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隐月楼。
屋内十分安静,檀香袅袅,只闻火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萧辰羽身着一袭黑色斗篷,带着一身寒气撩帘而入,他将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走到红泥小火炉旁边烤手,秦吉了正在一旁踱步消食,看到他走过来,张开坚实的喙,二话不说就朝他白皙修长的双手啄去。
他眼疾手快地躲开,在秦吉了的脑袋瓜上弹了一下,秦吉了“呱”的怪叫了一声,正要飞起来跟萧辰羽拼命,台案后面却传来一把慵懒的声音:“秦吉了,不准捣蛋。”
秦吉了拍打着翅膀停在半空,两只小眼珠子转了转,掉头飞回铺有厚厚棉絮的窝里面睡觉,萧辰羽为自己的不受待见而气得牙痒痒的:“小样的,迟早有一天把你宰了炖汤喝。”
“放心,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跟它一起炖。”穆寒合上手中的折子,抬头长眸看着他:“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一讲到公事,萧辰羽便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尸体虽然是在孙府面前发现的,但孙府的人声称府中并无人失踪。”
“失踪人口呢,可查了?”
“最近报失踪的人口有十宗,七宗为男子,三宗女子,女子当中有两宗为未满十岁的女童,剩下的一宗是个姓薛的妇人。”
穆寒眉梢微扬:“姓薛?”
“是的,这妇人是薛康的正妻,而这薛康乃昭阳薛氏一族。”萧辰羽正给自己煮茶,他顾着说话,等茶溢出来才发现,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抢救后才继续道:“不过他只是薛氏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
穆寒心里深知,虽是可有可无的庶子,但像这种世家大族,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不过这种事情还用不着他来操心,自有京兆尹府在前面挡着:“那可有通知薛家的人来辨认?”
“通知了,来的是薛家的丫鬟,只看了一眼便说不是,说她家夫人长得高大丰满,而那尸体苗条纤细,一看便知不是。”这话等于说,到目前为止,这案子毫无进展。
“那你吩咐下去,让人这几天注意一下流动人口,顺便到各茶馆客栈查询一下,看可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两人相识多年,做事自有着旁人所没有的默契。
“还有多留意一下孙府。”
闻言,萧辰羽有些惊讶:“你怀疑孙府有问题?”
孙府虽不是权贵世家,但作为百年的书香门第,孙府在盛京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元初年间,当年还是少妇的孙老夫人救了微服出巡而遭遇刺客的先皇,先皇念其护驾有功,封其为三品诰命夫人,食皇家俸禄。孙老夫人一生行善践德,是盛京出了名的大善人,她不仅宽厚下人,而且经常施粥赠米于穷人,孙府旁边更是搭了一个凉茶铺,常年免费供茶水给路人喝。
“孙府地处中心,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抛尸地点,更何况凶手还要将尸体隐藏于雪人之中,这个过程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看见和发现,如果凶手只是单纯想抛尸的话,他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说凶手选择将尸体堆成雪人抛尸在孙府面前,完全有可能是蓄意而为的举动?”
穆寒点头:“是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凶手肯定跟孙府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有没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此案孙府肯定逃脱不了关系。”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暗中盯着孙府。”
萧辰羽说完,穆寒没有再开口,而是低下头去继续看折子,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闻秦吉了打呼的声音,在屋内来回地呼啸着。
萧辰羽可不是个耐得住安静的人,他将煮好的茶端了一杯过去,挤眉弄眼道:“听说你让展黎亲自去石河县,接你家十月萝卜回来验尸?”
穆寒抬头,长眸幽幽地看着他,神情在瞬间变得冷冽起来,一声冷笑道:“既然你这么闲,那便亲自到陇西跑一趟,把上面那宗连环杀人案的尾巴给结了。”
萧辰羽差点被他浑身散发的寒气给伤到,赶紧拿起衣架上的斗篷,一边披上一边卖乖地笑道:“这点小事我派个下属去就行了,我忽然想起来,我爹让我今日回侯府一趟,我现在就得走人,否则一会迟到了,那老头子又要念叨个没完。”
这天寒地冻的,陇西那么远,一趟跑下来,不用半个月,也得十天,想支开他?嘿嘿,没门!
说完,影子一闪,人就已经窜到了门外,在门外等候的小厮被吓了一跳,差点滚落到门廊下去,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放在一旁的油纸伞,点头哈腰地跑上去为他撑伞。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
萧辰羽的人刚走出院落,卫展风便快速地闪进了屋内,手中呈着一张小纸条:“大人,展黎说他们今晚便能回到审察司。”
穆寒接过纸条,并不看,而是起身走到炕桌旁,拿起火钳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快要熄灭的火炉,轻轻地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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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州官道上,两匹马奔驰如飞。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即使她已经用头巾将脸全部包起来,可寒风还是犹如一道道鞭子一样,刮得她脸生疼;冷风灌进披风里面,她全身已经冻得麻木了,可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放慢。
“驾!”桑柔马鞭一挥,马鞭甩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如一阵风般加速地跑了起来。
寒风冷冽,雪花纷飞,官道上的积雪定时有人清理,所以他们此刻才能如此疾驰如飞。
卫展黎挥鞭跟在桑柔后面,半眯着眼看着前面在风中奔驰的纤细身影,皑皑的白雪不断地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她今天着了一袭红色的披风,披风在飘飞的风雪中猎猎作响,红艳似火,犹如寒雪之中傲然独立的红梅,别是惊艳。
穆大人虽然让他们快速快回,可并没有要求他们如此往死里赶,这本来需要一天一夜的路程,竟然被她生生压减掉了一半。风雪不断,天气如此的恶劣,可她一收到消息,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简单收拾了一点行礼,便跟着他上路了。
两人从石河县出来到蕲州,几乎是马不停蹄,作为汉子的他,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个弱女子的她?她生硬的坐姿和苍白的脸色,无一不显示出她的疲倦。不过就是她这尽责的态度,让他不禁对她高看了几分。
“秦姑娘,这雪越下越大,前面有个驿站,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卫展黎才张开嘴巴喊了几句,便吃了一肚子的风,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驿站等!”她在寒风中喊了一声,手中的马鞭再次高高扬起,“驾!”
就如卫展黎委婉跟她暗示过的那样,在这种天气之下,对于常人而言,他们的确无需这么拼命地赶着回去,可于她,却是不一样的。
女子当仵作,本来就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她必须付出比常人多出数倍的的努力。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让京兆尹府愿意聘请她,靠的不是她异于常人的天资,而是她比常人更拼命更尽责的态度。
每次发生了命案,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她人是在睡觉,还是在生重病,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命案现场验尸,如果遇到棘手的案子,她便会不分昼夜,几乎不吃不喝,直到从尸体上找出线索为止,为此她被京兆尹赵大人戏称为“拼命十三娘”。
十三是她在秦氏家族里的排行,但基本没有人称呼过她十三娘,因为只有良民才能作如此称呼,秦家世代皆为贱籍,自然配不上这个称号。
两人在驿站作了短暂的休息后,便又继续赶路,终于在正点子时之前赶回了盛京。
当重新站到地面时,桑柔觉得两只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硬酸麻,大腿根部的皮肉估计是被摩擦破了,每走一步都疼得她想流泪。
卫展黎看她走路姿势古怪,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顿了一下开口道:“秦姑娘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天亮后再去停尸房验尸?”
她摇摇头:“不用了,天亮后再验尸,那我们这么急赶回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我必须抓紧时间验尸,因为时间隔得越久,尸体被破坏的程度就越严重,那么能得到的证据就越少,展大人请自便,桑柔回去府中拿了验尸工具,便过去停尸房验尸。”
她向卫展黎揖手行了个礼,便转身拖着两条麻痹僵硬的腿朝审察司正门走去。
停尸房并不在司署里面,而是设在距离司署五里路左右的地方,那里地处偏僻,鲜有人居住,司署在那里搭了个不大的庄子,专门用来停放尸体,并安排差役轮流看守。
可她还没跨审察司大门,便看到一个“雪人”从班房门口冲了过来,望着她激动道:“秦姑娘,你这是要回去拿验尸工具吗?”
她唬了一跳,细细一看,才发现这“雪人”原来是门子赵大虎,只见他头上、脸上、衣服上都覆盖着一层雪花,嘴唇被冻得发紫,全身直哆嗦,好像是在风雪中站了好久。
“是的。”她点头,心中却有些诧异,她知道衙门司署中都会派差役守夜,但守夜的差役可在房内看守,并没有强求他们一定要在屋外,那这门子又是怎么回事?
门子自然是看到了桑柔脸上的诧异,可是此时的他已经被冻得无法思考,哆嗦着道:“那秦姑娘不必去府内拿,直接去停尸房便可,穆大人早已命人将验尸工具准备好。”
闻言,她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对于他心思那样缜密的人,能猜到她的想法,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于是她点头对门子道:“有劳二爷传话,桑柔就此谢过。”
“秦姑娘客气了。”门子一改之前嚣张的嘴脸,点头哈腰地对她笑着。只是等桑柔一转身离去,他立马蹦回班房去,连灌了两大碗姜汤下去。
站在审察司门口还没离去的卫展黎听到他们的对话,见桑柔原路走回来,便指着她刚才骑的马儿道:“上马吧,在下陪秦姑娘骑马过去。”
桑柔一听到“骑马”两个字,大腿根部就隐隐作痛,她脸有菜色道:“审察司和停尸房并不远,走路应耗不了多少时间。”
卫展黎闻言,愣了一下,隐约猜到她的想法,于是点头道:“那在下陪秦姑娘走过去。”
“那便有劳展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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