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从前在宫中给萧煜伴读, 与诸皇子诸伴读们在宫里上书房读了七年的书。
当时在上书房教书的是翰林院编修应天逸,应天逸同林如海是一届取中的。林如海是当年承圣帝钦点的探花, 而应天逸则是承圣帝钦点的状元。
应天逸既为状元, 那学问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他入职翰林院后, 直接就做了翰林院编修,过后不久就由承圣帝钦点,年纪轻轻就到了上书房教皇子们读书习字。
皇子们年龄不一,应天逸入上书房时,有年纪大了如大皇子这般十几岁的,也有如九皇子十皇子这般才六七岁的,各个皇子进度不一,所学东西自然也都不一样,大家有需要学一样的课程, 也有需要独自进益研习的课程。
这应天逸也真不愧是状元出身, 他将所有皇子的课程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非但如此,皇子们一起上课,不论是谁提出的问题, 不看教案这应天逸都能答出来,且从来不出错。
用林鸿的话说, 林涧在上书房跟着萧煜做伴读的时候,那就是个横行无忌无法无天的小混账泼皮。可就是这么个小混账泼皮,连皇子都敢用麻袋罩住一顿暴打的人, 偏偏对应天逸十分尊敬有礼,见面必行礼,说话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从来都不对应天逸甩脸色耍脾气,见面必称先生,四时八节还要请乔氏给应天逸送束脩,可谓是十分的有礼貌了。
其实说起来原因也很简单,林涧他最是尊重读书人了,尤其是像应天逸这样真正有渊博的知识和学问又不死板的读书人。
比如这会儿,应天逸叫住了他,笑着同他说话,林涧也还是客客气气给他行礼,规规矩矩的叫他应先生,还给他行礼。
在上书房教书七年,应天逸真的是颇喜欢也颇欣赏林涧这样的性子,即便现在应天逸早已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卸下了上书房教书的差事,但应天逸仍旧还是颇欣赏林涧这个人的。
应天逸拱手还礼,末了才含笑接口道:“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苹。”
“这是‘二十四诗品’中的话。我记得,这是那年我讲论起《竹里馆》,便是用这些话来品评的。没想到林御史还记得。”
应天逸是文官,又是常在御前走动的侍读学士,这行走坐卧最是讲究端方持重,从前年轻的时候应天逸就很讲规矩,如今年近五旬便更是如此了。
在朝殿上走路也是方方正正的迈步,不急不缓不骄不躁。
林涧为了照顾应天逸的步速,他也不能尽着自己的性子扯着应天逸往前走,索性慢下来,跟着应天逸步速走。
他这一慢下来,就眼看着本落在他身后的众人都一一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他前头去了。不多时,散朝众臣都走到他前头去了,只余他和应天逸两个人慢悠悠的在朝殿前的大广场上踱步。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林涧沉沉一笑,看着远处宫墙外刚刚升起来的太阳,他伸手遮了遮那明亮的阳光,看着尚有几分暖意的阳光从手指缝中漏下来,“先生要问我如今是什么滋味,这几句便是我如今内心的写照了。”
应天逸不由笑起来:“你甫一回都中,就为钦差去扬州办亏空案,瞒着朝廷将催来的银子运往皖南,朝中为了你的事情吵了个天翻地覆。你去都察院任职,踏踏实实办了王家的案子,偏没过多久,你又在荣国府将□□皇帝御赐匾额给砍断了,明明得了惩处,偏生还不老实,方才在殿上还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我看你哪里有摩诘居□□静淡泊呢?你分明是要以一己之力将都中搅个天翻地覆!”
此时无人,两个人又行走在空旷的朝殿大广场上,说话也不担心有人偷听,应天逸也就直接唤了林涧的小名。
应天逸敛了笑意,谆谆道:“小涧,我入上书房教皇子们念书七年,旁人且不说,就九殿下和你是我从开头一直教到你们出宫的。我去上书房教书,皇子们和伴读们出身尊贵,我心里早知道这和普通的教书不一样,也没有指望皇子们真将我拿先生看待。可偏偏你与九殿下尊我如师,纵然后来你们出宫了,我亦不去上书房了,这每年的四时八节,你们总让人来瞧我,你不在京中,九殿下好几次还来亲自看我,还说他是代你们两个来看我这个先生的。”
“你们是真切将我当先生看待,我也逾了矩,从心底里将你们当做我的学生来瞧。这些年,我门下也出了不少人才,也有几个得意门生,可我不瞒你,我仍旧觉得,若你不从武,改走科举一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要想中状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涧笑起来:“先生这话就扯远了。”
“是是,这话是说的太远了。”
应天逸道,“那话说回来。你今日在殿上举推九殿下为太子,你此举不但让你自己,也让九殿下成了众矢之的。”
“圣上这些年不立太子,但有先帝做例,朝中众臣心中早已默认将来大皇子将为皇太子。今日圣上不过是循例问一问,你怎么能那样作答呢?你没瞧见,就连余丞相都举推大皇子么?朝中泰半大臣都支持大皇子,你这样一说,是将你也将九殿下一起拖下了水。大皇子这心里,只怕就恨上你们二人了。”
林涧轻笑:“先生,若圣上真的只是循例问问,又为何不在众臣都举推大皇子的时候就顺水推舟的直接将大皇子立为皇太子呢?圣上明知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真看重大皇子,又何必要点名问我呢?”
“至于余丞相。他老人家是先生座师,先生受他老人家看重,难道先生自己就琢磨不出来他老人家的用意么?自古立太子,立嫡立长是规矩,择贤而立也不是错。余丞相纵然有心为九殿下说话,今日这等情形,他心有顾忌身份所限不能也不便开口。”
“我最是个没有顾忌没有规矩的人,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林涧撩起眼皮子笑了笑,轻声道,“我不怕大皇子恨我们,我就怕他不恨我们。”
方才在朝会上,应天逸便是那少数几个没有与众臣一同去求承圣帝惩处林涧的人之一。
林涧在朝会上石破天惊一语,旁人惊讶的都是林涧的敢说敢言,应天逸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首先担心的便是林涧往后的处境,看见散朝之后众人对林涧避之不及的态度,应天逸关心则乱,他来不及多想,就直接喊住了林涧。
可他到底也在朝中为官三十年了,纵然是清如水的翰林院衙门里,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应天逸是来不及多想,并不是他想不到。
听罢林涧这番话,应天逸思索片刻,忽而惊悟:“小涧,你是想……逼他们动手?”
“那你的心思……丞相也知情吗?”
林涧低眉笑了笑:“先生,都中山雨欲来,先生是个心里清静的人,此事波及不到翰林院,先生也不必担心我。往后境况都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先生是个局外人,就该好好赏鉴。保不齐哪一日先生成了当局者,倒失了这份看戏的闲情逸致了。”
应天逸神色一凛,两个人此时恰好走至宫门口,这里还有些大臣滞留,况旁边还有宫中侍卫在,这人多口杂的,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应天逸便在林涧送他至轿门前低声同他说了一句。
“小涧,若有为难之处,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林涧含笑应了,目送应天逸的轿子远去后,他这才返身去寻自己的坐骑。
今日朝会上他的发言,是接下来一切的序幕,亦是一切的开始。为了这番话,许许多多的人都会牵扯进来,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带着各式各样的目的在其中动手。
他已经将很多人牵扯进来了,有些人更是自己心甘情愿跳进来的,但是,他绝不希望再将那些本可以躲过去的人再牵扯进来了。
肃清朋党是为整顿吏治,他并不想借此机会结党,也并不想将本就清如许的人心污浊。这份纯粹的师生之情着实难得。而在这朝中,总还是要留着一股清流在的。
林涧回了西园,才知道林鸿和乔氏一大早就都出门了。
钱英给林涧端来了饭食:“夫人临出门前特意吩咐过的,少爷熬了一夜,早上没用早饭就去上朝,回来一定饿了,嘱咐少爷先用了这碗粳米粥暖一暖胃。然后再用饭食,这样也不至于伤了肠胃。”
“夫人还说了,少爷用完早饭后就在府里好好洗漱休息一下再去衙门,待夫人在外办完了事情,自然就回来了。”
林涧听乔氏的话先喝粥,待钱英将乔氏的嘱咐说完了,他才问钱英道:“老爷人呢?是同夫人一道出门去了吗?他们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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