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帝出言怪责, 众臣连称不敢。
可这回流言影响颇大,大臣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明内情之人, 流言纵从市井传出, 但自除夕夜后, 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过迅速, 那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众人回过味来,这心里就不免犯嘀咕。
那些市井流言虽来源不明,更不知是何人传出的,但却契合了众大臣心中所想,这些人或有私心或有谋求,或是真为江山社稷君王朝政所担忧,所以一并发声弹劾林涧。
被承圣帝扣上不尊圣意的罪名,多数为着私心或者有所谋求的大臣便有些噤若寒蝉不敢开口了, 可那些心中是为江山社稷君王朝政发声的大臣, 却是无所畏惧, 抱定了要用自己的劝谏为承圣帝揭开林涧真面目的心思。
有大臣再度开口,称弹劾并非质疑承圣帝的决定,是怕承圣帝被林涧这个滑头给蒙蔽了。
那大臣道:“臣实不愿见到圣上被此等心机深沉之辈所蒙蔽。不单单是圣上, 臣觉得,太子殿下亦被林涧诡计所蒙蔽。”
那大臣痛心疾首道:“林涧这些年处心积虑同太子殿下打好关系, 便是为了获取太子殿下的信任。让太子殿下误以为林涧他一心为了大周,又让圣上相信了他的忠心。他便暗中利用圣上与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排除异己,将大皇子及其一众不与林家同流交好的家族全都引诱出来, 让他们在除夕之夜作乱。再让圣上同太子殿下以为他是为国除害而擢升他的官位。”
“可实际上,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自己的野心!他也想像其父一样做大权在握的大将军,好让这朝中上下都在他的操控掌握之中!”
在这位大臣的话中,林涧成了个十恶不赦谋图权位甚至是想要窃国的奸恶小人。在他的描述中,林涧欺上瞒下,睿王作乱之事是他恶意引诱操纵,承圣帝与萧煜这位新晋太子更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个弹劾便极有水平了。
不但将承圣帝摘出去了,便连萧煜的事也没有了。他们都是被林涧给蒙蔽了,林涧满腹心计,成了最居心叵测的那个人。而皇家的这些人则都是受害者,甚至连被废的睿王及那些被处置的家族们,也都是含冤受屈的人。
这等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着实厉害。
林涧都觉得这大臣说得好,这话也给了承圣帝一个台阶下。要想平息市井流言与朝中众臣的不满愤懑,只要承圣帝处置了林涧,那就是‘改邪归正’,就是被蒙蔽之后回归圣明了。
承圣帝是明着扣帽子给罪名,可这些人呢?却更毒了些。
这大臣一说完,仿佛也给了旁的弹劾林涧的大臣底气,他们再次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也不必顾及承圣帝的怪责,毕竟他们的弹劾,正是为了被蒙蔽的承圣帝和新晋的太子殿下在‘发声’啊。
承圣帝原本听见先前那些话还生气,到了这里反倒被这些话气笑了。
他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林涧身上,点名道:“林卿,他们说你居心叵测心机深沉,连朕都被你蒙蔽了。朕给你个机会,你自己来辩。”
林涧拱手行礼:“臣遵旨。”
朝会上当众弹劾同僚大臣,其实也并不一定非要真凭实据才可着手。有时候仅凭臆测照旧可以发声。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纷纷,按规矩,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是有资格问上一声的。
但参加大朝会的人多,文武百官将近百来人站在朝殿中,这样的弹劾就容易变成吵架。
莫说一国的肱股之臣不会吵架。这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百姓,意见不合便会有纷争。大臣们吵架自然不似市井中那样泼辣直接,但大臣们吵起架来说辞一套一套的,实则比市井上更毒些。
其言辞常常能无形中置人于死地。
就像是方才那个大臣所言一样。
被弹劾的人,若不得圣心,自然也没有什么亲自分辨的机会,甚至有同僚肯为他说话,天子也是不会听在耳中的。其结果便是交由刑部等衙门核实审理,再看其是否清白。
对于简在帝心得天子重用的人,就算没有同僚肯为他出头说话,天子也愿意给他当庭分辨的机会,轻易不会交由衙门核实审理。
说白了,得天子所护的人,纵然要吵架,这架也可以在天子面前吵。凭你怎么言辞犀利激烈,天子也愿意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听。
此番这些人/弹劾林涧,可林涧这半年来还是做了不少实事,朝中也有与林家交好的大臣,便是这一回牵涉这样大的罪名,说什么蒙蔽圣上太子的罪过,这终究是臆测,是外头的流言纷纷,不似之前那些是林涧自己出格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自有人想要为林涧说话。
承圣帝若不指林涧自辩,如应天逸等人已经准备出列要为林涧辩护了。
林涧站了出来,他心里头转着这些念头,却也留意到好几个人在他动之前便有站出来的迹象,应是想要为他说话的。
林涧抬眸瞧了瞧承圣帝,承圣帝目光温和的望着他,就在君臣对视的那一刻,林涧轻轻抿了抿嘴,他知道承圣帝想要他说什么。
“秦大人说我居心叵测,处心积虑数年就是为了蒙蔽圣上与太子殿下,想要利用他们排除异己,以达到我那不可告人的私心目的。我方才站在这儿听了听,众位大人好像都是这个意思,说的我这个都察院前佥都御史好似能手眼通天似的,把大周的天子、太子,还有诸位大臣们玩弄与股掌之中,没有人看破我的龌龊心思,直到这会儿都中传出我的流言纷纷,你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人。于是,你们这时候都站出来了,嚷嚷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想要圣上处置了我。”
林涧似笑非笑的环视一圈,接下来说出的话亦是毫不客气,“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有比我官阶低的,也有比我官阶高的,先前我不过是林家一少年,去了皖南从军花了两年时间才为先锋营将军,前头也革职了。后来做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也只得正四品,身上乃是侯爵之位,这都中比我官阶高,爵位高的大有人在,能压得住我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你们说我/操纵布局,那岂不是说你们自己都是死人么?难道这都半年多了,竟没发现我的居心叵测居心不良?还要外头爆出了流言你们才惊觉我有问题?”
林涧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挑眉笑道,“你们越说我有问题,越发证明了你们自己的无能。”
林涧这话,说的那几个人脸色一时青一时白。
承圣帝听了,眉目松动,分明是想笑,但想到这是在朝殿中,仗着有旒冕遮挡,眉目松了松,终究还是将这笑意给忍住了。
那几个大臣年长,又颇有资历,被林涧这样一个年轻晚辈指着鼻子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责,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他们愤愤不平想要反驳林涧的话,林涧却未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林涧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又正色道:“去岁年底,圣上为立太子一事征询群臣意见,当时满殿臣子大多数都支持大皇子为皇太子,偏我一人支持九皇子为皇太子。若圣上当真被我蒙蔽,何以不当庭采纳了我的意见,直接将九皇子立为太子呢?”
“我要真是处心积虑想要操纵圣上与九皇子,何至于之后一点动作都没有?反而是大皇子那边动作频频?”
林涧同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心里很清楚,诸皇子中,圣上最为看重和属意的是九皇子,圣上想要立九皇子为太子,偏你们以立嫡立长为由,想要圣上立大皇子为太子,最后无奈之下,圣上权衡再三,终不立太子,而改将各位皇子册立为亲王,立太子之事便延后再说。”
“你们说我想要操纵圣意,可就此一事,你们扪心自问,想要裹挟圣意的人是我吗?”
“大皇子志在太子之位,不论立谁为太子,他都不会甘愿屈居人下,这储君之位他志在必得,他的祸心,是我引诱出来的吗?若立他为太子,你们称心如意,圣上心中不愿,若立旁人为太子,不论是谁大皇子都要从那人手中将储君之位抢过来,这一场变故是能由我/操纵主导的吗?”
“大皇子贪心不足,如今已遭惩处,你们却凭借流言纷纷攻讦,却不知自己被奸人利用替那大皇子出头。你们有这等臆测,无非是不知这一段变故之内情罢了。可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这样攻讦误会我,认定我是幕后黑手,那便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你们自己蠢,另一种便是你们受人指使故意针对我。”
林涧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众臣都不言语了,秦大人等人也是垂目沉思。
承圣帝见林涧果控制住了局面,便抬了抬手示意林涧不必多说了,他正了正眉目,正要接口将这事给顺过去的时候,却见本该站回去的林涧忽而跪下来,郑重其事的给他磕了个头。
承圣帝皱了皱眉,在林涧开口之前,他便立时有了一种事情即将脱去他掌控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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