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孝恭仁皇后 > 第七章 故教明月玲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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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宁德披了件小衣起来,就看见琉璃进来,她请了一个双安,“主子,李太医来了,现在就请他进来吗?”

    宁德沉吟了一下,“支个屏风吧。”

    琉璃点了点头,先伺候宁德把衣服穿戴好了,然后拍了拍手,就有几个太监抬了座漆木双面彩绘绨素屏风进来,横在宁德的床榻外。

    宁德在里面坐了,才传太医进来。

    玄烨正在东厢的屋子里批阅奏章,兵部侍郎金维城上折子要求设汉军火器营,一旁伺候着的梁九功突然看到刘尽忠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又探头探脑的向自己使着眼色。梁九功一时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圣驾在前不得造次,一来二去倒是被玄烨看到了。他轻咳了一声,梁九功忙递上身边温着的茶水,玄烨不接,只是冷眼瞧着门外的刘尽忠,“什么事,进来回吧。”

    刘尽忠一路小跑着进来,满脸的欢喜,跪在地上磕头道:“回皇上的话,刚才李太医前来禀报说是德主子又有喜了!”

    玄烨面露微笑,连声追问:“传他进来说话吧。”

    刘尽忠道:“嗻。”

    殿外的小太监听到,扯开嗓子喊道:“传太医院右院判李之贤觐见。”

    李之贤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到玄烨的御座前跪倒,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不耐烦这些虚礼,道一声,“免了,起来吧。”

    “德妃娘娘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刚才给德妃娘娘诊脉,发现德妃娘娘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玄烨暗暗算了一下时间,大概是今年春节的时候怀上的,又想起宁德说起过她这几日还摔下过悬崖,又紧张起来,问道:“孩子和大人都还好吧?”

    李之贤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还以为玄烨关心的是德妃娘娘上一胎小产过,问的是这一胎会不会有影响,因此答道:“回皇上的话,德妃娘娘的底子一直都很好,这一次发现得又早,只要好好调理,安心养胎定当无碍的。”

    五台山,明月池。

    玄烨和宁德从太皇太后的房里用过晚膳出来,两人相拥着漫步在甬道上。

    宁德倚在玄烨身边,微微抬头看见天上的一轮明月,月色朦胧,带着一丝清凉与幽雅,静静地浮在九天之上。

    她的一只手轻轻覆盖在那仍旧平坦的小腹上,满怀着感恩微笑道:“皇上,你说这会不会是老天爷又把长安送还给我们了?”

    玄烨苦涩地一笑,紧紧揽住宁德,久久才道:“这个孩子一定会比长安更加幸福的。”

    宁德听了也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似在承诺亦似在发誓,“是啊,她一定会很幸福,很健康地长大的。”

    只是无意中抬起头,宁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飘过一片乌云,云影慢慢移动,一点点吞噬了皎洁的月亮。她拉着玄烨的手也一点点紧起来,想起儒家的“天人感应”之说不由得害怕起来,轻喃道:“怎么会有乌云呢?刚才不还是好好的朗月吗?”

    被宁德一提,玄烨的脸色也阴沉起来,这只怕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吧?莫非朕的孩子又要遭遇什么不测,是上天在向朕预警?

    两个人笔直地站在漆黑的天空下,谁也不敢说话,后面跟着的梁九功等人也看到这一天色突变,个个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皇上看那儿!”小毛子机警,见众人都望向天空,他独独斜眼向一旁瞥去,看见西配房后的水池中突然光芒四射,发出五彩光环,竟把四周照得通亮。

    玄烨和宁德见此异景忙携了手过去看,池中竟有一轮明月熠熠生辉,恍如天上的明月偶落凡间。

    梁九功忍不住颤声贺道:“主子,德妃娘娘,那是天降吉兆啊!佑我大清国运昌隆,佑我大清国运昌隆啊!”说着身后的一干宫女、太监都在这令人震惊的异景中纷纷跪下磕头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亦是激动不已,往日各地的臣工也会上折子请安报上各地各不相近的吉兆,什么祥云、凤凰、麒麟……他不过一笑置之,虽然为了宣示大清的盛世之景,还是命人传旨昭告天下,但是自己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今日竟然让他亲眼得见,玄烨和宁德望着这奇景目瞪口呆。

    明月池的主持早就跪在一边,如今看到圣上龙心大悦,不由得斗胆上前禀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明月池生明月,那是天降祥瑞呀,更是千年一遇的佳话。小僧斗胆,还请皇上为本寺题匾一副,以兹庆贺,日后也好让黎民百姓共浴皇恩浩荡,一同见证这盛世吉兆。”

    玄烨兴致颇高,听了这寺内方丈的话更是面露喜色,向左右吩咐道:“好,笔墨伺候。”

    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准备好了纸笔,立刻递了上去。玄烨回头望了宁德一眼,不假思索,执笔而下,书成:“笑提明月池。”

    三月戊申,上还京。

    时隔一个月再次回京,依旧是带着一个小生命回到紫禁城里,宁德的心境竟然与去年从漠北回来时大不相同。五台山的风景恍如梦境,有时一觉醒来竟会怀疑自己是否到过那个清凉佛国,那两天的梦境中是否出现过一个郑姓的青衣男子。她被众人簇拥着回宫,耳听着阿谀奉承,眼前恍惚又看到空山幽谷里潺潺溪流,如梦幻泡影,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

    “主子。”琉璃在身后轻轻喊她,“新进的袁小主和灵答应过来请安,主子见还是不见啊?”

    宁德没有回身,仍旧背对着琉璃,透过窗户望向了外面,“让她们到前殿等我。”

    耳听着琉璃躬身回道:“嗻。”尔后,琉璃迈着步子清脆地离开,她静静地对着这个偌大无比的紫禁城缓缓地道:“我终于又回来了。”

    照例去慈宁宫请安回来,照例德妃娘娘的车驾在回来的路上到承乾宫门前停下。佟贵妃如今已怀孕八个月,虽然有温贵妃和惠妃等人从旁协助,但是宁德自己有过怀孕经验,知道此时正是异常辛苦的时候,不由得奇怪,为何一向无为而治的佟贵妃,此刻却把权利抓得如此牢,临产在即也不肯松手。

    宁德进了承乾宫的主殿,佟贵妃正倚在榻上休憩,见宁德进来了,面带微笑,随意地指了指榻边的圆椅道:“你随意坐吧,都是自己人了,我也就不让你了。这次你回宫我也不曾去迎你,不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才好。”

    宁德欠身微笑,“佟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如今你身子不方便,正是该劝你好好休息才是。”

    佟贵妃粉白圆润的脸上绽出淡淡笑意,似乎一下子就看到了宁德的心里头,“你也是来劝我该放权的就要放权给她们吧,难为你了。”

    宁德不防备她一时把话说得这样通透,凝噎了一下,见佟贵妃亮晶晶的双眸正望着她,索性便与她摊开来说了:“姐姐,恕我不敬了。我入宫以来,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常在做起,到如今的德妃娘娘。要说在宫中没有耳目是不可能的事,我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姐姐的提携,您贵为皇贵妃,自然我们的一言一行您知道得就更清楚了。是,我一回宫就接到了消息,太医院里的那些个嘴巴从来都不怎么牢。我知道,姐姐知道,自然那些人也都会知道,我只怕皇上和太皇太后他们多少也明白了。姐姐体质素来柔弱,这怀的又是头一胎,太医院里即使传出什么风声那也是可能的。而且我素以为姐姐一直是无为而治的,在姐姐跟前说句大不敬的,这后宫里此刻的平和却比孝昭皇后在世时还要好上许多,如今谁不夸姐姐贤德。姐姐何不安心养胎,把后宫琐事交给温贵妃等人去打理,等诞下麟儿以后这权利自然会交还过来的,姐姐还在担心什么呢?好不容易怀上,若是稍稍有个差池……”宁德顿了顿,“还记得姐姐当年告诫我的,在这宫中能有个孩子的重要性……”蓦然想起禛儿如今可是她的孩子便闭口不言了。

    佟贵妃见宁德突然面色有异,知道她想起了胤禛,看了一眼宁德,温厚地道:“他年初的时候就去无逸斋跟太子他们一道上学了,你那时候精神不济,大概就没人敢拿这事烦你。要到晚饭过后才能回来,我瞧着这些日子他懂事了许多,若是想他了今晚就在我这里留饭吧,横竖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怕你顾忌。”

    宁德见佟贵妃宽慰她,忙抬起头向她笑了笑,记起年初的时候因为没了七公主,日日都是混混沌沌的,什么也顾不上,便是身边的六阿哥胤祚都是乳母和精奇嬷嬷照顾的。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赧然一笑,胤禛的事向来是她的禁忌。“姐姐又岔我话呢,只是这一遭不但是我担心姐姐的身体,就是我听着皇上的口气似乎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姐姐你此次不肯松散些?”宁德动了心,犹豫着道,“若是……想着去年永和宫里的事,”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寒冷,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仍旧浅笑着,“不过是一时碰巧,我看温贵妃为了这件事也是很不好受的样子,经过这件事的锻炼,相信她以后也会精细很多。”

    佟贵妃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转动手中的掐珐琅五彩茶盏,冷冷道:“没想到妹妹还真是个宽厚的人啊,只是我不相信妹妹真的就觉得那件事只是个巧合。”

    宁德抿了抿嘴唇,“姐姐的意思是?”

    佟贵妃轻巧地一笑,“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妹妹想得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宁德不明白她凭空挑起这个话头又一时带过是什么意思,若是试探她,那大可不必,想了想仍旧按着自己此番来的目的说道:“姐姐自然明白这个孩子的意义重大。”她停了停,用眼睛觑她,思量要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

    佟贵妃现在已是后宫之中的皇贵妃,离后位只差一步,按着规矩诞下麟儿那是要晋封的,那就只能是皇后了。那么她此时怀的这个孩子,若是公主还好,要是个阿哥便是嫡子,而且她娘家那边又是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佳氏。虽然说太子早就立下了,但是谁能说众人之中没有人安个什么心的呢?当日自己的祚儿就是得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几乎要惹得朝野震动了,虽说后来一切都压制下来了,但是佟贵妃生的孩子毕竟和自己这个在朝中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妃子不同,她的出身造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佟贵妃截过她的话头,目光冷峻,“我的傻妹妹,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如今竟还悟不了吗?我如今是管着后宫的皇贵妃,仍拦不住那些魑魅魍魉的东西在紫禁城里乱窜,要是我连手上的这一点权势都没有了,那我岂不是就成了聋子、瞎子?多少人都盼着我目光短浅些,自己把这护身符给送出去。如今我在这宫里还能有些威信不仅仅是靠着我阿玛在宫外帮衬,我自己在宫里苦心经营数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还有的就是一个“权”字。你以为当年孝昭皇后把这‘权’抓得那样牢,哪怕赔上自己的身体也要强撑住是为了什么?这个‘权’可以让人怕你,畏惧你,让她们想要对你做什么之前都要有个思量,不敢轻易下手!我若是身子骨健壮些,不怕你恼,我也学孝昭皇后去,把这个后宫理得似铁桶般密不透风,规矩严些,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宁德心有戚戚焉,知道佟贵妃所言不假,自己竟没有她想得深远,看来许多事仍要向佟贵妃好好学习。这后宫里的水并不是一般的深,稍有不慎那就是尸骨无存,只是学什么孝昭皇后,宁德心中暗笑,不过是佟姐姐的气话,她做不了孝昭皇后,孝昭皇后也没有她那样能收买人心。众人臣服于孝昭皇后是惧怕她的威严、她的手腕,众人对佟贵妃却是感恩于她的宽厚仁德。

    宁德不由得踌躇道:“那姐姐准备怎么办呢?要是这样强撑只怕对身子也不好吧?”

    佟贵妃咬了咬牙,似乎满肚子都是苦水,“还能怎么办,硬撑着吧,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阵的。”

    她随意地拿起一柄放在边上的湘妃竹扇,折起又张开,轻轻地摇着。如今是四月初,要说用扇子毕竟还是早了些,但是佟贵妃这里素日比别处温暖,如今清风拂面,宁德竟觉着有种经过算计的善意随着扇子扇出的风,轻轻地拂过她身边,“如今不是你回来了吗?好妹妹,你可不能偷懒,好歹也要帮衬着我些。”

    宁德看着她,湘妃竹扇的影子透过若有若无的阳光印在佟贵妃浅笑的唇边,像只猫在阳光下慵懒地笑着。

    宁德慌忙要辞了,却被佟贵妃拦住,她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红旗装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老成的嬷嬷,见着她进了佟贵妃娘娘的卧室吓得脸都白了,又看到德妃娘娘也在,连忙跪下,“奴才请佟妃娘娘的安,请德妃娘娘的安。”

    只有刚才如一束阳光般跑进来的小女孩还怔怔地立在当场,用好奇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宁德。

    见她望向自己,宁德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看她在承乾宫里随意进出的样子,心中已偷偷猜出几分,于是友好地对她笑了笑。

    佟贵妃指着面前的小姑娘向宁德笑道:“这是我小妹妹别楚克。这些日子因为我怀孕的事,额娘便经常带着她来宫中走动,恰好你又去了五台山,直到今日才让你们碰上。”

    佟贵妃回首慈眉善目地向别楚克笑道:“你这孩子在我宫里越发没大没小起来,这是德妃娘娘还不赶快拜见。”

    宁德知道别楚克在满语里是可爱的意思,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梳着标准的燕尾,发髻上学着满族贵族大小姐装扮一色簪着粉色素缎。

    她朝宁德请了一个双安,“德妃娘娘吉祥!”还没等宁德回话,便急急地对佟贵妃说道,“姐姐,菀昱约了我去御花园放风筝,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爱新觉罗·菀昱是康熙帝抚养在宫中的其皇弟恭亲王常宁之女,她比康熙的固伦荣宪公主大两岁,因此在宫里大家都叫她大公主,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正是和别楚克一样大的年纪。别楚克跟着她额娘进宫来陪佟贵妃的这几日,一直喊着无聊,无意中她碰上了菀昱,从此两人便好得如胶似漆,每日在一起互相取闹。

    佟贵妃摆出一副长姐的气势,嗔道:“你这个丫头,额娘把你宠得越发没有规矩了,下次不让额娘再带你入宫来了。”

    别楚克听了连忙缠着佟贵妃,好声好气地道:“姐姐,阿玛这几天忙得不回府,额娘又进宫来陪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嘛!”

    佟贵妃抿了抿嘴,皱眉道:“怎么阿玛最近很忙吗?”

    别楚克点了点头,“是啊,听说是为了漠北喀尔喀蒙古的事,那些蒙古人就是事多!”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巴。

    佟贵妃一向是恪守妇德,是坚持后宫不得干政的有力维护者,听别楚克谈论起朝政,于是摆了摆手,道:“怕了你了,出去玩吧,只是自己仔细着不要和大公主闹别扭,磕着碰着了也别到我这里来诉苦。”

    话虽是这么说,少不得又吩咐了几个老成的嬷嬷,出去小心地跟着,这才放了别楚克出去。

    佟贵妃扭头看着别楚克一蹦一跳地出了门才开口叹道:“这个孩子被额娘养得太娇贵了些,看看那些新入宫的秀女,再回头想想我们入宫的那会儿,当时也比她现在大不了几岁,她却像个孩子似的,整日只知道胡闹。”

    宁德望着别楚克离去的背影,淡淡微笑道:“去年是还不到选秀的年龄吧?都说小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若是把她也再送进宫里来只怕阿牟(满语伯母)和额其克(满语伯伯)更觉得孤单了。她这样快快乐乐地长大,我瞧着倒是很好。”

    佟贵妃慵懒地笑了笑,“额娘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所以我也不拘着她,只要别过火,随她去了。难得来宫里,竟也不怕生,没几日便和大公主凑到一块去了,倒是一对活宝。”

    宁德亦点头,她是知道的,菀昱虽然是皇上的记名女儿,封了固伦纯禧公主,但到底还是恭亲王的女儿,众人在宫里待她极为客气。不像另外的几个公主,从小就被精奇嬷嬷管得很严,连笑都不敢笑。菀昱那丫头也活泼,如今碰上宫外佟家的小女儿哪有不喜欢的呢?

    只是……漠北喀尔喀部?宁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佟贵妃一丝不漏地看到了,“想什么呢?想得那样入神?”佟贵妃忍不住唤她。

    宁德抬起头,曼声道:“姐姐,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好叫姐姐不要这样累着。”

    佟贵妃听她说得那样笃定,来了兴趣,问道:“不知妹妹有什么高见。”

    宁德抿嘴先笑了,“说不得什么高见,不过是个猜想,这还多亏了令妹给我提了个醒。”

    “知道你是个伶俐人,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快说!”

    宁德垂下眼眸,低头绞了帕子,“听这风声皇上只怕不日又要北上,上次是带了我去,这一次皇上是定不会再让我跟去了。那要说这后宫里最有资格的就是姐姐了,可是姐姐如今身怀六甲,皇上自然不会让姐姐受路途颠簸之苦,剩下的可就只有那位了。”她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与佟贵妃对望一眼,两人心中会意。

    佟贵妃颔首附和,“妹妹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皇上自然也舍不得妹妹舟车劳顿。”

    宁德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想起郑明之事,心中明白皇上倒不是为了怀有身孕之事,只怕还是对自己被掳一事心有余悸,自己以后能跟着皇上出宫的机会更少了。只是在佟贵妃面前少不得点头称是。

    她恬淡地笑了笑,岔开话题,“皇上此去边关,非数月不可还,等皇上回宫的时候姐姐大概已经诞下龙子,即便有人再想兴风作浪也不能了。”

    佟贵妃脸上露出喜悦,“如此还是多亏了妹妹。”

    宁德欠了欠身,“不过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姐姐客气了。”

    佟贵妃轻笑,眸子里却是寒意微露,“她哪里是虎,妹妹如此说来也太抬举她了。”

    宁德被佟贵妃眼底露出的寒意所惊,只是不知这温贵妃如何与她结下了这么深的仇怨,向来以宽厚待人的佟贵妃谈及她时竟会言语刻薄,还是她第一次怀孕,自然紧张?她是经过宫里事故的老人了,见过没过孩子的例子也多,因此护犊之心越强,竟要风声鹤唳般心疑,如此想来自己都心寒,于是宁德稍又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出来。

    只是临走之时,佟贵妃又提起了要让宁德帮她协助管理后宫的事,语气十分恳切,若是宁德再推辞反倒显得自己小性。她是一个怀胎八月的贵主子,又和自己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如今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叫她以后如何面对佟贵妃。

    对于这个众人眼中争破头颅的香饽饽,在宁德眼里却不啻于一个烫手的山芋。她深知佟贵妃的为人,自己若是答应了,却只是辛苦为他人做嫁衣,做得好那是应该的,仍旧是佟贵妃在理事,若是出现了纰漏,恐怕自己也要担起这个责任。而且如今自己也有身孕,正该安心养胎,能少一点儿纷争,便少一点儿麻烦,何苦还要跳进那个大染缸呢。

    她心底只是无奈,却猛然想起佟贵妃刚才讲过的一番话,若是权力在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东西也未尝可知。从五台山回来,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切不可再如此消沉下去,长安的事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有个了断的。

    抬眼看见佟贵妃殷切的目光,宁德终于下了决心,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边佟贵妃露出和煦的微笑,仿佛一切皆如她所料。

    宁德自承乾宫里出来,心底突生一股烦躁,也不愿坐步辇,只让琉璃并几个宫女跟着,索性踱步慢慢走回去。

    刚过了苍震门就听到一阵喧闹,宁德看到几个大太监围着一个小太监厉声责骂,小太监被吓得面色发白,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因为苍震门邻近缎库、茶库、祭神库与南果房,一向是宫里太监、杂役、匠役、勤杂人员出入内廷的唯一门户,所以常有夹带私物的。宁德遥遥地望见争执也不觉得奇怪,怕又是一起无主的官司,无论是这小太监替人背了黑锅也好,还是自己胆大包天,偷了宫里的物品出去变卖也罢,被人发现了免不了都要拉到北五所里去杖毙的。这宫里头不止上面的几个主子互有罅隙,下面的奴才争宠斗利的,只怕来得更凶。

    这等闲事,她素来是不过问的,只是今日见到了,又听那小太监“冤枉”之声喊得凄厉,簌簌抖着如筛糠一般,不觉起了怜悯之心。因为不便不明真相就贸然出面,她看了身边的琉璃一眼,琉璃即刻会意,自是走过去打探。

    小宝子是御药房专职太监。每次太医给皇帝等各宫看病谓之“请脉”,都需由御药房专职太监带同诊视,然后一起到药房配药,将药帖连名封记备查,并需写出各味药的性能以及配伍原理,签名后上报皇帝。煎调皇帝服用的御药,太医院官员和太监共同监视,防止任何一方出差错乃至做手脚。与外面不同的是,每次都是将两服药合在一起煎熬,煎好后,分盛在两个容器里,也就是每碗仍是一服药的药汁。其中一碗准备送给皇帝,而将另一碗先由御医,再由院判、太监先后喝下。这三人喝下都没事,皇帝才喝。

    小宝子连日跟着院判张太医在佟妃娘娘凤仪前行走,他年少轻狂如今又入了佟妃娘娘的眼。自从得势之后竟学着那些有身份的公公骄躁了起来,大家明着不说,但是背地里早就冷眼等着他何时会犯事。如今出了这枝节,身边竟连说话求情的也没有一个。他倒是真的冤枉了,也不知是谁终于看不惯他了抑或是想要踩着他好往上爬,因此今日轮值出宫采办,刚过了苍震门就被人拦下,搜出菠菜绿碧玉扳指。一看就知道是内造的贡品,这宫里莫说他们宫女、太监得不到,就是低级的小主也只有干瞧眼的份儿。

    执事房的荣公公接到报告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了,那边按着小宝子正要往北五所拉去,便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他回头望去,不是德妃娘娘的仪驾是谁?

    他领着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恭敬地叩首道:“德妃娘娘吉祥。”

    宁德含笑道:“吉祥,都起来吧。”言罢,看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宝子。

    德妃在宫中素有威信,别看她一直待人和蔼可亲,从来也是不作践下人的,但是在宫里有些时日的宫人都知道德妃娘娘的手段,更何况荣公公刚得了承乾宫的线报,说是这几月德妃娘娘都会帮着佟贵妃协理后宫,日后免不得自己要小心打点讨好的,如今见着忙满脸堆笑,迎上去,“那个糟粕东西,别污了德妃娘娘的眼。这样的不开眼,竟偷了一个扳指还指望着藏在靴筒里妄图带出宫去,是不是奴才们办事太不利索了,吵到德主子您了?”

    宁德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却笑了笑,语气平静,“怕是公公搞错了,这个玉扳指是我赏他的。”

    荣公公一时愕然,没有反应过来宁德的意思,一时怔怔道:“可是……奴才查过了,这玉扳指的赏赐并不见记档啊。”

    宁德冷冷地看了一眼琉璃,琉璃立刻跪下,苦着脸道:“是奴婢的错,德主子赏他的时候,奴婢忘记告诉内务府记档了,还请德主子责罚。”

    宁德抬头看了看天边飘过的几抹流云,“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正该得个教训了。若不是碰巧遇见,一条人命就因你而折了,回去后你自己去敬事房里领罚吧。”

    “嗻,奴婢谢主子赏。”琉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转眼恨恨地瞧了荣公公一眼。

    翡翠走后,琉璃便是永和宫的管事姑姑了,要是德妃帮着佟贵妃管了六宫,那琉璃的地位只怕便不是自己可以得罪得起的。而且他素知德妃娘娘从入宫伊始就是琉璃和翡翠照顾着的,几乎可以算是德妃娘娘的心腹了。而德妃娘娘断不会为了小小的一件事真和琉璃计较什么的,到了此时他若还反应不过来,那他也枉做了这么多年的执事公公。

    于是荣公公连忙跪下,连声哀求,“德主子,误会误会,竟是奴才一时失了狗眼,办砸了差事,没有查仔细,德妃娘娘不责怪奴才已是大大的恩典,奴才怎么能让琉璃姑姑担这个责任呢?”他说着自打了几下耳光,见宁德还是神色漠然的样子,突然领悟,立刻呵责左右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为宝公公松绑?”

    宁德神色释然,浅笑道:“罢了,公公有心了。”她转首对琉璃吩咐道,“还不赶快谢谢这位公公替你求情。”

    荣公公哪里敢让琉璃道谢,已经快步走过来扶起琉璃,不住地赔笑道:“这本来就是奴才的不是,怎么还能委屈琉璃姑姑呢。真是,奴才还要多谢德妃娘娘明察秋毫,不然奴才一时糊涂可不是要捅娄子了吗?”

    宁德亦是十分客气,对他的马屁之词不过笑笑,仍旧安抚他,“公公是个聪明人,苍震门如今有公公守着,本宫亦可安心了。”

    说完宁德转身离开,不去理会他们了。

    荣公公并小宝子一伙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德妃离开的背影,一时不明所以。小宝子亦是满脸的惊喜,何时自己有了这么一座靠山,还是祖上积德,今日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又莫名其妙地被贵人所救?

    傍晚,永和宫。

    宁德正陪着六阿哥胤祚一起玩耍,看见琉璃掀了帘子进来,神色有异,于是招呼了胤祚的精奇嬷嬷把胤祚抱走,自己在一旁的榻上坐了,端起放在茶几上的龙井,才缓缓问道:“他怎么说?”

    琉璃一脸的激动,上前迈了一步,低声道:“主子猜得果然不错,据小宝子说张太医给佟妃娘娘开的药都是益气养血的安胎药。”

    “怎么,安胎药不对吗?后宫妃子怀孕时都会有太医院安排号平安脉,进些安胎药的啊。”宁德有些疑惑。

    “是,我也是这么说的。”琉璃回道,“但是小宝子说此安胎药和彼安胎药是两种不同的药,若不是主子您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说得这么详细。据他说,张太医开的是《景岳全书》里头记载的泰山磐石散,方中人参、黄芪、白术、甘草补中益气以载胎;当归、白芍、川芎、熟地补血以养胎;砂仁、糯米调养脾胃以安胎;续断补肾强腰以固胎;白术配黄芩为安胎要药。全方合用,有双补气血,固冲安胎之效。专治气血两虚,冲任不足,不能养胎载胎之症。”

    宁德险些惊呼一声,“你是说佟姐姐胎元不固?”

    琉璃点了点头,“听小宝子所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想了想,又附上一句,只是神色有些为难,“那个小太监的意思是想调到永和宫里来,说是他粗通药理,待在主子身边对主子也好有个照顾。只是奴婢瞧着他为人浮躁嚣张,看样子经过今天白日一事是怕了。在御药房里得罪的人也很多,奴婢打听了他的口碑亦不是很好,大概是怕御药房在他背后再下黑手,因此如今攀上了主子这条路,急不可待地就想调过来。”

    宁德还是震惊在佟贵妃胎元不固的实情上,听琉璃提起小宝子想要调到永和宫的事情,抬头看了一眼琉璃笑道:“怎么,是那个小宝子没有把你这个琉璃大姑姑打点好?他应该也是个伶俐人吧,怎么这点儿眼色都没有,出手不是很大方?”宁德一脸的揶揄。

    “主子您哪能这么看我呢?银子他是没少给,不过翡翠姐姐走了,这个永和宫就是我的家了,怎么也得给主子看牢了。只是瞧着他的嘴不严实,怕坏了事,人品也不好,这样的人怎么能往永和宫里招呢?”

    宁德未语先笑了,“银子你大概是收了他的吧?我也不叫你难做,他是小人,但是小人也有用得着的地方。就这样回他吧,如今还不是时候,让他再耐心忍一会儿,等事了了,让他再去找你。只说是我吩咐的,他听了自然明白。”

    琉璃跪安道:“嗻,奴婢明白了。”

    宁德朝她点了点头,“出去吧,让他们可以传膳了。”

    看着琉璃离开,宁德不禁陷入了沉思:佟贵妃把这件事情隐瞒得极好,若不是无意之间自己见到了御药房的太监,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难怪佟贵妃极力想让自己过去帮她,又把权利抓得这般牢,就是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胎不稳。但是只怕她再这样硬撑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唯今之计也只能盼着皇上的圣驾能如自己所料带温贵妃离开皇宫,佟贵妃才能安心养胎。但是世事无常,一切真能如她所愿吗?

    五日之后,圣旨下来,上面不但有温贵妃,而且还多了宜妃的名字,这一次皇上以奉太皇太后避暑古北口为名,又一次北行,直至蒙古胡图克图,一直到七月才回宫,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宁德接到圣旨,她早就知道皇上这一次不会带她出行了,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在后宫中一面照顾佟贵妃一面安心养胎,只是听到此行不仅有温贵妃还多了宜妃,不禁心生疑惑:是不是佟姐姐对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也带上了宜妃呢?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承乾宫。

    佟贵妃此时也正在凝神沉思:温贵妃和宜妃的事,她在她们第一次联手对付敬嫔的时候就觉察到了,但是她不过一笑置之。她当时是宫里唯一的贵妃,位高权重,深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信任,而宜妃和温贵妃当时只是宜嫔和温嫔罢了,无论她们怎么联手都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在自己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笑她们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以为数次在养和精舍的聚会自己都毫无察觉。但是如今温贵妃作势愈大,而且越来越有欺到自己头上的意思,这一点不能不引起她的恐慌。过去看她倒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可是入宫才几年为何变得锋芒毕露了呢?

    这一次自己安排宜妃和温贵妃一起陪皇上去古北口,不能不说是兵行险着,但是如今自己气血不足,实在容不得大意,放了她们两人离开后宫,自己也能稍微放松一些。而且这一路上皇上身边只有她们两个妃子,她倒真的想试一试她们的感情真有这般要好,可以好到放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给对方?若是两人因此有了罅隙那才是她乐意促成的,不过即使她们没有生出罅隙,那就给自己敲响了警钟:温贵妃和宜妃所图必定十分大,大到皇上的宠爱也满足不了她们的胃口,而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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