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鸿不能确定崔府在策划擒杀魏荆天,便决定继续留下来看看风头,若真如此,他准备待张若虚来时好劝解纷争。他一如往日般陪崔成读书、练字,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可大是惴惴不安。崔成依旧像苦受煎熬般长吁短叹,发牢骚,好像并不知情,林天鸿便也不声张,暗自注意着府上的动静。只见府上的武师和镖局的镖师个个表情严肃,神神秘秘,不时进进出出,悄声耳语传达、禀报。果真十分可疑!
丫头、小厮们自也是不知情,欢欢喜喜地洒扫抹拭,只盼着上边高兴,能多些赏赐下来。有人窃窃私语:“老么净地干活吧!今年老太太八十大寿,可不比往年,许多的江湖英雄、富贵老爷们都来拜贺,听说镇子上的客店都住满了,连庙里的禅房都住上人了。这回老大的排场了,可要大热闹喽!”
“噢!”、“哦!”、“哇!”、“是吗?”众人呼叹,都来了兴致。
又有一人说道:“那可不是?咱们府上的名头谁不敬仰?当好差,事办全乎了,老爷一高兴,说不得赏多少呢?······”
“竟来了这许多人?”林天鸿心中大感震惊,刚想上前打听几句,忽见那几人住口散开了。原来是二老爷崔相鳌来了。
崔相鳌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唇角含着神秘的微笑,负手立在廊下。薛刚、冯跃分立在他左右。
林天鸿往日没觉得怎样,今日只觉得他们三人望着自己的目光都如刀般锋利。恍惚一瞬之间,崔相鳌的眼神又变得温和的做作,笑的似乎有些虚伪,说道:“成儿、天临,字练完了?今日好早啊!”
崔成说道:“哎!练完了。先生说要写对联,就早散了些。二叔你忙,我们不打扰你了。”说完,拉了一把林天鸿的衣袖,二人急急走了。
大喜吉日说到便到。在管家的得力指挥和众下人的不懈忙碌之下,崔府内扫饰一新,新铺的石板甬道、新铺的方砖院子、新漆的廊檐门柱,个个新袍新衣,人人喜气洋洋。从巍峨的大门开始,到二门、三门,到前院,到浩然堂,到内院,到后院,每个门都四敞大开,人头攒动,站满了迎接宾客和忙碌的人。
浩然堂廊柱上一副对联“浩气长存通四海,富贵永享度千秋。”、门框两边又一副是“岁岁年年音容不变,年年岁岁身体安康。”、门楣上红纸金墨四个大字“千秋万福”,堂内悬挂着红绸金线隽绣的巨大“寿”字,两旁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对联,上有横书“多福多寿”四个大字。高烛红灯照耀之下,雕花檀木八仙桌上的嫣红寿桃、如意珠翠······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笙、萧、鼓、乐司手们严阵以待,蓄势待发,只待上边一声令下,便死命地吹奏敲打。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还有众多的武师、镖师、护院,只不过他们都暗藏兵刃,佯装喜庆,期待着好戏上演,更期待自己上场参与其中。
大老爷崔相龙谦恭有礼,举止有度,从容不迫,率少爷崔成在厅内招呼宾客。二老爷崔相鳌则亲自在府门外见礼迎接,再有管事之人一一宣报名号,引领入内,管家收放礼品,登记入册,忙的不亦乐乎。
好一场声势浩大、恢宏气派的贺喜!好一场精心准备的八十大寿宴请!
富户商贾们穿锦披缎,浑身的珠光宝气;江湖豪客们龙精虎猛,气宇轩昂。司传之人口中扯着长腔宣呼名号,个个都是声响名亮,引人遐想神往。林天鸿听到宣报的响亮名号却是心惊胆战,神魂难安,翘首焦急等待张若虚的到来。正焦灼间,忽觉颈上一紧,已被人拿住,不能动弹分毫,想要呼喊,却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林天鸿被拖拖拽拽拎进一间厢房,扔在了地上,擒他的那人正是飞龙镖局的副总镖头,人称“醉金刚”者——薛刚。
薛刚冷冷说道:“好你个林天鸿!你竟敢颠名倒姓装可怜欺瞒我们老爷。你拜那五毒鬼手魏荆天为师,想在我们府中图谋不轨,那可是拨错了算盘算错了账。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呃······嗝!”他气愤地说完,打了一个悠长而转弯的嗝。
这醉金刚一定是刚喝过了酒,并且是就着蒜瓣喝的。他满嘴的酒气和蒜味,辛辣混合酸腐,令人作呕。听崔成说薛刚每临大事都要痛饮三碗,不过他没醉,说话咬牙切齿,字正腔圆,清醒的很。
林天鸿心中气急,无奈穴道受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不住地摇头眨眼,支支吾吾,希望薛刚能听他解释。
房外已宣报了大名鼎鼎、誉满江湖、侠义冠九州的泰山派张若虚的名号。笙箫交响,鞭炮齐鸣,热闹之象几近□□,更何况,二老爷崔相鳌还准备了精彩好戏——“杀奸除恶,耀武扬威。”。薛刚哪有闲工夫听他解释?他还急于立功报主呢。他吩咐那两个伺候过林天鸿的赵四、孙五,说道“你们看好了,等办完了大事再来问他。”然后,他转身挨着房门闪了出去。
赵四、孙五晃着白光闪闪的刀片子虚劈了两下,嘿嘿冷笑。赵四逞能卖巧地挽了个刀花,没拿捏住,刀子掉在了地上,瞪了林天鸿一眼,自感无趣地和孙五一块去喝茶、嗑瓜子了。
林天鸿歪靠在墙角,一动不能动,满脸的哀求之色,希望他们能看在自己相待不薄的份上,帮自己解开穴道。虽然曾经捉弄过他们,但终归还是对他们挺不错的,没少给他们好吃的,还在崔成面前为他们说过许多好话。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后,林天鸿便失望了。赵四、孙五连刀都还拿捏不稳,几乎完全不懂武功,点穴、解穴对他们来说难如登天,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再说,镖局副总镖头吩咐下来的差事,他们哪敢有半点松动?
林天鸿不死心,他不能静待风云起,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无动于衷,他不住地以自己最大限度的表情动作来暗示信号,不住地挤眉弄眼、抽鼻子。希望他们两个能够看到,能够心领神会,能够胆大包天地去告诉崔成一声。告诉崔成他被识破身份的洪大哥——现在已是林大哥——被擒住了。他那一起承诺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大哥,现在已被人点倒,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虽然明知崔成此刻定然满面春风地站在大老爷身边招呼宾客,招呼江湖豪杰,赵四、孙五两个不入流的小厮是靠近不得的,但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在崔成憋不住尿,要出来撒的时候知会崔成。
“哎呦!不好,我可有些憋不住了。崔成你怎么还不撒尿?你不撒不要紧,我不撒也不要紧,但你不来救我,可要坏了事喽!······”
“该死!该死的赵四、孙五,只知道吃!连头也不抬一下,见了吃的,比见了爹娘还要亲。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年小厮还是不入流,若不是本公子美言,只怕你们还要在二门外洒扫呢。忘了洪公子是怎么对你们的了?你们吃吃喝喝,不让我一下也就罢了,竟然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虽然我现在不是洪公子了,但我还是我啊,你们用不着这么冷酷吧?好歹看一眼啊!······”
林天鸿像哀怨的妇人般埋怨、愤慨。
赵四、孙五视他不见,茶喝的哧溜溜直响,瓜子皮混合着唾沫被喷的如雪纷飞。终于,孙五仰头打喷嚏的时候看到了林天鸿极尽夸张的挤眉眨眼。真感谢他这个喷嚏!虽然迟了些。
孙五可不再是往日低三下四的嘴脸,他趾高气扬,满脸不屑,奸猾地“嘿嘿”冷笑,说道:“洪公子,洪天临是吧?呸!凭你也配做公子爷?你不是会功夫吗?你不是跑得快吗?你再耍耍、跑跑看?五爷我一刀不劈了你?”说着,他虚劈了一刀。又说道:“等着吧!一会儿少爷第一个不饶你。”他似乎觉得自己终于担了大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得意的样子简直不可一世。
孙五装腔作势,人模狗样地抖足了威风,向赵四努嘴奸笑,晃着白刀片子坐回了檀木太师椅,翘起二郎腿,继续喝他的盖碗茶。赵四夸张地噘嘴吐飞了一片茶叶,冷脸笑看,懒得说一句话。
他们的举止令林天鸿大感惊讶,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们竟能脱胎换骨变作如此模样,真是大开了眼界。他真想跳起来打他们个屁滚尿流,满地找牙。可是他自己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们不打他,他就阿弥陀佛喽。幸好余威尚在,他们不敢乱来。
房外的喧哗渐弱渐止,崔相鳌朗声说道:“承蒙诸位英雄赏脸,同来庆贺家母大寿,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还有一件大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崔二也就不再罗嗦。武林公敌,大恶人魏荆天现下就藏身在我府中闲院,已被我们严密控住。今日请诸位一同做个见证,我们崔家要为武林除害,杀此老贼······”
他的话慷慨激昂,正气凛然,还未说完,便已掀起轩然大波,引起群雄愤慨的共鸣。院中惊愕、称颂、呼喝不止。
崔相鳌发出的信帖中并未点明是要杀魏荆天,只在给漕帮和陆同章的信中稍有提及,连交好的张若虚都未曾告知,是以来会的群雄都只知崔府欲借庆寿之机杀恶立威,却不知是要杀谁?有什么可恶之处?这一听闻要杀的恶人是五毒鬼手魏荆天,无不一惊动容。
张若虚自也是出乎意料,心道:“难怪寻他不着,原来是藏身在此。”他正想问林天鸿的下落,却被群雄指责、喝骂魏荆天的声浪盖过。
有人说道:“魏老贼十年前杀了我门中弟子,我今日定也要补上两刀······”
有的则嚷道:“他的弟子杀了我的兄弟,盗了我的财宝,这笔账自要算在他的头上······”
还有的人喊道:“尹一鸣抢走了我的小妾,也要找他算账······”
······
群愤激昂,叫嚣声此起彼伏,如惊涛骇浪。
林天鸿实在弄不明白魏荆天怎会招惹出这许多仇家,该不会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吧?只听到喧杂的叫嚷声中夹杂着稀里哗啦的兵刃碰撞声和脚步声涌了出去,院子里变得一声不响,有些死寂。房内赵四、孙五嗑瓜子、喝茶、吞咽、打喷嚏的声音更见响亮。他心急如焚,想以内力冲开穴道,但这是异想天开。
以内力冲穴自解是何等深奥的武学?需要深厚的内力和诸般的技巧,不是寻常武夫可为。即便是高手,也只能自解个别穴道,若是紧要大穴或是以独特手法点中的寻常穴道,那也是自解不开的。林天鸿虽得魏荆天传授过一些技巧法门,但若要凭着他那点子内力冲关解穴可就差得远了。他没冲开穴道,只冲出了一身汗,却险些将一泡尿撒在裤裆里。不过他这一阵汗散后,倒缓解了尿憋之感。
他曾见过村里两姓家族相持对骂,那义愤填膺的气势同方才群雄震怒声讨一样热烈壮观。不过那只是怒骂叫嚣而已,在两姓族长的制止劝和之下很快便重归于好。但今天这种场面可没人来制止劝和了,就算百姓臣服的官兵也不行,中都神捕陆同章也不会。“英雄侠士”和“凶徒恶人”之斗,一向被官府视为狗咬狗,被视为鹤蚌相争,而官府则会自喻为是睿智的渔翁,最后收拾残局。江湖上的仇杀打斗可不同于乡民之间的纠纷,他们不止声讨和怒骂,他们有武功在身,他们有宝刀利剑,他们有格外热烈的心肠和血性,没有这些是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这真是可怕的技艺,可怕的凶器,可怕的脾性。比这更可怕的是这些江湖人热衷于打斗的兴奋、激动、冲动······大战在所难免。
刀剑无眼,毒气无形,厮杀一起,势必有死有伤。林天鸿深悔没有听从魏荆天所叮嘱的“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长了这么大,他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度时如年的感觉。
他猜测着大战的场面、大战的结果: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哀嚎惨呼,惊心动魄;魏荆天机智逃脱?还是被擒,被杀,乱刀分尸?不,不!这太残忍,令人不寒而栗,非人所愿,亦非我所愿。
可是这该如何是好啊?林天鸿只能焦灼地等待,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慢慢煎熬着自己。
······
崔府大宅西北闲院的仓储楼已被数百人围得水泄不通。花间树下刀光闪动,寒气逼人,腾腾的杀气将树上的鸟雀惊得扑扑乱飞,顷刻间便已无影无踪,连恋花惜蕊的蝴蝶、蜜蜂也无影无踪了。
雕梁画栋,别具风格,孤立的仓储楼也很是恢宏气派,与整个庄院的布局协调统一。但此时那门窗紧闭,看上去静寂神秘,让人觉得那奇特的造型有些狰狞恐怖。大战在即,义愤填膺的江湖群雄们此刻变得鸦雀无声,齐刷刷把目光聚在主人崔相龙身上。这是他的府邸,众人是受他所邀,二庄主已然说过,崔府要为武林除害。两位庄主声名显赫,众人不好喧宾夺主,当然,更多的是不敢喧宾夺主。
崔相龙久享清闲,身体已然发福,但威严更胜当年。他越众而出,高声说道:“五毒鬼手终归是一派宗主,何以藏头缩尾还不露面?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妨在天下英雄面前做个了断。”他内力充沛,高声喝问之下,周围数丈之人都感到声响震耳。檐角下的一串串铜铃叮铛响起,声音悠扬悦耳。
过了良久,并不见魏荆天现身。众江湖英雄面面相觑,心生疑惑。
冯跃说道:“二庄主,该不会这老贼害怕,望风而逃了吧?”
这问题比较严重,若真如此,可就出了大丑了。
崔相龙一怔,立刻转眼望向崔相鳌,似有询问之意。
崔相鳌说道:“不会!老贼昨夜在厨房偷食,丑时才醉饮而归,十几个好手盯着呢,没见他下楼半步,绝对逃不脱。”说完,他走上前几步,运力高声喊道:“魏老贼,你若再不现身,我可要放火烧房了,让你灰飞烟灭。”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大响,两扇木窗飞袭而来,呼呼盘旋,势道惊人,将隐身在树上的两名弓箭手打的头裂骨碎,掉了下来。紧接着,一条灰色的人影从窗中蹿了出来,如魔鬼出窟,似天神飞降。正此时,四下箭如飞蝗,纷纷射上。眼见着这飞出的猛禽将成为落地的刺猬,众人惊呼出声。
张若虚知道魏荆天的能耐,知道他没那么容易中招,忙凝神戒备,以防他冲破箭雨前来发难。
魏荆天当然不会中招,更不会变成刺猬,“捕风捉影手”何等精妙?只见他身在空中,双手抄、拿、抓、捏如同儿戏,落下地时,几十只羽箭未伤他分毫,也未有一只旁落,尽数被他抓在手中、夹在腋下、含在唇齿之间。
众人无不一惊一愣。在场群雄中高手不少,均知若要挥剑格挡或躲避开这些疾箭倒也并不是太难,但若要赤手空拳不躲不避地尽数缴获,却无一人能做到。
崔相鳌虽惊不乱,见与魏荆天相距不过三丈,立时张臂一掩,退后四五步,气势已然输了。
魏荆天虎目中精光一闪,纵声大笑,忽然振臂一扬,手中的数十只羽箭飞射而出,破风声如撕巾裂帛,竟比强弓发射的还要迅疾。那十几名弓箭手未及吭声便已毙命,稀里哗啦掉下树来,砸折了不少枝叶。
果然心狠手辣,转眼间便杀害了十几条人命,众人无不骇然。
原来,魏荆天之所以先时不现身,是在窗纸破洞中窥探。一般的江湖门派和山头寨主人数虽众,他并未放在眼里,但看到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一干人后微微一惊。心想:“他们以水运为生,飞龙镖局旱路押镖,干的都是押运护送的买卖,还有过冲突,竟也来凑热闹,看崔相鳌抖威风?哼!定要挫挫他的狂傲,让他出个大丑。”当他看到崔相龙身后的张若虚时,不禁来了气:“这个贼道屡屡使绊,今日又来寻我晦气,着实可恨,若不叫他吃些苦头,只怕以后管的更宽。”他打定主意要大展神威,来一场好战,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英雄们见识新练成的“腐骨蚀心掌”。
树上隐藏的十八名弓箭手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知定是崔相鳌的龌龊行径。弄这么大的阵势,还要伏下暗箭,太不够光明磊落了!他不禁恼火,所以一现身便先出手解决掉。
魏荆天的这一记下马威,果然有效,一时将数百人都镇住了。他环顾四周,冷笑几声,对崔相鳌说道:“二庄主,我跟人动手最讨厌别人在暗中鬼祟,更讨厌暗箭偷袭,这几个家伙我给解决了,是想跟你痛痛快快打一架,你不要生气啊!哈哈!噢!你若是心疼这些废物,不妨将我杀了给他们报仇。哈哈······”
崔相鳌也知道几只羽箭定杀不得魏荆天,本想着在混战中出其不意放个冷箭,借他分心之际再痛下杀手,却没想到魏荆天不但先已知晓,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机心败露,又羞又怒,窘迫地望向兄长崔相龙。
崔相龙面色阴沉,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盯着魏荆天说道:“你藏身我府中,辱我在先,又杀了我手下的兄弟,这仇是定要报的。”
崔府中的武师平日深受崔相龙兄弟礼遇,常愧无报偿之机,今日逢此大事,人人欲逞先立功。见二庄主也点头示意,“醉金刚”薛刚越众而出,喝道:“老贼吃我一拳!”身随声起,拳随声至,用的乃是拿手本领——金刚拳。
薛刚押镖十余年,一双拳头会遍了绿林好汉,打遍了山头寨主,罕逢敌手。此番出拳凌空下击,有千钧之力,有雷霆之势,有怒目金刚之威。
魏荆天岂是寻常人物?岂是绿林骁勇、山头寨主可以比拟的?江湖上称他是五毒鬼手、大魔头,闻者丧胆,见者毙命。否则崔相鳌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何必如此诸般筹谋?若能轻易除了显威名,直接杀了提着人头炫耀就是了。
只见魏荆天神色自若,面含轻笑,不慌不乱,待薛刚招式用老,拳头几近,他提拳猛击了上去,以硬碰硬。“砰”一声响,紧接着是骨头碎裂之声,薛刚的身躯又沿着扑上来的轨迹飞了回来,比扑出时更快。他在空中挺身,落下时退了四五步还稳不住身势,崔相龙抬手一托,才未跌倒在地,已是瘫着手臂大汗淋漓。非止骨碎臂折,内脏定也有损伤,他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冯跃抄刀在手,顾盼左右,说道:“兄弟们,抄家伙,齐上。”他和四个汉子挥舞着刀剑纵身扑上。
魏荆天身形晃动,袍袖挥舞,掌爪翻飞,四五招之间,五件兵刃“叮铛”落地。又四五招后,这五人胸口中掌,摔了出来。真是去时凌厉,回时迅疾。五人手捂胸口,狂喷血雨,受伤着实不轻。
崔府众汉子骇然大惊,喝道:“这老贼歹毒,大伙儿齐上。”
十几个汉子应声扑上前去。
崔相鳌喊道:“老贼用毒,大家小心,冯兄弟便是为毒所伤。”
魏荆天不屑说道:“哼!凭他们也配?”他施展开“魅形鬼影”的身形步法,纵横交错穿插其间,“捕风捉影手”勾、缠、擒、拿、打。几个回合下来,已有七八人兵刃抛出,折臂断腿,倒地□□。
余人虽惊却不畏惧,个个不顾安危以性命相搏。但被魏荆天如鬼似魅、飘忽不定的身法搅得手忙脚乱。他们各自为战,伤敌不得,反而有自伤之象,虽各有绝技在身,却不得不有所顾及,难以全力施为。
魏荆天久未与人动手,此时身遭众敌,大感痛快,双手忽拳、忽掌、忽勾、忽爪,直杀得热血沸腾,酣畅淋漓。众敌手不是刀断剑折便是受伤倒地,更有甚者,当场毙命。
崔相龙与崔相鳌相顾失色。
本欲在江湖群雄面前露脸扬威,却不料死伤惨重,如此不济,二人心中一样的境地——痛惜、羞愧,更是恼怒气愤万分。
“唉!”正是:耀武扬威事不易,损兵折将倒在先。十年经营不寻常,一日就把元气伤。
此时场中还有四名汉子在拼死力敌,若不是魏荆天出手留有余地,他们也早已在他铜拳、铁掌、金钩、利爪之下成了亡魂。四人心惊胆战,大汗淋漓,如鸡飞狗跳一般,只有保命的心,哪有伤敌的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弃剑认输啊!否则,以后何以在崔府立足?何以在江湖上立足?
崔相龙和崔相鳌再也不敢迟疑片刻。二人拔剑在手,跃身而起,光影似电,剑气如虹,两张剑网向魏荆天罩下。
他们一出手,果真不同凡响,与其下属相比,判若云泥。场中仅存的四个汉子压力顿消,得喘一口气。
十几个回合一过,崔府一方渐渐扳回劣势。魏荆天突然招式一变,打出了一套怪异掌法,一掌刚猛,一掌阴柔,一掌灼热扑面,一掌寒气逼人,立时又占了上风。他将那四人视若死物,在中间穿插游走来消解崔氏兄弟的攻势,忽而牵引他们的刀剑隔开崔相龙的宝剑,忽而又随手拨转一人去撞崔相鳌的剑锋。
那四人非但不能相助,反而自顾不暇,碍起了两位庄主的手脚,险象更胜先前,真是狼狈万分,苦不堪言。若非崔氏兄弟修为高深,变招迅速,他们早死伤在主人剑下。
崔相龙家世显赫,富甲一方,又仗义疏财为人豪爽,是以在江湖上名头甚响。在场群雄中多半都与之相交甚厚,俱知他兄弟二人绝非浪得虚名,武功实有独到之处。见六人联手竟被魏荆天怪异的招式弄的七荤八素,手忙脚乱,不禁大为骇然。
崔氏兄弟深陷其中,心知肚明,见魏荆天以属下作器弄巧,自是恼怒万分,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奈何。崔相龙忽然停手说道:“四位兄弟先行退下!”
他话音未绝,“砰”、“砰”、“砰”、“砰”四声大响,那四名属下□□四处,跌了出去,不闻声息,难断死活。
魏荆天笑道:“既然大庄主嫌他们碍事,我便让他们快下去。来!咱们再打。”
崔相龙双目怒睁似要喷出火来,额头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喝道:“魏荆天!我当年只伤了尹一鸣一掌,而你今日却杀伤了我府中数十条人命,也太歹毒了吧!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定与你拼个死活。”他又举剑攻了上来。
“哎?等等!”魏荆天飘身退后两丈,说道:“此话怎讲?难道你认为我是寻仇来着?尹一鸣学艺不精,不知眉眼高低,冒犯了你,你教训他一下也在情理之中,我可没有讨伐之意。要打架好说,话可得说明白。”他双目炯炯,显得理直气壮。
崔相龙说道:“若非如此?你我之间并无过节,你暗藏在我府中,蛊惑林天鸿欲害我家眷儿女,是何道理?”
“噢!”魏荆天猛然一惊,心道:“原来有此误会!他们以为我是来寻仇了,所以才摆下了这阵势。嗨!如今架打了,人也杀了,他定不会甘休,多伤人命也无益,不如寻机脱身吧。”他主意一定,便扫目四望,意欲依仗轻功走脱。
忽听张若虚喝道:“魏荆天,你将林天鸿怎么着了?快快如实招来,若是将他害了,今日定要你以命相抵。”
崔相鳌说道:“道长小心,老贼想逃。”
“哼!”魏荆天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喝道:“我怎么会逃?我将林天鸿如何你管得着吗?臭牛鼻子不妨一块上,我有何惧哉?”他须发怒张,狂性大发,将刚才打算脱身的念头抛于脑后,欲要再战。
崔相龙说道:“道长不必挂心,林天鸿受了老贼蛊惑,已拜在他的门下,性命无忧,等料理了此贼,我再与你细讲。”
张若虚一惊,问道:“什么?他拜在了魏荆天的门下?”
魏荆天喝道:“不错,他是拜在了我的门下,那又怎样?我还指点他以你那笨儿子为练功的靶子,你又能怎样?”
魏荆天这几日只是专心修炼“腐骨蚀心掌”,也不知林天鸿走没走脱,听张若虚的口气,好像是走了,也便放心了。一见张若虚时就已牵出旧恨,听到张若虚质问又生出新怨,此时心无顾忌,便索性放手大战一场。他前半句是挑衅张若虚,后半句则是挑衅崔相龙了。
他的挑衅立刻激怒了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
“狂妄嚣张!”、“欺人太甚!”。崔相龙、崔相鳌和张若虚门下四弟子:夏克谨、王克勉、刘克言、徐克行飞身齐上,同时出手。
泰山派四弟子的武功可比先前崔府那四人高明多了。他们同门同师,彼此深知,此番联手对敌,攻守之间心领神会,配合默契、严密,一成的剑法能发挥出两成的威力。崔氏兄弟不再受到累赘,全力施展出生平本领。
此时场中的境况与刚才六人联手时可大不相同了,场中剑光霍霍,掌影翻飞,杀得难分难解。
高手对阵,容不得半点差池,每一招都附以强劲的内力,时间一长,便见各人修为高低。泰山派四弟子功力相若,较崔氏兄弟要逊些,出剑已不如先时灵动迅疾。魏荆天老当益壮却是越战越勇,高大的身形进退无方,更显诡异,鬼爪如风似电,掌风如惊涛骇浪凌厉威猛异常。
张若虚双眉紧蹙,禁不住为弟子担忧,目光死死盯着场中局势,心中却也禁不住对魏荆天的武功造诣大为钦佩。
魏荆天忽然冷笑两声,迅疾连拍六掌,鬼爪伸缩勾拿,“叮铛”两声大响,六柄长剑齐齐飞向半空。竟是他借力打力,用巧妙的劲力牵引泰山派四弟子的剑分击在崔氏兄弟剑上,并急催内力将六柄长剑震飞。这一招既快又巧,除了场中六人和场外一些身手眼界俱高的人外,别人都不明所以。禁不住又惊又愕,以为是看错了,有些人抬手揉搓眼睛。
魏荆天见一招得手,忙双掌聚力分阴阳,作势回旋分击崔相龙和夏克谨。二人立时抬掌相拒。
张若虚断定魏荆天必有厉害后招,暗道:“不好!”
但为时一晚,只见崔相龙、夏克谨与魏荆天的手掌一触便肩头大震,颤抖不已,面现痛苦之色。一个觉得如按在玄冰之上,奇寒入骨,牙齿咯咯打战,另一个却是感受到另一番天地,着掌处如浸在熔浆炭火之中,滚滚热浪冲胸顶喉。
其余几人见状,只以为是内力不敌,忙伸掌抵到后背催发内力相助。却哪知这一沾手也是各自打了个激灵,才知其中感受,相要抽手退出,却被粘吸住抽退不得,只得运力相抗。
其实,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联手,内力何等了得?绝无不能胜魏荆天之理。但魏荆天所练的这“腐骨蚀心掌”是霸道之极又怪异之极的掌法,不但力道分阴阳,而且最绝妙的是可以回旋牵引对手袭来的力道以自用。若是崔相龙和夏克谨先时闪身躲过魏荆天的掌击,不与之硬碰,魏荆天自也无法如此施为了。而如今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打来的力道,被魏荆天附以阴阳,交叉转换又反击了回去。这便成了他开沟引渠,牵线搭桥,让崔氏兄弟与泰山派四弟子自相残杀了,而他只不过是稍稍用了点内力煽风点火而已。
场外众人大多不明白其中深奥的武学道理,眼见着魏荆天以一敌六大占上风,都惊骇万分,再无一人叫嚣着要报仇雪恨了,有些人甚至盘算着寻机走掉。
张若虚明白其中关窍,心中暗道:“想不到这老鬼的武功竟到了如此境地!”他拔剑在手,喝道:“魏荆天,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出手助阵了。”
魏荆天恨张若虚跟自己作对,又恼崔相鳌使计,是以冒险诱敌让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吃些苦头。但此时如若有张若虚这样的高手突袭,他便是不受伤,也必撤手自顾不暇。幸好张若虚当着众人的面不愿落下偷袭暗算、以多欺少的话柄,没有立时出手。张若虚的喝叱,令他一怔,忙凝神戒备以备不虞。
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小姑娘,利声喝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打我爹爹?看镖!”银光一闪,一枚钢镖拖着红影向魏荆天后心射去。
紧接着后面传来制止之声:“哎!不要啊!小心!”一个少年疾风般冲上前去,抬手推开了小姑娘。
正此时,电光火石一瞬间,银光红影又是一闪,那枚钢镖又折返射了回来。张若虚忙抢身过去用剑斩镖,却只斩下了镖尾的一段红绒。钢镖在那少年腹前划过,溅起一串血花,钉在树上,入木甚深。
张若虚上前抱住那少年双肩,惊喜说道:“林天鸿!你真的在此!”
林天鸿点头,说道:“对不起,道长,让您担心了。”他手按肚腹,鲜血不住从指缝里流出。
那小姑娘自然是崔府大小姐——崔楚楚。她在地上爬起身来才知道死里逃生一回,禁不住玉颜失色,花枝乱颤。
此时崔成奔了过来,问道:“洪大哥,不,林大哥,你受伤了?”
张若虚扳开林天鸿的手,看过伤口,说道:“不碍事,只是划破了皮肉。”
这时,只听魏荆天一声大喝,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被他震飞了出去,俱是面色惨白,唇角流出血来。六人跌在地上,忙盘膝运功调理翻涌的气血,逼抵身上的严寒或灼热。
崔成和崔楚楚大喊一声,冲上前去护住父亲和叔父,亮开架势欲要同魏荆天拼命。但深知彼此武功相隔天壤,不敢真正动手。
魏荆天不屑于顾,对他们看也不看一眼。
张若虚心知众目睽睽之下魏荆天必不会对这两个无名后辈下手,便去点指助弟子疗伤。
原来,崔成在浩然堂前听二叔说起他的好计谋时,虽吃了一惊,却也被他的振奋感染的兴奋了,也没注意到林天鸿何在,便随着父亲来到了这闲院。待听到魏荆天和父亲的一番对话,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无毒鬼手魏荆天便是此人,竟藏身在我们府中。那么陪我练功的洪大哥便是张道长找寻的林天鸿了?洪天临!林天鸿!对!正是他。嗨!他竟跟我开这玩笑?”他拍了一记自己的脑门,暗骂自己蠢笨,便欲找林天鸿问个明白。
左右不见人影,他又跑回去找寻。前院、后院、卧房、书房、练武场都匆匆寻了个遍,也没找到。问了几个下人,都说未见,他便到内院问姐姐。
崔楚楚更是不知府中有这么一场大计谋,正在陪着奶奶、娘亲、婶娘说笑呢,听了崔成三言两语便回房拿了宝剑、镖囊跑了出去。
姐弟二人行色匆匆,丫头、小厮们不明所以紧紧跟随。刚穿过浩然堂的廊子,发现厢房门开了半扇,赵四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看到有人来了忙缩身关门。
崔成却已看到了他的鬼祟,大声喝道:“赵四出来,我有话问你。”
崔楚楚上前一脚把门踹开,门碰破了赵四的鼻子,鼻血长流,他杀猪般嚎叫。
林天鸿正焦急无奈之际,看到姐弟二人突然闯入,真是福从天降,喜出望外。
崔成解开林天鸿身上的穴道,一掌把孙五也打了个鼻血长流,又一脚把赵四踹了个狗吃屎,骂道:“混账东西,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不报于我知道?”
崔楚楚扯着林天鸿问道:“原来你叫林天鸿,为什么瞒我?快说个明白。”
林天鸿心中十万火急,这事又太过复杂,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竟不知从何说起。甩手跺脚满头冒汗,急急说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也绝无相害之心。那边恐怕了不得了,快去看看吧!”说完,夺门冲了出去。
他身体僵的久了,腿脚麻木,“魅形鬼影”的轻身步法不得灵便,被崔楚楚赶超了过去。崔成拉扯着他在后面猛追。
到了这闲院,他不知道场中形式,听到崔楚楚吆喝着发镖,心知以魏荆天的脾性和武功,她定会自食其果。情急之下,脚下连环,抢上去把崔楚楚推开。
果不其然,那枚钢镖被魏荆天反击了回来。其实魏荆天听风辩位,自然也可以把钢镖打落,只因他自知深陷重围,诸人都是怨怼仇家,便将钢镖加了几分力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林天鸿这步法虽巧妙迅捷,但腿脚的麻木还未完全消解,推开崔楚楚后未能完全躲开。但若非他早先练过这“魅形鬼影”的步法,崔楚楚必定要被自己的钢镖洞胸而过,香魂尽消。
当时这状况突发之时,崔氏兄弟和泰山派四弟子正在奋力苦撑,目不敢旁视,耳不敢旁闻,并不知道这一切。
崔相龙见儿女护在身前,唯恐他们受到伤害,从口中硬挤出了两个字“退下!”唇角又流出血来。
魏荆天一举挫败六大高手,威风凛凛地站在场中,双眼向林天鸿望去,满是关怀之色。见他伤势似乎并不严重,心中稍安,扫望众人,冷笑说道:“诸位自命侠义,远道而来,拜寿为虚,寻老夫晦气是实,有怨有仇不妨上来做个了断。
众人神色黯然,左右顾盼,谁也不敢抢先出头。
林天鸿说道:“魏老前辈不可再杀伤人命了,你已杀了这么多人,这可该当如何啊?他满脸的焦急,扫目四望,惊恐不已。
魏荆天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缓,对张若虚说道:“张老道,你的弟子伤势如何啊?”他面带轻笑,虽是询问,实有讥讽之意。
众人皆以为张若虚必然大怒,都把目光聚拢了过来,只待他先出手挫其锋芒,再群起而围攻之。
不料,张若虚却不恼不怒地说道:“多谢手下留情,不伤他们性命。”他依然运力助徒疗伤。
魏荆天笑道:“你穷追不舍,只是为了林天鸿这小子,他已拜我为师,如今也该回家道个音讯了。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你带他回去吧,也好全了你的侠义美名。”他“侠义美名”四字发音极重,大又讽刺之意,并且,说完哈哈大笑。又说道:“崔庄主,咱们是误会一场,对不住了。老夫这便走了,就不参加那寿宴了。”
“慢着!”张若虚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多谢你成全。你今日又造下这等杀孽,若不留个交代,是走不得的。”
人群中有人附和说道:“对!定要老贼留个交代。”
也有人说道:“交代个屁啊!大伙儿一拥而上乱刀分尸。”
······
人群中叫嚷的响亮,可就是不见有人越众而出,在魏荆天如刀的目光扫射之下,有些人反而缩脖子低头,躲向了人后。
魏荆天见没人敢嚣张了,便把目光盯着张若虚说道:“你想怎样?要动手快些。”
张若虚神色肃穆,身子不动,右手一伸,地上的剑便跳到了手中。
他马上就要出手了。
此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就让我们漕帮来打这一局。”
人群蠕动,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带着七条大汉走了出来,俱是青衣短打,肌肉虬结,勇武非凡。
王江龙当日受张若虚所托,查询林天鸿下落,却被魏荆天杀了几名属下,他自己又被折辱了一番,所以和魏荆天结下血仇大恨。受到崔相鳌的邀帖后,已明白了他的醉翁之意。因素来与崔家不睦,所以一直未挺身出手,但却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的打斗,希望能摸摸双方的底数。哪知看的是目瞪口呆,乍舌不已,别说寻不出魏荆天的破绽,便是崔氏兄弟二人,若是单打独斗,自己也不易取胜。
他心知报仇无望,有些沮丧,不过,报仇的念头可没打消,否则回去何以面对帮中兄弟?正思忖间,见张若虚执剑意欲出手,这可是大好机会,所以他忙抢先出阵。
他走到张若虚身旁说道:“张道长,我们漕帮有仇有怨一向是堂堂正正地自己独立解决,不找外人相助的。”他面带轻笑,看了看崔氏兄弟。
在场众人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在影射崔氏兄弟以拜寿为名,呼朋唤友地围攻魏荆天。眼下正是要同仇敌忾的时候,他这不是挑事嘛!有的人不禁有些不满,转眼去看崔氏兄弟。
崔相龙似乎没听到,也似乎不在意,双目微闭,默默运功。
崔相鳌也是双目微闭,但他绝对听到了,也绝对在意。他面色阴沉,唇角抽动,心中暗道:“他娘的!说的冠冕堂皇,有本事你上啊,我看你能弄个什么样?哼!”
只听王江龙又说道:“但这老贼是武林公敌,武功极高,连崔府两位庄主和道长的四位高徒都不能胜他,我们不敢有违帮主所命,也不敢逞强抢功,所以,请道长出手相助一番,咱们一同为武林除害如何?”他掌管漕帮四堂之首,世故何等老练,明知自己八人的武功与魏荆天相差太远,要全依仗张若虚,却说自己全力报仇,让张若虚为辅相助。
场外群雄自也明白他的心思,碍于漕帮势大,无人敢有一句讥讽。
崔相鳌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骂道:“他娘的,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既体面又实惠。”虽同是敌对魏荆天,他心中却盼着王江龙栽个大跟头,只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张若虚身上,指望着他能够多绊住魏荆天一时半刻,等到中都神捕陆同章到来,等到自己兄弟二人疗伤完毕,便可一起擒杀此贼了。
魏荆天突然一阵大笑,说道:“若不是老夫眼拙,余下诸人当以张老道和你王堂主武功最高。三个月之前你那两只破桨或还可以在我手中过几招,但如今我神功已成,你还是回你那运河水舵去挖水拨浪为好,免得自讨苦吃。”他竟然转过脸去,再也不看王江龙一眼。
这话语和神情可是对漕帮青龙堂堂主莫大的奚落和轻蔑。
王江龙一双铁桨会过无数江湖好手,赢过也输过,这般的奚落和轻蔑却从未受过。他气怒之下,早把三分的惧意丢到脑后,额上青筋迸出,指骨咯咯直响,立时便要上前动手。
忽然,听到人群后有人说道:“老贼好生狂妄!不知再加上我这杆钢枪又将如何?”
“来了?”崔相鳌心中大喜,暗道:“来的正好,我计成矣!”
众人循声后望,纷纷让开路径。
来者一行五人,锦衣束裹,各执兵刃,为首一人手执三尺钢枪,正是中都神捕陆同章。
陆同章率四大捕快——王宝、张亮、李达、许青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众人眼前一亮,胸中豪气重生,纷纷拱手问好。
陆同章不理会众人,边走边说道:“好你个毒鬼魏荆天!本以为你已形遁迹消,却原来在此行凶为恶,我正好拿你归案。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专为你准备的“五行四象阵”。”他在张若虚身前走过,也不转头,说道:“张道长,久违了,你先掠阵观斗,看看我这新排的阵法有何不妥之处。”说完,他也不等张若虚答言,钢枪一抖,变作七尺来长,挽拨个枪花,便向魏荆天当胸刺去,当真是迅如奔雷,疾若闪电。
他身后的四大捕快立即扯开两条钢丝牛筋绞拧的绳索跃上前来。分立四方甩动绳索缠、扫、绕、绊,手挥着钢刀配合阵法擒缚魏荆天。
陆同章在汶上法场与魏荆天交手失利,又听张若虚说魏荆天曾欲暗中对自己下手,不禁慎重起来,心想:“这老贼不除,定然还会寻我晦气,普通的短兵相接,在他迅疾怪异的身法和他那双毒爪下十分不利,这可如何应对?”
于是,他便研读古书揣摩对付魏荆天之法。经过数日的竭力苦思,他终于创出了这套“五行四象阵”。坚韧的绳索牵绊魏荆天的身法,以□□远距离与他毒爪相斗,可防他仗着轻功逃脱,又可避免他的毒爪沾身,扬长避短,真是妙不可言。
收到崔相鳌的书信后,他心头大喜,要以此阵法来雪恨见功以除隐患,便立即赶制绳索,同四大得力干将演习操练。直到自认为极尽完善了方匆匆赶来赴会,幸好倒也及时赶到,是以,他一来到,便迫不及待地出手。
张若虚精通易理八卦,对于四象、五行自也不眼生。见阵法一施,便禁不住赞叹:“妙啊!此阵定能擒获魏荆天,中都神捕果真名不虚传!”当下凝神细细观摩阵法。
只见,陆同章的钢枪忽如蟠龙绕柱,忽如灵蛇出洞,神出鬼没,变化无常。四大捕快不时甩动绳索跳跃着变换方位,使这阵法在四象和五行之间频繁转换。五人攻守互为表里,配合的十分默契,攻者不守,心无顾虑,奋力一击;守者不攻,坚守一方,防的滴水难进。
交手没几个回合,魏荆天便再无狂傲之心,却激起了十二分的斗志。这两条绳索柔中有韧,韧中有硬,轻重不吃。他格开陆同章的钢枪后被绳索和四把钢刀逼迫的无法乘势追击。待要全力应付钢刀怪绳之际,陆同章又忽然挺枪杀进,他只得又变招应对。刚要奋力一击时,陆同章又撤,同时那讨厌的怪绳又卷抽缠来。
如此几次下来,魏荆天竟然顾此失彼,有些手忙脚乱,这可是他纵横江湖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这愤怒可非同一般,急的哇哇大叫,几欲疯狂,双掌阴风阵阵,灼浪滔滔,腥臭怪异的气味随劲风四下涌动,近处之人禁不住掩鼻倒退。
林天鸿紧紧盯着场内的打斗,他不希望魏荆天遭难,也不希望陆同章他们遇险。可现在是生与死的较量,不是他死便是他们亡,以眼前形式来看,他将要遭殃,更何况场外还有一个绝顶高手——张若虚在观战掠阵。
他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想求张若虚来调停,可不知如何说辞。只用近似于哀求的口气说了三个字“张道长······”
张若虚已被陆同章的阵法牵住了心神,听到林天鸿的喊声,头也不回,说道:“有话稍后再说,老贼立时就要败了。”
林天鸿闻言,更是担心,却不敢再求,急的要流下泪来。
场外群雄看的惊心动魄,激荡不已,见双方翻翻滚滚拆了二三百招,始终半斤八两,不分高下,都不禁焦急起来。听到张若虚说魏荆天将败,虽不甚明白,也都又稳住心神静待功成。
王江龙却不能静待功成,来都来了,无功而返倒也罢了,连手都不出可不是漕帮的风格,更不是他的风格。他信服张若虚所言,意欲抢先立功,便更稳不住了,一声大喝:“老贼受死,吃我一桨。”他纵身而起,双桨凌空击下。
他很是有一身力气,双桨厚实沉重,居高临下打来,力道何止千斤?魏荆天身陷阵中,身法不得灵便,想要躲闪着实不易,这一击若中,魏荆天便是铁打的人也要被拍成饼。群雄都惊大了口,有些人血热要沸,大感快意,竟呼出了声来。
危急之下,只见魏荆天肩头一斜,任陆同章的枪尖在后背划过。血溅如雨,他浑然不觉疼痛,双臂举起向两侧一拨,避开了这凌空双击。
王江龙的一双铁桨斜斜重击在了两条绳索之上。绳索急弯直下,把四个捕快晃了个趔趄,四捕快忙用力拉扯着将绳索荡起。正此时,魏荆天对着落下来的王江龙的脑袋一头顶了过去。此招虽不成招数,且有些滑稽,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甚是有用。王江龙在绳索的起荡和他的顶撞之下,如巨浪掀起的小船般飞了出去,双桨也脱手飞了出去,打折了一根大树杈。他翻滚着跌出老远,稳住身势时,已是颧骨破裂,满面是血,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魏荆天见阵法已乱,立时欺身而上欲先毙了扯绳索的捕快。突然肩头一阵大痛,已被陆同章刺入胛骨。一瞬之间,四捕快已经穿插换位,站住阵脚,阵法又成。
陆同章一枪见功,枪枪紧逼,不给魏荆天丝毫喘息之机。阵式绵绵转动,四捕快已将魏荆天鲜血尽染的右臂缠缚在了他的腰间。他只能拼力以左掌来拆解钢枪,不时地左窜右跳地躲闪,形势凶险之极。
崔相鳌虽坐在地上疗伤,可仍然时时注意着场中的局势,看到魏荆天受伤被困而王江龙也果真栽了个跟斗,他心中闪过一丝快意。暗道:“魏老贼竟如此了得!被阵法困住还能化解了王江龙的雷霆双击。哼!幸好他没得手,否则他们漕帮以后可更要嚣张跋扈了。嘿嘿!现下老贼被箍住了一臂,如同折了一翅的老鹰,可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他心中窃喜,恨不得立时运功完毕,好突施偷袭,同时他也希望魏荆天能多顽抗一会儿,不要立时毙在陆同章的枪下。
过了片刻,魏荆天又被□□短刀伤了四五处,浑身血染,面目狰狞。崔相鳌唯恐被陆同章等人夺了大功,也不待圆满收功,强压着气血,站起身来,抄过旁边人的宝剑,喝道:“老贼还不领死?看剑!”他飞身而起,宝剑幻化出一片剑幕,也分不出是斩是刺,向魏荆天罩来。
魏荆天骇然大惊,心中恨恨说道:“终还是要死在崔相鳌剑下了!唉!”他深悔先时没将崔相鳌毙于掌下。奋力一脚向钢枪踢去,枪尖在腿上挑起了一大块皮肉,挥洒着血雨飞了出去。他面目悲壮惨烈,只待就死。
忽然,林天鸿失声大喊道:“不要啊!”他以“魅形鬼影”的步法抢上前去,用足了全身力气,纵身向崔相鳌撞去。
崔相鳌呼喝一声,飞跌了出去。
林天鸿这一撞着实不轻,他栽在地上,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腹部的伤口撑裂,又汩汩冒出血来。
崔相鳌本就是强行收功,没有调平内息,被林天鸿出其不意地一撞,气血翻涌更甚,招式又已用老,变式不得,直直摔在了地上,情状甚是狼狈。他强行压住气血,禁不住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又羞又怒,恶念顿生,杀机立起,喝道:“小兔崽子,你找死。”挥剑便向林天鸿斩来。
“哎!二庄主请息怒!”张若虚忙上来劝拦。
正此时,只听“嗖······嗖······”数十上百道破风之声响起,树丛中射出来漫天花雨、五彩缤纷中夹杂着银光闪闪的暗器。众人唉吆连声,呼喝一片,或避、或抓、或用兵刃格挡,乱成一团。有人竟然是把暗器混合在树叶、花瓣之中打过来的。四捕快身上中了好几片树叶,入肉甚深,手绞住的绳索四端皆被暗器割断。
紧接着,树丛中白烟似的冒出来一条人影,两条白色的绸带闪电般袭来,迫开陆同章,又灵蛇般绞上四端绳索,连同魏荆天一起被甩了出去。
发射大宗暗器扰乱、打散四捕快、迫退陆同章、扯绳救人,都是一瞬之间,快到令众人眼花缭乱。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张若虚一跃而起,空中跨步又纵身,一掌向那白衣身影击去。
那人在空中微一侧脸,伸掌迎来,唇角微动,轻轻一笑。只这极为短暂的一个照面便惊闪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清冷绝美的容颜如梅苞绽雪,凄冷妩媚,如花、如画、如仙子下凡,更如玉女出尘,人间少有,世所罕见。
张若虚一怔,只觉着掌如若无物,内力倾泻而出。那本必得在房檐上借力的身影竟在掌力的推送之下高升两丈,向墙外飞去。
“好一个捷步登云!多谢道长出掌相助。哈······哈······”声音宛若来自天籁,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听墙外马嘶成鸣,踢声如疾风骤雨般响过,片刻间,遥而无闻,已奔的远了。
事出突然,出乎意料,院中众人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喝骂。均不知那美艳绝伦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在群雄环侍之下救走魏荆天?她到底又和魏荆天是什么关系?众人胡乱猜测,皆不敢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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