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正在武穴前线,从头到尾目睹了两军水战的情形。
一开始,湘军水师勇往直前,尚能借助炮台、蒸汽战舰与革命军周旋。但湘军木船不能抵御爆破弹,很快就一败涂地。
特别是,杨载福座船被毁,“杨”字帅旗倾倒,令胡林翼尤感痛心。这艘五百吨的蒸汽战舰,既是湘军水师的旗舰,也是水师上下引以为傲的王牌战舰,却被革命军轻易击毁。
革命军的战船越战而勇,湘军却尽显颓势,战船被毁大半。数年心血,上百万的白银,就此化为泡影。透过硝烟,胡林翼隐约看到下游江面上,又驶来了数不尽的敌军战船。
他从随从手里取过一柄望远镜,看到了革命军旗舰“交州”号。只见长江练白如洗,“交州”号在朝阳照射下金光闪闪,舰炮森然漆黑。
甲板上的革命军官兵忙而不乱,仍在不停开炮。“交州”号没有明轮,笨拙巨大,船尾却卷出巨浪,犹如飞龙踏浪,在长江上行驶如飞。
再看湘军战船,至少一半战船已被击毁,或沉入江中,或倾颓不能动弹。水师官兵乱作一团,有的放下小船逃生,有的抱住木头浮在水面。
胡林翼悲愤交加,心如刀绞。他本就体弱多病,受此刺激,气血上涌,头脑眩晕,最终“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行的卫士吓一跳,赶紧跳下马背,搀扶着胡林翼回到大营。一路上,胡林翼面色苍白,满脸愁云惨雾,身体虚弱得不能说话。
(历史上,晚清中兴四大名臣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胡林翼死得最早。他在1861年时,看到长江上的洋船迅捷如风,激起的浪花打翻了湘军战船,由此而忿忿不平,吐血而死。)
卫士给胡林翼灌了一碗参汤,他才恢复了元气,却感到尽力衰竭,昏睡过去。到了中午,水战基本结束,湘军水师大败。
胡林翼也醒了过来,头脑清醒,坐立自如。左右欣喜不已,胡林翼却自知大限将至。趁现在回光反照,他唤来亲信,安排后事,准备遗折。
军兴以来,曾国藩、胡林翼两位湘军统帅地位飙升,各自节制三省军务,为百年来所罕见。而胡林翼后来居上,地位一度在曾国藩之上。
清廷倚重曾国藩、胡林翼,对二人的奏折非常重视。大臣临死前递遗折,更是一件大事,只要奏请之事不算太过分,清廷一般都会照准。
(满清制度,三品以上官员逝世前,照例须呈递“遗折”。遗折多由本人口授,子孙缮写,由拥有具奏权的子孙或督抚代为呈递。)
通常来说,大臣遗折一般都有重点,或讲身后之名,或讲眼前利害。胡林翼深感大业未成,便想在奏折中陈述公事,劝谏咸丰积极学习西方。
他握住毛笔,略一思索,写道:“头品顶戴、湖北巡抚臣胡林翼跪奏,为君恩未报,臣病垂危,伏枕哀鸣,仰祈圣鉴事。
“窃臣湘南下士,由道光丙申科进士改庶吉士,授职编修。庚子科充江南乡试副考官,因案降一级调用。二十六年捐复内阁中书,捐升知府,分发贵州。”
写到这儿,胡林翼精力不济,握毛笔的右手不断颤抖,几乎难以支撑。
左右见状,赶忙又给他灌了一碗参汤。水师统帅杨载福听闻胡林翼病危,也赶到了中军帐内。
杨载福也算命大,座船在水战中沉没。他在亲兵护卫下跳上一艘小船,侥幸死里逃生。他和胡林翼一个是败军之将,一个生命垂危,相见后不禁潸然泪下。
杨载福一向沉默寡言,见胡林翼精力不济,先言简意赅地说道:
“贶帅,水师大败了。粤匪并没有登陆攻击炮台,反而有大队的运输船,越过武穴开往上游。涤帅认为,粤匪是要抢夺田家镇天险。他带兵去了田家镇,准备在田家镇、半壁山一线构筑防线,阻止粤匪西进。”
一聊到军情,胡林翼来了精神,说道:“我军在长江北岸实力雄厚,粤匪就算登陆武穴,也占不到便宜。其运输船开往上游,着实可虑,一旦让其攻克田家镇、半壁山,武昌、乃至两湖,可就危险了。
“当今之计,还是要急往后撤,守住田家镇、半壁山。两军水师实力悬殊,但陆师之间差距不像水师那样大,犹有一战的余地。”
这话说得很委婉,杨载福快成了光杆司令,面子上很不好看。他很快转移话题,说道:“贶帅,你身体已经恢复,遗折的事,就不要亲笔写了。”
胡林翼却惨然一笑,说道:“回光返照罢了。我自知时日不多,本想亲笔写遗折,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厚庵,碰巧你在这儿,遗折的事,就有劳你吧。”
杨载福行伍出身,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推辞道:“季高就在对岸,隔了一条长江,请贶帅定个宗旨,我派人请他草拟遗折吧。”
大臣对遗折看得极重,若写得好,皇帝满意了,大臣的身后之名、应了未了的公事、子孙后代的恩庇,都无不照准。
季高即为左宗棠,算是胡林翼的长辈。左宗堂做布衣时,与时任两江总督陶澍结成了儿女亲家。陶澍老年得子,也就是唯一的儿子陶桄,与左宗棠的女儿结成了娃娃亲。陶桄在左宗棠的悉心教导下,成长成才。
陶澍有识人之明,生前也很赏识胡林翼,把女儿嫁给了胡林翼。因此,算起来的话,左宗棠是胡林翼的长辈。左宗棠有大才,文章做得好,由他草拟胡林翼的遗折倒也合适。
胡林翼自知大限将至,不能再和杨载福啰嗦,便说道:“也罢,就请季高帮我写遗折,请涤生领衔拜发吧。宗旨就一个,借遗折劝谏皇上,积极学习西方,积极引进西方技术。
“湘军的军务方面,明确奏明皇上,请涤生接管我的职务,统率所有湘军,节制东南各省军务。至于我的子女家人,就请各位老兄弟帮忙照顾,不必在遗折里提及了。”
杨载福见胡林翼气力不支,便抓紧时间问道:“依贶帅看,粤匪大军压境,我军该如何应对?”
胡林翼苦笑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水师这一块,万无指望了。为今之计,唯有退守田家镇、半壁山,先挡住粤匪再说。长江分隔两湖,没有水师亦万能守卫半壁山、田家镇。
“我看,不如干脆放弃湖南,把湘军精锐渡江北上。日后,湘军守卫江北,与粤匪划江而治。再争夺时间,苦学西方科技,庶几可以战胜粤匪。你见了涤帅,不妨向他建议,就说这是我的遗愿。”
杨载福正要继续问,却见胡林翼气若游丝,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把手指伸到胡林翼鼻前,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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