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房屋不多,只有一间小客房,让张若虚独宿。他的四大弟子便在林天鸿兄弟往日所住的东厢房,支起板凳,铺上木板,拼凑起来,挨挨挤挤地睡下了。林天鸿只好带着崔成去跟林青尘拼床去睡。
临去前,张若虚曾向林天鸿讨要过纸笔。林天鸿笑道:“师父您真是高雅!作诗还是作画?别熬太晚,早点休息。”
张若虚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轻轻点头。
林天鸿、崔成、林青尘三人年纪相仿,话题无尽,畅谈了一夜还意犹未尽。他因急于早些交代完毕,好到泰山学艺,天刚露亮,便起床回家了,急匆匆就要进城。
想是张若虚见林家清贫,不忍这许多人破费,便命夏克谨、刘克言、徐克行带崔成先行回山。只令王克勉一人陪同自己,等林天鸿伤情稳固些再回泰山。
于是,林天鸿便和夏克谨等人一起动身,同路向东。
出了村子,晨曦中的原野露重雾浓,人行其中如置身于仙境琼途,虚幻迷茫,深邃而神秘。
崔成玩心大起,拉着林天鸿在树下、草丛中乱跑乱藏,不停地打闹,被雾水、露珠弄的满身满脸水湿淋淋。二人兴会淋漓,乐不知疲。
深秋的原野令人神清气爽。白色的雾气,轻柔透明而又沉重混沌,扑朔迷离而又凝滞胶着。浓雾里的世界是纯净的,是安静的;玉露滋润的原野是晶莹的,是圣洁的。
雾!浓雾!浓雾迷茫,笼罩着天空,笼罩着江湖,笼罩着卑微与邪恶。
露!重露!重露垂珠,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山河,覆盖了悲苦与情仇。
雾多么浓厚!多么深远!雾帘后的世界有多么大?
露多么沉重!多么绚丽!露幕下的路有多么远?
江湖到底有多大?
江湖的路能有多远?
没人能说的清。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走多远,江湖的路就有多长,它的尽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死亡的那一刻。
夏克谨、刘克言和徐克行都听过这句话,但王克勉没听过。他们都深信不疑,并且说给王克勉听了,但王克勉不信。所以,当他们为此苦恼时,王克勉不会。王克勉始终轻松地面对一切,而轻松的感觉对夏、刘、徐他们来说是一种奢侈。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抛掉了苦恼,他们感到了惬意的轻松。都禁不住抬头、挺胸,大口地吞咽着带着泥土芬芳的凉爽的气息。这真是一种享受!
然而,背负仇恨和悲痛的人是享受不起来的!
刘克言的心随着眼前的迷茫而变得迷茫。眼前浓雾里这两个淳朴顽皮的少年真开心!真快乐!可是,雾散后呢?他们还会开心吗?或许还会!因为他们没有负担。此时没有,未必以后会没有。他们以后又将面对怎样的江湖?他们又将怎样去走自己的江湖路?
天知道!
想着,刘克言的心又仿佛穿透了这迷雾,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多年前,自己仿佛也是这年龄,也如他们般顽皮打闹,和弟弟、妹妹一起奔跑在晨雾中的原野上。忽然,传来阵阵马匹的蹄声和嘶鸣声,一队官兵挥舞着大刀长矛冲进了村子,村子里传来了鸡啼犬吠。他猛然一惊,想起两天前那个满身是伤的人,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爬进了自己的家门。此刻,身为郎中的父亲应该在为躺在自家炕上的伤者换药包扎吧。他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不祥。
他的感觉没错。
当他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匆匆跑到家时,与打听到家门的官兵迎头相遇。面对着手执武器,气势汹汹的闯入者,家中忠于主人的大黄狗以愤怒的咆哮进行了驱逐。
这大黄狗很通人性,是刘家忠实的成员,是刘克言亲密的玩伴。虽是吃青菜糠粮长大,但却生的很是高大强壮,遍体金黄色的长毛,威武凶悍,发作起来如同暴怒的雄狮。
然而,世上最聪明的动物是人,他们不但聪明,而且狡猾。再彪悍的猛兽终究也敌不过有武器武装的人,更何况他们是王者之师的官兵。
在大黄狗扑倒一人,还没来得及或许是犹豫着是否该下口咬主人的同类时,两柄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矛头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地向它扎下。它呜咽一声,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洞胸而过的长矛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圆睁的眼睛透出无限的悲哀,死不瞑目。
刘克言看到的更残忍的是,那个被大黄狗扑倒的家伙,恼羞的像老婆遭到□□,暴跳的像发了疯的野兽,抡起大刀将大黄狗的头砍了下来,溅了他一身热乎乎的狗血。那家伙又装模作样地作势一脚将狗头踢飞,狗头硕大沉重,硌的他发出了狗嚎般的一声哀鸣,然后抱着脚跳高。
真是活该!你说你对这一个死了的畜生发什么狠!
刘克言看到心爱的大黄狗就这样被杀死了,心痛无比,叫骂着冲过来打。那两个官兵你一拳,我一脚,将他打的眼冒金星,飞了出去,喷了一口鲜血。他想挣扎着起身,却没起来,眼前变得模糊了。
幸好他被那两人打了!他们的武器还钉在狗身上,他只挨了拳脚。
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官兵的怒骂声、门窗的破裂声、碗碟的破碎声、弟弟的哭喊声、妹妹的哭叫声、父母的哀求声······声声令他心碎。
令他无奈,心如泣血的是他听到一个气焰嚣张,傲慢的像大黄狗发威时的狗□□一样的,坐在仗着人势,同样神情的,阉割过的马背上的头目高声喊道:“窝藏朝廷重犯,其罪当诛!一个不留,杀!”
这对刘克言来说简直是一个惨无人道的晴天霹雳,他又喷出了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也幸好如此!他昏了过去,却保全了一条性命。
刘克言昏死之前抬头看了一眼,看清了那个头目的身形相貌:虎背、熊腰、母猪臀、腿短臂长猴子嘴、山羊胡子老鼠眉······满脸的凶悍没人样,唯有那一身的狐假虎威的盔甲在朝阳下闪闪发光,使他看起来像镀了金身的装模作样的金刚。
刘克言醒来时,血腥扑鼻,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的尸体僵硬地躺在血泊中。却不见那犯人的尸身,是被官兵们带去领赏了吧?
是官兵杀了他的家人和忠实的大黄狗。这是血海深仇,仇比山高,恨比海深,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民不与官斗”他想起了这句长辈们常说的话。“那小民能与官兵斗吗?能斗的过吗?怎么斗?”他心里想着,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在以后的岁月里,这痛苦始终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
“到了!快到县城了。”林天鸿欣喜的喊声把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刘克言惊醒了。
雾近退尽,朝阳渐起。雾尽的阳光下便是江湖。夏克谨、刘克言和徐克行都变得警觉。
宝相寺黄金塔已渐渐看的清晰,霞光雾霭中塔身金光万丈,祥云缭绕,一只大鹤引领着鹤群绕塔飞翔,阵阵的鹤鸣响彻云霄,塔窟中栖栖的雀鸟惊飞四散。
“唉!”林天鸿抑住喜色,歉然说道:“只顾着急赶路,害大家都没吃上早饭。西门内有一家小店,烧饼、肉汤做的不错,我带大家去尝尝。”
夏克谨等人纷纷点头。
崔成却说道:“肉汤我吃的多了,全没有昨晚的豆扁糊糊好吃。”他讪然一笑,脸色竟然有些羞红。
林天鸿说道:“我家那粗粮杂面哪能跟人家铺子里的东西比?等会你吃过就知道了!”
进了城门,几个人直奔那家小店。烧饼一文钱两个,肉汤两文钱一碗,味美价廉,经济实惠。几人一阵吞咽,吃的酣畅淋漓。吃饱喝足,林天鸿要结算饭钱,被崔成抢上去付了。
崔成摇晃着身躯出门时喃喃自语:“这汤不错!要是有几个豆扁儿捞捞就更香了。”
那店主连声说是,躬身陪送。
几人道别□□,各赶行程。林天鸿飞快地向宝相寺跑去。还未进寺门,便听到里面诵经、木鱼之声,几名洒扫的僧人正在石阶上清扫落叶。他恭敬地行礼,说明来意,依指向禅房左侧的佛缘池走去。
林天远正在池边喂食仙鹤,他纵身跳跃,抛掷着青菜叶逗弄巨鹤。那巨鹤抖羽扇翅,飞扑着用长长的尖喙去捉衔,任凭林天远左右远近地高投底抛,它每次都能迅捷准确地啄住。大部分菜叶都被它甩脖子掷向池里的鹤群,七八只仙鹤争相啄食,不时引颈聒噪。
林天鸿见此,啧啧称奇,一直等弟弟把一筐青菜喂完才走上前来,笑道:“往常只见这鹤傲而不群,不与人亲近,想不到竟如此通灵!进退扑击还通武功之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林天远还在看着鹤群弄舞,若有所思,头也不回,说道:“想是它看久了师父们练功,开了灵窍通了法门······”他一愣,猛然转身,“哥!”泪水滚滚而下,扑了过来。
林天鸿一把搀住,说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快不要哭了。”
林天远破涕为笑,抓住哥哥的手跳了起来,说道:“哥你回来了!什么事没有!太好了!”
兄弟二人自小形影不离,平日一时半会不见都要询爹问娘的找寻,此番一别数月,相见后询常问短,滔滔不绝。
忽然,廊下跑过十几个执棍武僧,神情凝重,身形稳健,步法迅捷,匆匆向大殿奔去。
林天鸿心中疑惑,问道:“今日寺中又什么法事吗?怎么这些师父们如此匆忙?”
林天远叹气说道:“哪有什么法事?定是又有人来闹事,这两个月来时常这样。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没事的,护塔的师父们能应付。”
“有人闹事?”林天鸿一惊,更加疑惑,问道:“佛门圣地,怎么会有人来闹事?到底怎么回事?”
林天远说道:“那些人都打起了佛宝的主意,说是观摩叩拜,却都邀群呼众,携带着刀剑,一看便知没安什么好心。师祖公婉拒推却了,他们还不死心,常常来软磨硬泡,更过分的是有人坏了心肠动了恶念,晚上来鬼祟,都被护塔的师父给擒住扔出墙外。”
林天鸿气愤说道:“竟有这等事?这还了得?寺里什么宝物让他们眼热动起了歪脑筋?难道······”
林天远一怔,说道:“你听说了?不错!正是‘赤舍利’。这事还要从爹受伤说起。当日师祖公登塔犬赤舍利’时,黄金塔被佛光笼罩,整个宝相寺上空尽显祥瑞,满城居民皆亲眼所见。有些人便夸大其词,到处宣扬,说‘赤舍利’是旷世珍宝,能延年益寿,可医百病,还能助长功力,所以,便有很多江湖上的龌龊之人想据为己有。”
“哼!岂有此理?”林天鸿怒道:“这些人真是可恶之极!佛门圣物也敢觊觎?如若‘赤舍利’有了闪失,亵渎了佛祖,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林天远说道:“可不是嘛?不过,哥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得手,‘赤舍利’不会有闪失的。这大鹤很有力气,我们和它玩玩,来啊!”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一阵秋风吹来,“哗啦啦”声响中树上抛洒出一片叶幕。枯叶飘飞,如碟群翩舞。
秋风也送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有人在作怪起哄。
林天鸿转身向大殿奔去,头也不回喊道:“天远,快去看看。”
大雄宝殿后的空地上分群站着一大片人,为首的一人是儒士郎中打扮,身着白袍,肩负搭袋,袋里鼓鼓囊囊,辨不清所装何物。与他身后那一群形貌粗犷的人相比,他好像是鸡群中高贵优雅的孔雀。那些人不但长得像斗掉毛的雄鸡,神情举止更显品性的拙劣,他们抠鼻挠腮,搓腿挖脚,嘻笑个不停。不过,他们的统一的着装行头彰显出他们绝不是一般的地痞无赖,他们是有组织、有约束的。他们都头戴遮阳斗笠,脚穿镂空麻鞋,背负的竹篓里装着药锄、药铲和一些草药。
人不可貌相!这群形貌粗犷、举止随意的人散发出很大的气场。
一个挽腿赤膊,肌肉虬结,最有气场的壮汉高声说道:“敬若方丈,你也太小气了吧。我们神农帮的兄弟们虽是挖草采药的粗人,但还是见过些世面的,若不是江湖中传闻‘赤舍利’能医百病,世上仅有,我们也不回大老远跑来麻烦你老人家。”他声音高昂雄浑,神色倒也恭敬有礼。
敬若方丈在台阶上,垂眉闭目,呼了一声佛号,并不答言。
那汉子笑了两声,又说道:“不瞒你说,敬若方丈,我们采草炼药的人听到有能医百病的宝贝,就像好赌的人坐了桩,像痴棋的人遇到了局,像贪杯的人看到了酒,不见到真身,心里痒的难受。你放心,我保证,今天大伙儿只看一眼那‘赤舍利’是个什么阿物儿,只看一眼,看完了就走,绝不打扰你老人家清静。”
敬若方丈礼佛甚深,一贯平和温厚。听壮汉说完,他不喜不怒,不为所动,合十说道:“我宝相寺供奉佛祖,弘扬佛法,哪有什么宝物?‘赤舍利’乃是数百年前得道禅师的精血坐化所聚,哪有能医百病之说?所谓云云,皆是谣传,诸位施主通明达理,切莫轻信,善哉!善哉!”
神农帮众自是不肯听劝,纷纷喧嚷起来。
那相貌儒雅的白衣郎中轻轻一笑,抬手止住人声,施礼说道:“方丈大师佛法高深,在下素来敬仰,但刚才所言难以服众。这佛宝之事若是谣传,何以会人云亦云?难道方丈大师认为江湖中尽是些散谣传讹之辈吗?当日‘赤舍利’出塔现世,城中百姓皆见异象,无风不起浪嘛!江湖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吧?望方丈大师慈悲,请出‘赤舍利’让在下等一观,以全瞻仰之心,在下等也不枉与草药、丹丸为伍一生。”说完,他连连施礼,恳求之态莫可言表,有些不得见将遗憾终生之感。
这白衣郎中名叫左冠楚,是神农帮济世堂堂主,主要负责专研医书,收集古方,炼制丸药。堂下在各地均设有医馆药铺,掌控着神农帮的主要收入来源。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医馆药铺的生意这几年好生兴旺,他的威信更盛,被帮中弟兄视为“财神爷”、“金银库”、“聚宝盆”。
他研方炼药几近痴迷,听闻‘赤舍利’的传言后,心知此物绝不寻常,心痒难搔,不见不罢,不得不快,便到鲁中山区寻找仙草堂堂主傅雷计议。傅雷便是先前说话的那个汉子。他豪放磊落,很有血性,对左冠楚言听计从。便召集了堂中兄弟,又在途中汇集了些江湖上的好事之徒来了宝相寺。
左冠楚的一番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言辞,绵如行云流水,利如刀锋剑刃。几位年长的僧人微微皱眉,闭目不语,两侧的武僧却颇现厌恶之色。
敬若方丈轻轻叹气说道:“‘赤舍利’隐蓄佛法,对于我佛门中人来说是信念所寄,弥足珍贵,但对于诸位施主而言,不可同论,不能以宝物视之,实无必要现世,望各位施主海涵。若各位施主不计清寡,请入禅房入座用茶可好?老衲将亲为诸位诵经祈福。”
“吆嗨!”傅雷摇头,转身对左冠楚说道:“左堂主,方丈大师小气,不肯把宝贝拿出来给大伙儿看。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算了吧?方丈大师请你到禅房喝茶呢,我就不参合了。喝茶吃斋、听经拜佛,不如到山上采药挖参实惠,我们先行一步,告辞!告辞!”他大大咧咧地拱手抱拳,便要带仙草堂的弟兄们走。
左冠楚说道:“傅堂主等等!你我手足兄弟,当同来同往。未能一睹佛宝真容,真乃平生憾事!唉!”他惋惜叹气,神色黯然,抱拳对敬若方丈说道:“方丈大师美意,在下心领了,清静之地,实在不便打扰,告辞!”他眼睛瞅着傅雷,似有深意,又说道:“宝相寺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我等闯寺冒犯,诚惶诚恐,得罪了。请恕罪!恕罪。”他躬身退步,似要离去。
“是啊!”傅雷忽然又转过身来,说道:“向闻宝相寺武学渊博,来都来了,没见着宝贝,好歹也得见识一下宝相寺的高招啊。”他走上前来,哈哈一笑,说道:“方丈大师德高望重,大名鼎鼎,俺傅雷不敢讨教,就请别的师父们指点两招吧。”他晃着明晃晃的精钢药铲走了过来。
“无礼!”“放肆!”十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人影翻动,棍出如风,十八名武僧跃上前来。
傅雷长的雄壮,身法却倒灵活,左臂一拨,支开四五条棍棒,右手钢铲挥出,银光闪处,“噼噼啪啪”斩断了四条。看到又有棍棒袭来,他纵身一跃,折身斜转,跳开了丈余,落地收身倒有几分虎跃山涧的潇洒威武之态。他哈哈大笑,说道:“俺只求大师们指点几招,也算是不白跑一趟,并无冒犯之意,不敢打架生事,小师父们不用紧张。”说完,将手中的钢铲扔给帮众,向手掌里吐了一口唾沫,一边搓着一边说道:“来吧,哪位大师与俺对几记拳脚?”
一名武僧掷棍于人,越众而出,合十一礼,说道:“小僧愿领教高招。”他弓身曲臂,手捏勾刀,摆下身形。
刚才傅雷出招,敬若方丈等高手入眼即明,心知他武功虽非一流,若单打独斗,众弟子却无一人能胜。
一名老僧说道:“同心退下,傅施主拳掌刚猛,用‘螳螂拳’应对以巧搏雄倒也入扣,只是你功力尚浅,不是傅施主的对手。”
同心恭声答是,退回众列。
傅雷听这老僧一语道破应对法门,心中一惊,却大是不忿,说道:“大和尚怎么称呼?不要作口头文章,还请拳脚上见个高低。”
老僧微微一笑,也不推却,合十上前,说道:“贫僧敬仁,请教傅施主高招。”
傅雷说道:“好!够爽快,看拳!”他话音未落,便飞身打来。左拳右掌,一袭胸口,一袭下腹,直推重击,当真是刚猛迅疾,凌厉无比。
敬仁干涩浑浊的双眼如饱受了春风雨露的滋润一般,忽然变得晶莹剔透,炯炯犀利,苍枯老躯也如润了熟油变得轻灵敏捷。整个人像似突然年轻了几十岁,成了血气方刚的壮汉,拳出刚猛,掌势雄浑,以硬碰硬,以刚克强。
傅雷呼喝有声,奋力出招,却连连倒退。
神农帮的帮众为之动容。左冠楚心中暗道:“宝相寺的武功果真名不虚传!幸好让傅雷先行试探,若非如此,硬夺起来定要吃大亏。”
只听敬若方丈叹气一声,自语说道:“争强好胜,伤人害己,实违我佛本意。阿弥陀佛!”
敬仁闻言一怔,收身退后三步,合掌说道:“贫僧罪过,谢方丈师兄指点。”他收心凝神,对傅雷说道:“傅施主武功高强,贫僧不是对手。”
傅雷虽处下风,但打的兴起,他不知敬仁耿直,见他竟然说反话,便说道:“老和尚好会作假,明明占了上风,却说不是对手,岂不是故意戏弄于俺?俺还有好招,再来。”他挥拳又上。
敬仁只得拆招应对,不闪不避,卷起袍袖罩在傅雷双手之上。二人手抖臂颤,劲力左冲右突,来了好一阵子袖底乾坤。一瞬间已在劲风鼓满的袖子里拆了七八招。二人步不移身不动,面不改色,没看出什么高下。
实际上是傅雷连攻了七八招,都被敬仁不动声色地化解,消弭于袖下。
敬仁本嗜武成痴,一经交手,便将佛门戒燥、不争之律抛之脑后,必要分出胜负才罢。刚才受到敬若点悟,心中惭愧,待傅雷攻完八招,停手袖中,他面露微笑,也不还手,希望就此保住傅雷颜面,让他知难而退。
不料,傅雷不肯借坡下驴,只当敬仁是在讥讽嘲笑,不禁大怒。他抖臂变招,十指弯曲,变拳为爪,用上了金钩铁爪的功夫。他这套爪上功夫不同于江湖上的“龙爪手”、“虎爪手”、“鹰爪手”之类的爪法,这是他十多年前在关东长白山采药时见到老虎搏熊,大有所悟,自创而成。虽只有十几记招式,但施展起来,忽如虎爪勾扯,忽如熊掌抓撕,雄浑刚猛又不失机敏灵活,着实是一种极厉害的功夫。
只听“哧啦啦”一阵乱响,蝙蝠般的灰影四散飞射,敬仁一双宽肥的大袖被傅雷撕成了数十片。他赤膊裸臂大是狼狈,好在临危急变,抽避及时,才免了手臂与之相碰。
这变故令人大感意外,左冠楚唇角微扬,面露惊喜,静待后戏。
只见傅雷一招得手,招招紧逼,熊掌横扫,虎爪翻飞,他雄壮的身躯如熊奔虎跃。
场外帮众连连欢呼喝彩,隐隐有雀跃之势。
敬仁的武功要远远胜过傅雷,强抑好胜之心是大违他本性的。心存慈念间竟遇险状,他面色一沉,窘中带怒,将袈裟鼓动的如饱风的船帆似的兜来罩去。
傅雷呼喝连连,看起来威风凛凛占尽了风头。其实他却感到着掌如击玄铁磐石,爪触像似鸿毛落水,不是震痛难当,便是如入空物,无迹无形。敬仁的袈裟卷起的气流像流泽漩涡充满了巨大的吸附之力,只要他出招稍慢或是发力稍缓便要一头扎进去。这可是非死即伤,既狼狈又悲惨的事,他又惊又骇,想要收手已然不能,只能拼力进攻化解。方知自己武功与对方天差地远,先时所言真是大言不惭。他耿直性子,平素豁达不拘小节,是那种愿为朋友、兄弟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人,正因此,才轻易受了左冠楚的串掇。此时他悲苦自知,又悔又怕,也不像那种虚伪的人心口不一,死遮颜面。他失声大喊:“哎!左堂主!左大哥!兄弟我招架不住了,哥哥快来救我。”
左冠楚神色闪烁,审时度势,心知二人联手也未必能胜,便说道:“敬仁大师武功高强,岂是你我兄弟可以比肩?既然不敌,停手认输便是。大师慈悲为怀,定会手下留情。”
敬仁听傅雷示弱认输,左冠楚又言语奉承,便气消怒散,收势止住了内力。
吸扯之力也随之立消,傅雷大喘了两口气,腰膝一软,便向前跪去。
敬仁忙上前一步,伸双手平托相扶。
“不要啊!”只听左冠楚突然急切喊道:“大师手下留情!”
傅雷刚自困苦中解脱,身似脱力的老牛一般,心智有些迷糊。他听到如此喊叫,很是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睛,见敬仁的手臂已到胸前,以为敬仁要下杀手。困兽犹斗!他聚起残存的内力举掌便击了出去。
正此时,又听到两个声音喊道:“住手!”
此时,傅雷就感到一股内力自后背突发而来,与他自己的内力合二为一打向了敬仁。
敬仁肋骨断裂,飞跌了出去。
接着,拳掌有声,左冠楚也飞跌了出去。
敬若方丈护着林天鸿站在场中。
原来,左冠楚愚弄傅雷突袭敬仁,他从后相助欲下杀手。林天鸿站在近处,看的真切,在他身形一动时,以“魅形鬼影”的步法抢上去阻拦。敬若方丈洞察先机,也掠身冲了过去,在左冠楚助了傅雷内力,回掌欲伤林天鸿时,救下了他,打退了左冠楚。
事发突然,这一切只在一瞬之间。傅雷傻眼四望,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实在不明白左冠楚为什么要行此心。他心中羞愧,上前分辨说道:“大师,我不是有意伤你的。”
敬仁垂眉闭目,忍着痛楚,一言不发,唇角流下血来。
众武僧喝道:“卑鄙小人,退下!”
另一边,左冠楚咳嗽了两声,推开搀扶他的帮众,脸上一阵抽动,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喷出了一口血箭,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帮众又上来搀扶,被他没好气地推开了。他苍白的脸上挤出惶恐的愧疚,翻动着紫唇血齿说道:“我真是该死,眼拙心愚,竟把大师的保全之心误认为是相害之意了。罪过!罪过!”说完,他又喷着血沫咳嗽了起来。
敬若方丈面色沉静如水,心中明白左冠楚狡诈,也不出言揭露,合掌念道:“阿弥陀佛。”
台阶上的四五个年长僧人,轻轻摇头,也念道:“阿弥陀佛。”
众武僧面如寒霜,怒目而视。
左冠楚终于咳完了!他从帮众手中接过他那神秘的搭袋,摸出了两个瓷瓶,走上前来,说道:“这是在下精心配制的治伤良药,请大师快服下。”
敬仁运力压住气血,沉声说道:“不用!”
左冠楚神色讪然,满脸尴尬,欲将药瓶教给同心。
同心撤手不接,喝道:“走开!”
左冠楚颇感狼狈,怔了片刻,说道:“噢!宝相寺当然有治伤灵药,在下这些粗劣的丸药岂能相比?有‘赤舍利’在,敬仁大师自能复原完好,更胜当初。”他打哈讪笑,将众僧人的不悦视而不见,转身说道:“仙草堂的诸位兄弟,快把带来的山参芝草拿出来让大师进补,也算是稍稍弥补傅堂主之失。”
仙草堂的帮众不敢违拗,纷纷从背篓、衣囊里取出人参、灵芝、首乌、茯苓等进补药材摆放到当地。
左冠楚手按着胸口轻揉了两下,向敬若方丈抱拳施礼,说道:“方丈大师慈悲,请高抬贵手,恕我等冒犯。”
敬若方丈还未及答言,同心和尚喝道:“用奸计伤了我敬仁师伯,岂能轻易恕你?”他和十几名武僧跳上前来摆下身形。
左冠楚一□□色,深悔先时莽撞用计。然而,坏点子已出,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他心中胆怯,念头急转,把一双充满可怜之色的眼睛望向敬若方丈,又转脸变作悲壮无畏望向傅雷。
傅雷立时被激起了肝胆热血,昂首说道:“敬仁大师是我所伤,与左堂主无关。请方丈大师放左堂主他们离开,我留下来领罪,是杀是刮任凭处置。”
左冠楚脸上悄然掠过一抹奸笑,忽又抬头,义气满怀,说道:“我们神农帮的兄弟情同手足,我与傅堂主一同留下。”
他的故作大义,立时激起帮众的无畏,有不少人喊道:“我们也一同留下。”
还有人嚷道:“咱们大伙儿拼了,掩护两位堂主撤。”
“对!拼了······”
锄响铲鸣,刀剑出鞘。群情振奋,一触即发。
傅雷喝道:“兄弟们谁也不许妄动!退下,都退下!”他回身说道:“方丈大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留下,放左堂主和仙草堂的兄弟们离开。”
敬若方丈说道:“同心,你等退下。比武较技原有输赢,岂可因一时之失而忘慈悲?傅施主、左施主,请自便。还望日后莫要再轻信江湖传言。阿弥陀佛!”
敬若方丈此言,大大出乎左冠楚意料。他本做好了混战之时,寻机溜走的打算,现在能全身而退,自是求之不得。他不动声色,向傅雷使了个眼色,当先离去。
众江湖骁勇们也一哄而散。
傅雷拱手抱拳,惭愧说道:“方丈大师,多谢了。”他转身一挥手,带着仙草堂的人也走了。
敬若方丈走过去,搭住敬仁手腕探了一下脉搏,说道:“师弟伤的不轻,心中可有记恨?”
敬仁说道:“贫僧有错,愧对佛祖,不敢有恨。”
林天鸿心知凭师祖公的慈悲,放那些人离开,是情理之中,但听到敬仁说有错,却大感茫然。心想,他挺身担当有何过错?即便不敌受伤,也是有功无过。
他之所以不解,一是因为他不明佛经中不嗔、不痴、不怒、不争、不奢······的经意;二是他看不出敬仁在故意擒戏傅雷。
只听敬若方丈说道:“皆因你好胜之心难灭,才至有今日之祸。且回房疗伤吧!”
敬仁答是,由小僧相扶回房。
敬若方丈转头望向林天鸿,目光变得慈蔼说道:“天鸿孩儿几时回来的?随我到禅房说话。”
他虽温和慈善,但身为一寺之主,自有一番威严气象。林天鸿是徒孙,如今年龄已通世事礼法,万不敢如同幼时一般依附着他抓襟扯须的了。待敬若方丈坐定,他磕头行礼,让坐也不敢坐,和弟弟分立两侧,禀明近情今况。
当听说因崔家的误断和魏荆天的赌气酿成的惨事时,敬若方丈捋须长叹,说道:“崔家之祸的确令人痛惜,然而世事天定,一切皆有因果,非人力可撼。但愿魏荆天能知悔改,洗心革面。天鸿孩儿,你也莫要自伤自责了。”
林天鸿思忖了片刻,问道:“师祖公,魏老前辈到底有什么大奸大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他?”
敬若方丈叹气说道:“俱是往事,一言难尽。”他沉思了一阵,自言自语说道:“何为善?何为恶?谁能定论?因人而论?因事而论?因时势而论?要凭心而论啊!”摇头又说道:“不可论!不可论!”怔了片刻,正色说道:“天鸿孩儿,你要记住,善恶之因往往是一念之差,之果则可能是天地之隔有别于云泥。切记!切记!”
林天鸿不能完全懂得这些偈语,恭声答是,默默品思。
良久,林天远说道:“师祖公,哥哥要拜入泰山派门下,去学泰山派的武功。您就不要让他去了,把他也留在寺里吧。”他转过头来,满面喜悦,又对林天鸿说道:“哥哥就别去泰山了,在寺里咱们一起练功不是更好嘛?”林天远以前和哥哥、姐姐还有林青尘一起读书、练字、练武、玩耍,何等的逍遥快活。来宝相寺后整日面对一群不苟言笑的和尚师兄,不是拿桩就是打坐,连个说俏皮话的也没有,枯燥之极,无聊透顶。幸而有只巨鹤陪着玩耍,否则真是时日难熬。而今见到哥哥,自是希望能一同留在寺里做伴。
林天鸿知道敬若方丈虽然慈蔼,但对寺中僧侣约束甚严。有了他父亲这场变故,肯定会对林天远管教更严。而他自己随意的惯了,在师祖公面前老是觉得拘谨。宝相寺虽说是武学博大精深,不比泰山派逊色,但对于他来说,峰奇谷秀的泰山更令他心驰神往。于是,他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天鸿顽劣恣意,留在寺里恐怕会扰了清静,让师祖公费心。请师祖公答允孙儿拜师泰山派吧。”
敬若方丈说道:“鸿儿快起来。如此很好啊,我怎能不允?泰山派誉满天下,侠义遍江湖,是拜师学艺的绝佳所在。你要用心受教,可不要辜负了张道长的美意。”
林天鸿大喜,说道:“是!孙儿定也不辜负师祖公的期望。”
林天远见事不如己愿,心中不悦,忍不住叹气。
敬若方丈说道:“远儿为何叹气?你须知事有定数,人各有机缘,不可耿耿过于执著。”
林天远手搓着衣角,低头说道:“是!远儿知道了。”
林天鸿见他神情低落,便宽慰说道:“天远你安心在寺里练功,我到泰山学艺,以后咱们切磋比试,看谁的武功厉害,好不好?你可要用功啊,我不希望你败,可我也会用全力的。”
林天远坚定地点头,说道:“好!一言为定!”
敬若方丈看着面前的一对少年兄弟近似玩话的盟约赌誓,心想:“争强好胜之心人人有之,敬仁师弟多年参禅礼佛尚不能磨灭,更况小儿乎?”他淡淡一笑,说道:“风云变幻快,福祸难料多。世事在人为,成败是天定。你们好自为之,去吧!”说完,他闭目入定,神游空明了。
他兄弟二人见状,躬身退出,自去闲话。
年少无愁绪,小儿心智纯!不一会儿时间,林天远便心怀大畅,与哥哥嘻笑玩闹起来,央着他吹笛子,逗弄鹤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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