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刘彻听到他居然扯了自己下水,咳嗽一下,“这暂且不用说。”
“陛下明鉴,”窦婴道,“丞相口口声声说灌夫劣迹斑斑,可臣斗胆问丞相,丞相自己是不是平素都坐得稳站得直?”“窦婴,你什么意思?”田蚡横眉。“没什么意思,”窦婴道,“丞相说灌夫横行乡里,家产来路不正,老夫倒要问问丞相,当年您和淮南王过从甚密,他进京来那些日子,您和他究竟在商议些什么?怎么淮南王一走,您的家宅田产突然就多了无数呢?”
这一揭老底,田蚡原本红红白白的脸变得铁青。刘彻默然无语,看着田蚡。而几名大臣,也直直看着田蚡,一霎那,安静异常。子夫摒着气,非常好奇田蚡如何替自己辩解。
“臣有罪!”田蚡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众人皆愕然。
“什么意思?”刘彻皱眉,看着趴在地上的田蚡。“臣有罪。”田蚡重复,“陛下,当今天下太平,作为肺腑之臣,所好非权力,只好音乐、狗马、田宅、倡优巧匠之属。而窦婴、灌夫则招聚天下勇士、豪强,日夜讲论政局,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即俯画于地,睥睨东西两宫之间,希图天下有变,而欲以废立大功。臣乃不知窦婴究欲何为!”
“田蚡,你简直就是不知所谓,血口喷人!”窦婴气急,指着田蚡说不顺话,“陛下,臣……臣对朝廷一片忠心,天地可表。”“臣才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田蚡不示弱,要喊口号一起喊。
刘彻抚着额头,皱眉不悦,“两位卿家,朕让你们说说灌夫的事情,怎么好端端的扯到自己身上了?实在有失体统……”
窦婴、田蚡默然无语,两两相望,眼睛里都冒得出火来。刘彻略摇头,挥手道,“算了,你们两个都说过了,暂休息吧。让各位臣工说两句,朕听听他们的想法。”刘彻抬头去看田、窦二人身后,个个面无表情、噤若寒蝉。
“御史大夫,还是你先说吧。”刘彻指着站中间的人,召他出列。“陛下,”韩安国低着头,看了一眼窦婴,又看了一眼田蚡。“行了,有什么直说,朕都赦无罪。”
“灌夫旧有军功,若非有大罪,仅争杯酒不足诛也。”韩安国说的慢,听上去像帮窦婴的,不过话锋一转,“但丞相言灌夫通奸猾,侵小民,家资亿万,横行颖川,凌犯宗室,侵欺皇家骨肉,此乃枝大于本,不折必劈。”一顿之下,“唯明主裁断之!”闭了嘴。
“废话!”刘彻冷哼,捏着案上的笔杆子,“说了等于没说,换人!”话音刚落,列中走出了一个人,子夫心头一喜,此人是那一根直肠子到底的“汲直”。
“臣以为该当就事论事处理妥当,”汲黯朗声,也不看窦婴也不看田蚡,只看着自己身前一米的地板,“此次事件起因乃是灌夫酒醉闹了丞相的酒宴,虽说是失节失礼,但毕竟乃是小事,不该无故牵扯到别的地方。如果丞相认为灌夫平素劣行颇多,自该让廷尉衙门查办,何故以酒宴之事进行座连?若单以酒后失言而定死罪,不但小题大做,更是妄顾了朝廷法纪!”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刘彻的脸上明显松了一下,再去看一直躬身而立的窦婴,也喘了一口气来。不过旁边的田蚡就不太好了,身子微微在发抖,似乎很有火气却无从发泄。
“郑当时,你说说。”刘彻又指了一个人。“臣以为……若以酒醉失言就作死罪论,的确有些草率了,那灌夫是粗鄙之人,结党营私……”“咳咳”的声音,打断了说话,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注目去看,竟是田蚡,脸色暗沉得很,躬着身掩嘴轻咳。
郑当时戛然而止,偷眼看了看田蚡,“却也不能妄下判断,但他以下犯上,置丞相颜面于不顾,还是当罚……”话说一半,他又停了。还是田蚡,脸孔抽筋似的瞟着郑当时,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包括刘彻。
“呃……”郑当时沉吟,“当然如果查明勾结暗党乃属实,是该严惩不贷!”
话音落下,全场又是一片肃静,不过个个面容奇特——韩安国蹙着眉,汲黯已是一脸的不屑,田蚡略有得意之色,而窦婴则满脸失望。
刘彻瞅着郑当时,瞅的他几乎双腿发软,开口了,“郑当时,你……好啊!平日在朕面前你数言窦、田长短,今日给了机会让你到朝廷公论其是非,倒学着说官话了!还说什么忠心不二?要斩灌夫,你信不信朕先斩了你?!”说到后面,已经是拍案而起,怒目相视。
郑当时冷汗淋漓,几乎就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再让你们说,也无非那几句官话!武安侯会说,魏其侯会说,你们个个都会说。不过朕没心思听,散了吧。”刘彻起身离座,愤愤走了出去。“皇上起驾!”小唐在门口喊,子夫连忙从御案后跟上,快步到他身后。
一场原以为轰轰烈烈的廷辩就这样蓦地偃旗息鼓了。
“阿彻……皇上,皇上,”子夫急急跟在刘彻的后头,差点就用小跑的了,“你……你到底帮不帮魏其侯?”快步而走的刘彻一听,立刻停了下来,冷脸过来,抿着嘴。子夫也止步,“你……刚才也听到他们说了,窦婴他是无辜的。”“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刘彻开口了,看了看后面,小唐已拉开了十步远。“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为什么?”子夫不解,“刚才你也听见了,武安侯分明就是小题大做……他不但说灌夫横行,他竟还说窦婴谋反……”“子夫,这不是你可以说的!”刘彻突然板起了脸,子夫噎住了后面的话。
刘彻转回身去,往前走,“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设今日的廷辩……”子夫跟了过去,走在刘彻身边,却是摇头。“你忘记了,出事的当日田蚡便去过安乐宫了……”子夫心头一凛。刘彻又道,“他毕竟是我的舅舅,昨日母后她……”“太后她……一定要整治……”子夫急切来问,可是看到刘彻的眼神,又说不下去了,心中很是惴惴难安。
“……我原想借臣子之口……可是,”刘彻欲言又止,“除了汲黯,竟没有人肯替他说话……这朝廷,这朝廷!”“没有别的办法么?”子夫看出刘彻的心思,又燃起了希望,“皇上,你……你是皇上啊!”
“皇上上头还有……”
“太后娘娘等见陛下……”寝宫门口,一个宦官迎了上来,打断了刘彻的说话。
“母后……”刘彻一愣,看了一眼子夫,快步入内。子夫虽心中焦虑,却是放慢了步子,只因生怕自己假扮宦官的模样,被太后给识破了。
“母后今天怎么过来了?”刘彻小心问道。“来看我的宝贝儿子啊,”太后语气不善,“现在儿子大了,翅膀硬了,都快不把我这个娘放眼里了。”“母后说哪里的话。”刘彻赔笑。“怎么不是?”太后劈头劈脸的,“我还没死呢,我弟弟就被人欺负成那样!等我两腿一蹬,还不知会被怎么样呢!”
“舅舅……”刘彻支吾,“那也是朝廷的事,母后何必费神。”“他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不费神?”太后忿忿,“你是我儿子,我该不该费神啊?”“这是两回事。”“两回事?皇帝,你可不能这样忘本啊,你忘了你舅舅曾替你出了多少力,才让先帝废了刘荣,封你为太子……想那窦家,倒出过什么力气没有?不拿刀拿剑来对付你,就谢天谢地了。”
听到太后居然连老账都翻出来,刘彻很尴尬,“窦婴不一样,他还是忠于儿臣的。”“他忠?他们姓窦的忠,我们姓王、姓田的就不忠不义了?你倒给我说说,你舅舅哪里对不起你了?”“母后,儿臣不过是让他们俩当面辩解一下,如是误会也就可以解决了,何况有朝中众臣参与……”
“呸!那些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倒有资格来数落你舅舅的不是?想当年落魄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像你舅舅一样用性命来保你的皇位?堂堂丞相,也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这要不是窦婴……”刘彻道,“儿臣也不会出此对策,毕竟两边都是沾亲带故的……”
“谁跟他们姓窦的沾亲带故?”太后异常坚决,“你倒是皇帝做得好啊,现在听你的呢,就是亲戚了?当初老太太在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对你这么亲热啊?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沾亲带故了?也不想想,他们心里服你这皇帝么?真心待见你这皇帝么?说得倒好听,都是亲戚,谁能惹得上他们?还勾结黑道强匪,简直就是目无法纪,那灌夫是什么好人了?就凭他立过点功劳居然连你舅舅也不放眼里了?那朝廷还要三公九卿的干什么?你就是年轻,不懂人心险恶,不知道人家表面对你好,其实暗地里不知怎么算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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