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继茂率大军突然逼近三水的消息,打了暂时驻留在德庆州的永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双方此时还隔着几百里的距离,三水县城内还有马吉翔的两千兵马,肇庆城中也还有李元胤的大军驻守,便是德庆州内外,还足足有六千强军,但整个德庆州临时行宫,还是顿时炸开了锅,许多文臣甚至已经被吓破了胆。
随着消息的扩散,很快就有围在县衙外面的文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要求见朱由榔,请求皇帝陛下立即启程,返回梧州,甚至还要求李元胤率军继续西进,护卫皇帝和满朝文武安全撤回后方的。
当然,作为永历朝臣,这些文官们的本事肯定不止这点。很快,原本支持皇帝东征的朱天麟便被弹劾了。理由也很朴实无华——若是皇帝不御驾亲征,怎么会把耿继茂引来,对方此时绝对还在广州城外,计划着如何攻城呢!
而后,随着弹劾的大戏开始,李来亨,党守素,李元胤等人也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特别是李元胤,如果不是他出兵袭击了耿继茂的前锋,对方就不会恼羞成怒,亲自领着大军来进攻肇庆,那局势也不会突然间就恶化到了如今的这番地步。
只能说,这些个被吓破了胆子的文官一个个的理由都很充分,但是也荒谬至极,令人不齿!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人来“死谏“了,估计是知道了在如今这个变了性子的皇帝面前以死相逼,非但讨不到好,还会成为党守素和李建捷两个御前侍卫统领的刀下亡魂,直接死在清军来袭之前!
对于这些群情汹涌,难得团结了起来一致对外,只攻击朱天麟,李来亨,李元胤,党守素,李建捷几人的大臣们,朱由榔倒是显得格外冷静,甚至颇有点在看笑话的感觉。
一来,这次的耿继茂出兵东来,他早就有所预料。二来嘛,则是他的满朝文武里面,终归是有几个人没有被吓破胆的,尤其是听过他一番壮志豪言的李来亨和朱天麟这两个文武大臣,还有他的两个京营统领,党守素,李建捷也都稳着。
而为了安抚朝中的人心,也为了将抗清的决心昭告于天下,朱由榔还是将这些在县衙外哭诉大喊的文武百官放了进来,紧急召开了临时朝议。
“清军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可怕的,瞧瞧这一个个哭成了什么样?今日早朝的时候,还和朕自诩可比上阵杀敌之武将,此时不过是一个还不知真假的消息,就把你们这些气节之臣吓破胆了吗?”
对着这一群被吓得臣子礼仪都不顾,乱糟糟一团,根本就是丑态毕露的文武大臣,朱由榔厉声呵斥道:
“朕也已经知晓今日晚间前线传来的军报了,逆贼耿继茂率军逼近了三水县,兵马据说在五千以上,大多还都是马甲,单单是前锋就有上千。当前局势确实是颇为危急,但我大明也还没疲弱到数千来犯之敌都不能一战的地步吧?”
“陛下,耿继茂极有可能只是前锋,其一旦确定陛下在此,通报尚可喜,那尚可喜必定率全军直奔陛下而来,臣还请陛下三思,不可行义气之勇!”
不过,朱由榔此时站在县衙那张“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昂首挺胸,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见他随即扬声冷声道:
“尚可喜和耿继茂两部兵马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他们目前又还没有稳住粤北的局势,至少需留下数千人马驻守韶州,清远,从化等地,还得提防惠州的黄应杰。
而广州城尚且固若金汤,尚可喜绝不可能弃广州,孤军前来。你当真以为他对鞑子有那么忠心,命都不要了,兵马也不要了,敢冒这个险?
至于孔有德那贼斯,更是老奸巨猾,如今还在衡阳驻守,以休整为名,按兵不动,朕看他是想要等到尚耿攻下广东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尚耿在肇庆折戟,其必然不会出兵相助。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会到了如今,都还没有任何行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番来犯肇庆之敌,最多不过五六千兵马,朕麾下有上万兵马,还有五千强军很快便会来援,如何要不战而退?尔等又为何在此哭哭滴滴,就好像天都要塌了?”
朱由榔一番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下来,下面的臣子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县衙原本就不宽敞的大堂内外,更是安静得针落可闻。
以往朝议的时候,朱由榔都是会先倾听各方意见,最后再由他来下定夺,但这次不一样,他率先开口分析局势利害,言下之意就是向这些站得乱糟糟的臣子们表明自己这个皇帝的态度,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个两个都心里有个数。
而这些个大臣们有没有领悟到朱由榔的暗示不知道,一个个倒是都非常惊讶于皇帝陛下的这番分析判断。毕竟,这朝堂上的官员们多多少少都还在轻视朱由榔,万万想不到他变了的不只是性情,对于政治军事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朱天麟和李来亨等人对于此战的进退,更是已经心中有底。他们如今已然可以基本确定,自己忠诚的皇上不仅是一个有血性的救亡之主,文治武功,甚至是手腕同样十分了得,可谓古之明君,也不过如此!
当然,听得懂朱由榔这番分析的人有,没听懂的,或者是依旧心存余虑的,也大有人在。
大堂之内,一个中书舍人随即弓腰拱手道:“可是陛下为何能如此笃定尚可喜不敢孤军深入,他若是知道陛下在此,未必不敢搏一搏!”
朱由榔听了,心中暗笑,那当然是因为他是穿越来的,早就知道原本历史是如何发展的,也清楚尚可喜,耿继茂和孔有德的个性。
其实,这耿继茂根本就不是知道了他御驾亲征,才来攻打肇庆的。在原本历史上,尚耿是想先拿下粤西粤东,然后再全力围攻广州。只不过李元胤忠心耿耿,据守肇庆,让他们没有得逞罢了。
换言之,耿继茂根本没想到朱由榔在这里,就算后面知道了,尚可喜这么一个追求稳妥,不愿冒险的人,也几乎不可能带着全部兵马深入肇庆。这个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年轻气盛,不顾一切之人。不然,他即将面对的,就是忠贞营,李元胤,杜永和三方,近四万大军的围攻。
毕竟,要是尚可喜都领全军而来了,高一功自然不会再去支援什么桂林,而是直接转战肇庆。这两万忠贞营精锐,平地野战,尚耿恐怕也没有把握拿下。
“可就算咱们退一步,朕不亲征了,现在就撤回了梧州,尚耿就会善罢甘休了吗?孔有德就不会南下了吗?恐怕只能是军心人心再次涣散,尚耿依旧长驱直入吧!”朱由榔并没有正面辩驳,毕竟人心这种事情,终究还只是猜测。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居然还会对尚耿之流抱有幻想,以为退却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了?简直就是可笑之极,朕昨日刚刚说的话,难不成你们都忘了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以为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
说到这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榔完全是心意已决,就是要正面迎战清军,皇帝的意志都已经如此坚决了,此时又有谁敢提出异议呢?
李建捷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拱手抱拳道:“陛下,都督同知大人今晚便可抵达悦城乡,臣认为我大军可以即刻启程,只要护驾大军与同知大人合兵一处,我军将有数倍于清军的人马,必定能将耿继茂挡在三水,甚至一举击溃,退敌百里!”
而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更是无人再敢作声。毕竟,皇帝陛下要主战,你直接说咱们加快行军,这不是赤裸裸地谄媚吗?此时谁反对,谁不就是跟皇帝对着干了?
况且,这李建捷是什么人啊,堂堂中书舍人,杀起来和杀鸡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公然在此反对他,难道就不怕下次被他瞅准了,也直接杀了?
“李卿是明白朕为何要御驾亲征的,可是你们明白吗?”朱由榔对着李建捷,欣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扫了一圈堂中的大臣们,厉声道:
“若是朕不御驾亲征,将粤西,广州,粤东的各部兵马统合起来,广东三方大军便是各自为战,然后被尚耿各个击破,但如果朕来了,尚耿必然会分兵往肇庆,就算单单是为了朕,也必然如此。这样一来,广州便安全了。
朕亲征,便是想要引诱清军分兵,使其东西不能相顾。原本是清军各个击破我各路大军,但如今便会成我大军集中优势兵马,各个击破清军。如此战略,李卿已经明白了,你们这些自诩可比一武将的栋梁之臣们,可能明白?”
此时,大堂之内更是鸦雀无声,底下的文官们没几个知兵,这时候自然不敢言语。
而堂下的朱天麟听罢,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他虽然知道护驾大军的实力已经不同以往了,但终究是个求稳之人,始终觉得李建捷的提议太过激进,不够稳妥:
“陛下,御驾亲征已成定局,而且也确实可行,臣亦是支持的。但大军立即行动,前往悦城乡一事,臣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了,还是等局势稳定,确定了耿继茂大军的兵马数目之后,咱们再行事的要好。”
“朱大人说得有理,老臣也觉得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易以身犯险,还望陛下三思!”王化澄自然是站在朱天麟那一边的,而且,他其实在心里还是在惧怕清军的,所以此时赶忙在一旁劝道。
而李来亨素来有勇善战,如今更是粮草军备充足,根本不惧怕耿继茂那几千兵马,反而想要大展一番拳脚,但又不想破坏刚给朱天麟留下的好印象,便表态道:
“陛下,臣觉得阁老和李将军说得都有理,咱们可以折中一下,圣驾暂留德庆,臣先派一支前锋去与同知大人联络,确定前方安靖之后,陛下再带大军前来会合。这样也可顺便探查敌军动向,有利于进一步分析局势,确定正确的进军方略。”
李来亨的折中之法倒是获得了大堂之内大多数官员的认可,毕竟事情再拖一拖,说不得皇帝陛下就改变主意了呢。之前在肇庆的时候,也是说不西撤的,但没有三日,便又满朝文武,宫廷宗室,全都一溜烟跑完了。
说到底,这些文武大臣之所以那么畏惧,这朱由榔原身,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毕竟,他已经从肇庆跑了三次了,都说事不过三,要是这次再跑,那可真的朱跑跑血脉觉醒了。
不过,等满朝文武的兴奋劲过了之后,却见朱由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语气忽然加重了不少:
“李卿所言确实中肯,朕也打算用此方略。但如今清军就要兵临城下了,若是诸公还想着借稳妥行事为由,龟缩不前,甚至是想着跑回梧州,那还是不要做这等白日梦了。李元胤前线传回一个喜报,你们一个个都在参,真以为朕是真的看不出来那喜报有假吗?
朕作为一国之君,若是带着文武百官率先逃窜,前线浴血奋战的众将士们该何等心寒?诸公口口声声知兵,难道就不知道打仗除了粮草军备之外,打的是人心吗?没有战场上不断的胜利,哪来的军心士气?
朕御驾亲征,便是要鼓舞士气,你们倒好,所作所为,丑态毕露,根本就是想逼着各地的守军失去战斗的信心,叛变投敌!
朕心意已决,御驾亲征,绝不更改,耿继茂要来,朕便领着护驾大军和广东诸军与之一战,尚可喜要来,朕便领着忠贞营,广东驻军与之一战。战之,无外乎胜败两途,但不战而退,只有败亡一途。若是如此,朕宁可力战而败!
大明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无路可退了,诸位也莫要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退入广西,如今唯有一战,能胜则时局大改,不能胜,朕便与大明共亡!诸位不必再劝!”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慈烺根本就已经是不顾文臣们的脸面,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永历一朝,除了几个敢战之臣,几乎全都软骨头,朱由榔此时面对他们,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利用他皇帝的威严,把这些动摇人心的家伙全都压下去。
否则,若是再闹一出百官逃亡的事情来,前线的军心,地方的人心,就根本不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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