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质问的语气，宫尚听了心里是很不爽的。但是宫老爷子却不介意。他道：“其实当年我并没有把你们的行动透露给敬方……”
“没有透露给敬方？”
这话一出，别说宁涛了，连宫尚的眼睛都眯了一下。
宫政微叹，随着他的叹息，又即将爆出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道：“当年最开始追捕你们的那些便衣敬察，其实是我找人假扮的。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引来真正的敬察。我后来特意为此查了下，原来是帮里有他们的卧底！”
那时候宁涛所创下的帮派，在京州也是属一属二的，早就被盯上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当时，我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方面派人故意追捕你们，目的是想阻止你们行动。一方面我又派人去接应你们，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打算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离开京州，随便去哪里都行。但我没想到，没想到有卧底……后面的情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超出我的掌控……”
宁涛眼睛微睁，他惊讶的程度完全不亚于刚才得到妻儿的消息，怔了半晌才道：“如果你讲的事实，那为什么刚才不说？”
“如果不是我一开始找人假扮故意围捕，让你们惊慌失乱，也不至于被他们追得的那狼狈，还引得那些昔日死对头趁火打劫，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是我导致了那场悲剧！”
所以有什么好解释的。
宁涛沉默了。
的确，如果单单只是被突袭，他们不会措手不及，至少不会伤亡那么惨重，甚至老底都被掀了。
说来说去，悲剧的源头还是始于宫政的“假意围捕”。
可是，怪他吗？
他的确是出自好心，如果没有那个卧底，没有那些昔日死对头趁火打劫，只是“假意围捕”，局势又会不一样。
至少，他们的弟兄不会真的惨死，他与妻儿不会真的失散……
所以……
连宁涛都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态去看那件事了。
宫政闭眼，长时间的说话和过度自责悔疚让他心情起伏巨大，他有些体力不支，哪怕坐在凳子上，身子也是颤抖的。
宫尚道：“爷爷，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宫政摆手，表示自己能坚持住。五十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见上一面，把事情摊开，当着昔日兄弟的面来忏悔，有些话怎么的也要说完。
“后来我得知你们没有拿着那笔钱去养老，而是重建青帮时，我就知道你们是怨我的。不管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我始终有份责任在。我一直等着你们来找我报仇，可始终也没等来。我把宁雪放在身边养着，细心栽培，也是想着有一天能与你们再见上面……很久以后，阿明跟我联系上了。他告诉我，你们的现状。告诉我涛哥对我的恨，让我不要轻易露面，我顾着这两个孩子，就躲在泌海的一座岛上，避世不出……之后你们绑了简瑶，阿尚找到我这儿来，我本不想说的，可是转念又一想，或许这是个机会，是老天刻意安排，让我到你们面前负荆请罪，让我余生不留遗憾。”
宫政说完后，长长一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件事是一根刺，不光刺在宁涛他们心里五十年，也让宫政痛了五十年。
每每回想，都无法释怀。
俞明叹道：“阿政，这些年难为你了。你背着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精心筹谋，步步细算，为的都是我们，但我们……”
说真的，当时真没想到第一批围捕他们的便衣敬察是他找人假扮的。怪不得，他们被“突袭”时，那些人虽开枪，但子弹都没上身。
真正造成他们伤亡惨重的，是后来跑出来的那几路人马。
“阿政，这些细节，怎么连我也不说，瞒了我这么多年。”他责怪宫政。
他伤成这样，对宫政不可能丝毫怨气都没有。一开始，他也是恨的。
只不过那股恨，在与妻儿分离后，又长时间的病痛中所造成的绝望给压下去了。
过去的那些年，他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终日与药为伴。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怀念过去，有时候也自省，自省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不是自己杀孽太重，老天故意惩罚。
其实自己也是有罪的。
这么省着省着，他就不恨宫政了，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若是有勇气跟宁涛说不干了，想脱离帮派，从良为商，或许就遇不到那档子事了。
结局肯定不一样。
说到底，还是自己懦弱和拖沓害了他，也害了他的妻儿。
他活该妻离子散，余生清苦孤寡！
宫尚看他这样，才明白为什么五个人当中他受伤最重，却是怨气最轻最释怀的那一个。
原来如此！
“唉，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自己犯下的错，难道因为几句解释就能抹去吗？我宫政做人成于自信，也败于自信。若不是自觉有把握，又忽略了那些隐藏的危机，你和几个哥哥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么狼狈……”宫政到现在依然自责。
俞明却是摇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大家都有责任。要不是当年你导演了那出戏，也不会有后来的青帮，不会有今天的辉煌！”
青帮成为世界第一大帮，于俞明宁涛来说，这不是狼狈，这是成就。
不是怀揣着那股恨劲，他们不会那么拼命，把青帮做大做强！
一切动力，也始于那场悲剧！
宁涛这时已是泪流满面，悔恨交加。但这股恨已经不是针对宫政了，而是转移到自己身上。
宫政刚才说，他成于自信，也败于自信，这话其实放他身上更合适。
他是几个兄弟当中年纪最长的，仗着自己是哥哥，大事小事都习惯自己做决定，忽略了弟弟们的感受，也没有去探究他们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他早点发现他们的想法，听了妻子的劝告，解散兄弟，回归平静，那么今天又是另一番景象。
宫政说，那场悲剧他有责任，他宁涛又何尝不是。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黎叔穿着消过毒的白大卦走了出来。他悔恨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急急问道：“怎么样，我孙女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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