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十一章 沈香断续玉炉寒
永和宫。
天阴了三日,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一夜之间便把整个紫禁城装点得银装素裹。
昨夜储秀宫吵吵嚷嚷了一夜,宁德也不能安心入睡,熬到四更天便干脆起来了,梳洗了一番又敬拜完菩萨便立在廊下看那雪景,正要让御膳房的人传膳,就看见琉璃领着一个太监过来了。宁德眼尖,认的是储秀宫的太监小李子。
“德妃娘娘吉祥,奴才给娘娘请安。”小李子甩开马蹄袖跪在地上。
宁德看了他一眼,问道:“起来吧。宜妃娘娘怎么样了?”
小李子笑着回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宜主子如今母子平安,昨夜刚诞下一个皇子。”
“阿弥陀佛。”宁德双掌合十念了句,转头向小李子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又问,“已经报了皇上了吗?”
“连夜宗人府就派人过去报皇上了,现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昨晚李太医守了我家主子一夜,我们家宜主子说此事还要好好感谢德妃娘娘呢!”小李子有些急不可待地邀功,却不料被宁德淡淡地推过,只见她轻轻一笑,“这不是我的功劳,此次全亏了惠妃娘娘,并没有我什么事。”她略提了提想起一件事,又问道:“那李太医回温贵妃哪里了吗?”
小李子道:“自从昨夜主子诞下九阿哥后,李太医便连夜赶回承禧殿去了,此刻怕是那边也在准备待产了。”
宁德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亥时,温僖贵妃钮祜禄氏诞下十皇子胤礻我 。
十二月,众人盼了多日的圣上终于回到了紫禁城,太皇太后和太后了解到惠妃在此次诞子风波之中的所作所为,在家宴上对她分外夸赞。温、宜二人趁势便在酒宴之上不住地向她称谢,连一向老成持重的佟贵妃亦举杯敬酒以贺,一时惠妃风光无限。倒是一旁的宁德仍旧是默默无语,毫不起眼的样子,虽是四妃之一,坐在人群中反而不如几个新进的贵人、答应出众。
章佳氏坐在宁德身后暗暗替她着急。这件事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在宫里,未必打听得仔细,可是她却是宁德宫里的人,前几日见德姐姐为了宜妃和温贵妃之事在宫中来来回回地奔走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惠妃先前撒手什么都不管,让德姐姐一个人去劳心劳力,后来若不是德姐姐放下身段亲自去永寿宫劝她,为她出谋划策,张罗好一切,她现在哪里可以如此风光。现在德姐姐的功劳一字不提,好处全让她一人给占了,福凝心中愤愤不平,一时又气德姐姐为何如此软弱可欺,任人抢功,实在替她不值。
因此从慈宁宫回来的路上,她一张小脸板得似寒霜。宁德看到她的表情便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只是故意不理她。好不容易福凝忍耐着回到了永和宫,就听见宁德立在门口吩咐道:“福凝,你跟我进来。”
福凝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火,又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不待宁德转身便立刻跟了上来。两人进了房中,宁德坐定了又让福凝坐好,一直到琉璃奉上茶来才笑问:“丫头,又是谁惹你了?好好一张脸蛋绷得跟昆明湖边上的冰雕似的。”
福凝到底不敢给宁德脸色,只是撅着嘴道:“德姐姐,惠妃娘娘这次也太过分了吧,要不是姐姐您,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她倒好,现在母子平安,温、宜两妃都生下阿哥,功劳尽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有个差池,我看她肯定会把责任推到姐姐身上。您到好家宴上一字不吭,任由她吹得天花乱坠,姐姐,您不是助长她嚣张的气焰吗?”
宁德望着福凝,见她愤慨激昂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笑道:“避重就轻,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惠姐姐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一时急功近利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不欲争这个风头,正好把这个人情让给她,成人之美不更好吗?”
福凝一时噎住,半晌才道:“姐姐,你怎么甘心咽下这口气!要是我,我就绝不会这样便宜她。”
宁德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便宜。福凝,有些事我不便明说,只是你要记住一时的风光,注定不能长久,凡事都要看得长远些。”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
福凝见宁德端茶送客,连话都已经说透了,便不好意思再留着了,于是站起身来跪安离开。回去的路上,她反复咀嚼宁德刚才说的话,一时甚是不解,只想着若现今都把握不住,如何谈未来。只是觉得德姐姐太过无欲无求,因此她没有将宁德的话放在心上。
宁德留在房中久久不能入睡。一来笑福凝还是小孩心境,到底还是有些锋芒毕露,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痴狂。若是现在的自己,当年会不会跟着皇上回宫还很难说,毕竟要面对的问题和困难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当年自己却一意孤行,顶着狐媚的名头翩然入宫,丝毫也没有考虑到自己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影响。
二来又笑惠姐姐爱抢人功劳的禀性倒是一直未改,原先就有良贵人绣帕之事,虽然事发,但是她竟没有吸取一点儿教训,好在碰到的良贵人也罢,自己也好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然惠姐姐怕是要遭殃了。吃过她亏的人,哪怕权势不及她,也许不敢明里叫嚷,但是暗中谁知道会使什么绊子?
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明晃晃的月亮正好照到她的枕头上。宁德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想起佟贵妃的模样,心中暗暗思量:说起来,佟姐姐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刚才有些话不便对福凝明说也是因为佟姐姐的关系吧。自己一进宫,便和佟姐姐结合在一起了,那个时候孝昭仁皇后还是静妃,整个后宫就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自己和佟姐姐处处低调,事事礼让,不敢有丝毫的逾距行为,可是最后孝昭仁皇后病死,站在最高处的还是佟姐姐。现在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海澜珊进宫,屈居佟姐姐之下,除了她还是温嫔的时候有过一次出彩的行为,惹得皇上青眼相加,晋了贵妃,那也是佟姐姐轻敌,没有把温嫔引为劲敌之故。此后温嫔做了贵妃,却再也没有起过任何声色。上次佟姐姐怀孕让她暂理六宫之责也是搞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又是怀孕之事,想来虽然她生下十阿哥,但是竟把后宫之事扯到了前朝去,皇上心中想来也不会对她有多少满意的。
所以福凝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欲争功,其实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再和佟贵妃心生芥蒂了。为了福凝移宫的事,虽然佟贵妃面上并无不喜,但是宁德却知道佟贵妃深藏不露的为人,因此在这件事上绝不能再坏佟贵妃的好事了,她为温、宜二人设下如此巧妙的计策,若是因为自己被破坏掉,宁德不知道自己和佟贵妃还能做多久的朋友了。
如今走到今天这一步,回首望去,她和佟贵妃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一路且行且谋,步步为营,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她实在不愿失去这么一个朋友,不仅仅是为了佟贵妃的权利庇护、胤禛的幸福,更是为了自己当年青涩年华的记忆。毕竟,初进宫的那一年,她的身边只有佟贵妃像亲姐姐一样地照顾自己,即使佟贵妃未必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
宁德轻轻地合上眼,默默在心里念叨: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很多事要等着自己去做呢。
永和宫外,月亮的银辉洒在被白雪覆盖的青砖上,照得大地锃亮,如同白昼。
接下来的几日,福凝整天在外头疯跑,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皇上竟是夜夜都招她侍寝,一时把后宫的几个小主气得不行。宁德也不管她,每日仍是清早起来诵会儿经,然后去慈宁宫、慈仁宫请安。回来她便照顾胤祚和乌玉齐,一时倒也不觉得寂寞。胤祚如今已经四岁了,正是粉雕玉琢的时候,一双大眼像她,水汪汪的很可爱。上一次皇上过来看她,说等祚儿六岁了便送他去上书房读书,这样想来再过一年祚儿便要离开自己,不能像如今这样绕膝承欢了,于是更加偏爱他,整日便把祚儿带在自己的身边,不离左右。
那一日,宁德刚好从慈宁宫请安出来,就听见殿外传声太监高喊:“皇上驾到!”使得她只好留下,匆匆忙忙地迎到殿外去,就看见康熙龙行虎步,步辇也不坐,披了一件海龙大氅进来。两寸来长的海龙领从油黑的厚毛尖上透出银针来,这样的海龙皮本来就稀少,宁德身处皇家深宫也只见过几次。皇上身上的这一件,宁德却认得,几天前福凝拿着这件大氅的料子在屋里缝着,这样看来,皇上对福凝的宠爱还真是不减。皇上的衣料一向都由绣房和尚衣监的人照料,各宫娘娘的针线皇上也不一定会穿,像福凝这样的,若不是有皇上的许可,那只怕大大的逾距了。宁德跪在地上,心里想着也不知福凝这样到底是福还是祸,一时惊疑不定。
玄烨见宁德也在这里,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她,宁德含笑站起,待要跟在他身后进去,不察手竟忽然被玄烨拉住。玄烨的手温暖干燥,不知道从那冰天雪地里走,手为什么还能保持这个舒适的温度。柔荑被皇上抓在手中,宁德微微一笑,也扣紧了皇上的手。
见皇上和宁德手牵着手进来,太皇太后面对他们这个有违礼制的举动,不知是真的年老昏花,还是对这两人宠爱有加,并没有深究,只是张罗着叫人赶快给皇上铺垫子,添火炭,嘴上责怪着,“天寒地冻的,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身边的人呢?顾问行呢?他是个经世的老人了,怎么还这么糊涂,让皇上自个走过来,要是摔着磕着了该怎么办!”
如今玄烨已经三十一岁了,可是太皇太后仍把他当成小孩似的不住地唠叨,玄烨立在下面也不敢辩驳,只是笑呵呵地听着皇祖母数落。
宁德站在玄烨身后,掩着嘴暗自偷笑。朝堂上那么正经的一个人,下了朝站在太皇太后面前仍旧像个懵懂少年,这要是让六部的官员看到平时让人噤若寒蝉的皇上此时的模样,一定大跌眼镜。
宁德正顾着偷笑了,没注意到玄烨回头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帮自己向太皇太后说说好话,宁德故意装作没看见,心里却乐开了花。她把头扭开,对着太皇太后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祖宗说得对啊,皇上是九五之尊,一丝一缕都关系国家社稷安危,怎么可以如此轻率行事啊!”
一席话说得太皇太后连连点头,两人一唱一和,玄烨在一旁很是尴尬。
说了一会儿闲话,玄烨便要告辞出来,宁德本来不想和玄烨一同走,知道离开慈宁宫皇上还指不定该怎么恼自己呢,因此想赖着不走。谁知太皇太后竟然好意提醒,“德儿,你刚才不是也说要走了吗?何不和皇上一同回去,你们两个人有个伴我也好放心。闹得乏了,我也好歇歇。”
见太皇太后这样说,宁德也无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出了慈宁宫,她的衣襟一下被玄烨拉住,她虽是满人身材,却不是很高大,被玄烨一提溜便只好踮起脚来,见玄烨坏坏地望着她笑,“你这个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才几日不见就和太皇太后合起伙来消遣朕。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宁德缩了缩脖子,望着玄烨可怜巴巴地说:“皇上,快把臣妾放下来,这叫人见了不合礼数,有辱皇上威严!”
玄烨给了宁德一个栗暴,笑道:“如今知道不合礼数了,知道有辱朕的威严了,那你刚才在慈宁宫里做什么了?”话虽如此,玄烨却把宁德放了下来。一干太监、宫女站在二人身后,一眼也不敢多看。
宁德却不怕他,自小便是和他胡闹惯了的人,在人前她是素来端庄的,但是玄烨却看得出,自打在扬州遇见她,她便不是个安分的丫头,只是藏得深,如今也就在自己和太后面前闹闹。
她瞧了他一眼,似娇似嗔地道:“臣妾就这个性子了,皇上刚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要是再生气,臣妾也没有办法了,大不了我们再回太皇太后那里让她给评评理去!”
玄烨笑骂道:“你别以为搬出老祖宗,朕就会怕你,不许去,老老实实地跟朕回去!”
宁德扁了扁嘴,还想说什么,发现手又被玄烨抓住,他拉了自己就往前走。宁德穿了正式的旗装,踩着厚厚的花盆底赶不上走得飞快的玄烨,只好一路小跑着跟上,虽然仍旧皱着眉头,心底却爱着皇上那看似霸道的温柔。
这天夜里,皇上翻了德妃的牌子。一番云雨之后,宁德躺在玄烨的怀里。按规矩妃嫔是不得和皇上同睡的,完事以后就该另行退到一边的耳房去休息,但是此刻玄烨没有放人,坐夜太监也不敢出声,只听得帘帐内窃窃私语声。
玄烨闭着眼睛,细长的手指抚过宁德光滑的脊背,宁德把头倚在他的胸前,听见玄烨缓缓地说道:“德儿,朕那么久没来找你,有没有怪我?”
宁德翻了个身,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式躺好,嬉皮笑脸道:“臣妾又不是第一次被皇上给抛下了,要怪皇上哪里能怪得过来。”
玄烨不去理她嬉笑,只是用力抱紧了她,喃喃道:“德儿……”
宁德叹了一口气,谁不想时时刻刻都能陪在皇上身边呢?只是这个不切实际的痴想说出来也是惹人不快,为何还要说呢?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做到独宠的,所以她从来不敢奢求,只是无愧于心就好。
玄烨听得出那一声叹息,分明有和自己心底一样的声音:有留恋、有惆怅、有无奈、有感伤……
“德儿,朕年后要去江南,你和朕一起去吧。”玄烨没有看她,只是眼睛盯着帘帐上张牙舞爪的盘龙发呆。
宁德无力地笑了笑,故意说道:“那臣妾要是不想去呢?”
“朕就把你抱去,像现在这样把你抱去。”玄烨嘴角带着笑,眼神却透着认真。
宁德想了好一会儿,才耸了耸肩道:“看来臣妾是没办法了,只好一切都由着皇上吧!”
过了年,玄烨虽然存了要下江南之心,但是康熙二十三年却是诸事不断。先是蠢蠢欲动了许久的罗刹国终于按捺不住,强占雅克萨、尼布潮二城,饬断其贸易,玄烨派萨布素以兵临之,二月又亲率部队巡幸畿甸。好不容易局势有些稳定了,安排巡驾的两江总督于成龙却病卒了。于成龙,人称“于青菜”;深得百姓爱戴,以“天下廉吏第一”蜚声朝野,替他办后事的官员上奏皇上亦道:“皆见床头敝司中唯绨袍一套。堂后瓦瓮米数斛,盐豉数器而已,无不恸哭失声。”“士民男女无少长,皆巷哭罢市。持香楮至者日数万人。下至莱庸负贩,色目、番僧也伏地哭。”
玄烨感叹道:“居官如于成龙者有几?”又赐谥号“清端”、追赠太子太保。就这样下江南的事又被搁下,一直到九月才得以成行。
皇室的车驾一路浩浩荡荡,虽然皇上有明旨不许扰民,一切低调行事,但是毕竟是御驾出巡,又带了一群的宫妃。长长的车驾一字排开,从最前头的庄严堂皇的御驾拖到最后几个头脸宫女、太监挤着的小骡车,还是蜿蜒了好几里路,引得附近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一时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南巡的车驾先到了山东济南的行宫,玄烨欲上泰安,登泰山,祀东岳。因为上山的路难行,所以后宫众人都留在济南的行宫,玄烨等文武群臣却取道泰安直上泰山去了。
宁德留在济南,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这一日山东巡抚张鹏翮安排了他的夫人李氏并几个有头脸的命妇陪着后妃们坐了龙舟去浏览大明湖。她们几个妃子和太皇太后坐了六丈的龙首御舟,后面紧跟着伪装成轻便画舫的水师官兵。
有道是:画船开,红尘外,人从天上,载得春来。烟水间,乾坤大,四面云山无遮碍。影摇动城郭楼台,杯斟的金波滟滟,诗吟的青霄惨惨,人惊的白鸟皑皑。
宁德闲坐在船舱里,品着清茗,耳听着丝竹弦乐,看着几个命妇围着太皇太后、太后不住地说笑。山东巡抚张鹏翮的夫人是个伶俐的,专挑了一些宫外的新鲜吉祥事说,捧得太皇太后和太后乐得合不拢嘴。一旁的命妇也是凑趣,马屁话一串串地说起来一丝都不会脸红。
想来也是打听过的,宁德心中暗笑着顺手从琉璃的手上接过一瓣黄澄澄的橘子放进嘴里,听手下的几个心腹太监说,太皇太后的喜好消息已经从原先的一条十两银子涨到了十两金子,至于像太后、佟贵妃的也是要价不菲。宁德为人处世向来甚是低调,在一旁坐着倒也没有人来打扰,只是她冷眼旁观着发现四妃之中,惠妃竟是个大热门,被人捧着礼遇规格不亚于佟贵妃。
宁德蹙了眉,近几年皇上对后宫干政之事甚是忌讳。佟贵妃、温贵妃、宜妃、惠妃……上得了台面的几个后妃家里大多和朝廷关系密切。原先玄烨有时不经意间还和自己说说宫外发生的趣事,如今连一个字也不提了,就是到了永和宫也只是谈谈风月,聊聊家常,被胤祚和乌玉齐那两个小鬼一搅和,有时连风月都没得谈。宁德自己也避讳,不愿去招惹是非,只是跟着皇上、太皇太后这两个惯弄朝政的人久了,听到的,见到的,多少会想得深远一点儿。如今见惠妃这般炙手可热,一时觉得甚是蹊跷,联系起先前她在宫中的风光,突然不知是福是祸。
她又坐了些时候,见荣妃起身告乏,便也站了起来一起请辞出来,众人聊得开心也没有理会她二人,只有太皇太后关照了荣妃好好歇着。
两人并排走到二楼,站着聊了一会儿闲话,正巧遇到宫女捧着零嘴要送上去。荣妃见了随口向宁德抱怨道:“都说山东的瓜果新鲜个大,如今吃来也不过如此,刚才宫女送来的橘子看着金灿灿的,甚是好看,吃到嘴里竟酸得不成样。听外头的人说那个山东巡抚还能干,今年山东又是大丰收,怎么送来的东西都不能下咽呢。”
宁德掩嘴笑了,这原是段公案,于是把荣妃拉到一边,笑道:“姐姐你是不知道,这是老祖宗的意思,如今竟也成了习惯。每年皇上出巡,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地方官员都想从皇上的日常饮食里看出些门道来,知道日后该送什么,不该送什么,所以皇上亲自下令饮食起居一律从简。这回我们又跟着出来了,他们还不挤破了脑袋来打探。这一次老祖宗来之前特意和佟妃姐姐交代了,路上的食宿都不许铺张。我们这边不过提了一句要吃鱼,他们下面便得日日杀鱼备下,要是我们觉得好吃称赞了几句,回宫以后更有那一干好事阿谀奉承之人快马加鞭要往宫里送来。我们现在在山东还好,若是真到了江南,无心赞了一句当地的特产,江南的那些地方官还不奇巧钻营,顶着孝敬皇上的帽子,从千里之外给我们送来。这一路上劳民伤财,银子花得像流水似的,到最后还不是让百姓出钱,皇上背这个恶名。先有唐朝杨贵妃爱吃荔枝,途中运送的人马累死无数;后有五代十国宫中喜欢玉饰,蓝田玉溪中摔死了无数采玉人;宫中好珍珠,合浦深海底下葬身多少采珠人!所以佟姐姐临行之前又立下了规矩,我们爱吃的菜一道都不许让州官们知晓,每天报上去的也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四处皆有之物。”
荣妃喟然叹道:“没想到只是小小的几盘菜肴里面竟有如此大的名堂,我是个不管事的,倒让妹妹见笑了。”
宁德嘴角露出笑容,“自从我跟着佟姐姐管起后宫的钱粮之后,张口闭口都是锱铢必较,俗不可耐,哪里及得上姐姐风雅清闲。回宫之后妹妹正是应该多去姐姐那儿,向姐姐学着怎么照顾那些花花草草才是正道。上次我路过翊坤宫,就见姐姐那儿的芍药开得极美,到时候姐姐不要嫌我聒噪,赶我才是!”
荣妃正要开口,不防身边突然窜出个绯红色的人影,结结实实地撞在荣妃身上,荣妃没站稳顺势向后退了几步。荣妃身边的宫女初蓝知道上了位分的主子都在楼上陪着太皇太后说话,楼下行走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主或是宫女之流,于是凶神恶煞地便嚷了起来,“你没长眼睛!怎么走路的!冲撞了荣主子看你怎么办!”
那人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初蓝,宁德才发现竟是许久不见,沉寂了多日的端嫔。
宁德立刻走上前去扶起她,荣妃见是端嫔也忙喝止初蓝,赔笑道:“是端嫔姐姐啊,许久不见了。我这奴才向来没大没小的,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初蓝,还不赶快向端嫔姐姐赔礼!”
端嫔是宫中的老人了,比惠妃进宫还要早几年,只是自从康熙十年生下了皇二女早殇之后,她便再无所出。加之年老色衰,本来就不是绝色,论家世又不及惠妃,论皇上的感情又不及荣妃,孝昭皇后在的时候,她还可以依附在孝昭皇后之下,充作其爪牙,飞扬跋扈,连初进宫的宜妃当年也遭过她的毒手。可惜时过境迁,自从孝昭仁皇后崩后,敬嫔犯事之后,她突然一下子偃旗息鼓,闭门不出,除了每年除夕的晚宴或者正式的宴请上还能见到她几面,平日里竟不见她露面。
端嫔心中也有说不出的苦,后宫之中论辈分也是她较大了,可惜这个后宫比的不是年龄,而是地位、权势。原先还有孝昭皇后撑腰,自己又年轻鲜丽,正是气盛的时候,哪知红颜易逝,帝皇恩薄,反倒不如乌雅氏宁德清清淡淡地过日子。这几年过来看她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老,还是初进宫来的那个样子,如今反倒是儿女齐全,荣登高位,想到这里她更是心生怨恨。因为先前得罪过宜妃,而敬嫔血淋淋的下场就在眼前,所以这几年她深居简出,安分守己,就是怕宜妃或者以前遭过自己毒手的人报复。这次出巡她探听到宜妃并没有随驾,于是好不容易求了佟贵妃带上自己同行,心中计较着无论自己使出多少手段也要让圣上顾念旧恩,再宠自己一次。哪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皇上专宠那些新人,连以前深为嫉恨的那几个正妃也没能承到多少雨露,更何况自己,只怕皇上连自己这个端嫔都已经忘了吧。
适才被荣妃的侍女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她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又砰的一下点燃了。她素来是泼辣的,正想张口回骂,荣妃那一声“端嫔姐姐”却硬生生地提醒了她,如今自己已不复当年,面前两人是正妃,自己是嫔,势单力薄。她强压下一口怒气,换上笑脸道:“荣妃妹妹,原是我莽撞了,我这个做姐姐的,难不成还和妹妹的下人怄气吗?不碍的,倒是妹妹你没有伤着吧?”
荣妃宽厚地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娇贵。”
端嫔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
宁德和荣妃微笑着看她离去的背影,只听荣妃忽然感叹道:“如今她的性子竟大变了,可见岁月这个东西还真是磨人。”
宁德笑了笑,才道:“本性难移,姐姐还是等着看吧。”
荣妃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却不再说话了。
半夜,康熙就从泰山回来了。宁德刚睡下就被梁九功叫醒,说是皇上那边传她侍寝。如今在外头,不比宫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宁德披了衣服,也不上晚妆,只是略微修整了一下,便跟着梁九功往玄烨那里去了。进了屋子她却发现皇上还没回来,说是河道总督靳辅连夜刚到,皇上才下车驾又立刻召见了他,如今还在书房里商榷。
梁九功见宁德皱眉,讨好地道:“德主子,要不先回去,等圣上回来了奴才再过去叫您,这大晚上的……”
却不料宁德瞪了他一眼,面若寒霜道:“梁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怎么这点儿常识也没有,自古都只有奴才们等皇上的,哪有让皇上等奴才的。梁公公,你这样说不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地步吗?”
梁九功被这一番话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起来吧,本宫也不过是给梁公公提个醒,如今我们在外头,人多嘴杂更要当心。”宁德心知玄烨虽然一向对内廷太监管得极严,但是梁九功却是乾清宫的大总管,身边巴结的大小官员极多,听下面的人说他隐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因此宁德故意出言提醒,希望他能有所警戒,至于得不得罪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趁玄烨还没回来,宁德便先张罗起洗浴水还有干净衣裳。此次出巡带的人不多,一人要当两三个人用,宁德干脆褪下首饰,自己亲自动手。刚试了水温,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她直起身子一看正是玄烨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笑着迎上去,随手帮皇上除下朝服,柔声问道:“皇上累了吧,热水刚备下,皇上进去先洗洗,换身舒坦的衣服吧。”
玄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笑着调戏,“德儿,要不要和朕同去?”
宁德略带娇羞地推了他一把,“脏兮兮的人,我还怕弄脏了自己,您快进去吧。”
玄烨笑着放开她,由两个宫女为他脱下龙靴,趿了一双便鞋进去洗澡,掀起帘子前他突然回过头来向宁德笑道:“你先别睡,朕待会儿还有话要和你讲。”
怎么梁九功和皇上都认为她是贪睡之人吗?一个劝她先歇着,如今这个又叫她先别睡下,宁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嗔道:“知道了,臣妾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先睡下,皇上您放心吧。”
玄烨笑着看了她一眼,却不再多说什么,扭头进了里屋。
宁德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在一旁的炕上坐了,才坐了一会儿就见玄烨只披了一件宽松的浴袍出来,他挥了挥手,留在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便先退下了。
见人都退下了,玄烨趁势往宁德身上一倒,嚷道:“今天可把朕累死了。”
宁德本想推开他,可是看见他满脸疲倦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只得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点儿。
“德儿。”宁德听见玄烨轻轻地在喊她,她唔了一声。
“帮朕捶捶腿,酸得很。”玄烨有些撒娇。
宁德宠溺地看了他一眼,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自己跪在一边轻轻地帮他捶着腿。
“今天走了不少路吧?”宁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唔。”玄烨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让宁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皇上原先送给她的那只小猫,也是最喜欢她给它挠痒,闭了眼一副陶醉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宁德还是忍不住嘴角含笑。也许人前玄烨是头威猛的雄狮,但是睡着了却怎么看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宁德痴痴地想着,要是他真的能变成一只小猫就好了,自己就可以永远抱着他不撒手了。
宁德以为皇上已经睡着了,不料他却突然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德儿,你的手艺可真是好,朕差点儿就睡着了,都忘记和你说正事了。”
这个讨厌的狮子又醒过来了,她只得收拾了心情含笑问道:“皇上要问臣妾什么?”
“今天张鹏翮的夫人表现得怎么样?”玄烨依旧躺着,连身子都不曾动一动,看似随意地问道。
宁德怔了怔,皇上的耳目真多,人去了泰山祭祀可是济南的事一丝也没有放过,她低了头想了想如实回答:“甚好,哄得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很开心。”
“只有她们开心吗?依朕看似乎不见得吧。”
宁德依稀嗅到些什么味道,却不敢往下想,只是惊叹皇上这一问却是问到了点子上。她忽然觉得有些寒意,想起张夫人对惠妃的态度,只觉得若是照实说出来会害了惠妃,又想起当日为了温、宜二人生产之事,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举动会不会也无意之中把她往悬崖边上推了一步呢?
抬头看到玄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无端端的阵阵凉意一时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她考量了一下,想起皇上定不会只问自己一个人,今天船上那么多人,以皇上的手段想瞒肯定是瞒不了的,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张夫人很会说话,张大人沿途安排得亦很周到,自然大家玩得都很开心。’
玄烨一扯宁德的手腕,顺势就将她拉到床上,他翻了个身,压在宁德身上,浑身透着一股森冷,“朕的德儿可真是嘴巧。”说着手指慢慢移动到宁德嫣红的唇上,冰凉的手指像一条蛇一样滑过她的嘴唇。宁德忍不住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她终于有些明白那些大小官员见了他为什么都怕成那样,原来他不只是自己的夫君,还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圣上。
宁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这副害怕模样落到玄烨眼里,他不觉又有些心疼,原本有些气她不肯对自己说实话,现在这股子气都化成了怜惜,心里反倒在替宁德开脱,她不肯在背后说惠妃的是非只能说明德儿心慈、善良。
他松开了紧扣住宁德的手腕,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宽慰道:“好了,朕不计较了,睡吧。”
宁德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儿就要流下来,刚才的一惊一乍扰得自己心烦。她把头往玄烨的胸前蹭了蹭,原以为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她从来不曾害怕过他,但是现在她忽然有些明白,皇上就是皇上,自己和皇上的感情再深,也不能改变这层关系。她有些闷闷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环在玄烨的脖子上,渐渐地进入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整夜噩梦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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