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垚临死之前,瞪大了漆黑涣散的瞳孔。
惊色填满了眼眶。
这杀意如锋,是冲他而来的。
在场的执法队成员,无一人护他。
素日里喝酒吃肉向来交好的兄弟,都是冷眼旁观这咎由自取的死局。
这个该死的下界男人,没出息的帝夫,竟敢真杀了他!
那一霎,沐垚悔之晚矣。
只恨自己自信冲撞,成了出头鸟。
再观林野,回头朝他看来时同样是惊诧,竟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差没拍着胸脯念叨:幸好死的是沐垚了。
幸好有沐垚顶撞做这血鬼刀下有死无生的鸡。
撕裂、积压、冰冷、撞击的疼痛感冲毁了沐垚的四肢百骸乃至于是天灵盖。
死亡来临前的刹那,他痴迷的目光,恋恋不舍在段三斩身上。
那个——
雄鹰一般,巍山一般的女子。
段三斩却是冷漠地看着他,高高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梢,殷红唇角牵扯出了一如往常的戏谑笑意,嘲讽不加掩饰。
沐垚惊出了满背的冷汗,被血雾覆盖缠绕的脊椎骨都在克制不住地颤动。
他忽而想起。
就在昨夜,灵柩的远征大帅尚未有异样前,还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他去寻了段三斩,又想借此机会袒露心扉,获得神女心。
却是听到段三斩轻叹:
“这执法队的男儿,都是懦夫。”
“只有临危不惧的男人,才是真丈夫,可惜,无一人能入眼,百般俗物,不堪一视。”
而在来到琼露殿前,他又看见段三斩对着这些执法队的男人摇摇头,满目失望。
进了殿内,段三斩更是失望透顶。
因而,他才会站出来,做一个毫无懦弱的勇士。
殊不知,段三斩是在借刀杀人。
或许在今日朝阳升起前,段三斩就知道夜墨寒会因血鬼之事对他们这些执法队施行桎梏胁迫了。
段三斩早就想碎了他。
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而今,一招毙命,自己的双手甚至不沾染半分血腥。
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高人。
沐垚心惊肉跳,睚眦欲裂,眼眶通红如血,浑身冰冷。
“段……”
话语声尚未冲出喉咙就被血雾钢针贯穿。
沿着毛孔在四肢百骸的血雾与外边的钢针,里应外合,一同协作,毁了沐垚的肉身。
只余下一具瘪瘪的干尸,如同薄薄的风干的羊皮纸,如蒲柳般,血鬼一族的暗红纹路隐隐闪着低沉的光泽,令人不禁遍体生寒。
林野额角落下了一滴冷汗, 再面对夜墨寒时,不敢有不敬之色。
只是……
“夜公子。”
“这沐垚是清远沐府祁老的幺孙,一向疼爱,回到总处,这要如何交代?”
这毕竟是他手底下的人。
夜墨寒盯着他的眼睛不语。
林野机械地吞咽口水都觉得刺痛艰难,头皮发麻又恶寒,不觉去想是哪个字说错了,又惹得这祖宗不痛快了?
他可不想落得和沐垚相同的凄惨下场呢。
良久,夜墨寒沉郁喑哑的声,低低地响起。
“林副队。”
“我还是更喜欢,你称夜某为帝夫。”
“?”林野懵了,一时不知对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夜墨寒则道:“楚帝夫一称,夜某很喜欢。”
“。”林野懂了,他和沐垚前一句后一句都在嘲讽楚帝夫三个字。
实际上,分明是在拍马屁儿。
这厮喜欢的不得了。
非但不觉得是嘲讽,反而是一种荣幸。
是无上的幸福。
啊啊啊。
有病啊。
世上焉能有这等男人。
林野只觉得荒唐又离谱。
“楚,楚帝夫。”
林野结巴了下,再念出这几个时,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尤其是看到夜墨寒不觉上扬的嘴角,总觉得自己念得格外憋屈。
“沐垚之事,如何交代?”
他问。
夜墨寒依旧是漫不经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清远沐府霉运当头,子孙遭罪,有幸熬过周怜一役,却没熬过祖上缺德,死在外头,常态之事,需要什么交代吗?”
夜墨寒妖孽的脸庞浮现起了笑。
那样的小……
林野心惊了一下。
他在曙光侯叶楚月的眉眼看到过。
不禁想,难怪是夫妻。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说,他自焚了吧。”
高高在上的男子仿佛说着微不足道的事。
死了一只蚂蚁般简单,又好似讨论今朝天气几何。
“自焚……”林野笑得比哭还难看,“沐府,会信吗?执法总处会信吗?”
“不重要。”夜墨寒道:“重要的是,你会信吗?”
他看着林野的眼睛,如蛰伏在丛林的豹子,随时扑咬对方的咽喉。
窒息感如海水涌来,覆满全身,根本不作思考,只得根据身体的恐惧反应脱口而出:“什么信不信的,分明就是真实的事。”
“周队长、段队长、龙队长,你们也看见了,这沐垚自焚于琼露殿,大伙儿有目共睹。”
“沐垚也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人,就自焚了,我就说做人要心宽点吧,别总是钻牛角尖,沐府也没个人能开导他。”
“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没了,真是让人可惜,连个尸体都没捞到,总得立个衣冠冢由沐府人祭拜。”
“诶。”
“真是可惜啊。”
“沐垚兄弟孩子都没一个呢,听闻他美妾娇妻满后院,怎么连个孩子都没呢。”
林野如同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一口成章,说得四周众人呆了又呆,诧然地看着林野。
显然没想到林野还有这等口才。
“秦叔,你看,你想左了。”卫袖袖赶忙道。
他要断掉秦怀鼎离谱的想法。
那林野根本没有觊觎楚帝夫的意思,都怪这小老头儿浮想联翩,没个正经思想。
“不应该啊。”秦怀鼎狐疑地摸了摸下巴,眼里充斥着疑惑之色。
尽管事实胜于雄辩,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所想。
“那这林副队,何不成婚?”秦怀鼎喃喃自语。
殊不知林野自诩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世上女子都是俗物,不配沾染他。
男子则是俗上加俗,俗不可耐,更不配给他提携。
秦怀鼎这老头儿,自然是想不到林野如此骚包自恋了。
羽界主、蓝老还是很担心。
如今夜墨寒对执法队的胁迫桎梏,只是暂时的。
到了执法队,山高皇帝远的,又如何能够阻拦呢?
血鬼一族的事情,乃是曙光侯楚帝夫身边的大雷。
一旦爆雷,后果不堪设想。
林野亦是如此想着的。
“砰!”
沐垚的干尸原地炸开。
无数裂痕,迸炸如雷。
炸出的干尸血光,分别没入了每个执法队成员的眉心。
“抱歉。”
众人惊骇之下,就见常坐已久的男子缓慢地站起。
眸色漠然,淡淡扫过了每一张惊色骇然的脸孔。
他站在鎏金生辉的阶梯之上,宝座前方,轻拂袖袍的尘灰,轻描淡写,一字一字道:
“诸位的命,夜某要了。”
“你——?”
林野大口呼吸,脸色白如纸,“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段三斩道:“血鬼一族的干尸符箓诏,以干尸为引,烙在元神,控制命脉和百骸,随时引爆,形成新的干尸,为对方的傀儡,听从对方的号令。又或者再以新的干尸为引,去埋在旁人的元神。”
“快把这脏东西拿走,夜墨……楚帝夫你疯了啊?”
林野嚎叫。
他都乖乖称其为楚帝夫了,怎么还如此恶毒,行这等下作之事?
“段三斩,龙子蘅,你们就不生气吗?”他恼问。
“生气啊。”
龙子蘅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
“那你……”谁家生气这般闲情雅致啊。
“喜怒不形于色,懂吗,林副队?”
龙子蘅好整以暇,如个老长辈,语重心长叹:“你啊,就是太年轻了,被司命护得太好了,什么都写在脸上。要像本队这般,内秀才是长远之计。”
“?”林野快要疯了。
内秀他二舅舅的头啊。
元神命脉都被人控制了。
还喜怒不形于色?
有病啊。
龙子蘅愧疚地看了眼夜墨寒。
他无心勾引朝华。
但毕竟叶尘都这么大了。
朝华那样的女子,哪能守着一个男人终老。
古人云的七年之痒有所道理。
朝华对他有所侧目,他自要补偿点给夜墨寒的。
夜墨寒对他的元神种了烙印,心理还怪舒服的,要不然总觉得欠这厮的,虽然什么都没做。
话说回来。
日后他遇到叶尘,也会当做自己孩子对待。
想到从前还让人欺负远在龙吟岛屿的叶尘,内疚感又上升了点。
恰逢夜墨寒的目光与之对上,一阵怪里怪气的寒意直上头皮,忍住嘴角抽动的欲望,施施然地挪开了视线。
倒也不知为何。
秦怀鼎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红颜祸水。
那龙子蘅,更郁闷了,像是欠了他钱没还。
至于羽界主,血液沸腾的护犊子,生怕他这个稀世珍宝被人夺走。
卫袖袖则两眼放光,感慨万千,一则是对权力的敬重,二则思考神侯的男人真是不错。
……
夜墨寒眉心突突地跳动。
“楚帝夫。”林野快哭了,“还有没有更中庸点的办法,我还这般年轻,怎能……”
如丧考批一张脸,五官乱糟糟地皱着,哀怨都写在眼里。
“干尸符箓诏,只要不说出其中蕴含之事,便相安无事。”
“深种此符箓诏,修炼事半功倍,随时随地即便休息饮茶,都能为其修炼精神力。”
“每日的子午时分,会洗经伐髓三遍,且无尽时。”
夜墨寒娓娓道来。
“以诏铸入兵器,能够增加与兵器间的契合度,于战时发挥出更强的作用。”
“………”
琼露殿,诡异的沉默。
恩威并施才是权。
既要人敬畏尊重,还要人心甘情愿的心服口服,并非易事。
林野的诸多言语都堵在咽喉出不去,眨巴两下眼睛,闪过清澈的愚蠢,清俊的面容浮现出了真香的别扭。
“林副队既不想要,那就换个法子吧。”
夜墨寒抬手,意念稍动,风起云涌,就要将干尸符箓诏给收回来。
林野抬手五指并拢,掌心朝着夜墨寒,猛声阻止:“等一下。”
夜墨寒玩味地看着他。
“挺好的。”
“不用换了。”
“就这样吧。”
“元神有干尸陪着多好,一点儿都不觉得孤独了。”
“仔细一想,感觉沐垚兄弟还陪在身边呢,真是不错。”
“楚帝夫高明!!”
林野一气呵成说完,殿内殿外或是哭笑不得,或是木桩子般呆讷,无不是叹服。
他想了想。
血鬼一族说到总处,又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非要和曙光侯成为敌人?
再者说了。
就算司命爷爷要巴结旁人去让全府鸡犬升天。
这林家满族的荣耀哪有他一个人的利益来得重要呢?
林野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帝夫,还请收回符箓诏的好处,有坏处就行了。”
林野正高兴着突然听到这么一番话,立即警觉竖耳瞪目看了过去。
说话之人正是讨厌的第三队长龙子蘅。
龙子蘅消失的内疚感卷土重来,折磨得他非常难受。
有病啊。
林野岔气。
这人有什么被虐的癖好吗?
先前被朝华公主撞得骨头都碎了。
绑去了人屠宫。
非但不恨,回到执法总处还朝着无间地狱的方向出神。
那时林野就怀疑这龙子蘅有病,还病得不轻。
如今更是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龙队长,帝夫说话,哪由得你来指手画脚?”林野恼怒。
龙子蘅眉头一皱,气势外放,如山海波涛,斜睨林野时冷声道:“本队与帝夫谈论紧要之事,林副队还是噤声为好。”
俩人之间谁也不服谁。
看得羽界主傻了眼。
不对啊。
事情怎么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帝夫才是一把手。
再看那夜墨寒,甚是喜欢旁人喊自己楚帝夫。
冠之妻姓,无上殊荣。
这等幸福,凡夫俗子焉能懂?
他是被妻子疼爱的男人。
活生生一个小娇夫。
羽界主和蓝老流露出了复杂的感情。
从一开始的不解,到了后面还有点羡煞。
慕倾凰松了口气。
有关沐垚提起的叶尘姓氏之事,原还觉得是亏待了夜墨寒。
只是这几年来,事情忙碌,从未认真思考此事。
实则孩子和谁姓,他们并不在乎,只在乎小俩口的感情是否比金坚。
楚月迎完诸位贵客,便带着兰若亭、萧离等赶来了琼露殿。
“听闻诸君在琼露殿饮酒,特来喝上一口。”
楚月笑吟吟道。
浓墨重彩的黑金色,一袭龙袍巍然磅礴,深深烙印在众人的视野,经年难忘。
夜墨寒眉眼柔和似若春色山水,就连嗓音都清润了许多,眸底的宠溺快要凝为实质,唇角的微笑永不垮下。
“嗯。”他低声说:“我与执法队诸君,志趣相投,相见恨晚,有说不尽的话。尤其是林副队。”
“是吗?”楚月微笑看去,“林副队?”
林副队硬生生地扯着脸皮去笑,“林某和楚帝夫一见如故,宛若见到亲人。”
“那便好。”
楚月环视一圈,“沐垚公子呢?”
林副队惊叹曙光侯惊人的记忆力,强颜欢笑道:“自焚了。”
“噗。”韩洵才喝下的一口酒猛地吐了出来。
楚月循声望去,“韩副队这是?”
韩洵笑道:“好酒如甘露,故而鲸吞牛饮,一时急了便呛到了。”
“慢些喝,既是喜欢,回总处路上,多带一些也好。”
楚月再问:“沐垚公子,因何自焚?”
她的眼神,望向了林野。
“…………”林野有苦说不出,憋屈满胸腔啊。
再说了。
什么眼神啊。
好像沐垚是他暗杀的一样。
分明是你家男人弄死的啊。
林野憋了半晌,才说:“大概,沐垚想开了吧。”
于是,憋着气,胡诌信手拈来若悬河。
“死亡,兴许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生命的开始。”
“从他自焚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清远沐府的沐垚兄弟,自焚于界天宫琼露殿,我等黯然伤神,为之惋惜。”
“有些人,在人生的旅途,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了。”
“谁也不知,某个瞬间,就是最后一面的永恒。”
“诶,且行且珍惜。”
“。”众人无语地看着林野。
楚月眼皮跳动。
林野忽而挺直了脊背,人都变得儒雅矜贵,端起了文人骚客的架子,透出几分悲春伤秋的婉约气质。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诗人,一个内心有抱负有感情的诗人。
一个仗剑天涯却胸有丘壑的剑客诗人。
俗称,剑诗人。
林野像是挖掘出了自己的天赋,沾沾自喜。
落入旁人眼中,那清澈的愚蠢无限放大赫然成了真傻子。
楚月和夜墨寒对视了眼。
夜墨寒无辜地看向了她。
楚月哭笑不得。
“侯爷,启程回总处前,来喝一杯?”韩洵问道:“怎么说,彼此都是同肩并战的战友了。”
“既是来喝,当然要不醉不归。”
楚月大笑了一声,踏步向前,甩袖坐下,“酒来。”
好酒飘然摆满了琼露殿。
香衍十里人人自醉。
“侯爷乃酒国中人,女中豪杰,不妨拼酒如何?”
“自然是好。”
“若论拼酒,当然要点押注,侯爷若是输了,那傅元蕊莲可否相赠?”韩洵问道。
林野眼睛放射出太阳般的光柱。
方才对酒不感兴趣的他突地郑重正色道:“那两颗圣灵珠,可否赌一把?”
楚月把玩着杯盏,似笑非笑,扭头看向了段三斩。
“段队长,你想赌本侯的什么?”
“赌你的人。”段三斩嗓音低沉,眸色波澜不兴的平静。
一道道目光无不是注视到了段三斩。
夜墨寒眯起了狭长的剑眸,危险的血雾锋芒攀升成吃人的野兽,暗敛的敌意只待出鞘。
秦怀鼎伸长了脖子如鹿看过去,浑浊的眼睛闪耀着好奇地光泽,还有些惑然。
啊?
他真想错了啊?
来抢人的不是林野。
而是段三斩?
龙子蘅警铃大作,目光深深地看向了段三斩。
浑身紧绷,眼神锋利,像是随时作战的斗兽。
虽然和朝华止乎于礼,但瞧着段三斩这厮,莫名觉得自己被绿了是怎么回事?
还有些许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冲动劲头呢。
段三斩顿了顿,继而道:“赌你曙光侯这个人的情谊。”
换而言之。
那便是:交个朋友否?
林野竭力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段队长总是高深莫测的永远学不会说人话。
文绉绉的做什么呢?
“赌什么人,赌命吧。”
楚月咧着嘴一笑,“我与诸君,皆赌命。”
“本侯一人,与诸君同饮。”
“在座任何一人,能够喝过本侯,都算本侯输。”
她疯了?
不管是执法队成员,还是秦怀鼎、卫袖袖、兰若亭都心脏猛跳了一下。
呼吸紧跟着急促,不理解地看向楚月。
龙子蘅皱眉,“赌命?叶楚月,喝酒是雅兴,玩这么大做什么?你的命,很珍贵!我不允许。”
“?”夜墨寒扭头看了眼龙子蘅。
是错觉么。
龙子蘅拿出了正房的派头?
应当错觉吧。
“玩不玩?”
楚月笑着倒酒,“一条命而已,无伤大雅。”
生死看淡,却也儿戏。
王城、谢承道、姜宁等将士们前来,团团围住了琼露殿。
烈酒赌命,曙光侯一人对全部的执法队,消息如秋风卷落叶般走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赶往琼露殿看热闹。
“慕夫人,这得管管曙光侯。”
秦怀鼎急了。
他没身份说教,当母亲的总可以吧。
“孩子性子野,她喜欢,就去吧。”慕倾凰道。
“?”这是当娘的人吗?
秦怀鼎又急切地看向了叶天帝,“叶天帝,你是侯爷的父亲,你的话她会听。”
“没事,小月一向玩得大。”
“???”
他又看向了随后来到的太夫人。
老人家总该看不下去吧。
“小月,喝死他们。”太夫人拐杖一拄,爽朗道:“需要祖母来陪你同饮吗?”
“不用了。”
楚月无奈看去。
“………”秦怀鼎眼珠子和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难怪会成为可怕的血鬼。
不像他,是正经人家的。
只有像他这样正经纯粹的人,才能请动楚神侯庇护海神大地。
他都怕在这群人身边久了,神侯会嫌他不干净了呢。
他可得小心翼翼地揣着独属于供奉楚神侯的灯油香火味!
龙子蘅拧紧了眉,来到夜墨寒身边压着嗓子隐忍着怒意问:“你就这样,由着她乱来?”
“你就打算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龙子蘅质问。
“自然是不。”
夜墨寒说完,龙子蘅松了口气。
在龙子蘅期待的注视之下,夜墨寒温和道:“夜某这条命,随侯爷押上。”
楚月朝他看来,眸光澄澈灵动,清亮奕奕。
随即咧着嘴一笑。
夜墨寒唇边的笑若朗月,霁色谦谦。
俩人明明是浅笑莞尔的相视。
但琼露殿内外的人看来分明是两个疯子。
龙子蘅有着淡淡的失落,就连心里都空落落的惆怅寂寥。
他这才发觉夜墨寒和叶楚月的天生一对。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懂侯爷者,唯帝夫一人也。
不是舍命陪君子。
是山雨一道是兼程。
龙子蘅这才懂了。
没什么七年之痒。
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侯爷想玩,执法队便陪侯爷一场。”
段三斩率先说话。
“侯爷想赌命,本队这条命,押上。”
“不仅如此。”
“本队此生所获所攒之积蓄,全部押上。要么死,要么为奴。”
周云掀了掀眼皮,轻笑出声,“段队长都这么说了,周某同跟上,林副队,你呢?”
“我?”林野再度懵了。
他这玉树临风英俊多姿的一条命,可不能随意葬送在此啊。
“林副队何等气魄之人,定是要跟的。”楚月笑眯眯道。
“?”林野快哭了,“我……”
“我跟!”
林野咬着牙说。
左右大家伙儿一起下地狱。
没什么怕的。
总好过当个孤独鬼。
他就不信,一堆人还喝不过一个女人。
楚月笑了,举杯相邀敬诸君。
“这一杯酒,敬诸位鏖战在不见日月的幽夜,海神大地永远记得这份情。”
“段队长、韩副队长。”
“周队长,林副队长。”
“龙队长,许副队长。”
“程邀月公子,朱莎小姐……”
楚月一一道出名字。
一些只是执法队的边缘性人物,都被她喊出了名字。
很意外地看向了她。
她并未说出全部的人名。
但好像,她记住了全部的人。
执法队成员,颇为动容。
却也不懂,她为何要赌命。
想了想,她从来不是温和如水的人儿,她俨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琼露殿拼酒,每张脸都写满了认真。
既是赌命,又怎敢有疏忽?
那韩洵是个酒中仙,在总处就有千杯不醉之称。
都不信一伙人,喝不过一个曙光侯。
“侯爷为何要赌命?”谢承道急了。
这才热乎的新帅,要是没了,去哪里找领头羊?
“继续!”
“倒酒!”
楚月面不改色如长鲸吸川,痛饮烈酒,好不畅快。
夜墨寒懂她。
家人懂她。
鏖战过后,疲惫压抑太久。
玲玲阿娘已故。
周怜图谋一场空。
远征大帅和夏女帝的离去。
不管什么事,都需要烈酒入喉,诉这万般不屑的愁。
一杯酒一杯酒下肚。
辛辣刺激,恰似炽火穿肠而过。
从喉管,到食道,再到胃部,好不畅快。
夜墨寒没喝,静静地陪在她的身旁。
她要赌命,就陪她一起上赌桌。
她想赏花,就在开春洒下花的种子。
她想登高,就爬过泥泞沼泽翻过一座座山去找寻最高的那一座。
想活着,就一起看人间。
想死,就同舟渡黄泉。
人生之事,不过尔尔。
……
酒过三巡,飘香满殿。
人头攒动,踩着黄昏看热闹。
“不,不行了。”
林野一伙人倒下。
不少执法队成员趴在桌上。
饮酒没有作弊可言,既是拼酒,殿内放了酒仙鼎法器,都是实打实的饮。
林野差点吐了出来,楚月一拂袖,给林野吞了回去。
林野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楚月。
楚月莞尔:“别浪费,都是好酒。”
林野的心理阴影面积比海神界的领土还大,泪汪汪的很委屈。
他从小养尊处优了多少年。
外出执行任务都被人保护得很好。
这次来到海神大地,碰到了周怜这个疯子不说。
好不容易熬过这生死劫。
不是被夜墨寒羞辱。
就是被叶楚月欺负。
林野哇地一声哭了。
“夜墨……楚帝夫,曙光侯,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就连酒醉后的凶人,都带着尊称。
谁让夜墨寒这个疯子,脑子有病,不像是个正常男人,喜欢被人称之为帝夫。
外面太可怕了。
他要回家找爷爷。
爷爷慈眉善目的多可爱。
“啪。”韩洵摇头晃脑,难受到涨红了脸。
一大半都倒下了。
最后,只剩下段三斩和叶楚月。
段三斩眸色噙着深意地看着叶楚月。
这世上,真的会有改天换地的那一个人吗?
还会有第二个楚神侯吗?
她原是不知道的。
直到她遇见了那道曙光。
“段队长,靠你了。”林野泪眼汪汪,满怀期许如个忠诚小狗。
“喝不下了。”段三斩摇摇头。
林野哀嚎,“我不要死在这里啊,不要白瞎了我这么好的皮囊。”
他一直守身如玉,就是为了遇到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
如果遇不到,他宁可孤独终老。
秦怀鼎的脸色黑了又黑。
他算是明白了过来。
这厮哪有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原是孤芳自赏,独坐寒山不屑人间牡丹啊。
段三斩丝毫不惧,酒醉红了脸,却也挺直脊背如劲松,深邃孤寂的眼眸有着若有似无的苍凉,倒映着黑金龙袍的女子。
“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林野红了眼。
韩洵疑惑问:“林兄至今未娶,哪里来的下有小?”
林野瞪目:“少见多怪,家中猫狗双全,那便是我的一双儿女。”
韩洵:“?”有时候他真的很烦这种没什么用处的关系户。
但也寒了寒四肢。
这曙光侯,真要他们为奴啊?
要命不至于,但是若让他们为奴,日后怎么做人?
想来这就是叶楚月的真实目的。
有几个执法队的人作为自己麾下之奴隶,何等风光。
韩洵双手握紧成拳。
他愿赌服输。
可他为海神大地征战过,为远征大帅说过话,也打心底里佩服叶楚月。
但他绝不会成为叶楚月的奴隶,即便对方是曙光侯,也轻蔑于这份算计。
不如赌命,血洒琼露殿!!
他韩洵,自有一番寒彻骨。
楚月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手腕微转,晃了一下见底的酒杯。
她平静地望向了段三斩。
“段队长,战场上过命的情谊,就算不赌,也给你。”
段三斩凝眸相视。
韩洵愣住:“侯爷的赌命,是值过命的情谊?”
“不然是?”楚月反问。
韩洵怔了怔。
段三斩哑然失笑,“侯爷是真君子,段某愿赌服输,可自刎琼露殿,也可血誓为奴。”
“铮铮雌骨段队长,不该为奴。”
楚月冷着脸说:“今日不该,昨日不该,以后,更不该。”
段三斩不语,指尖却颤动了一下。
这世上从无体己人。
做这第五队长也是高处不胜寒,时而也要做低伏小任人摆布。
高山流水不见知音。
而今寥寥数语最是动人心。
羽界主恍然大悟。
赌命到此为止,就相当于欠下了一个人情。
每一个执法队人,日后都和她有所交情。
哪怕是蠢笨如林野。
要论感情,不仅要并肩而战,还要同饮烈酒。
烈酒上头的滋味,云里雾里微醺又真实记很久。
她这是在……
拓展上界人脉。
她……
想登天了。
林野惊住,酒醒一半,脸上的红却未褪下。
他,不用死了?
不用做努了?
……
姜宁观望许久,嗤笑了声。
“凡事过犹不及,这么做,就不怕执法队人觉得被羞辱了吗?”
她低语。
王城则道:“英雄和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几次三番生命徘徊才会铭刻骨铭心,不会忘记这个人,更不会轻视。还有可能,成为朋友。”
“可是,这和戏耍有什么区别?”姜宁又问,实在是不敢苟同侯爷的做法。
“同一件事,同一段话,不同人,不同身份,去做,去说,则各不同。”
王城缓声回:“就像同一座山,南北东西,春夏秋冬,景致不一。高位者,得权者,诸天殿封侯者,舍生取义之豪杰,那不是戏耍,是过命过硬的交情。”
姜宁沉思王城的话,半会才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酸涩地看了看段三斩,咬了咬牙,随后扭头看向别处,小声嘟哝:
“既经同样的幽夜,过命交情的何止是她段三斩。”
王城说得对。
段三斩地位身份之高,才让叶楚月刮目相看,费了心思去攀交。
不像自己,还需要叶楚月来提携,左右就是菩提之地赤羽宗的一个弟子而已。
叶楚月从不会把她当做朋友。
姜宁酸涩的滋味翻涌成风暴,在五脏六腑翻来覆去。
王城多看了眼姜宁。
姜宁闹着情绪,闷哼了几声,拧巴好久,又暗搓搓问:“王城。”
“嗯。”
“我与段三斩,孰美?”
“…”
王城默默和姜宁打开了距离。
冥顽不灵的人,熏陶久了,怕有损自己的智商。
旁边将士看来,则以为姜宁对王城芳心暗许,朝着王城挤眉弄眼笑得奸诈。
姜宁不忿的神情更让将士们证实了心中所想。
……
酒仙鼎法器,还有一功效,犹如琼浆玉液飘忽空中去醒酒。
醒酒过后,楚月送诸执法队离开,于界天宫一端,背后东方则是垂下的卫帅夏帝之两幅「神相」。
“此次海神虽凶险坎坷,但也收获颇丰,能和侯爷同行一程,不枉海神一趟。”
段三斩鲜少有这么多的话。
韩洵和第五队的执法成员跟了段三斩很久, 俱是一惊。
“侯爷,待你登天,自是十里铺花好酒开道相迎。”
她深深地看着楚月,拱手道。
楚月抱拳,“那小侯便要天上人间最好的富贵花,要洪荒旷野最好的美酒,非名花不赏,非好酒不饮。”
“名花好酒配曙光,这是自然。”段三斩道。
她太期待了。
期待这一抹曙光,出现在洪荒上界的那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奇迹。
沉寂许久的洪荒道,会卷起什么样的风云和变化?
“侯爷,你的元神,如何了?”韩洵问时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担忧。
姜宁见此,方觉是那一顿酒拉近了距离。
酒的烈,破了冰。
再疏离,也情谊。
“挺好,死不了。”
楚月依旧是韩洵记忆里的桀骜张扬。
韩洵不由失笑。
楚月看向了龙子蘅。
龙子蘅抬着下颌板正着脸和身躯立在一头迎着雪和冷风。
没人知道,这位龙队长在想着些什么,期待着什么。
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看向了楚月,看向了慕老夫人等。
他——
是个外人吗?
他——
都不如段三斩嗷。
他并不在乎和朝华是什么情谊。
男欢女爱也好。
姊妹情深都行。
母子关系亦可。
只要有一份情谊就行,就能惊天动地。
他不挑。
“周队长,林副队,后会有期。”
楚月再度抱拳,笑意盈盈,不管面对怎样权势的人,都是既往的谈笑风生。
生来就该在刀锋舔血的战士,是权力场上游刃有余的王侯。
“曙光侯,以后,被欺负了,你就报我司命林家的名字,以后司命府护着你。”
林野蓦地道。
他决定了。
和曙光侯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反正命都在夜墨寒的手上,一顿酒下来也觉得曙光侯眉目清秀,不如拉拢拉拢。
林野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回到总处爷爷定会夸奖自己的。
“好。”楚月扬眉。
执法队即将启程。
龙子蘅立在浮云上昂首东望好似个气度不凡的卓绝男子。
久久,不见楚月与自己说话。
龙子蘅红了眼角,偏生倔强沉默,紧抿着唇,苦涩往肚子吞,似是历经人间冷暖因而醒悟寒了一颗热衷的心。
他才不要主动说话。
而且,就算叶楚月主动拉着他,他也是要拒绝的。
他有着自己的骄傲。
“龙队长。”
楚月终于喊了。
“我在。”
龙子蘅耳提面命般打起精神,目光如炬地看向楚月。
“……”楚月哑然,眸子转过流光,旋即失笑。
“来年,万事顺遂,喜乐安宁。”
楚月并未作揖,还说了不同的话。
“小侯,愿龙队长前程似锦,扶摇九霄。”
这是楚月的真心话。
龙子蘅愣住,眼睛发红,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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