面色依然如寒冰一般冷,显然心底更为急切,然后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龌龊心思就忍不住表露了出来。
他的话让我瞬间气极,却不知道要怎样反击,遇到这样的父亲,你是没有能力和他讲理的。
苏之行脸上依然是讨好的笑容,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真的会怀疑刚才说出那样话的不是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浑蛋。
就在我酝酿着用什么词来形容苏之行的时候,他已经把手伸向我的衣兜,显然是见我不想给他钱,他要用抢的。
见他这副样子,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手,然后将兜里的钱拿出来扔到了他的脸上。
苏之行见到我扔出的信封,刚才还一脸讨好的样子瞬间就消失了,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信封吸引,也不管自己是在街上,更不管他的女儿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贪婪地将钱握在手里,然后朝大拇指上吐了口唾沫,就认真地数起钱来,那专注的样子让人恶心。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明白,这个时候他不会注意别的,他的眼里早就只剩下钱了。
“才两千块?苏浅,你们打发叫花子呢?”苏之行数完钱之后脸色就变了,他有些恼火地质问我,好像是因为我,他的钱才变少了。
“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我也没私吞一分一角,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安哲。不过关于是不是打发叫花子,我倒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这钱打发了叫花子我们还能听句感谢的话,给你,就只听你质问钱为什么这么少。”虽然说话的时候,我义正词严,却根本挡不住心底的哀伤。
我们的父亲连叫花子都不如,而我们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要钱的工具,他的心里早就只剩下自己了。
苏之行显然没想到我会气愤地说出这样的话,不免露出些许心虚的表情。
“我也没说什么呀,行了行了,这次算我不对,下次记得多给我些,这些钱太少,都不够我还债。”说到最后,苏之行甚至有了些哀怨,好像他欠债太多和我有关系一样。
听着苏之行打算着下次的话,我忍不住说:“你和安哲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么快你就忘了呀……”
苏之行愣愣地看着我,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我怕等他反应过来会再说出让人抓狂的话,趁着他发愣赶紧逃离。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里。
离开棚户区之后,我突然觉得心底愤懑不已,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纾解,只能任由自己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四处游荡。
鬼使神差般,我竟然再一次走到了不久前我和真真被人挟持的路上。在那条路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广场,我走到那里,坐在了花坛边,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突然间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你原来还会哭呀?”熟悉的声音里全是惊讶,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郑烁。
“你怎么在这里?”虽然最盛气凌人的一面被郑烁看到过很多次,但是这样脆弱的我被他撞上还是第一次。
“我一直在这里。你不是来找我的呀?我以为你让我看多了嚣张跋扈的一面,今天是来给我表演脆弱的,原来不是。”郑烁有些失望地说,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别自作多情了,找你,就你这样的,真敢想。”我一反之前与郑烁的针锋相对,笑着对他说。
郑烁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好像什么心思得逞了一般。
只是瞬间我就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那样说话是为了让我转移注意力,几句话下来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失落和茫然。
我看向郑烁,也不说破他的心思,只是好奇地问:“你每天都在这里?”
“对呀,来这里的人喜欢素描、油画之类的要多一些,所以你现在待的是我的地盘,你最好交点保护费,不然再有人要劫色,我可不会英雄救美了。”
郑烁认真说话的语气让我不由得笑了,他是个很会聊天的朋友,他清楚哪句话能让你高兴,哪句话会让你失落。
“我可不喜欢这些东西,要不黑乎乎的,要不花里胡哨的,看不出哪里美。”我轻声叹息,不想让郑烁的心思得逞。
郑烁也不点破,只是命令我坐着不许动,他说话的样子很郑重,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听他的指令。
郑烁不再和我说话,任由我安静地坐在花坛边,他自己忙着作画。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我耍了,让我坐在这里只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郑烁在忙着的间歇还会和我说两句话,一副不是耍我的样子。
因为郑烁见过我太多嚣张的样子,所以面对郑烁,我一点儿都不掩饰,和他聊自己家里的事,聊之前刘美妍的事。
“说到刘美妍的事,你还真得谢谢我。”郑烁一点儿都不谦虚,说完还略带得意地看着我,好像要等我一句感谢的话。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郑烁,上次郑烁帮了我和真真,说几声谢谢我都是乐意的,只是为了刘美妍的事情感谢他,我却一头雾水。
“你先好好谢谢我,然后我告诉你为什么。”郑烁一脸郑重,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说:“好吧,我谢谢你还不行?”
“看你这么不情愿,算了,我告诉你,你再心甘情愿地谢谢我。”接着,郑烁缓缓地和我说了起来。
原来那天我和刘美妍的对话,他从头听到尾,他在那天揶揄我一顿之后转身就把我们的对话说了出去,怀疑的声音出来之后,才有目击者出来证实。如果没有当初私下的流言,怕是没有人愿意出来为我做证,那样的话,刘美妍就能得逞了。
听郑烁说完,我好奇心再起。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因为那时候的我们确实算不上友好,他算计我倒在情理之中,他帮我,我都得怀疑他是不是存了坏心思。
见我笑得诡异,郑烁脸上的得意更浓,他说自己只是心存正义,那大义凛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勇士。
“那我真得正儿八经地谢谢你了,感谢你的心存正义,感谢你用流言击垮了一个虚伪的人。”我见郑烁得意,就笑着恭维他。
他明知道我是在恭维,却还是照单全收。
“其实我只是不愿意看着虚伪的人得意罢了,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止做了一件,你听说过隔壁班孙晨的事情吧……”
等到我看时间的时候才知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看完手表,心底就开始感叹,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样快。
“过来看看。”郑烁见我脸上有了几分着急,笑着招呼我去他画板前。
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刚开口我就飞一样地跑向他,只是当我看到画板上郑烁的画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郑烁画的那个人,和我有着相同的眉眼,只是神色中不如我表现得这样温婉,那个人脸上更多的是痛楚和坚强。
“不错,我以为你会把我画成怨妇。”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郑烁让我坐在花坛前的用意,只是这幅画上呈现的精神面貌却不像是我的,或者说,他画的是别人看不到的那个我。
“你怎么可能是怨妇,充其量也就是个毒妇。”郑烁轻描淡写地说,我却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
我和郑烁的交集并不多,但巧合的是郑烁遇到我的时候,都是我原形毕露的时候,所以他眼中的苏浅与别人眼中那个温婉可人、奋发向上的女孩子不同。只是我没想到在他的眼中,我的张牙舞爪,我的出言不逊和恶劣个性竟然成了别样的坚强。
能被他这样定义,我真的很高兴,心底暖暖的,觉得终于又多了一个理解我的人。
他将画给我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已经收拾好了站在我的面前,不羁地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本能地拒绝。
“我只是捍卫我的劳动成果。”郑烁指了指我手上的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留好这幅画,等我哪天一举成名,你会因为这幅画成为千万富翁的。”
郑烁说得很认真,却成功地逗乐了我,我顺从地跟在他的身边,听他描绘自己未来的样子,看着他兴奋的脸,我的情绪都被点燃了。
郑烁陪我走了一路,不算很远的距离,却短得好像只有几步,到了真真家楼下我才意识到到家了。
我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郑烁,轻声说着“谢谢”,然后挥了下手中的画卷,郑烁不由得笑了。
“得意什么呢?我是谢你给我画画,可不是谢你送我回来。”我故意转移重点,将他送我回来的事情淡化。
郑烁显然知道我的心思,他笑着说:“我知道。”他将话音拉得很长,我清楚他是笑我不吃亏。
他找个理由送我,我就找另外的理由谢他,两人都不提送我回家的事,好像送我回家是他应尽的责任。
这次,我看着郑烁离开。
走了很远,郑烁猛地回头,看到了路灯下的我。
我看着他,向他挥了挥手中的画卷,然后说了声:“郑烁,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
郑烁皱了下眉头,很久之后,才幽幽地说了句:“你搞错了,本来我今晚上会很无聊,你帮我找了点乐趣。”
郑烁说完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底温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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