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孝恭仁皇后 > 第五章 水浸碧天清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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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癸酉,上幸五台山。

    这一次,玄烨带的依旧是德妃。玄烨见宁德自长安过世后便常常失神,于是这一次趁着他奉太皇太后上五台山祈福,便带宁德一起同行,希望沿途的风景能缓解她在深宫的寂寥。原来他还想带上佟贵妃,但是佟贵妃第一次怀孕,反应很大,于是便留她在宫里,让温贵妃、惠妃、宜妃、荣妃四人一起从旁协助,如此安排大家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离五台山不远的忻州外,一驾雕轮绣帏的香车缓缓向北驶去,四周围着几匹高头骏马,马上的行者皆是一色劲装,利落整齐。车上有一少女掀开油纸梅花暖帘,眺望四周景致,但见翠拂春晓,柳洒长堤,远望去一城青色。少女回头爽朗一笑,玉白的面庞比春色更为诱人,“主子,我们终于上路了!”正是踏春微服而行的玄烨等人。因为太监身份不好遮掩,此次出行并没有带上梁九功诸人,只是携了宁德,并几个御前侍卫和宁德的贴身宫女琉璃。

    玄烨双目微合,拿了件白纺绸披风盖在一旁的宁德身上。他抬起头,轻声吩咐道:“春寒料峭最易伤人,还是把帘子放下吧。”

    琉璃忙放下帘子,赧颜道:“奴婢僭越了,差点儿冻着德主子。”

    玄烨低头去看宁德,眼底有淡淡的青痕,知道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一直在太皇太后跟前服侍,不忍打扰,只是盯着她碧玉一般透着流光的脸庞,轻轻吻了一下。

    马车一径走了两个时辰,宁德醒来时惊喜地发觉车外碧草茵茵,犹如浅湖连天。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明爽快的好心境,很久都不曾有了。

    她回望四周,不见那个人,琉璃含笑望着她,道:“主子,皇上已经下车去安排客栈了,知道主子这几日累着了,便叫奴婢莫要吵醒您,候着您起来。”

    宁德听了琉璃的转述,心底荡起一阵甜蜜。扶着琉璃下了马车,她看到玄烨一袭象牙白的身影立在前头,便快步走了过去。

    玄烨和宁德居中坐了,一旁的侍卫和琉璃却不敢坐下,玄烨嫌他们碍眼,赶到一边去了,只瞧得宁德捂着嘴巴直笑。

    小二欠着身子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哟,瞧这一身的打扮,二位必定是北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少奶奶了吧,小的这儿给您请安了!”他说着作势作了个揖,“敢情二位是从五台山上礼佛回来的?”小二竖起大拇指,“好福气啊,碰上皇上也来五台山!二位正是赶上了好时节。”

    这都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直隶太监满宫转,山东盗贼天桥溜,山西羊倌土包头;河南遍野流光锤,东北婆娘好大嘴。”如今面前的这位山西小二倒是大有卫嘴子之利,玄烨他们一句话没讲,店小二倒是对着他们唠唠叨叨了许久,宁德听他讲到皇上,心里暗暗笑着,只是用拿眼偷觑玄烨。

    玄烨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装作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见到皇上了吗?”

    一听玄烨愿意和他答话,他立刻来了兴致,站在桌子前面吐沫横飞,“客官,您问得好,我还真见着了!那天万岁爷的车驾从官道上过的时候,府尊老爷几日前就专门用清水洒道,黄沙铺地,那叫一个鲜亮!”

    宁德瞥见听到此言时,玄烨的嘴角不经意地扯动了一下,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

    回神继续去听那小二神侃,说来说去无非是皇上的车驾怎么豪华气派,那御林军怎么甲胄鲜明,听得宁德也是连连摇头,玄烨素来崇俭恶奢,不知他听了此言心里会如何想。

    “那你到底有没有见到皇上呢?”

    小二住了嘴,想了想,这次开口说话却有些迟缓,“见……见到了啊!那康熙爷是两耳垂肩,肩阔如野,含胸垂首,手长过膝……”

    这一次宁德憋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小二大概是面相之书看多了,只记得上面似乎是这样说帝王相的,便胡编乱造起来。

    宁德正要开口戏谑,没有防着一只沾满了泥巴的小手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摸到盘子里的一个肉包就走。

    宁德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惊慌失措的身影,只是御前侍卫就在身边,哪里容得她跑开,一提溜,小女孩又被重新拎回到玄烨的桌子边。

    店小二见了她,抡起手掌就要打,夺了她口中塞到一半的肉包扔在地上,“怎么又是你!我这次就算喂狗也不会让你吃了!看我不打死你!你这个小蹄子!”

    小女孩灵巧地躲到宁德身后,乞求道:“老爷,夫人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那包子我已经咬了一口了,好歹赏了我吧,不吃也是浪费,就当积个功德!”

    宁德心慈,早已动了恻隐之心,便护着小姑娘正要仔细问她话,无奈店小二似乎没有放过的样子,指着她就骂:“这位奶奶,你可别信那贱丫头的话。她这几天,天天都到小店里来偷东西吃,让我们赔了不少生意,今天我非逮着她好好教训一顿!”说着就朝宁德冲了过来。

    身子甫一动,手形成五爪,夹杂着呼呼的劲风就向玄烨抓来,而本来躲在宁德身后的小女孩眼底也突显凌厉,双手环在宁德的脖子上一把扣住宁德,“不许动!”声如金戈迸裂。

    眼看在店中零零散散坐落着的客人一下之间突然都从座位底下抽出刀剑,寒光四溢,目标直击玄烨的随从,仓猝之间倒是让众人慌乱得无法腾出手来解救宁德和玄烨。

    玄烨到底也是练过布库的人,他文武全才,只是身为皇上杂事缠身,擒鳌拜亲政以后,已经抽不出多少时间花在练武上,但是好歹仗着手脚便捷逃过一劫,没有被他伤着,且十招之内还能还上三招。但是那个衣襟油腻腻、满嘴大话的店小二竟是深藏不漏的江湖高手,玄烨一时也只有自保的余地,暗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照顾到宁德,想要回头去看宁德如何,一分神差点儿被那刺客伤着,于是只好专心应付眼前之人。

    此次出行他不欲张扬却没想到正好着了别人的道,身边带的侍卫人数不多,好在个个俱是精英,适才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仓促之间无暇应对,竟没有料着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皇上的御驾就在前头不远处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名侍卫武功尤为不错,眼看着他遭突袭,还是气定神闲,趁着还手的空当干净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伸手弹上天空,霎时天空中红烟闪过。

    偷袭的人瞧见信号弹一下变了脸色,为首的一名男子高声叫道:“危险,撤!”

    只有袭击玄烨的乔装店小二似乎不肯放弃,咬着牙向玄烨猛下几记杀手,似乎想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此时,有一半的刺客已经开始撤走,侍卫稍稍有些得空,便拼了命地跑过来围攻那店小二,把玄烨和刺客隔开。

    玄烨似是极为气恼,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恨恨地道:“给朕抓活口!”

    适才离去的首领似乎不放心店小二孤身犯险,终于又潜回来,对着他高喊一声:“撤!”在高处狂发了几枚准头很好的暗器,一时侍卫倒是要分神来躲开暗器。

    趁着千钧一发之机,乔装的店小二突然反手朝玄烨这边又扔出了漫天的暴雨梨花针,四周的侍卫忙着护驾,一时大意,店小二便脱身不见了。

    待一切重新沉寂下来,玄烨回头去看宁德,她的位子上连着那个小丫头都不见了。

    五台山。

    北台,叶斗峰,是五台山最高峰。

    其中北台顶的文殊化身像称为无垢文殊,建有台内庙。

    台内庙里顶若摩云,势欲凌霄,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之此时皇上奉太皇太后游历五台山,大批官兵在官道上阻拦百姓上山进香,现在的台内庙中寂寥得有些瘆人。

    晨曦微露,淡淡的阳光直射下来,洒下一片金光,洒到偏殿文殊菩萨坐前的蒲垫上,隐约可辨一个白衣女子蜷缩而卧。

    宁德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轻蹙了黛眉,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她扶着自己的头,一时茫然四顾,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此处,无意间抬首看见佛龛上供着一尊身紫金色,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顶,左手持青莲华,右手执宝剑,骑乘狮子,正是文殊菩萨……

    当郑明轻轻推开偏殿大门的时候,他吃惊地看到那个女子通身洁白,恍如圣莲,跪在佛像面前的菩提垫上,宝相庄严,面目慈祥,一脸的肃穆虔诚,口中轻诵,仿佛如九天仙女下凡,悲天悯人。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怀疑自己是否抓错人了?他不忍去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这种宁静从心底蔓延开来,不带一丝杂念,远离红尘。烦乱的心好久没有这样平静了,听着远山的晨钟飘荡,他的脑中悠悠浮现起故乡的白云缭绕。

    故乡?郑明平和俊逸的脸上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自己接到消息说那个狗皇帝要来五台山朝拜,便带领众人寸步不离地盯紧了他的车驾,无奈皇帝出行何止是浩浩荡荡可以形容的,地方官要保自己项上的脑袋,对于此事不敢有一丝纰漏,简直防得滴水不漏,竟然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唯有当康熙的车驾行过太原府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黄幔帐里的人影,只是这一眼就已足矣,这个狗贼的模样,化成灰他也认得!

    果然上天不弃我东宁王国,康熙那个狗贼竟然自寻死路,只是带了几个随从就想要微服私访,不枉他们一路跟踪。如今终于被他们找到机会向康熙下手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康熙那个狗贼身边鹰犬的手脚那么硬,竟然让他们逮着机会放了信号弹,引来大批官兵,不过好在慌乱之中还扣住了这个女子,只是不知她到底是满清鞑子里的什么人。

    自康熙二十年,福建总督姚启圣上任后,侦知郑经死去,郑氏政权日益混乱不安,便立刻上书康熙“请急攻台湾”,并推荐原郑成功部将、康熙的内大臣施琅任水师提督,乘胜逐步收复了海澄、厦门、金门等地,迫使郑氏退守台湾,只留下刘国轩防守澎湖。如今的台湾郑氏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而郑明正是延平郡王郑经之幼弟,他在内陆多番活动,联络天地会等反清复明人士,暗中图谋。前几日,他接到家中的飞鸽传书,直言康熙不日就会发动攻台战争,要他想办法在大陆伺机而动。

    郑明久处内陆,这几年靠着盘综错节的谍报关系,他心中明白清朝的军事力量有多么可怖,与清廷一战,台湾郑氏凶多吉少,因此才出此下策,若是能除去康熙,满清鞑子失了狗皇帝,一时群龙无首,正是他们的大好时机。

    只是……郑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必须要探出这个女人的口风才好。

    宁德听见背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

    郑明站在她的身后,又一次深深被她震撼到。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何还是这般的淡定沉寂,难道她拜的那尊神佛真的可以救苦救难吗?如果可以,我们汉人的九州大地为何要落入满清鞑子之手饱受蹂躏,扬州十日,江阴三日,嘉定三屠,多少同胞惨死在屠刀之下,要神佛何用!

    他忍不住出言讥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宁德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眼如浮云,声如流水,“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郑明按捺住心中升起的烦躁,连连冷笑,“你拜的是佛,怎么又扯上道教了,真是可笑可叹。”

    宁德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淡淡地道:“殊途同归,公子何必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执著呢?”

    宁德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双眼直视着他,无畏道:“公子请我过来,难道只是为了谈经吗?”

    对着宁德恬静的神情,他虽遭她反驳却生不起一丝怒火,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是云淡风轻的女子,他随手挥开扇子。一张狂狷中带着些不羁的脸,修眉斜飞入鬓,眼波光流转,妖魅带笑,在晨曦薄雾中看来恍如仙人。“难道不可吗?此处山峰耸峭,烟光凝翠,千峦弥布,人烟缥缈,不是正好适合你我清谈吗?”他明白眼前的女子竟是聪明人,他可不能太心急,那样反而会落了下方,于是索性装得大方些,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宁德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无心和他开玩笑,只是问道:“这是哪里?”

    郑明笑了笑,“你何不自己出去看看?”

    宁德第一次露出惊诧的神色,她看着郑明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肯放我出去?”

    郑明微微一侧身,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甚有风度。

    宁德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饶过他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推开木门。

    五台山,北台,叶斗峰。绝顶!

    脚下白云飘飘,山峦翠峰隐约可见。只有一条几不可辨的山间小路如陡崖峭壁一般,直通山下。

    宁德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此处除了这一条路再也没有通道可以下山了,而且更与外界隔绝,即便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能听得见。

    他们身处五台山北台之上,正所谓“灯下黑”,玄烨必定立即广派官兵在附近围捕他们,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料到这一伙人就是在皇上御驾的头顶上,悠然自得,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郑明立在宁德背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看到宁德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不害怕吗?莫说寻常女子,就是一般的朝廷大员被我们抓来也是求爷爷告奶奶的。”他顿了顿,由衷地赞道,“你,是第一个。”

    宁德回过头,轻蔑地一笑,“公子,把我关在这里不只是为了吓我吧?”

    郑明并不回答她的话,倒也不恼,盯着宁德看了一会儿,摇头叹道:“可惜了,你是个满人。”

    宁德笑了笑,道:“怎么,若我是个汉人你便会放了我吗?”

    郑明斩钉截铁道:“不会,你若是个汉人我就该杀了你,卖祖求荣,服侍满清鞑子的皇帝,毫无气节可言,该杀!”

    他说到一半,冷不防地提起,“你既然有资格和那个狗皇帝平起平坐,神态亲密看来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满人吧!”

    郑明双目如电,直视乌雅氏宁德,眼神炯炯,如刀锋般寒冷,若是宁德回答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宁德却不去看他而是转过身来,面朝着庙宇内的文殊菩萨相缓缓开口,“这里既然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宁德背对着郑明,也不管他是否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接下去道:“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公子何必执著于满汉之分呢?又何必拘泥于小女的身份呢?”

    郑明听了却桀桀怪笑,“是吗?若是身份不重要的话,小姐,哦,不,”他轻佻地笑了笑,“该叫夫人了,那又何必谈起自己的身份时对在下转移话题呢?”

    他轻轻地摇了摇扇子,羽扇纶巾堪比当年周瑜,谈笑间,说不出的风流潇洒,“若是在下猜得不错的话,你大概也算得上是狗皇帝的宠姬了,不然他也不会连微服私访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可见他对你的喜爱,只是……”郑明顿了顿,“你既然是那满狗的后妃,自然明白这皇家的规矩,你们满人虽然不比我们汉人注重礼教,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皇室的名誉总是要看重的。听说这一次皇帝还是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来的,你说若是她们知道你被我们这班乱臣贼子掳去,清白不明,数日之后你要是好好地回去了,她们会怎么看你?这后宫里怕是再也容不下你了吧!再瞧你的衣着打扮,可见你虽得宠,却并不是正宫之类的权妃。那狗贼此番出行,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带上后宫里如佟佳氏、钮祜禄氏一流的大族妃嫔,如此你在宫中既甚少地位,背后也无权柄之家可以依靠,你说,要是让你这么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在后宫中暴病而亡是多容易的事啊,比起你的生命,这皇室的名誉来得更为重要吧!”

    郑明说到这里有意地看了宁德一眼,见她咬着下唇默然的样子,继续说道:“你逃出去是死,我放你回去也是死,不管怎么样,落到我们手里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夫人,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吧,你到底是何人?”

    宁德轻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他的言语所动,“既然如此,公子还问一个死人做什么呢?”说完,她视郑明如空气,反转身子,举步又踏入台内庙,重新跪在文殊菩萨相前,双手合十,默默咏诵经文,再也不回头望郑明一眼。

    郑明向来自诩为侠义之士,见宁德不说自然不会对她用强,若是传出去,他们台湾延平府如何在江湖之中立足?更何况,经过刚才一番谈话,郑明心中早已暗暗为宁德折服,敬佩她的机智谈锋,胸襟气魄。只是事关重大,他才忍不住想要吓一吓她,希望能逼出只言片语。没想到宁德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硬,自己这一番恫吓却如打在空气中,连涟漪都不曾掀起一个。

    宁德跪在文殊菩萨相前,却是暗暗思量,郑明这番话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穿着朴素,向来不爱花红柳绿,珠光宝气,如今随皇上微服私访,更是打扮得像个普通的民女。没想到竟让他低估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他大概都以为满人是最爱穿红戴绿的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笑。

    但是如今距她失踪已过去了一夜,只是这一晚,若是传回去,不知道会被传得多么离谱。正所谓人言可畏,即便皇上相信自己的清白,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为了大清皇室的名誉怕是不会再让自己出现在公众场合了吧?就算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有多宠自己,而自己也并非是一般的后宫低级妃嫔,也许能逃过一死,但是长伴青灯古佛怕是免不了的。

    说她心底不怕那是假的,宫中多年的历练早就教会她戴上了不辨真假的面具。郑明所说的一切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让她无暇思考。即便能够平安回去,自己所面对的比在这里所遭遇的只怕还可怕得多,毕竟那个刺客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非分的事情,虽有恫吓,但说的却也是实情。

    她口中轻诵文殊菩萨心咒,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波澜起伏,念了几遍才稍稍有所平静,一时痴笑,如今能否活着回去还不一定,自己何苦还要操心这将来不确定之事。

    一时两人都沉默无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直到外面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在台内庙外停住,语气惊慌,抱拳禀道:“少主,有大批官兵搜上山了!”

    郑明望了宁德一眼,宁德还是静静地在文殊菩萨面前诵经,仿佛一切都与她不相干,听到此消息既不见高兴,也不露惊愕。

    他不再去瞧她,只是立刻下令道:“你带手下的兄弟们立刻分头先撤,我随后就来。”

    手下一脸的迷茫,“少主,您还要带着这个女人吗?我看她也没有什么用,反而是累赘,不如……”他的手微微扬起快速地滑过脖子,做了一个就地解决的姿势。

    郑明抬手阻止,“不必多言了,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手下无奈地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愤恨地瞪了宁德一眼,即使宁德是背对着他,也依旧可以感觉到背后突然传来火辣辣的目光。

    听着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宁德才缓缓开口,“我帮不了你的,公子何不弃了我去?”

    郑明眼露寒光,看了宁德一眼,正要答话,却听见山外已经响起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战声,而且越来越近。

    郑明终于变了脸色,沉凝道:“来得好快。”

    宁德跪在菩提垫上,对庙外的纷争充耳不闻,心中却是波澜陡起:皇上果然没有放弃自己,听那声势必是大内侍卫,若是寻常的官兵,断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她该相信他的能力的,他是天子,他是皇上,他定能救自己出去的。

    宁德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住,生怕一不小心那跳得飞快的心跳声会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站起来。”郑明在背后低声命令,刀锋般滑过她紧张不安的心。宁德诵经的声音有些凝滞,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千万要忍住,不能触怒他,宁德暗暗告诫自己。

    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对这个如今手握她生死大权的男人。

    “你是要乖乖地听话,跟着我自己走,还是被我打晕了,让我找人背着你走?”郑明已经恢复了镇定,以玩笑的口吻问道,但是宁德听出那玩笑底下却蕴涵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只得轻叹一声,“我跟着你走吧。”

    郑明看了她一眼,命令道:“你走在前面。”

    宁德有些无奈,“怎么,公子还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跑了不成?现在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是也说了,我要是就这样落入官府手中也是必死无疑的吗?”

    郑明不去理她,和宁德相处得越久,自己就越明白不能相信这个女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她处处示弱,却是在拖延时间,每过一时,形势便对她越有利一分,现在连自己都不明白还要苦苦带着她做什么?若是像手下说的那样将她灭口,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只能劝慰自己,这个女人身份不清,对复明大业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他冷冷道:“不要废话了,出了殿内的后门一直往前走,你要是敢发出一丝声音我立刻就杀了你。”

    宁德默然,低下头,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面无表情,按着郑明的吩咐轻声往后室去了,心中也暗暗赞叹他做事果然仔细,原来早就在台内庙中备了后路。他大概没有料到这一条路不仅可以困住自己,也会成为困住他的死路。官府从这条路上打上来,他们一伙已经是退无可退,只是没想到还在庙后安排了这一招。

    她从庙内后门慢慢走出去,一路行在山岩间,心中暗暗盘算倒是一时没有去注意两边的景色。山上风大,猎猎作响的寒风将她吹得瑟瑟发抖,在寺内的时候还好,如今走在路上终于感到衣衫有些单薄,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为她在肩上披了一件外衣。

    宁德蓦然惊醒,回头望去,郑明若无其事地瞪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喝道:“还不快走。”

    宁德心中有少许感动,她和他立场身份不同,但是仍旧体会到了他的一番好心,于是温婉地笑笑,倒不以为意。他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身子倒是暖和了许多,然而再看他时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愿就此谢他,于是别过头,另瞧那山边的景色。

    这一瞧竟吓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眼前是一片绝地,死地——悬崖,没有退路的悬崖!自己的脚下就是云雾缭绕,看不见底的峡谷。

    宁德若非刚才一直走神,她早就应该发现自己走的路是通往山上的悬崖峭壁的,如今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她瞬间冷静下来,郑明带她来这里,而不是干脆在台内庙的时候就把她一刀给杀了,那么在此处也绝不会要自己的性命。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在这个悬崖背后还有路,一定还有一条众人想不到的路存在。

    死地,绝境,也可以变成逃生之路。

    宁德深呼了一口气,心神渐定,已不再那么害怕了。她仔细静听,却听见金戈之声随风而来,看来皇上派出的人马果然武艺高强,一下子就追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

    郑明想必也听到了响动,他冷眼瞧了宁德一眼,突然一把抱住宁德,宁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面红耳赤,只听他雄厚的声音响起,“来不及了,抱紧我,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宁德一时愕然,抬起头只望见他的表情坚毅如雕塑,幽暗深邃的眸子里呈现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宁德中等身材,如今被他揽在怀里只到他的下颌,她不知道接下去他要干什么,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一时心慌意乱。

    郑明没有再看她一眼,抱着宁德往山崖下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呼啸。

    宁德吓得闭上了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郑明,就怕一松手会跌得粉身碎骨,只是……为何过了许久她还不曾落地?

    宁德害怕地睁开了眼睛,但是仍然不敢松手,这个是……

    郑明一手攀着从悬崖上垂下的一条长长的铁索,铁索已经泛出微绿的铁锈,隐在悬崖壁上的浅草丛中倒是不易发觉。另一只手紧抱着宁德,飞快地向下滑去,去势虽疾,却极为稳当,加之郑明轻功又好,宁德只觉得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倒是原本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渐渐又落了回去。她慢慢平静下来,被郑明抱在怀里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不安感。她的身体紧贴在郑明身上,除了皇上她还没有被另外的男人抱过,此时虽然性命攸关,但是一念及此又满脸绯红起来。

    “满狗!”宁德听见郑明突然怒不可遏地咒骂了一声,一时不明所以,以为他又是在骂自己或是皇上了,心中慌乱飞快地低下了头,不去理他,结果没想到郑明的滑行突然变得有些慌乱,宁德感觉到被郑明碰下来的石块、草木簌簌地砸到她的身上,泛起一阵阵的疼痛。宁德一惊,疑窦丛生:他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他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吗?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官兵终于追到了悬崖边上,而且玄烨派出的人自然个个都身手不凡,眼光锐利,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悬崖上的铁索。郑明耳力比自己好上十倍,他定然已经听到响声,料到那些官兵下一步必然是砸断铁链,让这个逆贼掉下去跌死,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宁德苦笑,他们定然不知道自己也挂在这个铁链上,现在和这个刺客同生共死。

    郑明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风吹在脸上宁德已经睁不开眼睛来看四周围,然后只听叮的一声,铁链断了。

    “我……就要这样死了吗?”宁德临死之前,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好笑,自己竟然要这样死去了吗?在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反贼”怀里?

    砰的一声,宁德只感觉最后一刹那自己的身体似乎往上弹了弹,然后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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