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58,59,60……林志为望着手机上的秒表,脸上已经大汗淋漓。上学的时候,他做平板支撑能轻松超过三分钟,现在刚一分钟就开始浑身哆嗦了。他的视线前方摆着一个平板电脑,视频连线的另一端是他的女朋友何亚萍。

        “这么早就回家了?我还以为给县长当了联络员,天天都得加班。”

        林志为憋红了脸,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又咬牙坚持了几秒钟,终于还是体力不支轰然倒地。他喘着粗气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才说:“这谁知道,听说忙的时候过年都回不了家。不过我估计熬不到那时候,我表哥说我扛不过这个月就得被换掉。”

        “嘴上不在乎,事事都要强,打个球输了都不高兴,任何事情都要干得比别人好。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何亚萍三言两语揭穿了林志为的掩饰。

        在女朋友面前,林志为放下了面子和戒备,他叹了口气说:“就是工作有时候太费解,你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按照范主任的意思写的稿子,县长那边又毙掉了。今天说好的事情明天又要变,老是跟不上节奏。何冬鸣说得对,我的性格可能就不适合这个单位。”

        “他还在鼓动你创业啊?”

        一提这事林志为立马来劲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视频里的何亚萍兴奋地说:“昨天县里开视频会。乡村振兴你知道吗?找准方向是创业最重要的事。要不是我妈逼着考公务员,让我在外头多折腾半年,没准我们那个方案已经找到风投了。”

        何亚萍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她靠在写字台前,转了转手里的笔,接了一句:“我觉得你妈说得没错,稳点也挺好。”

        没想到女朋友竟然跟母亲站到了一条战线上,林志为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你俩倒是能聊到一起去。共同话题多点好,以后见面倒省事了。”

        何亚萍白了他一眼,脸上却忍不住浮现笑意。此时,门把手转动,紧接着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怎么又把门锁上了?”

        林志为赶紧挂了视频,打开门说:“锻炼了一会儿。有事吗?”

        “吃饭啊,热了三遍也等不出你来。”林母说着朝林志为的房间张望了一番,“我听见你在说话,打个电话不用锁门吧?”

        林志为没接茬,他拽了件衣服,说要先冲个澡,便又拿着手机钻进了卫生间。

        见儿子这般情形,林母心里有数,她板起脸对着林志为的背影说:“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两地谈对象这件事情,想都不要想。我和你爸都不同意!马上过年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弄出些事情来!”

        林志为在卫生间里默默撇了撇嘴,工作、爱情,生活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来日方长。万事急不来,先过好这个年吧。

        这一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比较晚,刚出正月就有了春天的气息。一大早,穆记馄饨铺正是忙碌的时候。此时,老掌柜老拐拎着两块肉骨头,冲着街边的两条流浪狗招呼着:“来,来。城管这么早就来了?嗯?”

        流浪狗欢快地跑了过来,冲着老拐摇头摆尾一通谄媚。老拐逗弄了它们一小会儿,把骨头一抛,又招呼道:“快吃去吧,刚剔出来的,还热乎呢!”

        看着狗子们飞奔的背影,老拐心满意足地往店里走,不想一转头正撞上两个巡逻的城管。两人老远就听见老拐的招呼声,脸上早都挂不住了。不过,此时他们也不敢发作得太厉害,因为人群里正有人拿着手机在拍摄。

        “话说清楚,骂谁是狗?”一个年轻的城管拦住老拐,尽量压着脾气问道。

        老拐根本不怕他们,况且他也看见有人在拍,被拦之后他马上抬手一指,提高声调说:“别推我啊,不要碰我。讲道理可以,要动手就一对一,老汉谁都不怵。”

        领头的城管又扫了一眼手机的方向,他本想制止拍摄,可这一扫倒看清了,拍视频的是县里有名的钉子户老邱,县里的领导都不愿招惹他。掂量了一下,领头的城管又转向了老拐:“你要讲道理,我和你讲,你对着狗叫城管,这算侮辱人格。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这句话本来说得没大毛病,可身后一个跟班的年轻城管嘴上没把门,跟着来了一句:“要不是看你岁数大,我他妈……”

        老拐立刻转头喝问:“谁他妈?哪个妈?你回家和岁数大的也是这么说话?”

        眼见事态升级,老邱拍得更起劲了。他举着手机,不停变换方位,力求把每个人的细微动作都拍清楚。

        领头的城管此时也火了,没好气地冲老邱一挥手:“别拍了!”老邱哪会听他指挥,连带这句话都给拍了进去。

        另一边,老拐也更来劲了,指着领头的城管嚷嚷道:“刚才你说放过去直接把我拘留,我想问,哪个法律规定给狗起名字还得申请?名字怪的多了,人也能叫狗子,狗为什么不能叫人名?你们放着流浪狗不管,天天管人。我犯什么罪了?你抓我吧。”

        “你以为这叫什么?寻衅滋事!”领头的城管被老拐激怒,声音也跟着提了上来。

        一提法律依据,一旁拍视频的老邱来精神了,举着手机插话说:“理论上,狗的名字有可能是程序的程,饭馆的馆。你非要往上贴,这是谁寻衅?”

        领头的城管自知说不过老邱,瞪了他一眼,指着老邱打包的馄饨气哼哼地说:“你的馄饨都坨啦,还拍呐!”

        “回去热热,当疙瘩汤喝。谢谢啊。”老邱根本没把几个城管放在眼里,气定神闲,不急不躁,手机端得更稳了。

        见老邱在一旁打配合,老拐愈发张扬,他举起双手,迎着城管们叫嚷着:“不是拘留我吗?铐哪只手?县里给你们配手铐了吗?”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快要合围成圈了。领头的城管拉起还在跟老拐较劲的年轻城管,扭头走了。

        老邱收起手机走到老拐面前,指着凉透的馄饨说:“真的坨了。都是为了给你当摄影师,路见不平,不给补一碗吗?”

        “自己补去。”老拐根本没正眼看他,转身进了店。

        几十年的老熟人,老邱倒也不十分在意,只白了一眼,嘟囔道:“这个老东西。”

        个把钟头之后,早餐的忙碌已经过去。老拐的儿子、穆记馄饨铺的现任掌柜穆宏扛着一袋面粉从外面走进来。他把面粉往厨房的地上一丢,冲着自己的老爹问道:“又和城管吵架了?”

        老拐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根本没听见儿子说话,自顾自地坐在案板前面和馅儿。穆宏叹了口气,亲爹啥脾气,当儿子的最清楚不过,可他能怎么样呢?穆宏一边往大盆里倒面粉,一边嘟嘟囔囔地吐槽:“又不是只罚咱一家。你去看看门口这一排的门面房,谁没交过罚款?这就是给的份子钱,你是老字号,交得还算是少的。你和他们抬什么杠?看着吧,这事没个完了。得罪这些人没好处。头发都白了你还不明白吗?”

        穆宏心里烦闷,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升高,可他声音再大也大不过老拐猛然把筷子摔进盆里的声音——啪!

        所有人手里的活都不禁停顿了一下,只听老拐愤愤地吼道:“像狗一样巴着他们,天天摇尾巴,就有好处吗?!”

        穆宏没再吭声,倒不是多惧怕父亲,只不过饭店是勤行,开工便没有歇着的时间,他再和这个倔老头吵下去,怕是午饭点的馄饨皮子都弄不出来了。今天是原平奶牛交易市场的大集,来城里的人也多,中午肯定有的忙了。

        通往原平乡的半截子烂路如今已经修葺一新、畅通无阻。和去年梅晓歌第一次来考察的时候相比,这里仿佛比过年还热闹。市场里,许多家奶牛企业都挂起了牌子,哞哞牧业、草原牛舍、饲犊农业、青年奶牛……企业规模大小不一,但扩音器里吆喝的劲头都不小。

        来买牛的既有谙熟门道的牛贩子,也有响应号召养牛的附近村民。左转转右看看,一般人看不出这两类人的分别,可经常泡在市场里卖牛的业务员基本一看一个准。

        此时,哞哞牧业的一个销售员就看穿了正在相看牛只的客户。别看这人学着牛贩子的样子掰着牛嘴看牙口,可一下手那两下子就知道根本不是行家。销售员感觉来了机会,吐干净了嘴里的瓜子皮,冲着买家忽悠起来:“这还用看牙?小牛犊子个头就那么大。没买过奶牛吗?”

        买家确实是附近的村民,但他也怕上当,便嘴硬地回道:“我就这个村的,家里也有牛,再添一口。”

        销售员狡黠一笑,换了腔口问道:“你这是大户呀。倒腾牛还是卖奶?”

        “乡里号召家家养牛,县里给找了奶企,定点收奶。这个牛什么价?”

        销售员见村民盯上了一头小牛犊,立马把手里的瓜子往袋子里一扔,三两步走过去,把手往袖子里一缩,递到村民跟前笑着说:“你是哥,你说个数。”

        三推两让,价格便说定了。望着村民远去的背影,销售员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此时,另一个销售员凑过来小声说:“行吗?别回头看出来了。”

        “看出来个,扒牙口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等他看出来,十车牛咱也卖完了。”

        此时,隔壁的“青年奶牛”已经准备收摊了。他家拉来的牛不多,价格也比别家便宜点,几拨牛贩子都来相看过,成交得也很痛快。熙熙攘攘的市场里,一辆空卡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谁都没有在意。

        直到临近中午,这个空空荡荡的摊位上又再次热闹起来。牛贩子拽着之前刚买的牛气急败坏地嚷嚷着走来:“人呢?刚才那个骗子呢?谁看见了?”

        喊叫声引来了围观的人,但谁也不知道卖家的去向,便向牛贩子打听原委。牛贩子一看摊位上人去楼空,更上火了,他掰开牛嘴冲着众人喊起来:“牙都是用锉刀磨的!老牛当成犊子卖,这地方的人全是骗子!”

        骂还不够,他掏出手机、掰开牛嘴拍了张牙口的照片,然后快速发给了列表中的一个联系人。

        天空愈发阴沉了,说话间还下起了小雨。人喊牛叫,奶牛交易市场看上去有点乱套。哞哞牧业趁乱收起了摊子,还有几头牛没出,但销售员已经等不及了——他家的牛怕水,淋不得雨。

        乡间小路上,刚买完牛的村民淋着小雨往家里牵牛。此时,两个同村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从后面跟上来说:“三叔,你这牛屁股后面长了团啥东西?”

        村民不解地停下脚步,顺着年轻人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牛身上黑白花的毛发已经有些斑驳。他伸手在牛身上擦了几下,赫然露出一块黄色的皮毛。

        “这是黄牛?”买牛的村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两个年轻人已经看明白了,拿出手机边拍视频边说:“染毛焗油,他们把黄牛当奶牛卖你啊,三叔!都拍下来,给发网上去!”

        办公室里,梅晓歌正在看徐泳涛刚交上来的光明县原平牧业产品交易市场有限公司周报表。满篇数字,梅晓歌边看边想边读:“496个农户,占农户总数的36%,这个和上周的差不多。人均纯收入提高了,怎么占比还是52%?牛奶总产量也不对吧?这些数字和百分比是对不上的。”

        徐泳涛对数字的敏感度没这么高,听到梅晓歌发问,他探头看了看,犹疑地说:“是不是小数点搞错了?”

        “要么是李保平错了,要么是县委办错了。”梅晓歌把报表交还给徐泳涛说,“这些数据以后县委办都要核实。”

        此时,梅晓歌的手机叮叮响了两声,他点开一看发来微信的竟是上次偶然结识的牛贩子。这让梅晓歌有点意外,他好奇地点开对话框,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张奶牛龇牙咧嘴的照片。下面的语音则是一片喧闹声中气急败坏的质问:“这是我今天买的奶牛,牙都磨了,以次充好,县委书记管吗?”

        梅晓歌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接通之后问道:“兄弟你在哪?能不能见个面?”

        牛贩子毫不客气地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县委大院。挂断电话,徐泳涛小心翼翼地问道:“书记,把牛拉到县委大院里是不是……要不我安排换个地方?”

        “怕什么,牛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梅晓歌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因为提前和门卫打了招呼,牛贩子牵着牛畅行无阻地进了县委大院。门卫老徐和保安也没闲着,拿着扫帚和簸箕跟在牛的身后清理着粪便。梅晓歌带着徐泳涛和联络员小董,又叫上了宣传部部长李唐,一起下了楼。牛贩子开门见山,掰开牛嘴有理有据地讲述自己在奶牛交易市场上当受骗的过程。

        “说得头头是道啊。你干倒腾奶牛的营生有多少年了?”徐泳涛在一旁问道。

        牛贩子也是个人精,听出了徐泳涛的弦外之音,立马回道:“我刚说的你们可以不相信,现在懂行的能人有的是,我把视频已经发网上了,你们自己去看看评论吧。”

        李唐听见这话心头一紧,立马掏出手机查看,可惜为时已晚,不仅牛贩子发的视频,还有黄牛焗油变奶牛的视频,都已经在各个网络平台上转疯了。此时的李唐恨不得拔腿跑回办公室,网络舆情如同医院急诊,起死回生的关键就是和时间赛跑。她转头看了看梅晓歌,四目相对的瞬间,梅晓歌没有做出任何指示。李唐站在原地没敢动。

        梅晓歌当然能读懂李唐的眼神,他着急的程度一点不亚于李唐。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每走一步都要谨慎。梅晓歌略一思忖,对牛贩子说:“这个事情我现在就回去处理,稍微给我点时间。徐主任你安排他在县招待所住下,明天,最晚不超过后天,我保证把这个事情给你解决掉。怎么样?”

        牛贩子见梅晓歌说得恳切,又有徐泳涛从旁热情地招呼,便牵着牛离开了县委大院。他们刚一转身,李唐几乎一路小跑地冲回了办公室。不一会儿工夫,县委宣传部的大办公室就乱成了蛤蟆吵坑。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所有接电话的工作人员现阶段都秉持一个态度——拖。舆情就像洪水,领导还没修好大坝的时候,她们就要当好沙袋。

        忽然一个声音从纷乱中传来:“又上热搜了!”

        所有人心头一凛,办公室骤然安静了两秒钟,但很快又陷入了纷乱和嘈杂。

        穆记馄饨铺里,物价局的孟科长和李科员一前一后地走进店来。李科员跟在后面,进门之后却先开口叫道:“哪个是老板?”

        穆宏的妻子站在柜台里,见着穿制服的公职人员,马上端着笑脸迎上去,一边倒茶一边招呼:“先喝点茶。穆宏,穆宏——”

        穆宏在后厨已经听见了动静,他放下手里的大葱,顺手拎了两瓶饮料,快步走到桌前,殷切地说:“哥,有什么吩咐?”

        李科员打开公文包,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份名为《价格信息》的内部刊物:“县物价局出的刊物,自愿征订,你先看看。”

        穆宏拿起这本粗制滥造的小册子,翻看了两页,笑着问道:“多少钱啊?”

        李科员没回答,倒是一直站在柜台前面的孟科长指着价格表和营业记账单反问道:“九块?旁边的拉面一直都是八块钱,你家这馄饨最近是涨价了吗?”

        “没有,没有。”穆宏妻子赶忙上前解释,“咱们本来一直是大小碗,有的学生说小的不够吃,大的又吃不完,最近就加了个中碗……”

        此时,李科员已经不由分说地拿出了征订册,边写边说:“这条街的商户都是统一的征订价,每份每年两百八。你要是同意,我就先记上。”

        “必须订,得好好学习呀。”穆宏一刻也没犹豫,掏出三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冲妻子使了个眼色。一转身的工夫,妻子从柜台下面掏出两个熏鸡礼盒。

        “这是我老家亲戚带过来的特产,不值钱,两位领导尝尝鲜。”穆宏殷勤地拿着东西跟在孟科长的身后。两人既不接手,也不回答,一出店门,打开了车子的后备厢。穆宏识相地绕到后面,打开一看,里面已经被各种礼品、特产塞得满满当当。他把礼盒放在正面显眼的地方,迅速关上了后备厢。

        车子扬长而去,穆宏微微松了口气,可当他回到后厨却发现,刚刚买来的小册子正被老拐一页一页地撕下来塞进炉膛。

        “两百八十块钱,买烧火的柴,我能把这屋子堆满。”老拐气哼哼地嘟囔着。

        穆宏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捡起刚才剥了半截的大葱说:“不花两百八,他们罚你两千八,咱得会算账。”

        老拐更来气了,他索性把剩下的册子一股脑儿塞了进去,拿起根烧火棍子,一边捅一边骂道:“败家子,两毛八也不该给。”

        <div  class="contentadv">        孟科长和李科员的下一站是沸腾火锅店,可是这边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些家进展得顺利。大饭店不像小吃铺,干活的都是员工,做不了主。打了十几分钟电话,硬是没找到个主事的。服务员还在请俩人稍等,李科员把杂志往公文包里一塞,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一天到晚多少事情,谁有空跟你稍等一下?回来告诉你们大忙人老板,物价局见吧。”

        也就是这个节骨眼上,老崔的电话接通了。头一天熬到半夜,他又喝多了,最主要的是他没想到刚跟刘亚军喝完酒,又被物价局找上门了。他告诉店里马上给这两人开个包间,支上锅子,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往店里赶。

        直到老崔给他们倒上酒,孟科长的脸也没落下来。李科员见状也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脸,一言不发地开着罚款通知单。打一进门,老崔就举着手机,开着外放给刘亚军打电话。电话一直没接,老崔的话也一直没停:“刘局这也是太忙了,前两天我们还在这一起喝酒,他就说天天开会,吃完饭还得回去加班。兄弟们都太忙了,等会儿他回过电话来,我和他求个情,今天怎么都要让两位兄弟慢慢吃完。”

        李科员对老崔的话充耳不闻,他刷地一下撕下罚款单,放在老崔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七个工作日内,上门或者银行转账支付,逾期不交者收取等额滞纳金。”

        “啊呀,兄弟真的是要哥哥半条命,先喝酒,咱先喝酒哈。”老崔扫了一眼单子,心里在滴血,脸上却坚持赔着笑。

        “没有人喝。”李科员一摆手,“八项规定。你不要害我们,也不要害刘局。”

        老崔见李科员这边没有突破口,便转向孟科长说:“这哪里是酒,这不是白色可乐嘛。孟科您尝尝,真的有点发甜。”

        大概是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半晌不语的孟科长终于开了金口:“算啦。既然是刘局的朋友,罚款那就打个八折,滞纳金我就没有这个权力啦。”

        老崔的脸已然挂着笑,只是这笑容越来越尴尬,越来越僵硬。

        雨停了,云却没散,把本来明亮的月光遮蔽了大半。县委大院灯火通明,县里的主要领导都坐在会议室,听李唐汇报一天的舆情总结。李保平和高乡长也参加了会议。因为对交易市场比较了解,李保平一看视频就知道是哪几家公司。他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直接把坑人的两家公司业务员给堵在了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里。此时,投影仪打出了李唐的总结PPT,一组组数据看得众人心惊不已。

        “自今天上午11点12分到半个小时之前,粗略统计,全网共有事件相关信息1456条。在传播媒体中,微博相关信息最多,占比74.6%。除此之外,头条号、微信、新闻客户端、网页、视频、问答等站点也较为集中,但舆情信息热度均小于微博。整体来看,负面信息最多,占比99.7%;正面信息仅占0.06%,不到1%。”

        “下午六点半,有外省媒体发了标题为《棕毛染黑白,黄牛变奶牛——光明县不光明》的报道,其中的小标题‘光明县不光明’还上微博热搜。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联络作者,看看能不能撤稿。晚上七点整,我们安排染毛事件的买牛村民开了微博,以口述形式,客观讲述了这次事件的始末,开会前又更新了一篇是吧,保平书记?”

        “是。”李保平赶紧点点头,这件事是抓完人之后他和高乡长亲自去农民家里落实的。李保平给受骗的村民看了骗子被抓的照片后,拍着胸脯说这件事肯定会有说法。也亏得村民老实巴交通情达理,在高乡长手把手地指导下发了微博。

        李唐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县里暂拟的处理意见会前已经分发给大家,一会儿以梅书记说的为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几个自媒体大号,说的都比较难听,说我们让当事人开微博,是把这一串柿子里最软的一个先捏出来。还有人在打赌删帖时间,说社会热点过去以后,假奶牛还会出现,还说人民的记忆只有七秒。是不是先重点沟通这些文章?别的暂时没有了。”

        按说,县宣传部和原平乡也算尽职尽责,以最快的速度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显然效果并不理想。梅晓歌环顾四周,先向在座各位询问意见,见众人都不言语,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时间很紧我就长话短说。我不太建议挨个儿去做自媒体大号的沟通工作。说白了,你要怎么沟通?现在的情况是你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要经验不要经验主义。人是最复杂的,每一秒钟都会变化。你和他说了什么话,明天马上给你在网上发出来,还不如磊磊落落,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政府的错现在也要认,不要辩解,不要浪费时间。很多事情就像解数学题,我们可能学不会别人的解题方式,但是可以避免别人犯的错。你们看网上那些事件,有的地方一是一二是二,福尔摩斯破案一样把证据摆出来,网民一看就明白了,大家都是长着眼睛的。就怕有些地方遮遮掩掩,顾头不顾腚,出了事还要瞒。瞒什么?屁股是遮不住的。”

        见其他人没有反对这个论调,梅晓歌接着说道:“再主动一些,所有的人都要找到,所有的细节都要公开。再一个就是针对那些当事人,不要轮番轰炸,县里的去了,乡镇的去了,村干部和派出所也去了,把人家烦得够呛。有的事情就像高考,错了再没有机会去改。李保平是知道的,县里面为了你这个乡镇,腿都快跑断了。老百姓脱贫致富的希望就在这个市场上,保护市场就是保护这些人的命根子。除了磨牙焗油,我听说还有人给牛灌什么水,把肚子搞大,假怀孕。愚蠢是最大的恶。一句话,网上舆论是拦不住的。大家上来就骂,很多人连党、政府和国家都分不清楚,谁会管你哪个是企业,哪个是乡镇,这到底是谁的问题。真的是生死攸关,搞不好之前的专项资金和招商引资全会废掉。”

        梅晓歌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禁不住心里打战,可他们也明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尤其是李保平,有关奶牛交易市场的一幕幕前尘往事一下子又浮现出来。好不容易抢到手的香饽饽,还没吃出滋味,难道就一个趔趄摔进泥坑里吗?

        想到这里,李保平抬头望向梅晓歌,眼神仿佛在诉说着不甘和委屈,又仿佛在向领导求救。梅晓歌看透了李保平的心思,和李保平一样,他决不能让刚刚结出的胜利果实就这么被糟蹋了。看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可梅晓歌依旧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次必须跑赢时间。下次集会就是一周后,太久了。这个事情今天必须连夜解决……”

        整整一夜,县委大楼的灯都没有熄灭。

        清晨的原平乡异常宁静,完全感觉不到身处舆论旋涡的躁动。此时,高乡长已经进村了,他正带着几个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发通知:“全体村民注意,现在都去奶牛交易市场,现在都去奶牛交易市场!”

        县委大院里,李唐刚刚联系完省市的各级媒体,邀请大家去原平乡奶牛交易市场参加情况说明会。一个相熟的记者发来微信,问她要通稿,李唐一边往外走一边语音回答道:“没有新闻稿,想问什么都可以。不用删帖,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就是大伙聚一聚,做个说明。”

        徐泳涛没跟在梅晓歌身边,他的任务是去招待所接牛贩子。听说马上去原平乡,牛贩子多少有点惊讶。徐泳涛拉开窗帘,笑容可掬地解释道:“本来要请你去吃早饭的,时间有点紧,办完事再吃吧。”

        两辆公车坐得满满当当,光明县四套班子的全体成员,“两办”的工作人员,加上书记和县长的联络员,统一着装,一齐开向了原平乡奶牛交易市场。

        奶牛交易市场的中心搭了个简易的木头台子,到场的群众和媒体围在台子四周,不明就里地窃窃私语。郑三和廖总站在人群的前排,小声地聊着。

        “叫你来当证婚人,怎么连个胸花都不戴?”廖总开玩笑地对郑三说道。

        “见证人,什么证婚人。”郑三一边向不远处的县领导们微笑挥手打招呼,一边答道,“乳业协会廖副会长大驾光临,一会儿你得讲两句吧?”

        “我可以讲讲郑总昨天打牌弄虚作假的光荣事迹。怎么样,最近还陪梅书记跑步吗?”

        “你还别说,我现在算是跑开了,两天不去还不舒服。”

        “要不我也买双鞋,你们也带带我?”

        廖总的话听着像玩笑,但郑三明白,他和自己的心思是一样的。梅晓歌讲原则,脑子也灵活,想在光明县大干一场,肯定要摸准他的思路啊。郑三掂量着这句话该怎么回,忽然人群中一阵躁动,包括台上的领导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外围望去。

        只见李保平拽着那个骗人的销售员,一路走到台上,没好气地说:“说吧,大点声!”

        销售员臊眉耷眼地站在台子中间,在李保平的呵斥下,稍稍提高声调说:“磨牙是我自己干的。缺德,犯法,不要脸。因为这个地方人多,奶牛的需求量大,牛价高,我偷奸耍滑,就想坑骗些没养殖经验的人。李书记叫我在这儿把里头的弯弯绕说清楚。以次充好的点子,有的锯角,有的是焗油,给有杂毛的杂种牛染了色,冒充黑白花奶牛。其实拔毛就能看出来,白毛白根,黑毛黑根。还有的是镶牙和磨牙,假装它们还是低产奶牛。镶的牙都没有齿缝,颜色也一样均匀。磨了牙的牛,牙齿都是粗糙的,两颗牙之间有距离,一看就知道了。”

        “还有吗?”李保平厉声问道。

        “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都说完了。”销售员看了看李保平唯唯诺诺地答道。

        李保平把销售员扒拉到一边,指了指头天被骗的两个人,大声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咱们被骗的老乡也在,一个本村的,一个外地的。没什么说的,无条件退款。我代表原平乡和县乳业协会表个态,以后再出现类似问题,终身黑名单,不管你买牛卖牛的企业大小,以前给光明县作过多少贡献,横竖好赖一刀切,这辈子你再也别到这个市场上来!”

        李保平瞄了眼梅晓歌,见他脸色依旧严峻,连忙接着说:“犯错要改,挨打立正,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另外,大家都知道,咱们原平也有自己的奶牛场。大家都有抖音、快手,关注一下我们奶牛场的号,我们在智能化牛棚里开了24小时直播,牛吃饭、睡觉和我们挤牛奶,十六个摄像头,所有的动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每头牛脖子上都挂了二维码牌子,这就是牛的身份证,手机一扫,所有信息一目了然,每一滴奶都能溯源。”

        台下的人尤其是记者,听了李保平的介绍,纷纷打开了手机。李保平提高声调对台下说道:“下面有请梅晓歌书记讲话!”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梅晓歌上前两步,站在台子中间说道:“辛苦大家淋着雨听我在这说话,乡镇的同志照顾一下没带伞的朋友。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乡党委李保平书记刚才说的话,绝无虚言。我再加一条,无论是谁,不管什么时候,任何人在这里上过的当、受过的骗,政府兜底,一赔一,全部负责。公检法的同志今天也在,任何有过劣迹的、骗过老百姓的企业,穷尽一切法律手段,每天盯着他。不能让骗了人的企业过得轻松,没有任何负担。失信者上名单,追偿,就算是花一百块钱把十块钱追回来那都值。县委、县政府就是保证书,我和县长当保人,今天到场的媒体朋友和企业界朋友都是见证人和监督者。欢迎大家把我说的话录下来,有做不到的,尽管发到网上打我的脸。”

        林志为站在台下,钦佩地注视着梅晓歌,虽然和这位书记没有太多正面接触,但开了这么多会,听了他这么多次讲话,林志为觉得梅晓歌对待工作,原则和谋略兼顾,特别值得尊敬和学习。就在这个当口,郑三凑到林志为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说:“前两天还听太平主任说起你,青年才俊,县长点名要的人才。我得向您多学习。方便加个微信吗?”

        听到范太平的名字,林志为赶紧掏出手机,客气地答道:“您扫我。您怎么称呼?”

        “郑板桥的郑,一二三的三,郑三。林秘书有空一定和县长去我公司莅临指导。”

        因为梅晓歌的发言还没结束,二人没有多说,加好微信,又把目光投向台上。只见梅晓歌接着讲道:“眼前这个交易市场从小到大,到现在这个规模真的是不容易。我是学数学的,咱们真的要学会算账,最起码的加减乘除心里要有数,不能因为市场好,养殖之风刮得厉害,奶牛需求越来越紧,牛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就给造假提供商机。我听说有的农户因为买假奶牛倾家荡产,甚至喝了农药,这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啊。造假对那些老老实实搞企业的同行也不公平。现在搞企业真的是不容易的,很多企业家年龄四五十岁,背井离乡,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了,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会特别惨,对这些人也不公平。就像高考作弊,破坏规矩的人是最可恨的……”

        此时,李保平已经到了台下,他挪到徐泳涛身边,小声说道:“听说过光明县的外号吗?公鸡县。以前的公鸡县长现在成了书记,铁铸的公鸡一毛不拔,不该花的钱,半分半厘也别想抠出来。”

        徐泳涛笑了笑,在机关工作多年,他早已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这种没边的闲话,他向来不接茬、不评价。

        多年相熟的关系让李保平在徐泳涛跟前少了许多顾忌,见徐泳涛不吭声,他接着说道:“牛毛出在牛身上。这么大的事情,零成本,台上三句话讲完,负面消息烟消云散。你知道我们招待假记者吃顿饭得花多少钱吗?涛哥,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这种领导智慧?”

        “你是大智若愚。”徐泳涛笑着揶揄了一句。

        李保平也不恼,脸上堆着笑,望着台上说:“还是那句话,怪不得我当不了县委书记——差距太大了。”

        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会儿工夫也足够把人淋湿了。梅晓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又说:“这个事情极其丢脸,说实话我站在这里脸都是烫的。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看网上那些评论,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挨这么多的骂,骂得我好几次真的都得硬着头皮才能看下去。做事情其实就像考试解题,错了就是错了,谁也瞒不住,也不该瞒着。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要感谢大家给了我们一次宝贵的补考机会。我代表我自己,对那些受了委屈和担着冤枉的农户和企业的朋友,说一句‘对不起大家了’。”

        话音未落,梅晓歌便冲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一时间,相机、手机举起一片,各个角度的照片和视频真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他弯着腰,听着台下传来一阵阵拍照的快门声。他的讲话视频很快就会传遍网络,他也不必再担心自己抢了谁的风头了。为了工作,为了光明县,这样的风头,这是第二次出了。

        现场会结束了,梅晓歌找到台下的牛贩子,一把搭上他的肩膀,说:“事也了了,走,请你踏踏实实吃个早午饭。”

        事解决了,还遇上了办实事的县委书记,牛贩子也很得意,高兴地应和着:“上次你说这里也有烧卖,找半天也没有呀。”

        “这次吃点光明特色,老字号,馄饨皮比纸都薄。上车。”

        一行人到了穆记馄饨铺,已经是午饭的点了。店里人来人往,甚是忙碌。梅晓歌的联络员小董走在最前面,给身后的几个人掀着帘子。几个白衬衫黑皮鞋在众多食客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穆宏媳妇一见这种打扮就心头发紧,她赶紧端着一壶茶走出柜台,同时下意识地招呼了穆宏两声。

        穆宏快步从后厨走出来,见了几个陌生的面孔,上前客气地问道:“您是税务局吗?费用昨天下午已经交过了,票也有。”

        几个人被问得有点蒙,徐泳涛率先反应过来,和气地回答:“我们吃饭。”

        小董刚占好一张桌子,穆宏眼疾手快,立马拿起抹布收拾上一桌的残羹剩碗。梅晓歌看着墙上的菜单,一边向牛贩子介绍,一边点菜。点得差不多了,徐泳涛合计了一下钱数,便拿着手机去前台扫码付钱——店小人多,一般都是点完先付账。可还没扫上码,穆宏就一把拦住了徐泳涛:“不着急,您坐,您坐。几位稍等,我去安排。馄饨砂锅,还有没有别的要的?”

        没等几人回答,馄饨铺门口站了两个城管,大声吆喝道:“老板出来!”

        穆宏见这架势不敢耽搁,冲着梅晓歌他们点点头,赶紧跑了出去。只见城管指着不知何时贴在玻璃窗上的一纸通知呵道:“贴了通知没看见吗?摊位不许摆到门外……”

        隔着众人和门帘,梅晓歌对外面的对话听不真切,不过,后厨叮叮当当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不一会儿,老拐从后厨走出来,啪地一下把手里一个面团摔在一个盆里:“饭一熟,就知道来了!”

        盖着红色印章的半张通知在风雨中飘摇。领头的城管气急败坏地指着窗户问:“谁撕的?这通知是谁撕的?是不是你爸?”

        穆宏一边往几个城管兜里挨个塞着烟,一边哈着腰说:“风刮的。我们哪敢撕呀,借三个胆子也不敢。马上就贴好。”

        城管没好气地一拍,把烟打掉在地上:“把手拿开!我在和你说通知的事情。找尺子去,量量你们这些东西超出门口几百米。”

        想是平常得了老拐的接济把馄饨铺当成了家,两条流浪狗站在一边不停地朝城管叫唤。一个城管被吵得心烦,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朝狗子扔了过去。狗子见情势不妙,一溜烟跑远了。穆宏没处跑,他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烟,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门口的杂物,嘴里还赔着好话:“一寸半寸的真没注意,下不为例啊,哥。”

        馄饨铺里,老拐拿着个面团狠狠地朝案板上摔打,仿佛要把心中的恶气都撒在这团面上。此时,一直在等餐的梅晓歌走过来,倚在后厨门框上向他搭话:“这是现包现煮呀?”

        “想吃速冻的去超市,出门右拐。”老拐头也不抬地回答,语气冲得很。

        梅晓歌笑了笑又说:“厨师生气,我们也吃不好。上回来还笑眯眯的,这次怎么我一进门就不高兴了?”

        这回老拐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梅晓歌问道:“你哪个单位的?”

        “就普通上班的。”梅晓歌想进去聊,边说边往里走。

        可他刚迈了一步,就被老拐制止了:“往外站。前门口不让我出去,你们也别站进来。该交的钱我全交了,我管你是哪个单位的。”

        “哪个单位来收你钱?”梅晓歌接着问道。

        老拐紧跟着便反问一句:“哪个单位不收?”

        “这么说还不少,听着还都是不该交的。最近多吗?”

        老拐见梅晓歌问起来没完,渐渐警觉起来,他又看了看梅晓歌,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我得悄悄跟您说。”梅晓歌凑近对老拐耳语了几句。

        老拐略一思量,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进来吧。”

        后厨里间的一个破柜子,看上去比这屋里的人岁数都大。老拐哗啦一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只见里面塞满了各种票据、凭证,甚至白条。

        “一年我腾一次抽屉,这还不到十二个月就快满了。这个,社会治安管理费,派出所的,这个市容市貌管理费,城建局的,还有从业人员体检费、卫生管理费、环保和污水油烟治理费、劳动用工管理费、精神文明建设管理费……我看这是什么。哦,日常生活垃圾管理费。你看看,管人管狗也就算了,泔水桶也要管,还要收费。”

        梅晓歌拿起一摞票子,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一项一项地把票面的数据相加,没算几张便被老拐打断了:“不用算,我告诉你,该交的钱全加起来再乘以二也不够这些钱。卫生局、环保局、劳动局、物价局、税务局和街道办事处,家家都要来,你不听话就是个罚。城建局的人现在还在门口为难我那个败家子,你们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吗?”

        梅晓歌看看手上的票据,又看看抽屉里的,说道:“确实是太多了。你留着它们是要?”

        “你哪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来,张三调走了李四敲门,我不留着,怎么和他们一张一张对?”

        面对老拐的反问,梅晓歌一时无言以对。老拐扶着柜子坐在旁边一张破板凳上,拍拍自己酸胀的大腿,接着说道:“风湿,痛风,关节炎。最多干到明年我就不干了,干不动了。我什么话都敢说。我儿子想折腾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和他说了,该交的钱我都交,再来欺负人,我就关门不干了。”

        梅晓歌想了想,把票据全都收回到抽屉里,然后对老拐说:“这样,老师傅,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意思?”

        “先踏踏实实煮你的馄饨,我一早没吃饭就出来了,确实饿了,等吃完饭,我求你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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