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件投降？”益田右门卫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理解无条件投降的含义。
间部诠胜脸上则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说道：“无条件投降嘛，顾名思义，就是不附带任何条件的投降。”
益田右卫门还是不理解。他这种攘夷派武士，与满清的顽固派亲贵一样，把日本看成是天朝上国，从不学习国际公法，亦不关心世界大势。跟他谈“无条件投降”这种新词汇，纯粹是对牛弹琴。
陈至立向一旁的法律顾问使个眼色，示意他解释“无条件投降”的含义。此次征长，革命军特意征调了一名国际法高材生，充当陈至立的法律顾问。
他说：“无条件投降，意味着战败国要受到严格的限制，一切都应遵从战胜国的指示和命令。这种限制，主要以法律和条约的形式体现。战胜国不存在此种限制，自身主要受舆论与文明的约束。
“无条件投降主要有两个特征。第一，不谈判。不需要谈判，不经过谈判。战胜国只向战败国传达单边的迫降要求和投降的具体事宜，如时间、地点等。战败国只得被动接受，不得提出任何附加条件……
“第二，不承认。战胜国不承认战败国原政府、原领导人有任何政治权力。战败国无条件投降签字后，与战胜国主导建立新的政权之前，战败国政府的职能由战胜国驻军行使……”
益田右卫门听过之后，大惊失色，说道：“大帅，如果长州藩接受无条件投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长州藩也就要亡国了！”
陈至立冷哼一下，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也可以这样理解。毛利敬亲的信我看过了。他丝毫没有认清形势，反而指责联军侵入长州，纯粹是一派胡言。
“他派你过来谈判议和，不管你有没有授权书，我都不能接受。我代表联军向你郑重宣布，长州藩必须无条件投降，联军不接受谈判，亦不接受长州藩有条件下的投降。”
宛如晴天霹雳一样，益田右卫门竟然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至立说得如此决绝，丝毫没有通融让步的余地。藩军败得如此之惨，军气已衰，决非联军的对手。
除了投降，益田右卫门不知道还能做何选择。难道，真的要像平时所说的那样，“全藩玉碎”？作为攘夷派的重要骨干，益田右卫门也是“全藩玉碎”的鼓吹者。
但他深知，“全藩玉碎”只是藩里用来欺骗下级武士和农民的口号。想想益田家的富贵，想想益田家绵延数百年的贵族血脉，想想家中的妻妾儿女，益田右卫门就不想死。
他还没缓过来，陈至立就递来了一封照会，说道：“益田君，这是联军的最后通牒。长州藩应在8月26日14时前无条件投降。
“从现在开始，你们还有大约50个小时，请认真考虑是否无条件投降。8月26日14时后，若贵藩还不无条件投降，联军将攻占山口城，彻底歼灭藩军，消灭长州藩一门八家。”
最后一句话，再次警醒了陈至立。益田右卫门亦属于长州藩八大家之一。陈至立威胁说要消灭长州藩一门八家，益田家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益田右卫门深感大祸临头，脸色惨白，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他懵了一阵，问道：“大帅，敝人想问一下，如果长州藩无条件投降后，联军交如何处置藩主？”
陈至立略一思索，说道：“毛利敬亲是长州藩的罪魁祸首。他惹下了这么多祸，难道还有脸活着吗？我想，他若能切腹谢罪，倒不失为一个英雄好汉。”
看来，藩主性命难保了。益田右卫门心里有数了，又问道：“长州藩一门八家历史悠久，联军将如何处置一门八家？总不会赶尽杀绝吧？”
陈至立对益田右卫门的询问已经有些厌烦。但转念一想，他解释过后，可能会促成长州藩的无条件投降，便说道：
“中英法美荷皆为文明之国家，五国联军亦为文明之军队，自然不会对一门八家赶尽杀绝。我们会惩处首恶，其余人则既往不咎。
“不过，既是无条件投降，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们会善待长州藩的降军，但长州藩不能以此为条件，试图达成有条件的投降。”
益田右卫门叹了口气，说道：“敝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大帅能够坦诚相告，或将对大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陈至立不由得嗤笑了一下。联军已经完全掌控了战局，足以决定长州藩的前途命运。益田右卫门昧于形势，依然大言不惭，实在是令人发笑。
不过，他长时间在外交战线上工作，城府很深，便耐心说道：“益田君，你问吧。只要有益于大局，我一定知无不言。”
益田右卫门这才问道：“联军占领长州藩后，将如何稳住局面？如何革除长州藩的弊政？难道，真要向幕府奉还版籍？真的要在长州藩实行均田免赋？”
陈至立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道：“益田君，你这可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连串问题了。我在闲暇时，也研究过长州藩的藩政。
“幕府实施‘天保改革’时，长州藩也积极响应。毛利敬亲重用村田清风，改进专卖制度，实行灾年士民救济年赋返还法，改革兵制，兴办兰学，促进了生产，增强了藩内经济和军事实力。
“村田清风的改革，本就是个半调子，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并不能解决长州藩的危机。三年前，村田清风去世，藩内后继无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级武士，趁机而起，莠言乱政。
“特别是吉田松阴、久坂玄瑞、高山晋作那帮人，大谈什么尊王攘夷，搞得毛利敬亲也失去了判断力，一会在京都发动禁门之变，一会又在长州藩发布攘夷令。结果，招来五国联军，给长州藩招来灭国之祸。
“日本与中国同文同祖，国情也相似。均田免赋在中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移植到长州藩，同样能够解决长州藩的危机，能够让藩民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至于奉还版籍，亦是应有之义。任何一个国家，要想强大，就得实现内政的统一。日本的人口不及中国的十分之一，国土不及中国的三十分之一，境内却有276个藩国。
“藩国林立，却各自为政，对幕府阳奉阴违。不说幕府的政令不能下达到各藩国，各藩国之间的商税、关卡、度量衡亦不统一，使得日本内政几乎无法统一。
“这其中，又以长州藩军事实力最强，最为桀骜不驯。长州藩公开反抗幕府，践踏幕府的尊严，阻碍幕府政令，实乃日本之公敌。
“眼下，幕府大老井伊直弼正在大力推进公武合体，正在中央层面整合公家、武家，促进中央政令的统一。在地方上，就得收回各藩国的版籍，使中央的政令能够畅通于地方。
“你们这些高级武士，不妨交出版籍，换取贵族身份。你们交出权力后，幕府自然会善待你们，让你们继续享有富贵，让你们拿着丰富的俸禄。
“于公，可以促进日本内政的统一，促进日本的强大。于私，可以让你们继续保持贵族身份，子孙后代永远享受福泽。这样看来，奉还版籍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益田右卫门听过后，竟然有些心动。与其负隅顽抗，被敌军赶尽杀绝，真不如及时投降，换取家族永久的荣华富贵。
他很想再询问几个细节，但已经问过最后一个问题了，加之最后通牒时间紧迫，只好匆匆告辞，骑快马返回山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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