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腊月初一那天下了第一场雪开始,便断断续续连着下了好几天,好在今日终究是停了。只是连着下了那么多天,屋顶树梢都积了积雪,地上也结了一层冰,路人走在上面,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跌了个狗吃-屎。
年关将近,街上一片喜气繁忙,有些精明的老板,早早在店铺里摆上了年货,布庄门前更是停了不少油壁香车,名门千金们早早就过来选择布料,准备做新衣裳过年。
桑柔从店铺和布庄面前走过,并没有多加停留,她跟首司大人借了五两银子,搬家请人照顾她爹花去了一两,三两留给她爹做生活费用,自己则只留了一两,这一两她得熬上大半年,好在审察司包吃包住,她几乎没有需要花费的地方。
一辆油壁香车在玲珑布庄面前停了下来,马车里面走下一个身段窈窕、姿容艳丽的女子,年约十六七岁,一身素雪牡丹花暗纹襦裙,外罩朱砂色雪狐披风,乌黑的长发梳成朝月髻,随着她走下马车来,髻上的金步摇环佩作响,悦耳十分。
女子一站到地面,随身的丫鬟立即将小暖炉双手递上去,女子没接暖炉,而是凝视着方才从她前方走过的女子背影。
一双丹凤眼斜斜挑高,问身边的丫鬟道:“你看前面女子的背影像不像京兆尹府那个下贱的女仵作?”
丫鬟认真辨认了一下,点头道:“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应该是人有相似。半月前赵大人已经将她从京兆尹府赶了出去,奴婢也按照小姐您的吩咐,让盛京的各大商铺酒家都不得雇佣那不长眼的小贱人,在这盛京里,只要小姐您开了口,没有人敢不卖小姐您面子,依据这情况来看,那小贱人在盛京肯定是混不下去的,极有可能早就滚出了盛京。”
“所以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人不是那小贱人了?”
丫鬟刻薄的薄唇抿了一下,谄笑道:“奴婢也不敢打包票,要不回去后,奴婢让人再去打听一下,小姐您觉得如何呢?”
“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一有情况,马上跟我汇报。”女子一双犀利的丹凤眼半眯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狠绝的弧度:“秦桑柔你个下贱东西,竟然敢跟本小姐斗,那本小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死得更快!”
丫鬟浑身哆嗦了一下,脸上却谄笑附和道:“就是说,那小贱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小姐您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两主仆站在玲珑布庄前说着话,在门口迎客的小二见到,赶紧让人去通知掌柜,不一会,便见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提着袍子下摆,匆匆赶了出来。
林掌柜身材高瘦,鹰钩鼻,八字眸,双目透着精明的眸光,人还没走到门口,脸上早已挂起了亲和的笑容:“我道今天一出门就看到枝头上站着一只喜鹊,原来是有贵人到,提前给我报喜来着,孙三小姐,快快请进。”
孙妍脸上一派傲慢,只对林掌柜微微点了点头道:“林掌柜,你上个月说的那批货可是到了?”
“到了到了,昨日一到,我便便第一时间令人去将军府通知三小姐您,这不,店铺里都不敢摆出来,特意给三小姐您留着呢。”林掌柜微微佝着身子,笑得别是殷勤。
“这批翠毛锦乃出自南川云锦之手,质量上乘,手感滑爽,高档雅致之极,也就只有三小姐您这样高贵的身份才穿得起来,倘若换个别的人,只怕是要糟蹋了。”
林掌柜一张嘴跟抹了油似的,任是个死人都能被说成是活的,孙妍的脸上终究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林掌柜如此卖力推荐,那就进去瞅瞅吧,若是真的能入本小姐的眼,你们玲珑布庄有多少货,本小姐便买下多少。”
林掌柜自是知道这孙三小姐的脾性——从来不喜他人跟她穿同样的衣服,于是连连点头笑道:“这里人杂吵乱,三小姐随我到雅间,我令伙计送到雅间让您慢慢瞧。”
孙妍浅笑,眉宇间带着蔑视众人的傲慢,随着林掌柜,由贴身丫鬟春桃扶着一步三摇地走进绣庄,而一心赶往西郊树林的桑柔,完全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向自己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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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从停尸房回去后,她人虽然万分疲倦,可整个脑子却挥之不去那具悲惨的无头尸体,她躺在床上,将验尸结果重新梳理了一遍,由于尸体不齐全,从中得到的讯息又之又少,只有两个方面或许能起到作用:一是死者背后的梅花胎记,二是从死者被人截断的四肢取下来的植物碎团。
前者自有审察司的其他人暗中访查,而她要做的便是百分之一百确认那植物碎团是蓑衣莲。
虽然昨晚他才问了一遍,可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否则他就不会将植物碎团分成两份,并拿走了其中一份。
所以她此番出门,便是为了找些蓑衣莲回去,一边证实自己的猜测,可是一路走来,都没能在路边或者河边找到这种平日里随处可见的野草。
应是连续多日下雪,农妇不便入山,索性就近取材,将附近的蓑衣莲连根拔了摘了喂猪,以致附近的蓑衣莲连渣都找不到,她不得不到西郊的小树林去找。
西郊小树林地处偏僻,山路陡峭,平日里去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更是人影都没能看到一个。
陡峭崎岖的小路上结了一层冰雪,湿滑异常,她已是格外小心了,可还是连摔了好几次,全身伤痕累累,右手掌心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一道颇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她从素色布裙上撕下一块布,包扎好伤口后,只做短暂的休息,便继续往森山里走去。
山上温度极低,整个山林披银戴玉,竟出现了雾凇的景现,枝条结银,果子凝霜,树枝上挂着无数的毛茸物,看上去晶莹剔透,玉树琼花,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桑柔边走边看美景,没留神脚下的路,脚忽的一滑,人往前栽去,不料前面竟是个下坡路,她这一摔,整个人便成了驴打滚,一路滚下去,直滚到平地才停了下来。
她人俯卧躺着,头重重地磕在结了冰的湖面上,不想那湖面的冰不够厚,被她的头颅砸出一个窟窿来!
她撞得头昏眼花,两眼直冒金星,四肢百骸也痛得如同拆骨一般。
额头传来一阵刺痛,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来,她正想伸手去摸额头,却听到身下忽然传来咔擦的声音。
她心一凛,低头一看,只见被她撞出窟窿的地方,冰块迅速裂开,不等她做出反应,下一刻,她整个人便掉入了冰湖之中。
湖水冰凉刺骨,水灌入她的口中,她猛喝了好几口水,冷得心肝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奋力往上浮,可是冰块非常薄,压根支撑不住她的重量。
周边的冰块越裂越大,非但没有地方着力,反而还将她推向了湖中心,她的水性不算很好,在这冰天雪窖之中,手脚很快就不听使唤了,人不断地往下沉去。
冰水透骨奇寒,她的手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眼睛被湖水刺痛得几乎睁不开,她好想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睡,一旦睡着,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桑柔咬唇,利用嘴唇传来的刺痛和血腥味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她使劲仅剩的一点力气,再次往上浮。
一浮出水面,她喘息连连,视线模糊之中,发现前方三丈外的地方漂浮着一个东西,由于隔着冰块,让她看不清楚,可这个发现已足够让她振奋。
她稍作休息了一下,便向漂浮物游过去,眼看着漂浮物就在眼前了,可她的力气也在这个时候用尽了,她赶紧伸手,朝漂浮物用力一抓,只觉抓到一团像水草一样的东西。
拽紧手中的“水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跃上水面,桑柔趴在漂浮物上面,正想喘口气稍作歇息,却被扑鼻而来的腐臭味呛得连声作呕,将方才呛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她眉头微蹙,低眸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漂浮物,分明就是一具被泡得肿胀的尸体!
死者脸面被披散的头发覆盖,看不到五官,可从其身形和衣物可以判断出,死者是个女子。死者身穿碧绿色比甲,从布料以及款式来看,应是富贵人家的丫鬟。
死者腰身处系着一截绳子,有可能是用来系重物,以保证尸体不会浮出水面,这里地处偏僻,山路又崎岖难走,可以去掉自杀的可能性,至于是生前溺死,还是死后抛尸,只能等进一步验尸之后,方能确定。
桑柔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如今要做的,便是如何逃出这片冰湖。
这里那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若是等审察司的人发现她失踪,并找到这里来,只怕她早已经冻死,换句话说,若想逃出这片冰湖,她只能自救。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发现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她连连发抖,嘴唇发紫,脸色发白。
不能再耽搁了,她必须赶在天黑之前下山,一到晚上,山中的温度会变得更低,如果她不能赶在天黑前下山,即使出了冰湖,她依然有被冻死的可能。
她趴在尸体上面,将其当做浮木,踢水推着尸体向岸边游过去。她的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意识逐渐模糊,她只能不停地咬破嘴唇来保持清醒,嘴唇的皮肉被她咬得无一完好,血迹斑斑。
不能死,秦桑柔,你不能死,再苦再难的日子你都熬过去了,这点困难算不了什么!她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不到十丈的距离,她几乎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岸边,就在她挣扎着爬上岸时,左边的丛林忽然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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