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储君,太子府邸的很大。
府中景色也不俗。
雕栏玉砌,清泉流水,翠竹奇花,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走了好一会,几人才来到一处湖心小亭。
太子松开拉着苏长歌的手。
走到亭边,接过仆人递来的鱼食,朝湖面撒下些许。
立即引来一群锦鱼的争抢。
“苏状元,你看这鱼如何?”
太子指着湖面争相抢食的鱼儿,面带笑意的开口问道。
苏长歌转头看去,鱼鳞通体洁白,层次分明,好似天上白云掀起一层层波浪,煞是好看,云澜二字名副其实。
“好看。”
苏长歌开口。
没有去花心思,用太多的辞藻修饰。
听到这话,太子怔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文人墨客,每个人都恨不得在他面前彰显才华。
就好比这潭锦鱼。
他们所用之辞藻无不华美。
吹捧至极。
要么就是借鱼喻人。
说些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听起来富有深意的道理。
可苏长歌却如此简单直接。
一丝修饰和比喻都没有,就两个字,好看。
但太子也不恼怒,毕竟那些辞藻和道理如过耳云烟,年轻时听听还好,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不会被这些话所打动。
不过看来。
这位苏状元虽然年轻。
但却不是那种只会说空口白话的儒生,更务实质朴一些。
随后,太子面带笑意的夸奖道。
“苏状元言语质朴无华,却道尽了其意,不负状元之名。”
“谢殿下夸奖。”
苏长歌开口,心里则觉得太子想的有点多。
他就是单纯不想夸而已。
情绪铺垫不到位,没必要特地为此绞尽脑汁的去褒扬。
难不成看到一件好看的东西,就要堆砌辞藻,来彰显这东西的美?那样虽然看起来风雅,但却不是有感而发,而是为了炫耀,反而失了其本意。
身后的赵恒四人。
虽然刚才觉得苏长歌有些敷衍,但听父亲一说,顿时觉得高大上起来。
“我要是能如苏夫子这样就好了。”
赵恒敬重的看着苏长歌。
正此时,太子突然出声问道。
“苏状元。”
“你对当前朝局有何见解?”
此举,乃是为了试探苏长歌的立场,以及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苏长歌听到这话,面色如常,直言不讳的说道。
“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权阉当道。”
“国库空虚,赋税繁重。”
“百姓辛苦一年,不仅一无所获,如若生场病,还要贩卖家田。”
“更有甚者,被豪强官绅强占土地,沦为佃农,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贩儿卖女,待到年老体弱被扔在路边等死。”
苏长歌开口,语气中藏有一股怒意。
这些不是他胡编乱造。
而是原身在家乡、在进京赶考时亲眼所见。
太子听完苏长歌这番话。
没有动怒,也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深深叹了口气。
“苏状元所说的这些,孤又何尝不知道。”
“但朝局复杂,万头千绪。”
“外族蛮夷步步紧逼,国库又空虚,朝廷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不只他知道苏长歌说的是真的,老皇帝同样知道。
但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
毕竟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天灾人祸,赈济灾民要不要不钱?
缴纳岁币、官员俸禄、边境军饷等等,这里面哪个不要钱?
至于说诛杀贪官污吏。
这天下的贪官杀得干净吗?单靠清流能治理天下吗?
正因为这些,老皇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下面的人不搞得太过分,大晋能勉勉强强过的下去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
太子看向面前一脸正色的苏长歌。
心中给他打上直臣清流的标签。
“日后或许可以安排给御史给他干。”
“不过在此之前,要挫下他的锐气,让他认清现实。”
“知道皇帝也有难处。”
“不是什么问题都是皇帝口含天宪,一句话一个念头就能解决。”
太子心中如此想着,故意开口问道:“苏状元才华过人,既然知道了问题,可有法子充实国库,解此难题?”
“有。”
苏长歌点点头,声音清朗。
“哦?苏状元快说。”
太子故作兴奋的追问道,心中则对苏长歌的法子不抱什么希望。
直臣清流嘛。
翻来覆去就那么两三下。
不是提倡免除赋税休养生息。
就是诛杀贪官污吏。
还有更离谱的就是跑到太庙祭祖磕头,乞求风调雨顺。
玛德,要是治国真这么容易。
那皇帝还操心个基尔!
就在太子这样想时,苏长歌的声音响起。
“摊丁入亩。”
苏长歌开口,只是简单的四个字。
但传到太子的耳中,却好似滚滚天雷,让他直接怔在原地。
见状,苏长歌以为太子不理解。
于是解释道。
“国库收入全靠税收,”
“其中又以丁税为大头,按人头向天下百姓收取。”
“但考上秀才可以豁免自己。”
“举人以上则是豁免家人以及奴仆的所有赋税。”
“如此一来,就有人将田产身家挂在举人名下,甘愿为奴也要逃过赋税。”
“朝廷从他们身上收不到半分钱。”
“丁税反而是由更穷者承担,以至于富者恒富,贫者恒贫。”
“而若实行摊丁入亩,丈量天下土地,废除丁税,将其折算入田税当中,这样既可以减少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也能够杜绝地方官府任意增加丁税。”
苏长歌开口。
将摊丁入亩解释的一清二楚。
对于丁税。
苏长歌没什么好感。
按人头收税,以至于百姓都不敢生育,或者是将孩子弃养、送人。
毕竟家里本来就没钱,全靠几亩田地凑合过日子,多生孩子就要多纳税,可田地产量却不变,这谁扛得住?
不仅如此。
民间重男轻女也是由此而来。
同样是一个孩子。
男的比女的力气大,干农活快,交的丁税也一样。
百姓又不傻,这笔账还是算的来。
肯定是生男的更划算。
而苏长歌也没想过,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观念。
摊丁入亩只是刚开始。
他先从微末之处着手,尽力做自己能做的,让大晋一点点的变好,未做完的交给后代去做,一代人一代人的变好。
与此同时。
太子听完苏长歌的话。
内心无比震撼。
摊丁入亩的好处不用苏长歌解释,他处理朝政多年自然明白。
他所震撼的是,苏长歌不过才二十出头,从未到地方处理过政事,竟然就能想出如此治国良策,堪称千古奇才!
虽然还有些稚嫩。
比如说全部改为田税的话,天下大半的田地全在豪强乡绅手上。
他们同样不用交税。
朝廷收上来的钱实际跟以前差不多。
但这确实缓解了地方官对百姓的欺凌压榨,能想出这法子已是不易。
“此人日后必为我大晋肱股!”
太子盯着苏长歌,眼中冒出炙热的光芒,心中兴奋的想着。
如今大晋千疮百孔。
等到他登基后,正需要这样的能臣来助他治国。
大晋中兴之主。
太子脑海中不禁冒出这么个念头。
本来他的想法只是勤勉执政。
收拾先辈们遗留下来的一个个问题,当个守成之主和缝补匠。
守住江山社稷,评个仁宗、宣宗的谥号,这样一来既不辜负老皇帝将皇位传给自己,也不惹后世子孙谩骂。
可现在。
太子在苏长歌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中兴之主的可能。
此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能。
性格又直。
等到历练几年后能力必定更为出众。
自己得他辅佐。
大晋江山未必不能中兴!
心念至此、
太子俨然忘了之前还给苏长歌打上直臣清流的标签。
想要挫挫他的傲气,让他认清楚现实。
而现在自己到反被折服。
随即,太子再次看向苏长歌,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摊丁入亩...”
“长歌,你真乃治国良才也。”
太子开口,面色没有他内心那么激动,只是露出欣喜赞许之意
虽然还只是储君,但帝心如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可让手下臣子揣摩自身意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殿下过奖了。”
苏长歌自谦一句。
摊丁入亩无法彻底解决税收问题,让国库充盈起来。
他是知道的。
不过彻底解决的办法他也有。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废除勋贵、官员、读书人免税的特权,配上摊丁入亩,税收直接起飞。
但政策不是凭一张嘴就能施行。
摊丁入亩还好。
顶多让地方官员不能再肆意增加丁税,减少了贪污的可能。
可是官绅一体纳粮,就等于砸了天下官员和读书人的饭碗,侵害了他们的利益,人家豁出了命也要弄死你。
而苏长歌不是不敢去碰他们。
只是他还不知道,面前这位太子有没有变法和保自己的决心。
否则到时候皇帝怕惹众怒。
甩手不干。
把他推出来送给那群暴怒的官员和读书人,那咋办?
要知道他前世历史上可不乏这种人。
商鞅、晁错、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等等数不胜数。
变法成功了倒也罢了,偏偏失败的还不少。
苏长歌不是纯臣,他想让大晋百姓的生活变好,但不代表他就要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皇帝的态度。
在他的想法中。
要干这事。
枪杆子得硬,非常硬,硬到可以让所有人都闭嘴,或者只敢哔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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