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陷入沉闷。
刘媒婆有辱使命,坐着也是没意思,道个乏赶紧走了,谢她的礼物却一样没动,全留在桌上。
“二郎,你看——”李氏欲言又止,儿子深受打击的样子让她心痛不已:“要不,娘再请刘妈妈给你寻摸个更好的,又不是非他家不娶。”
宁泽不说话,脑子里一直在思考,陈金龙估计是不会杀的,满城都已传遍,陈家已经按照匿名信的指示,前几天就安排人带上巨款离开湖阳,接洽贼子去了。想来陈金龙回家的日子就在眼前。
比钱,还真比不过陈文锦家。偏偏那柳大洪爱钱爱到这地步,实在是没法子可想。
咦,要是能让陈家主动退婚呢?
他想起王炳林,呵呵,这老小子应该办得成这件事!
李氏见儿子刚才一脸霜打的样,忽然又眉飞色舞贼笑贼笑的,心里有些发虚,生怕他急火攻心又犯了疯病,那可怎么办?忙道:“二郎,二郎,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娘,另外找是不用的,儿子有办法让陈家退婚。”
“你怎么知道是哪个陈家?刘妈妈又没说。再说,这拆婚的事忒也缺德,还是别干的好!”
“唉,娘你不知道,刘妈妈说的陈家,就是陈文锦家!”
“啊?!这可怎么好哇!”李氏有些捉急起来:“怎么绕来绕去都要跟他家牵扯,真是前世造孽哟!”
“算了娘,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儿子理会得!”
“老爷,宁家二郎求见老爷!”县衙承局报道。
“噗。”刚刚端起才喝了一口的茶汤,被王炳林喷出老远,这才清静了几天,这瘟神又来了!
“他有什么事?”王炳林失神问道。
承局莫名其妙觉得老爷有些可怜。他是新来不久,替换以前那位的。
自打那次从张翠儿家出来,没过几天,知县相公为了一桩小事大发雷霆,当场就让人按住自己这个心腹一通板子,可怜那承局糊里糊涂双腿就此断掉,又革了差事撵出县衙。到底是为了什么,没人说得上。只是私底下相传老爷萎顿了好久,那个曾经跟知县相公传出过绯闻的张翠儿,没过几天便带着小狗子搬离湖阳县,音信全无。而老爷也重情重义,一直没另寻泻火的地方。
“他没说什么,就是想拜见老爷,说老爷听了,必会见他的。这厮忒也把自己高看了,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跟老爷如此说话。要不要小的这就把他撵出去?”
“不用不用,请他进来!”王炳林急忙摆手,这是命啊,真苦!
宁泽求见,王炳林必然是起身相迎,然后单独密谈。一派鬼鬼祟祟,连他那贴身的承局也不得要领,撇撇嘴,嫉妒地走开。
“叨扰知县相公,小可罪过!”宁泽笑得王炳林新头发毛,一撩衣摆就要下跪。
“不须多礼,不须多礼!”王炳林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他扶住,几乎是双手搀扶着宁泽请到座位上。他刚要高声喊人烧茶汤来,宁泽急忙打住:“就一点小事,烦请老爷帮忙,说完就走。”
直娘贼,你再小的也是大事!王炳林心头暗骂一句,面皮上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可先前不知,最近听家母说起才知道,原来小可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名唤柳清思,是柳记炮仗柳掌柜家的千金,幼时两家曾指过婚配。前时小可尚在病中,并不知情。后来幸托知县相公的洪福,病竟好了,家母也想趁此大喜了却一桩大事,谁知后来不知如何,听说那柳掌柜又应承了陈押司家。相公,你老人家是知道的,我家和他家此前有些嫌隙,若要上门讲理本也不怕,只是又伤了彼此面皮,还坏了人家柳小姐的名节,都不好看。因此想请相公做个关节,帮小可说合一二,大恩大德,小可自当铭记在心!”
他这话当然不尽不实,若王炳林有心详细推敲,定会找出其中破绽。可王炳林哪有胆子敢挑他的毛病?不就是想找陈家退婚么?
王炳林略略琢磨,觉得这事也不大,陈文锦该是懂规矩晓得好歹的,只要自己威风一摆,万事搞定。
想起威风两字,王炳林都觉得心酸,想来这湖阳县也有一两万人口,到如今居然混了个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被眼前这家伙摆弄得不要不要的,真是憋屈!
他可不敢得罪宁泽,只好强颜欢笑地答应:“原来如此,些许小事,就请交给愚兄好了。待愚兄叫陈文锦来与他分说分说。”说完看宁泽还没挪动屁股走人的意思,忙起来道:“这就去唤他来。”
“呃,相公,有个不情之请。”
“还有其他事?请说。”
“小弟一向敬仰相公官威,不知可否亲耳聆听老爷训话,开开眼界?”宁泽笑道。
王炳林一怔,心说这玩意儿你听个啥?转念一想瞬即明白,这是防着自己暗中使坏呢。他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也罢,毕竟是兄弟自己的事,还是听仔细些好。等会儿就请兄弟委屈一二,在这屏风后面且坐,只不出声就好!”
“那是那是,我自己的事怎么敢掉链子,放心吧!”宁泽大喇喇地摆手。
“来人呐,去把陈文锦传来说话。”
这口气,还真有官威。
陈文锦现在已然活脱脱一个落了毛的凤凰,失了老爷的宠,谁还看承他?每天应卯,旁人只当没瞧见,如空气一般。本来就失子惊疯,现在还墙倒众人推,虽然外面架子不倒,还有柳大洪那种不开眼的拿他当尊菩萨。可是在衙门里,已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既然老爷不看承,那就索性躲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免得丢人。可是知县相公偏偏传话要他去,也只好振作精神到了衙门。
进门便打躬唱喏见过知县相公。王炳林轻轻咳嗽一声,脸上挤出几丝笑意:“坐罢,一向可不太看见你,听说你告病在家了?”告个屁的病,就是旷工。王炳林先递个台阶给他下,下文说得也顺溜些。
陈文锦有些诧异,这大阴天的居然有了一丝曙光。顿时把满腔的血都烧得烫烫的,振奋精神焕然一新:“小可略感风寒,这几日已然好了,正要回衙销假。相公吩咐,不知有何可效劳处?”
“也没什么事,就是老不见你,有些挂念罢了。”王炳林一面轻描淡写说话,一面暗暗观察陈文锦的神色,见他又如同以前一样恭敬如仪,便觉事情成了八分:“老夫听说,你家小郎已然有了下落,还派人去接洽了?”
陈文锦心头暗骂他娘的,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县太爷不派人给老子找,还要老子自己去赎人,已是丢人到家了。还有面皮来问,真是岂有此理。他心里骂,脸上却堆着笑:“托相公老爷洪福,正在接洽。哪日犬子能得平安回来,定让他过来谢过老爷感念之恩!”
“不消说,不消说。呃这个,有个事想问问,听说你家跟那卖炮仗的柳记,准备结亲,果有其事否?”
陈文锦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咋扯到这玩意儿上面来了?他小心翼翼笑道:“嗯,不知老爷有何示下?”
“那柳大洪家,原是跟别家有过婚约,这时候又要攀扯你家,如此,原先的人家定是不依的,到时候闹将起来,怕是要伤了你的面皮。今天叫你来便是同你分说分说,算了,回了这桩婚约,另寻高门如何不好,你说呢?”王炳林字斟句酌,面目关切说道。
陈文锦脑袋虽小,容量却大,马上就起了反应:“只不知这原先那家,说的是谁?”
“呵呵,这个你却不须管了,总之有这么回事,本县也是为你清誉着想,你看如何?”
“嘿嘿,多谢大人抬爱,不过这事么,却不敢遵命。纵然他家一手托二,那也和我无关。这门亲事,属下是铁定了的。”陈文锦淡淡说道,语气却很坚决。听得宁泽在屏风后面直皱眉头,他可想不到这老儿居然敢跟知县叫板了,偷偷从缝隙瞄过去,二人又没什么眉来眼去的动作。
王炳林不豫说道:“老夫如此回护于你,却怎么恁地不知好歹?”
“多谢大人回护,属下正要请问呢。一直以来,属下对大人绝无二心,天日可表。却不知为何,短短两月之间,将属下弃如敝履,让属下受尽白眼。人情冷落也是平常。但今日大人既然叫了属下来,还请给个示下。到底属下犯了何罪,该当如此责罚?”
这番话憋在陈文锦心里已经好久,今天逮着个机会,终于说了个痛快。
王炳林一愣,没想到这厮居然还顺杆爬上,他倒是有心跟他解释,可说得出口么?只好干咳两声笑道:“你也忒多心了,你有何过错?不过是老夫念在你家里风波未平,让你且清闲几日,也好找寻令郎。嗨,这些都不说了,还是说说柳家的事,我看,该放手时须放手嘛!”
“相公,遮么是有上司看上了柳家女儿?”陈文锦不经意间冒出一句问道。
“这倒不是,呃,老夫是说,若要退婚,他家也是可以。你若执意不从,到时候岂非鸡飞蛋打,还白白损了面皮,又有何益?”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王炳林赶紧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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