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的话, 林黛玉全听见了。
但她的心思却没在林涧说的那些话上头。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林涧如今的模样, 可是帷帽轻纱垂落正之胸腹处, 林涧伸手握住她的手, 并无帷帽轻纱遮挡, 林黛玉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林涧的手。
那双手宽大,骨节分明十分好看,那是一双典型的武人的手,指腹处、虎口处、手心手背不少地方都有厚茧,被这样的一双手握着,林黛玉心中总是平添了许多的安全感,心里都是厚重的踏实。
天气闷热,林涧一路骑马回来,身上有些薄汗, 他便将束袖的腕带解掉了, 此时也尚为来得及束上, 衣袖因为林涧的动作稍稍往后滑落了些,林黛玉的视线正好从林涧的手腕上掠过,而后定格。
林涧在狱中带了月余时日的镣铐, 他原本的身形是挺拔颀长精瘦有力宽肩窄腰,而非是那种虎背熊腰孔武精壮的模样, 他也不是那等皮糙肉厚的样子,林鸿和乔氏的皮肤都是很好的,林涧继承了夫妻俩的好皮肤。
就算林涧自小习武, 每日勤加练习,他脸上身上仍旧是一身光滑细腻紧致又有弹/性的好皮肤。
那月余正值春日,衣衫轻薄,十来斤重的镣铐在林涧手腕脚腕上隔着轻薄衣衫都磨出了厚厚的血痕,血痕慢慢消退变成茧子,如今痕迹未消,林涧的衣袖滑落,正巧叫林黛玉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痕迹。
他手腕上都已然这样了,脚腕上必定也是如此。那么脸上呢,身上呢?脸上身上必定也是有些林黛玉瞧不见的变化和伤痕吧?
林黛玉一心惦念林涧的身体,为他受的苦心疼,直到林涧唤了她两声,林黛玉才回过神来。
她又垂眸望了望林涧握着她的手,食指指腹轻轻在林涧的掌心摩挲两下,而后另一只没有被林涧握着的手毅然掀开帷帽上的轻纱,她抬眸望向林涧,唇角微微牵起。
“三哥,从前之事我早已放下。便是再提起,我心中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那是我过往的一段经历,不管好与不好,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三哥觉得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总之我心中知道,三哥从来都是为我好的。”
起初林黛玉从荣国府中搬出来时,着实是伤透了心的。她不愿意再提及荣国府的事情,甚至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些事。
可时光流转,光阴匆匆而过,她在林家过得十分踏实,林涧又待她极好,她这心里头对贾府的怨也就渐渐跟着消失了。新生活的开启,日子渐渐忙碌起来,林涧与林家在她心头所占分量越来越大,她便很少再想起贾府的事情来了。
后来齐耀来给她瞧病,这位老先生的洒脱肆意的作风给林黛玉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医者不但医病也医心,尤其是像林黛玉这样的病患。齐耀日常给她调理身体,有时候也会同林黛玉说说话聊聊天。
齐耀在江南混迹数年,林黛玉又曾在江南住过些念头,两个人自有不少话题要说。齐耀在都中住了这么些日子,他原本名气就大,都中富贵人家得知林家请了齐耀来都中给林黛玉瞧病,这心里头动心起念,家中有些毛病的便都想要请齐耀回府里去看一看。
齐耀虽住在林家,但他来去自由,无人干涉他的行动。一般的病患齐耀也是不接诊的,便是瞧着稀奇些的病症才会接手。
说来也真是巧了,为着贾宝玉前后不一的表现,贾母一直悬心,还真将齐耀请到了府中给贾宝玉瞧过病。莫说是贾宝玉了,便是四王八公府上,还有些荣国府等府上的旧人家们,齐耀见是稀奇病症,也都上门去瞧过。
齐耀名气大,又是明着上门去的,林家奉若上宾,待齐耀极好,对他的人身安全更是极为重视,就算这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想找齐耀下手也没能得逞,更找不到什么下手的机会。
齐耀行医多年,口碑声望都极好,作为医者的操守自然也是极好的,多少人想从他这里打听林黛玉及林家的事情都没如愿,齐耀在林家不乱说外头的事情,而在外头,齐耀也从未乱说过林家府里的事情。
但既给林黛玉从前的那些故人瞧过病,齐耀对林黛玉的病症自有更深层次的认识,他每每劝林黛玉该放下从前之事,如此对她的身体康复自然更好些。
因听着齐耀的话,林黛玉自觉身子越来越好了,春夏之交,她也未发咳嗽宿疾,是以越发积极配合齐耀的调理,这般不知不觉时日慢慢过去,她就真的将从前那些人当成过去之事,便是再提起,也只当做故人罢了。
不会再亲近,但也不再去枉费自己的感情去怨恨了。
过去的事情她心怀坦荡,也没有什么不能提及的,如此磊落心态,就更谈不上什么不自在了。
林涧凝神看了林黛玉半晌,冲她微微一笑,而后替她将轻纱放下,牵着她的手带她出了院落。
“走吧,玉儿,咱们入宫。”
林涧带着林黛玉求见承圣帝时正值午时前后,承圣帝刚见完大臣,正要预备用膳时,就听见德平进来说林涧带着林黛玉进了宫,正在外头求见他。
承圣帝倒是十分的纳闷:“朕前不久才见过他,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林涧来了也就罢了,还将林黛玉带了来,承圣帝就更闹不懂林涧的意图了。
德平道:“圣上,林侯爷说,他是来请圣上做主的。忠臣孤女被人欺辱,他恪守规矩不打击报复,但却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进宫求见圣上。”
“他恪守规矩?”
承圣帝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个笑话似的,笑了两声,又问德平,“他说的忠臣孤女,便是林家姑娘吧?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有人欺负林家姑娘了?”
德平说是,但承圣帝再问时,德平却说不知道了。
承圣帝一眼扫过来,德平忙解释道:“圣上,非老奴查问不清。实在是……实在是林侯爷他不肯说。”
“罢了。”
承圣帝道,“左右这会儿朕还闲着,也不知道外头又闹出什么不消停的事情来了。你去把人请进来吧,朕听他说。”
要换做旁人,早就被承圣帝遣人给轰出去了。倒不是承圣帝不肯做主,这哪个大臣都会遇到些烦难事情或是过不去的坎儿,要是人人被人欺辱了都要进宫来请承圣帝做主,那承圣帝什么都做不了,光断案主持公道的事儿就做不完了。
承圣帝有心不见林涧,可依着这浑小子的性格,要是真不见的话,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毕竟这小子都说出恪守规矩不打击报复这样的话来了,这话听着就叫人心里没底,要是真不恪守规矩打击报复了,他大概就得去给这小子收拾烂摊子了。
说句实在话,眼下这局势,承圣帝还真不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林涧牵着林黛玉进了勤政殿。殿中面圣,林黛玉便不能再戴着帷帽了,早进殿之前就摘下来了。
承圣帝器重林如海,也清楚林如海家中境况,可知道是一回事,他就从没见过林黛玉。
倒是余贵妃和元嘉公主几个,时常能见到林黛玉,林黛玉好几回入宫来,都是往后宫去的,承圣帝从余贵妃口中多次听过林黛玉的名字,但这次是头一回见她。
瞧着林涧领着林黛玉给他行礼,小姑娘柔弱纤细,容貌却着实出众,看起来也比之前风闻的样子健康了许多,看那一举一动的风姿气度,着实不负才女之名。
便是同皇家的公主们走在一处,也不会被埋没了。
承圣帝叫了起,而后看向林涧:“云溪,求朕何事啊?”
林涧也不含糊,起身后,一五一十将方才得知的事情同承圣帝说了。
在承圣帝跟前,林涧毫不避讳,起身后便仍旧牵着林黛玉的手,他道:“还请圣上为臣及臣的未婚妻子做主。”
承圣帝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而后淡淡开口道:“街市斗殴,自有五城兵马司处置。若案情严重,又有刑部处置。这些许小事,你要朕来做主,要朕亲自查案不成?”
林涧一听便知承圣帝未及身上,他静静望着承圣帝,再一次强调道:“圣上,臣同林姑娘已经定亲了。婚期就定在两月之后。如今,她是臣未过门的妻子。”
他微微垂眸,淡声道,“前一阵,圣上当体会过被传言所挟的感觉。”
“太后将五台山讲经大会挪至都中举办,届时莫说在天下僧侣中声望渐高,便是百姓中,这也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情。可这十年间,太后回回请圣上整修五台山诸寺佛殿,圣上都以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为由拒绝。这事原是为国为民,可若旧事被有心人再度提起大肆宣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吧?”
承圣帝初听此事,确实没往心里去。
早前林涧来觐见后,他又连着见了七八个大臣,这脑子一上午都不曾停歇过,今儿还正是大朝会的日子,此时见林涧,承圣帝不由自主歇了心思,也就没有多想。
一开始觉得林涧所说实在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此时再听他后头几句话,承圣帝就不由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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