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州回到陇邺的路程走了整整一个月, 为求稳妥,所以赶路一直都算不上是快,期间也起了一点儿波折, 但是总体所幸还是有惊无险。
郭和光自从之前谢允遇袭那件事以后,看着谢允和谢策两个人的目光都带上一点儿探究, 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到他们两人相处如常, 倒是也没有开口说过什么。
他们去时陇邺不过也刚刚入夏, 等到回来的时候, 陇邺已经入秋了。
虽然不过才十月初旬,但是因为陇邺气候算不上是温暖,所以前几日赶路途中,谢妧就看到路边的树上的叶子已经掉落大半, 车辙在碾过这些风干的落叶的时候, 也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前在谢允遇袭的时候, 信件就已经传到了陇邺,虽然现在还是风平浪静, 但是等他们回到陇邺, 谢东流必然会有所行动,若是当真如同谢妧想的一样的话,那么恐怕自己还要再进宫一趟。
至少在日后, 一定要让阿策得以平安顺遂。
朔方卫并未进入陇邺, 毕竟是出行梧州, 所以他们这几辆马车又算不上是显眼, 因此一旦进入陇邺以后, 看上去倒也只是平平无奇, 看上去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家。
毕竟在陇邺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 砸中的都很有可能是个五六品的官员,官宦世家的子弟出门大多都是依靠马车,所以在陇邺城内出行的路上,马车也算是相当常见的。
郭和光一进了陇邺城就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朝着他们几位道别。
毕竟先不谈及之前梧州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就说这长公主并未秉明就一同出城,再加上三皇子殿下和端王的夺嫡之事,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足够让郭和光心惊胆战,但凡是沾上一点儿就是脱不开身的大事。
自然是一旦进了城就瞬间拱手告别。
“臣数月未归,家中妻儿家书数封,甚是情切,所以斗胆恳求明日上朝之时再同陛下讲解这次梧州事端,今日,臣就暂且先行归家,以抚慰家中妻儿。”
谢允和谢策自然是没有管及郭和光的意思,只摆了摆手,毕竟今日天色已至日暮,确实不如回家休整一番,等到明日上朝之时述职更为妥帖。
而仙武门和景家从陇邺进城的地方来说,实则是相反的两个反向,所以现在其实也差不多到了他们要背道而驰的时候了。
谢策显然是有些舍不得谢妧,从自己的身上翻找了半天,然后将之前自己在梧州拿的海棠种子留给了谢妧 。
然后他小声同谢妧说道:“等我以后出宫,我就把琼月殿前的那株海棠挖出来给长姐,但是我现在只能将这些种子给长姐,可以暂且先种在景家,等日后长姐不开心了,就挖走和我一起带走。”
他这话是背着景佑陵说的,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瞄着景佑陵有没有在偷听,这些话也就是在背后说说,其实他在平常时候还是有点儿怕景佑陵的,更何况之前自己还因为冲动打了他一下,所以后来一直看到景佑陵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现在这些说的话,也就是他和谢妧之间的秘密。
为了谢妧不委屈自己,之前谢策还偷偷和谢妧拉了勾,非常认真的和她说,若是有一日在景家过得不开心了,一定要回来找自己。
谢妧笑了一下,然后将他手中的种子接过来,她这几日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愁得有点儿没睡好,说话也有点儿恹恹的。
“别担心我,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等你回宫先好好休息休息,不要再惹母后生气了,给父皇和母后报个平安。万事都不可冲动,知道吗?”
在谢策连连点头之下,谢妧才终于有了点儿放心,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吧,我也回景府了。”
景佑陵站在一旁,待到他们说完以后才将之前拿在自己手中的披风盖在谢妧的身上,在扶着她先上了马车以后,才后行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为了不引人注目,规格配置并不算是高,但是大概是因为景佑陵之前吩咐过,里面虽然小,但是却布置得很是精致。
景家现在家中,景煊和赵韫素都前去朔北了,不过就是因为景佑陵成亲才临时从朔北回来,所以等到他们出行梧州,便即刻就赶往朔北了。
算算日子,恐怕不过就是二十日以后,北戎就要袭击朔北边境了。
只是谢妧实在是有些担心,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景佑陵身上的伤势,之前因为傅家夜袭的那件事情,他身上的伤口就有点儿开裂,虽然算不上是严重,但是恐怕在十一月初,是不能痊愈了。
再加上还不知道父皇到底准备怎么应对这一次傅家的动手,所以就忧虑更甚了。
景佑陵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衣衫,其实相较于陇邺的天气来说,他穿得实在是有点单薄,只是他看着冷清,这么穿着倒是衬极他本人身上的气质。
谢妧一只手撑着下颔,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他头上的那根细长的银链。
谢妧的手上有两根极为细的玉镯,这玉石是极为罕见的淡紫色,是之前利州上贡来的稀有玉石,谢东流用这块玉石先是给她打了这两副手镯,然后剩下来的边角料就是给谢策他们做了一个小挂件。
现在随着手腕的微微晃动,手镯相撞之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想到之前自己头上的链饰和他的这条银链缠起来的时候,突然又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缩回了手。
谢妧掩饰一般地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突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现在他们的马车是乌使在驾,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停下来,谢妧和景佑陵对视一眼,脑中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现在他们才不过是刚刚进了陇邺,总不能是宫中来人吧?
从他们马车前行的路上,就一直有些街巷原本应当有的热闹声响,但是却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声响越来越大,好似有人在讨论着什么,不过因为距离他们的马车有点儿远,所以也听得不是很真切。
只是很快,谢妧就知道了答案。
只听到有马蹄声惊掠而来,然后有人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乌使略微掀开帘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谢妧,又看了看景佑陵,才缓缓开口:“公子,殿下。是……燕小侯爷。”
谢妧一时没想到燕绥居然在今日找到这里,有些愣怔,然后透过乌使撩开的这一块帘帐中看去,确实能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身穿绯衣,犹如急掠而来的烈焰一般。
他毫不避讳地就这么坐在马上,也丝毫都没有顾及到周围的人的议论。
燕绥有个陇邺燕世美的诨名,又时常出入望春楼,寻常百姓或许不认识其他勋贵子弟的脸,但是大多都认识燕绥。
燕绥虽然行事嚣张,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做过当街欺凌弱小的事情,而他今日的举动显然就是在阻拦这辆马车,所以一时之间,还有不少正在看热闹的百姓。
倒是也大多好奇,马车中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燕小侯爷亲自来堵。
燕绥大多时候脸色都带点儿玩世不恭的笑,但是今日的笑却有点儿不达眼底,他见气氛僵持,倒是也没有就这么堵在这里,一个翻身下马,就走到了乌使的旁边。
“转告给你们家将军一声,”燕绥笑了笑,“我就只见殿下一面,我和公主殿下两个人少年相识,就算是成了亲也不至于到大将军将殿下藏着掖着的地步,就只是见上一面,应当怎么都说不上是过分吧?”
陇邺之中谁不知道谢妧和燕绥是自幼厮混到大的,甚至于当年谢妧在赐婚给景佑陵的时候,八方客之中还因为此事出了不少谣言,甚至于林行舟都那这件事作为话柄,传出来了不少很是不好听的话。
谢妧并不觉得自己和燕绥的关系有什么不妥当,但是因为之前燕绥对自己说出来的那一番话,实在是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所以现在燕绥这么一番话说出口,她一时有些愣,然后朝着景佑陵那边看去。
景佑陵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看到谢妧朝着自己这边看到,也只是略微抬了一下自己的手,将谢妧之前有些乱的衣衫整理好。
“殿下随着自己心意就好,”景佑陵手指微动,“我不会妨碍殿下的选择。”
燕绥和谢妧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虽说自己成了亲不该和他有什么过格的接触,但是若是情理之中,倒是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谢妧看了一眼帐外隐约可见的绯衣少年,犹豫了一会儿,“那我……去见他一下?”
景佑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嗯了一声,语调有点儿冷,为谢妧出去让开了路,“殿下请便。”
话虽然是这么说,等到谢妧真正动身的时候,景佑陵还是先行一步走了出去,然后在下面扶着谢妧下了马车。
燕绥看到他们这样的动作,脸上的神色几不可查地黯淡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上下看了一眼谢妧现在的样子,倒是也没准备和景佑陵打什么招呼。
整个人脸上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殿下这几日不见,想来这段时间也是将我这个故友忘得一干二净啊。”
谢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景佑陵的反应,虽然她和燕绥之间经常这么说话,但是若是在景佑陵面前,却实在是有点儿不够合宜了。
但景佑陵并未如何表示,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尤其是对上燕绥,就是更说得上是冷淡。
“殿下和燕小侯爷幼时就是至交好友,”景佑陵语气淡淡,“就算是日后也必然会是至交好友,殿下又不是忘本之人,怎么可能会将侯爷忘得一干二净。燕小侯爷实在是说笑了。”
燕绥先是上下看了一眼景佑陵,见他将墨绿色这样老成的颜色都穿得带上了一点儿高岭之花的意味,轻嗤了一声。
“我哪受得住将军这样的抬举,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今日景大将军身上的衣物实在是衬极了将军。”
然后他咧了一下嘴角,就算是笑了,眼睛盯着谢妧道:“是吗?殿下。”
谢妧直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过诡谲,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转向燕绥道:“你今日不是来找我吗?有什么事情就快点儿说,别磨磨唧唧的说点儿没用的话,我还得早点儿回去歇息。”
燕绥的手上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方盒子,手指修长而白皙,他一向将绯红这样略有些轻佻的颜色穿得极为衬人,今日也不例外,带着一点儿少年常有的,一往无前的锐气。
他见谢妧先是和自己说话,原本有点儿不真切的笑意加深了一点儿,挑着眉毛和景佑陵道:“此事是关乎我和殿下之前的私事,所以可否请景大将军退让一二?”
谢妧自己推心置腹的说,燕绥现在这样,实在是沾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景佑陵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上拿着的冽霜略微紧了一点儿,垂眼看了看谢妧,还是退后了几步。
燕绥在之前谢妧下马车的时候就将周围的人屏退一二,所以这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天色略微暗了一点儿下来,暮色悄悄笼罩在这四周遍野,昏黄的天色将燕绥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谢妧心中大概知道燕绥今日来找自己,应当是得了一些什么少见的奇珍。
毕竟曾经的她因为极少出宫,所以大多的那些新鲜玩意儿,都是燕绥来带给自己的。
关于这点,也一直都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传统。
一直到景佑陵听不到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原本还一直挂在燕绥唇畔的笑意才略微垮了一点儿下去。
难得见燕绥有点儿踌躇,思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景佑陵,对你怎么样?”
其实自然是好的,毕竟他们这门亲事是圣上御赐,再加上谢妧又是最为受宠的公主,景佑陵本人又是极为端方守礼,就算是不喜欢她,面子上也必然是过得去的。
但是在燕绥这么问到自己的时候,谢妧却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难得有一点儿旁人不可见的,小心翼翼。
好像是怕她过得很好,又更怕她过得不好。
谢妧手指蜷缩了一下,想到了她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又想到了在冯廊密室之中景佑陵几乎不见半分犹豫地替自己挡了薄刃,还有将林行舟的手指削掉的时候,他替自己挡住的眼睛。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他对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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