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招待室，双方各坐在长桌两端，蒋云宝自打进来就没带看周六英一眼，凝神地看着调解书，碰到看不懂的字不时还问两句。
幸好村委新来的小伙子初中毕业，耐心地给她解释。
调解书没有问题，蒋云宝这才抬头，“我们没有意见。”
周六英坐在对面，她之前信心满满，谁知连村委都治不住老大，于是又找妇联讨公道，要一幢楼跟五间店铺都便宜老大了，可一通下来妇联反倒把她教训一顿，说她偏心老二做事不公，想要老有所终就得道歉。
老娘向儿子道歉，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周六英当然不能接受，可妇联告诉她，如果真闹到对簿公堂，能拿到的赡养费远低于店铺租金的补偿，而且亲情也找不回来了。
她怎么就不公平了？一开始最疼的是老大啊，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大身上，偏偏他置自己不顾非要娶个狐狸精回来，把好好的家都拆散了。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怨恨跟不甘，可以后都要从老大手里讨吃的，不得不收起嚣张跟蛮横，犹如斗败的公鸡般耷拉着脑袋。
肖同志望向周六英，委婉提醒她，“周老太太，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周六英沉默许多，才抬起枯黄沟壑的脸，哆嗦着泛紫的嘴皮，“老……老大啊，以前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这二十年来你们受委屈了。你现在过得比娘好，娘心里很安慰，别记恨娘啊。”
蒋卫国眼眶泛红，记得小时候爹还在，她也不是那么蛮横不讲理，后来守寡拉扯孩子长大，慢慢变得面目全非。
眼泪不争气的飙出来，他刚要张嘴说话，却被刘凤娇扯了下胳膊。
蒋云宝微笑，“奶奶，没关系的。虽然你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说了很多谎，也没有帮忙带我们几个，还将我爸的钱全部抠走了，可咱们到底还是一家人，我爸妈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过去的事。现在你是老了，干不动多少活，但养育之恩大过天，而且我家生活条件稍微比以前好，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你不用感到内疚，我们也不会嫌弃你。店铺租贵不假，但在我们承受范围之内，而且孝敬你是应该的。等店铺找好，你安安心心住进去就是，不要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调解的众人面面相觑，她是魔鬼吗？
周六英活这几十年，还是头一回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被斥的面如锅底灰，偏偏还不能反驳。这小野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等着自己开口骂她，然后找借口连店铺租金都不付了。
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周六英死死咬着唇，强忍着不说话。
调解到这一步，村委不想事情黄了，连忙将调解书发给双方。
周六英打上手印，黑着脸离开。
始终面无表情的蒋爱国起身拄拐跟着离开，蒋卫国站起来，“老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是个废人，能有什么打算？”他自嘲着。
“二叔，多少缺胳膊少腿的照样要养家糊口，我相信你也可以的。”蒋云宝语气平静，“你打算做什么生意，我才好帮你们找店铺。”
蒋爱国一生好吃懒做，黄红娟只会拿锄头，向来都是看人眼红，真让两人动脑筋思考就跟糨糊似的。
“现在做生意不难，只要人勤快点都饿不着。”遇到烂泥扶不上墙的，蒋云宝只能替他想，“要不卖些蔬菜水果，也没什么成本，有空可以下乡收些鸡鸭。”
见他不说话，黄红娟强撑起笑容，“我们也不懂，云宝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刘凤娇冷笑。有奶就是娘，贱不贱啊！
走出村委，蒋卫国将老二一家叫住，“我带了点粮食，你们带回去应应急。”
听到有吃的，几个孩子眼睛都亮了，暗自咽着口水。
看着几人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污垢，蒋云宝对她们真是记恨不起来，要不是受到周六英的教唆，她们也不至于歪成这样。
拿起两包糖果，一包递给大妮，一包递给天雷，“你们分分。”
蒋天雷真不记事，谁对他好他对谁笑，“云宝阿姐。”
连糖纸都没完全撕开，就急着往嘴里塞。
大妮心里还有记恨，但孩子的记恨哪有吃的重要。她接过糖果，分给两个妹妹。
看到粮食，黄红娟五味杂陈朝刘凤娇走过来，神情既别扭又尴尬，抿着干巴开裂的嘴唇，“大嫂，当年大哥他没对我做什么，是我猪油蒙了心才做出糊涂事的，你多多担待原谅我。”
当年的事，指的是解蒋卫国裤腰带的事。
刘凤娇嗤之以鼻，压根不屑说话。这哪是真心实意悔过道歉，是看到好处才张嘴的。
蒋云宝望向蒋爱国，只见他神情麻木没表情。看来，他已经知道黄红娟当年撒的谎。
蒋卫国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老二，凡事要看开点，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坐上三轮车，一家三口回镇上。
刘凤娇搂着蒋云宝坐在后排，看着蓝天白云，突然就笑了。
二十年了，终于解气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公道是女儿帮她讨的。
蒋云宝嘴甜不要钱，“妈，你今天又年轻了，笑起来真好看。”
“你啊，真是我的小心肝。”
……
元旦一过，春节也就不远了。
虽然还有差不多两个月，但是日子也飞快，年底特别多建房说亲的。
蒋卫国刚建完自家的食品厂，就接了两个外活，而且时间上有冲突，犹豫着要不要放弃一个。
蒋云宝真拿老实巴交的他没办法，“爸，你的建筑队人不少，你带几个，标叔带几个，两家的活不都拿下了嘛。”
刘凤娇取笑他，“还要女儿教你怎么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赶工期的，这不怕耽误了嘛。”
“年底谁不赶工期，东家愿意接受咱们就干。”
憨憨蒋爸还真去谈了，对方虽然很犹豫，但年底各种建材紧缺，自己没门道拿不齐货，而且请没经验的建房又不放心。
“你们放心，我们会抓紧赶工期的，保证让你们年底乔迁。”
“那就拜托蒋师傅了，我儿子赶着娶媳妇的。”
蒋爸学以致用，“婚宴是自己办，还是请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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