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回头,看到正在扶墙呕吐的周良,不禁蹙眉:“你是新来的吗?”
周良吐得脸无人色,差点将黄胆水都给吐了出来:“让秦姑娘见笑了,我平日里是在赃罚库当书吏,停尸房的书吏今日身体有恙而告假,我过来暂为顶替他的位置。”
“原来如此,那你出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人能搞定,还有,让当值的差役进来将这里打扫干净。”
人呕吐之后,身子会疲软无力,周良犹豫了一下,便拱手感谢道:“那如此,便辛苦姑娘了。”
桑柔点点头,转回身子继续验尸,谁知那周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桑柔道:“秦姑娘一人面对着尸体不怕吗?”
“死人有何可怕?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说到这,她静了一默,有些苍白的嘴角抿起一抹冷笑:“因为死人不会害你,而活人会。”
柔和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投射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皮微微垂着,长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排小阴影;黑色的高领窄袖褙子,如墨的秀发,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皙,如上等的凝脂玉般,泛着幽幽的光泽;她的手指细长,肌肤润白,灵活地在尸体上游走着。
周良凝视着她如青葱般的十指,忽然有个想法撞进他的脑海——这纤纤细指若是游走在自己身上,那该是如何的美妙?
周良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像被装进了一只小白兔般,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桑柔正准备将死者的衣衫褪去,抬头却看到周良还没有出去,不禁奇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周良的双颊隐隐发烫,只是他的肤色较黑,因此没人看得出他红了脸色:“我想了一下,觉得此事甚是不妥,留你一人验尸,若是被大人知道了,定会怪罪于你。”
为了防止仵作弄虚作假、徇私舞弊,一般衙门里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验尸时,仵作须有书吏在旁边,方得验尸。
她在西郊小树林折腾了一顿,此刻身体疲乏,脑子运转非常慢,竟是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桑柔心中有些恼怒自己,抿了抿嘴角,扫了周良一眼道:“那你的身体这样,没问题吗?”
周良被她的翦水眼瞳一扫,只觉得四肢骨头都几乎酥了:“没问题、没问题,呕吐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接下来肯定没事。秦姑娘你稍等一会,我让差役过来打扫干净,你再继续。”
桑柔点点头,周良犹如喝下了两盅老母参汤一般,浑身都是劲,三步作两步走,脚劲轻松地迈出房门,让当值的差役过来打扫,并跟差役要了些红糖和老姜块,到旁边的小厨房亲手煮了一碗姜糖水,给桑柔端了过来。
今日当差的差役,跟桑柔从石河县回来那晚的差役恰好是同一个人,此时看到周良亲手给桑柔煮了姜糖水,手中虽然拿着扫帚,可眼睛早就粘到旁边的两人身上。
“听说姜能止呕,我跟差役大哥要了点姜糖,煮成姜糖水,秦姑娘,在下看你脸色苍白,似是受了风寒的症状,于是便多煮了一碗,你赶紧趁热喝下。”
“多谢……”桑柔接过姜糖水,要感谢对方时,方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鄙姓周,名良,秦姑娘叫我周良便可。”
“多谢周大哥。”
她因咽喉受伤,说话声音比往常还低柔了几分,周良听到她那句“周大哥”,内心跟喝了蜜般,喜上眉梢,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差役见状,不免对桑柔多打量了几眼,这女仵作才来不到几日,便让审察司的男子个个为她痴迷,上次是卫展风卫大人,这次是周书吏,整个红颜祸水!
差役哼了一声,打扫完便拿着扫帚出去了,桑柔不知道自己无辜成了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喝完姜糖水便继续验尸。
而此刻正猫在屋梁上的卫展风连打了两个喷嚏,以为自己受了风寒,本想去找辛大夫看病,可一想起辛大夫的药,不禁浑身一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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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吏,麻烦你转过身子去,我要检查死者的身体。”
周良应声转过身子,内心却十分在意她为何不再叫自己“周大哥”,而是“周书吏”。
“死者腰身系有一截草绳,一头有断裂痕迹。绳套为活结,遇重会收紧,应是用来系重物,以保证死后尸体不会浮出水面。”
“这么说来,死者是被人杀死的了?”
“身系重物并不是判断死者为他杀唯一指标。自杀溺死者亦可自己捆绑住手脚或者在身上系上石块,只是自杀溺死者,捆绑方式简单,而捆绑在这具尸体上的绳子结套复杂,加上西郊小树林地处偏僻,山路崎岖,死者若想自杀,大可随便找条河流投河自杀,没必要爬到森山去,因此,可初步推断,此案为他杀,死者是被人在腰间系上重物后,推入湖内。”
“秦姑娘真是博学多才。”周良不失时机地夸奖道,此时他口中含了姜片,鼻子擦了麻油,双重保障下,终于闻不到尸体散发的腐臭味道。
“周书吏谬赞了,这些都是当仵作必须懂的基本学识,谈不上博学多才。”桑柔淡淡道,同时褪下死者的衣物:“死者腹部和手腕皆有绳子勒痕,腹部勒痕深,呈紫红色,腰间衣物有磨损痕迹,手腕勒痕浅淡,未见绳索,应是挣扎过程中脱落。”
“死者身体肿胀发臭,表皮变白,起皱,头发及肌肤表皮未有脱落痕迹,尸斑初现浅绿,结合死者口鼻上的蕈状泡沫,以及当下时节气候,可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为四至六天。”
“四至六天?那岂不是跟两日前搬回来的雪地无头尸的死亡时间吻合了?”
桑柔闻言,眉头一蹙:“两具尸体的推断死亡时间的确很相近。”
周良微微偏了偏身子,低眸看着地上的影子:“秦姑娘,你说这两个案子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不知道,我是仵作,我的职责是验尸,推理抓凶手的事情自有大人他们去做。”
“是是,秦姑娘你说得对,是在下多嘴了,秦姑娘你继续。”
“尸身无明显伤痕,现在正值冬日时节,天气寒冷,死者溺死于冰湖之中,尸体上的很多症状都会有推迟的显现,所以接下来我要替用醋酒帮死者擦身体,麻烦周书吏你替我走一趟,跟差役要一盆温水,一条干净的素布,以及一卷草席。”
“好的,我这就去,秦姑娘你稍等片刻。”
周良很快便将东西取来,桑柔按照前晚给无头雪尸擦洗的方法,把所有程序在冰湖女尸上重演了一遍,最终盖上草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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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需要一个时辰,她自然不会空等待,她准备利用这时间验另外一具尸体。
她走到停尸房外头,用醋洗了一遍手后,再从箱子里拿出一些苍术和皂角丢到火盆里面燃烧,最后再换掉口中的姜片。
周良有样学样,跟在桑柔后面,用醋洗手,并也跟着换了姜片,桑柔身体疲乏,精神有些不济,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周良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
桑柔走到冰湖雪尸旁边的一个床板,掀开遮盖尸体的素布,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尸体的衣服、头发、面部全部烧毁,尸体的面部特征被严重摧毁,完全无法辨认死者生前的体征。
“验——死者女,身长四尺五寸。死者全身被烧焦,其衣物、头发、面部皆被烧毁,无法辩证死者的身份和体征。死者四肢关节呈曲状,口鼻内皆有大量烟灰,应是生前挣扎造成,结合尸体发现的环境,以此推断死者为生前烧死,而非死后焚尸。”
周良闻言,浑身起了阵阵鸡皮疙瘩,他瞪大眼睛惶恐地等着床板上被烧得焦黑干枯的尸体,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活活被烧死,死前得多痛苦?”
烧肤之痛,不亚于凌迟!
只是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死者是死于他杀,而非意外,更非自杀!
从西郊小树林回来途中,她向穆大人详细问过发现焦尸的环境,据他所说,尸体发现的周围并未发现任何焚烧过的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线索,换句话说,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烧死后,再被人抛尸于西郊小树林。
会焚烧到现在这种程度,绝非是意外导致。原因有二,一是若是火灾意外致死,一般情况下,会有人抢救,因此可避免尸体被焚烧至炭化程度;二是,即使没人抢救,家属或者邻居发现后,应报官处理,而不是抛尸山林。
由此推断,死者是他杀,而非死于意外。从作案的手段来看,这是场蓄意的谋杀,而且凶手是个非常小心的人,凶手跟死者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尸体被烧焦,体征皆被烧毁,能得到的线索少之又少,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桑柔将尸体反复检查了三遍,并将尸体口中的烟灰全部扒了出来,再用温水将牙齿清理干净。
她突然眼睛一亮,紧蹙的眉头跟着扬起,一直偷盯着她的周良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怎么?有什么新发现吗?”
“恩,死者右下方倒数第二颗和第三颗牙齿皆填充了银膏。”
银膏是用白锡和银铂及水合成的,凝硬如银,可用来补牙齿的缺落。
“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周良一边说道,一边赶紧在尸单上登记下来。
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是的,很重要的线索。”
能用银膏补充牙齿,说明她的身份非富即贵,而且在同两个位置都镶了银膏的人应该不多,这样对确认死者的身份有非常大帮助。
“周书吏,麻烦你让差役把石炉烧热,我一会有用。”
周良闻言,抬头不解道:“为何要烧石炉,要做什么用?”
桑柔抬头:“我要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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