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走水,皇贵妃上官氏殁。
上官婉儿无子,身后之事,由唯一的弟子张昌宗一力操持,张昌宗悲难自禁,以弟子身份居丧守孝,并上表请奏陛下,求陛下赐其师之藏书,留作念想。皇帝李显怜其一片纯孝之心,准之。
得了准,张昌宗带人把宫里的藏书以及上官婉儿在外置的宅子里的藏书一搬而空,约莫数了数,竟有万卷之数,且卷卷皆以香熏之,可见上官婉儿真真是个爱书之人。
李显知道后,又哭了一场,下了个敕令,命人把宫里的藏书中上官婉儿没有的都抄了一份,以作陪葬之物。
太平公主也十分难过,不止让人送了许多书卷来,便是旁地陪葬之物,也送了不少来,若不是于制不合,怕是山陵和棺椁都想要送给上官,只是,她是长公主,上官是贵妃,两人的棺椁花纹这些都是不同的,不能替换。
因事出突然,葬礼便不免有些仓促,李显的山陵尚未修好,上官先丧,自不能入陵寝,只得在陵园里另寻了地方下葬。
张昌宗在外奔忙,张府里,另辟的密室内,有人茫然的睁开眼睛,待发现并非自己熟悉的寝居,瞬间警惕起来:“阿梨?阿桃?”
“奴婢在。”
阿梨自黑暗中走出来,身上没了宫女的装束,而是一身十分便利的短褐,头发挽了个男子的发髻,英姿飒爽,与在宫里截然不同。
那人先是疑惑的看着她,待看清楚她的打扮,瞬间变了脸色:“这里是哪里?你这般……是六郎动的手脚?好大的胆子,六郎呢?叫他来见我!”
阿梨稳稳地行礼,答道:“三日前,贵妃寝宫走水,贵妃殁于大火中,郎君执弟子礼居丧守孝。”
“啊?我死了?死于火灾?”
上官婉儿惊讶至极,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也是魔怔了,指了指自己:“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哪里殁了?”
阿梨神情不变,答道:“回夫人,在外头殁了。”
上官婉儿一听,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冷笑道:“想不到我竟收了这么个胆大的弟子,手眼通天,连宫里的贵妃也是想让死就死,自己的师父也是想囚就囚,口口声声说敬爱师父,就是这么敬爱的?”
“我看六郎就是太顾及你,才把你宠得全无章法。”
却是薛崇秀扶着郑氏进来。上官婉儿惊讶至极:“如此说来,阿娘竟坐视六郎欺师灭祖?”
郑氏淡淡瞥她一眼,也不管她的脸色,径直走到罗汉榻上坐下,顺手还把薛崇秀也拉了坐下,然后方才气定神闲的道:“六郎那般敬重你,哪里敢有这等念头?这是我给出的主意!”
“啊?!”
上官婉儿这下是真没想到,直接从榻上起身,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奔到母亲身前,追问:“阿娘,为什么?”
郑氏冷笑:“为什么?还需要问吗?为娘如今只余你一个女儿了,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在那个朝不保夕的皇宫越陷越深,脱身不得?”
上官婉儿不说话了,头颅微微垂着,默然不语。
郑氏见状,叹了口气,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薛崇秀起身,跪到上官婉儿跟前,道:“师父,此事六郎虽有些莽撞,但秀儿也是赞同的。宫里非久居之地,陛下也非可托付之人,外见天高海阔,有的是让师父大有作为的地方和事务,师父这样的奇女子,何苦执着于宫中这等是非之地?”
上官婉儿只冷冷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似是选择消极反抗,更没叫薛崇秀起来的动作,倒是郑氏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自己拉起薛崇秀,还慈爱的给她拍裙子:“跪什么,你们又没有做错,六郎这等孝顺的孩子,有了居然不珍惜,居然还去伤他的心,天下间也就我这傻女儿了,否则,何人舍得去伤掏心掏肺地把师父当珍宝爱护的弟子?”
上官婉儿被说得一窒,低着头更不想说话了。
郑氏冷声一声,叱道:“你受累于家族父祖,自襁褓中便长于宫里那等是非之地,及长接触的又是女皇那等人物,做的是制书这等关键事物,眼手所及皆是权势,以为权势才能保证一切,有这等心思,为娘的理解你,也明白你,但并不想看着你陷于权势不得脱身,须知权势历来便是双面之刃,不止能伤人,更能伤己。婉儿,为娘的老了,没有几年可活了,为娘这一生,只剩下你了,若为娘故去,你在宫里当如何?”
说至后来,再没了叱责,只有语重心长。上官婉儿神情复杂:“阿娘……”
郑氏抬手,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不顾惜自己,可为娘却不能不管你,婉儿,为娘还有你,你呢?你还有什么?孑然一身在宫里,看似权势在握,实则空枕孤衾便是你想要的?”
上官婉儿默然以对,依旧不开口。
郑氏又是一叹,道:“不怕对你说,在宫里的时候,为娘也想着要有权势,若无权势,则连安身之所也无,唯有权势能予我们母女庇护,权势毁了我们的一切,却又赐予我们尊严与自由。可是,出宫后到了六郎这里,看他笨拙却诚意满满地讨好、开解为娘,看着他生机勃勃地奋发向上,看着他刻苦勤奋,为娘的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时不免也想,若是当年没出事,家族得以保存,你又会是何等模样?想来定然不会小小年纪便周旋于贵人之间,曲意逢迎,定然是娇宠着养大,珍之爱之。”
“太太,来,喝口水缓一缓,莫要太过激动,伤身子的。”
薛崇秀看郑氏情绪激动,正好阿梨端了热水过来,趁机插口,劝她缓缓。郑氏烫贴地看薛崇秀一眼,双目开阖数次,情绪和缓了些,喝了半杯水,看上官婉儿还是不说话,又是一叹,道:“罢了,说了这么多,你若真要怨,便怨为娘吧,六郎是个好孩子,谁人都可以怨他,唯独你不能。你做了他这么多年师父,你可知他这些年常人难以坚持的刻苦和勤奋是为了什么?”
上官婉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郑氏。郑氏一叹,重重一巴掌拍到上官婉儿身上,悲声道:“看似为了家族,实则也是为了庇护你啊!为娘眼不瞎,耳不聋,看他这么多年勤奋刻苦,或有为家族之意,然其中便没有秀儿、你、长公主的缘故吗?六郎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小看到大,应比为娘明白,你且仔细想想罢,老身乏了,秀儿,我们回罢,宝宁应是要醒了。”
“喏。”
薛崇秀应着,朝上官婉儿一礼,也不管她是否回礼,只嘱咐阿梨:“照看好师父,若有什么不足和需要的,可来与我说。”
“喏。”
阿梨应着,上官婉儿不语,只怔怔看着母亲老迈的背影,在薛崇秀搀扶下拾阶而上,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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