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报信的马思喀,无可奈何,皮靴氅衣,全副武装地去见四贝勒。
费扬古病危的消息,他弟弟是大学士,自然知道,不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
富贵繁华如浮梦。
董鄂妃的弟弟,一家显赫,军中统帅又能怎样?
不还是,该寿终正寝的时候,阎王片刻也不留。
他也一把年纪了,这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出点意外,不足为奇。
身上披的大毛衣裳,是四公主殿下特意从漠北那边寻来的好貂皮,然后按他的尺寸,量身定做。
还没出将军府,马思喀的心思,已然有些许偏向海枫。
俗话说,男不和女斗。四贝勒多少该体谅体谅远嫁的姐姐,退一步才是。
也不知道这个黄履庄,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四贝勒,不辞奔波,跑到归化城来。
马思喀从府里出发,坐轿子出城,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延误而已。轿子落了地,看见四贝勒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马思喀不免有些打怵。
这位皇子,毕竟和太子关系紧密。
四公主要是出京之前,跟太子定下儿女亲家就好了。
“四爷,久未问候了,失敬。”
“将军不必客气。我原是只想问出个道理来。这恪靖银行的门槛,难不成比紫禁城还高?”
“这又从何说起?四爷想进,进就是了。老臣陪着。”
三掌柜的早在马思喀开口之前,命人把大门打开了。
“既然确是贝勒爷,咱们主子的弟弟,小的们如何敢拦?爷要进就进吧。咱们也是为了当差。毕竟整个归化城的银子,都在店里放着。爷身份高贵,看几钱碎银子,跟小石头子儿一样。老百姓要是没了这个,全家都得上吊。您请吧。”
四贝勒着急找到黄履庄,没有跟掌柜的继续斗嘴,昂首挺胸地进了大门。
掌柜的和马思喀,慎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跟着进去了。
一群跟在四贝勒身后的随从,不等命令,直接挨个房间,踹开门就去找。银行里的伙计本打算拦,被三掌柜的,不动声色地拦下了。
“随他们去吧。都是各自主子的脸面。你们看我的。”
三掌柜的径直走到四贝勒面前,脸上半点怯色全无。
“四爷这是,找什么呢?”
“有人说,看见流寇,进了你们银行。”
“哦,既是这话,咱们并不敢阻拦。只有一样,万望爷记在心里。银行已被将军的手下,团团围住,除非能上天入地,否则流寇绝出不去。明日哪怕店里得关张一天,咱们都绝无二话,但请爷跟手下的各位说一句:轻拿轻放。咱们这里,存着不少人家的贵重物品。少了一星半点,都需得照价双倍赔。”
“那是你们的买卖,爷要捉拿流寇,顾不上尔等生意好坏。你们,给爷认真地搜!一个小箱子,只要能藏人,都得撬开!”
官府抄家,向来一半抄、一半抢,是兵丁们挣外快的好手段;皇子带头下令,这些人更来劲儿了,随便看上什么值钱的小件儿珠子宝石,直接往衣服里塞。大件带不走的,古董花瓶一类,顺手砸烂,借口要看里头,有没有躲着人。
伙计们眼里冒火,但掌柜的和马思喀,还算沉得住气。
既然敢摆在外头,这些东西,本就不贵重,不然日常磕碰着,岂不心疼死。那些随从们最眼馋的,无非现银;为防盗贼,每天日落前,银行里就把银子,统一收到库里去。
除了放在外面,预备应急的几千两现银,其余的,他们一分都抢不到。
折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夜色深沉到了极致,四贝勒手下人,除了些战利品,并没搜到人,跺脚驱寒,站在院子里回话。
“爷,除了一个锁着的银库,全都搜了。奴才们猜,贼人就在那里头。”
四贝勒伸手,要掌柜的交钥匙,掌柜的站着没动弹。
“爷讲些道理如何?您手底下精兵强将,都砸不开锁头;流寇能有多大神通,还能偷入进那里面?”
“少在这儿狡辩。难道没听说过,崂山有秘术,道士们视铜墙铁壁如无物吗?拿来!”
“对不住了爷,小的没有钥匙。这锁,共得三个掌柜的,聚齐了才能开,不然出了个监守自盗的,可怎么好呢?”
四贝勒叫手底下人,去三掌柜的身上搜钥匙。马思喀正要开口说和一下,空中“砰”的一声枪响,把众人的动作,全给吓停了。
“四弟,多少过了些吧?”
五六十个蒙古装扮的壮汉,分成两列,声势浩大地跑进恪靖银行的前院,阻断了出去的路线。
放枪的是多布,他身后,站着一袭紫貂大衣的海枫,并十多个太监宫女。
“四姐、姐夫,别来无恙。”
计划眼看失败,四贝勒意兴阑珊,带着人就要走。
“既然有姐夫在,纵有流寇,想来也不敢久待。弟弟明天再过来请安。”
海枫果断上前,挡在大门口,看谁敢越过她走出去。
笑话。
深夜来砸场子,她要是一声不吭让四贝勒走了,这事能在京城的宗室里,被唠叨大半年。
他平日里有什么好处,给过自己吗?
凭什么要用她的脸面,给四贝勒贴金?
“急什么?你都到姐姐的铺子里来了,好歹喝杯茶再走。不然回头见了汗阿玛和玛嬷的面,我该怎么交代这事呢?”
多布看出来海枫的意图,把火枪交给巴勒仲,自己走到四贝勒身边,使了一个擒拿的技巧,捏得四贝勒右半身,丝毫动弹不得。
<div class="contentadv"> “来,陪姐夫喝两杯再走。”
旁边站着马思喀,四贝勒不好翻脸,明着显摆自己和四公主不和,跟着多布走了。他刚消失在天字号客房门口,跟着海枫来的蒙古护卫,齐齐动手,将方才明抢的随从们,一个不落,全员拿下。
马思喀就当没看见,寒暄了几句后,准备打道回府。海枫叫张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材礼盒,一起送到将军府。
“寒气伤身,将军要多保重。这事,后面指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有将军在汗阿玛面前,说句公道话,本宫才敢放手去办。”
“老臣怎敢欺君?一定,一定。”
确认外头扣住了人,海枫这才大步冲进客房,和四贝勒算账。
“四弟好大的威风,动四姐的产业,为难我的人,眼皮子眨也不眨的。”
盘腿坐在炕上的四贝勒,自认为捏住了海枫的短处,说话仍是十拿九稳的姿态。
“只有家里人在,那弟弟便不绕圈子,斗胆问四姐一句:扬州的黄履庄,姐姐扣在手里了吧?”
“嗯,在我手里,你又待怎样?”
如此干净利落的承认,出乎四贝勒意料之外。
但他知道,这就是四公主的做事风格。
敢作敢当,雷厉风行。
“好,姐姐爽快,那就把他交出来吧。”
“交人,总得有个缘故吧?”
“那姐姐抓他,又是为何呢?”
“别张口就来。谁抓他了?你问问他本人如何?多布,把那个黄履庄,带过来,叫四弟当面问一问。”
多布慢悠悠地起身,并没急着出去,而是先扣住四贝勒的肩膀,语重心长。
“我在你四姐跟前,从来不敢嚣张。她要收拾我,一百个手段不重样。姐夫是过来人,鸡蛋别往石头上碰。”
四贝勒跟多布总算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跟这位姐夫,关系不错。又恨他夫纲不振,无法拘束住四公主,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回话中,锋芒毕露。
“姐夫不必替我担忧。胤禛男子汉大丈夫,自有担当。”
多布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懒得再劝,溜达着出去提人。
不一会儿,披着一件半旧不新、银色狐皮大衣的黄履庄,便跟在多布身后,低头走入。
“给公主殿下、贝勒爷请安。”
四贝勒集中精神,辨别眼前人,究竟是否,滥竽充数。
从样貌上看,大致不差。中长身材,偏瘦,四方脸,细长眉眼,脸上稍有些皱纹,最好辨认的,是耳垂。厚重异于常人,福泽深厚之相。
“起来吧。你确是,扬州人氏,黄履庄?”
“草民正是。”
“那你无故,从烟花繁华之地,跑来归化城做什么?”
黄履庄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按之前跟四公主商议好的答案,慢慢回复。
“贝勒爷,草民数月前,在扬州被几个京城人氏,四处打听住处。草民自知,欺瞒内务府是重罪。碰巧,四公主府上来人,索要所著《奇器图略》一书。草民惶恐,便央告公主府的公公,带草民来漠北,求见公主殿下。妄图,妄图依仗献书的功劳,减轻罪罚。”
四贝勒失望的神色,差点就涌现在脸上。
这人看上去,确实,不像身怀异术的世外高人。
但他还不肯轻易放弃。
“那这么说来,你果真只是用妆扮,伪装成一名老人?”
“正是,草民有罪。眷恋故乡,不想去造办处当差,便谎称,谎称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草民不会什么炼丹、驻颜,只会做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消遣日子而已。”
海枫轻轻咳嗽了一声,黄履庄赶紧从怀里,把自己的著作,掏出来给四贝勒看。
“草民做机巧之物,做了三十多年,每样都记在这本书里。请贝勒爷过目。”
四贝勒接在手里,随意翻了翻,都是些宫里已经有了,或者奇形怪状,看不出派什么用场的器具,扫兴地揣在怀里。
“知道了。能进造办处,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竟敢抗旨,罪过不小。理应押回京城,交有司衙门议罪。四姐,你看呢?”
“原来四弟还要问我一句呢?真是受宠若惊。你要问,那姐姐答一句。这件事,还是交汗阿玛裁定吧。你为何要带走黄履庄,姐姐心里有数。不过他既然不懂炼丹、长生,你带走他毫无用处;留在姐姐手里,却能帮归化城缩短工期。哪头紧要,你自当明白。”
“四姐,恕弟弟冒昧提点:带黄履庄回京,本就是汗阿玛的旨意。”
好啊,拿康熙压我?
本来打算各自留点体面,这下痛快啊,都揭开了说吧。
“多布,你带他出去,我们姐弟,单独聊聊。”
等屋里只剩她和未来雍正帝时,海枫眉峰眼角,尽是戾气,一掌拍在炕桌上。
“四弟,你若执意要带黄履庄回京,无异于,弑父弑君!”
《奇器图略》是黄履庄唯一著作,今已失传。只有很小一部分发明,共27种,留存在《虞初新志》一书中。没错,就是大家都学过的语文课文,《核舟记》的出处。收集出版这部书的张潮,是黄履庄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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