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跨入门槛,便听到子儿的声音。随即,从书案后面抬起一颗头颅来,却是带着关心和不安,但一见到自己,立刻舒展了眉头。刘彻心中一宽,为这不自觉地表情变化而感到温暖。“用过午膳了么?”瞥眼看到一旁的食盘,刘彻温言而问。
子夫没有出声,却是子儿道,“皇上一直没回来,太傅有点担心,就没吃过东西。”“子儿,”子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脸蛋忽有些发热,也不敢看刘彻,低声道,“我……没胃口。”“那我让御膳房重新准备……”“不用了,”子夫摇头,看到刘彻手里的匣子,“这是……”
“哦,这是南宫皇姐托人从匈奴给我带来的。”刘彻放下匣子在书案上。“匈奴?”子夫立刻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封羊皮奏折,从一旁的竹简中抽了出来,“匈奴使臣来朝……”刘彻点头,“他们来还有什么好事?无非就是伸手要钱要粮……”边说边摆弄那匣子的锁扣,“只是要些钱粮倒也没什么,我们大汉朝不是给不起些牛羊和粮草,但是他们拿了我们的东西,却要回过头来烧杀抢掠,这岂非欺人太甚?他们不懂农作的辛苦,不知道我们大汉百姓的负担。咱们到头来用自己的汗水去喂饱强盗,怎是个蠢字可言?”
“那这奏折上的要求?”“给,我给,他们要什么都给。”刘彻道,“皇祖母说匈奴终是未开化的蛮夷之辈,给些甜头能息事宁人便息事宁人,无为么,无为而无不为。”刘彻嗤笑着,低了头去看,听到“咔”的一声响,原本严丝合缝的匣子露出了一道缝。
刘彻露出了笑容,“南宫皇姐果然好心思,竟把我们小时候耍弄的把戏都用上了,难怪母后都没法子打开……”他抬手翻开那盒盖,突然又停了口,渐露出惊异之色。子夫好奇,伸头去看,见刘彻从匣内取出的,竟是一把小巧的短剑,大概一尺不到的长度,套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剑鞘,样式很是简单,剑把上也没有汉朝人惯常的缀饰和镶嵌,只缠着些方便抓握的软皮革,但是剑把底部却长长的挂着一串穗子,仍由皮绳串着,是一枚玉佩和一把灰白色的毛发状丝绺……
子夫再去看刘彻,却发现他表情有些古怪,竟肃穆至极!握着剑也不说话,只将那短剑紧紧贴着胸口,似在隐忍某些无法表达的情感和痛苦。子夫不言,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刘彻终于抬起头来,看到子夫的眼神,笑笑,“南宫皇姐……曾答应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像父皇那样成为大汉的君主,她一定送一把世上最好的剑给我……”刘彻嘴边带笑,可是眼中却浮出伤痛来,“那个时候,我根本什么都不是,连太子都不是。可是南宫皇姐更不知道,才几天、几天而已,父皇就下旨要她去匈奴和亲……”
刘彻重重将那短剑摁在书案上,摁在那半折的羊皮奏折上,“和亲,和亲,什么是和亲?无非是以女人做苟安的条件,换取几年的和平。还要用上皇家的女儿,却自欺欺人说什么和亲!”刘彻抓起那羊皮来,“看看,他们写的什么!汉雄交好,赐求牛羊千头、粮草万石……他们是求么?是抢,明抢!欺负我们好说话,欺负我们无为,欺负我们予取予求……”
子夫知道刘彻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无能为力。
刘彻颓然坐下,“我记得南宫皇姐走的那天,我拼命去追她的车驾,我问她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她。她说,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再见也是伤心。她只求她是最后一个,以后别再有可怜的女儿像她那样,成为汉室向匈奴交好的牺牲……我记得南宫皇姐说话的样子,她忍着眼泪,要我好好争气,把她的这些话都印到心里头,一辈子也不能忘。”轻轻摸着那短剑,“她竟然也记住了这个,不远万里送来这把剑,她是在提醒我么?要我不要忘记当初的那些屈辱和痛苦?”
“可是……折子上……”子夫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匈奴除了牛羊和钱粮,分明也是索要女人和亲来的。“他们又伸手来要,我却不得不给,”刘彻咬牙,“我曾答应过南宫皇姐如若我能登极,就不再让女子同她一样不幸,可如今我却仍旧没法阻止朝廷的和亲,这匈奴、这匈奴——”刘彻恨恨,举手拔出短剑来,却是对着那张羊皮忿忿挥去,只听“噗噗”几下,两人皆愕然,看着那整张羊皮碎成几块跌落在面前,说不出话。
刘彻连忙举起短剑来看,黑黝黝的剑身,看不出丝毫的光泽和花纹,掂在手里很有些分量,伸出手指去摸,却不见异样,但居然如此锋利,让人深感意外。刘彻又捡起一块羊皮用那把短剑轻划而过,立刻羊皮断成两截,从刘彻的指尖飘落。
刘彻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利器。子夫拿过书案上的铜灯台,刘彻立刻挥剑砍去,只听“哐”的一声,那灯台的一角突然落下,蹦在了青石地上,兀自摇晃着。于是二人更是面露惊讶,“这剑……竟如此锋利!”
子夫接过那短剑,细细看了一番,感觉剑身沉重,却不似普通的刀剑那样寒光闪闪,摸上去也没有太大的金属冰冷之感,心中很是诧异,这却算什么材质?看色泽绝不是铜制,有点像铁器,却又和铁质的不同,除非……是加了什么稀有金属在里头,可到底是什么?子夫一点头绪都没有,当初自己可不是学材料工程的,断没有看一眼就瞧出其中成分的本事。
只得作罢,将那短剑交还给刘彻。“南宫皇姐竟将这样一柄宝剑送来给我……”刘彻寻思着,“匈奴藏有这样的利器,怎不让大汉朝感到心慌?难怪每次汉匈交锋,我们都抵挡不了他们的骑兵……”
“不,匈奴人不可能个个都有这样的兵器,”子夫摇头,见到刘彻略显诧异,续道,“这剑材质奇特,我相信在匈奴也一定是稀罕之物,不可能人人都有。否则,南宫公主就没有必要那样大费周章的送进宫来了。”刘彻想了一下,点头道,“子夫说的有道理,可是皇姐送来这把剑,究竟用意……”他伸手捋着剑把后长长的穗子,突然挑眉,“小唐,小唐,去把卫青叫来。”
这回轮到子夫不解了,看向刘彻,他却不吱声,只是摸着那绺灰白的毛发状穗子出神。大概十来分钟,卫青从外头进来,刘彻也不要他行礼,即刻让他到书案前来,“卫青,快过来看看。你对这些熟悉,看看这撮东西,是不是马尾?”
子夫听刘彻这样一说,心中恍然,原来如此。却见卫青细细捻着那撮毛发,几乎是一根一根摸过,然后又端详了一下,点头,“陛下,真是马尾,而且该是上好的马匹。”“果然?”刘彻面露喜色。
卫青道,“正是。此马毛色发亮,摸上去又甚为光滑柔顺,每一根尾毛都一样粗细,可以看出是匹良驹。”“很好,你先退下吧。”刘彻挥手。“臣告退。”卫青二话不说,躬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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