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愚弄了一场,哀怨满腹,自伤自恨不已。
一直脸色凝重的陆同章突然站起身来,坚定地说道:“是天意!是老天让我们来此杀敌荡寇,斩妖除魔。如此为国出力,报效朝廷,陆某便是满腔热血都洒在这岛上,也无怨无悔了!值了,哈哈······若是能回到中原,我倒是想对林青尘说声谢呢,虽然手段不堪,好歹成全了我的报国之心!哈哈······”他苍然大笑。
杜飞虎和张新成也站起身来说道:“好!陆捕头心系民仇国恨,是个好汉子。”二人畅怀大笑。
杜飞虎又说道:“事到如今,抱怨无益,林堂主既然给弄出了这等机会,我们哥俩也跟着你一块干上了,杀敌荡寇,斩妖除魔,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王兴和雷星大受三人感染,也站起来说道:“还有我。”
雷星恨恨说道:“事已至此,糊涂浆糊,管他对错,好歹干出个样来!”
杜飞虎说道:“好样的!雷兄弟,你终于拿出血性来了,这才像个汉子嘛!”
独孤冷月好像还对林青尘的愤恨难消,对这几人的热血话语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杜飞虎一怔,说道:“当然了,中原多好汉,巾帼也不让须眉嘛!”
吕会声拄着刀走来,说道:“奶奶的,拉的腿都软了。唉!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到如今,我老吕也认了你们的道了,也让你们知道我们西北边陲也有的是血性好汉子。”
独孤冷月像是有了些触动,脸上抽动了几下,投来振奋的目光,却不屑地说道:“就凭你们几个,有几斤几两的血可洒?倭寇猖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中原沿海烧杀抢掠,连官兵都束手无策,现在是深海腹地,你们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自量力!”
陆同章说道:“哪又怎样?这是我们中原渔民百姓捕鱼作业之地,绝不容许倭寇侵犯。我等虽势单力薄,难道就此服输做孬种不成?更何况今日结下血仇,已无退路,如若倭寇再来,独孤宫主想置身事外也不能了。”
独孤冷月说道:“笑话!本宫主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一向事事争先,何曾落后于人过?这事我何曾置身事外了?杀倭寇我可没比你少杀。只是本宫主可不像你等意气用事,没个打算。”
杜飞虎说道:“正是如此!敌众我寡,不易久持,中原来船接应恐怕不能了,还是想办法抢船离开才是。”
张新成也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凭一时血气,枉自送了性命。”
陆同章闻言,默默点头,说道:“的确如此!陆某一时冲动,竟未思虑妥善之计,实在惭愧。”
林天鸿兀自坐在泉边懊恼,他此时已知林青尘是白莲教的堂主,虽恼他兹乱夺宝,心中以他是“奉命行事”为由为他开脱,想着只要他能够归还,也可以原谅。但令他气苦的是,他竟然如此欺骗情同手足的兄弟,用一个空盒子把好兄弟给流放孤岛了。他口中念念有词,说道:“青尘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沈如月心中不忍,摇着林天鸿的手,说道:“你别这样了气苦了,他连我师父也骗了。”
林天鸿说道:“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兄弟,他怎么能骗我呢?”
沈如月怔了片刻,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冷静些吧,等回到中原再想办法把宝珠追回吧。”她虽然安慰林天鸿,可她自己也对能否有性命回返中原没底,更别说追回佛珠了。想起先时之言,她心中忽然一惊,暗道:“难道真被我言中了?真的要在这岛上回不去了?不!他若解不开心结,只怕一生也不会开心,如果那样与我相守,又有什么意思呢?唉!如今能否活命尚还不知,又何必打算这些呢?”她叹气一声,又说道:“天鸿哥,我们生死尚且难料,与其宝珠在盒,倒不如盒子是空的,至少那样宝珠还在中原。”
林天鸿一怔,说道:“如此倒也有理!宝珠在中原终有寻回之日,若是被带到此地,我们生死事小,宝珠落入倭寇之手,恐怕永难回归了。”
沈如月见林天鸿有些释怀,便说道:“正是如此,眼下还是抵御倭寇,想办法回中原为要,倭寇定会大举来攻,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林天鸿掬水拨脸,洗去烟灰,说道:“如月你不用担心,即便回不得中原,我也会打起精神与倭寇血战到底。”他握住沈如月的手,又说道:“能与你并肩杀敌,为中原百姓报仇雪恨,我便是舍了一条命又如何呢?”
沈如月心中一震,目光晶莹闪动,说道:“能与你死在一起,我无憾了!”
林天鸿心神激荡,万分怜惜,故作轻松说道:“哎!能活谁愿意死呢?我们一定要活下来,我还要带你回家见爹娘呢。”
沈如月心知林天鸿是宽慰她,点头说道:“好!你一定要多小心,我还想见一见霁遥妹子和婉君姐姐呢。”
二人走过去,与大家商议如何对敌、夺船。
林天鸿因今日之失而心中愧疚,决心回补,便当仁不让地又承接了夺船任务。
于是,众人又议定谁人掩护,谁两侧击杀,谁保护老船工,谁人断后······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鹤鸣,众人举头遥望。只见夕阳余辉中有一只巨大的白鹤展翅盘飞,雄浑矫健,英姿威猛,实非凡禽。那巨鹤折颈一转,向岛上掠来,脊背上竟还伏这一个灰衣人影。
“天远?是天远!天远来了!”林天鸿一跳而起,挥手大喊:“天远,我们在这儿。”
陆同章也兴奋地站起来,说道:“没错,是宝相寺那只大鹤。”
吕会声曾被巨鹤刮破过脸皮,此时见到,还心中记恨,翻了一下白眼,说道:“果真是那只扁毛畜生!”又忽然跳起来笑道:“哈哈!我们有救了,有这只畜生飞回去传个音讯,便可以等船来接应了。”
张新成忧虑地说道:“只怕远水难救近火!”
杜飞虎说道:“是啊!此岛与中原不知相距几百里,船三天五日未必能到,可是倭寇妖人却迫在眉睫啊!”
巨鹤飞至众人头顶,兴奋地嘎噪一阵,斜旋而降,扇起一团劲风。
雷星搓着眼睛回避,王兴“呸呸”地往外吐沙子,余人抬袖遮面。
林天远跳下鹤背,惊喜而泣,扑上来说道:“哥,可找到你们了!”
林天鸿与弟弟执手。二人激切问询。
巨鹤突然引颈长鸣,挥翅跃起,又掀起一阵风沙,金钩铁爪向吕会声抓去。
众人一惊,纷纷遮挡风沙。
林天远忙出声喝止巨鹤。
吕会声早已来了个漂亮的“赖驴打滚”躲开了巨鹤的袭击,闪到了远处,嘴里说的:“哎呦!这扁毛畜生还会记仇?”
那巨鹤似乎会察言观色,“咯咯”叫了两声,抖颈又要去啄吕会声。
林天远搂住鹤颈,说道:“鹤儿乖,鹤儿乖!他不是坏人。”
巨鹤这才算罢。
众人见得这情形,大感新奇有趣。
吕会声说道:“嗨!还听得懂人话!哎呦!不得了!又要拉了!”他急忙抱着肚子又向灌木丛跑去。
王兴哈哈大笑,说道:“老吕又窜又蹦又打滚的,把屎都挤出来了。”
众人哄然大笑。
沈如月一向喜爱虫、鸟、鱼、兽之类的小生灵,见这鹤如此巨大又通人性,不由得惊叹出声。她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抚摸鹤翅,笑道:“好大啊!还听得懂话,真是有趣!”
林天远说道:“好姐姐,原来是你,你也到了这岛上啊!那日多谢你救我。你也喜欢这鹤儿?它很好玩的,你放心和它玩就是了。”
沈如月笑靥如花,轻抚着鹤背,说道:“你叫天远?在宝相寺做和尚吗?穿着僧衣,怎么没剃个光头呢?你剃了光头一定会更好看。”说完,她捂着嘴嘻嘻笑了起来,像是眼前的林天远真的剃了光头,成了一个古怪精灵的小和尚。
林天远被她笑的脸上一羞,挠了一下头,说道:“我不是和尚,是宝相寺的俗家弟子,带发学艺的。就像哥哥一样,只是拜师学艺,并不是出家做道士。”
沈如月和林天鸿倾情相待,心照不宣,但此时听林天远说起林天鸿不是真正的出家为道,脸上还是生出了一丝羞涩。她看了一眼林天鸿,心中涌出一阵欢喜甜蜜。
林天远稚气未脱,心思单纯,不明白沈如月何有此态,便问道:“姐姐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沈如月忙收住心猿意马,笑道:“没错,没说错!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假道士一个假和尚,相得益彰,真是有趣!”说完,她抬手掩口而笑。
冷月影突然说道:“原来是个假和尚,开口姐姐,闭口姐姐的,你们很熟吗?哼!假和尚,假道士!沈师妹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呢?不尴不尬,不伦不类!”说完,她又含醋喷酸地说道:“也幸好是假道士,否则沈师妹可有大把的眼泪要流了。”
沈如月红霞满面,说道:“我为什么要流泪?师姐可不许胡说。”
林天远听的莫名其妙,便说道:“哎!你这女施主怎么说话?我们怎么不尴不尬,不伦不类了?沈姐姐为什么要哭呢?”
冷月影说道:“吆嗨!未进一家门,便已三分近了,沈师妹大可放心了。看这阵势,别说是假道士啦!便是真和尚也会还俗的。”
林天鸿笑道:“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天鹅掉进咸菜缸里了吧?要不要放只青蛙进去?”
冷月影的神色立时窘迫,说道:“你······没你的事,你别说话。”
王兴说道:“林兄弟怎么说话的?打趣冲我来,跟女人斗什么嘴?”他口中埋怨,脸上的神情却很开心。
冷月影又对王兴说道:“也没你的事,你也闭嘴。”
独孤冷月听的不耐烦了,沉声咳了两下。
几个人没再斗嘴下去。
林天远看了看面孔森严的独孤冷月,脸色变得凛然,又逐一扫望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腰挂弹囊,抱臂而立的青年公子雷星身上,目光变的冷冽。
林天鸿知他心思,便走过来,把宝盒递过去,说道:“是空的,我们都被青尘骗了。”
林天远一愣,显是极难相信,说道:“怎么是空的?青尘为什么要抢舍利?他怎么连你也要骗?”
林天鸿叹气说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等回去再说吧。我们现在遇上了大麻烦,跟倭寇打了两场了。”说完,他抬手指了指沙滩上的狼藉战场。
林天远依指一望,大是惊骇。
陆同章走过来,问道:“天远小师傅,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官府有没有派船来接应?”
林天远说道:“那日寺内遭劫,伤亡不小,黄金塔顶的琉璃柱也被毁坏,我罪难宽恕,思过了几日,待鹤儿伤翅渐愈,便驱鹤儿到运河打探。在黄河口遇到了县衙的四位捕头,说是当日有人看到有船被冲入海中,据描述,好像是诸位。四位捕头去了海防军营求援,我便乘鹤儿先到海面上探寻,一连二十几日,南来北往我寻了几遍,昨日在海上看到一艘官船,正是王宝、张亮二位捕头带了海防官兵来了。那位将军看到了破碎的船木,依水流风向才断定了方位,我便先来了,不想真的就找到了诸位。我佛保佑,阿弥陀佛!”他合十连声念佛。
沈如月被林天远逗得“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众人听闻林天远所言,无不精神大振,连独孤冷月也侧目望了过来,难抑欢喜。
陆同章欣喜问道:“那官船现在何处?有多少人手?可曾带有火器?我们准备跟倭寇大战一场,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林天远说道:“船上算上两位捕头,应该不下二十人吧,刀枪弓箭有不少,火器却没看到。不过,听那位将军说共派了三艘这样的官船出海。对了,前两日我还看到过另两艘船,上面好像是白莲教和漕帮的人。”
“噢!”独孤冷月、冷月影、雷星、王兴、杜飞虎齐声惊呼,说道:“那船现到何处?”
林天远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
几人微微有些沮丧。
雷星说道:“既然来了,总能找到。有官兵来助,我们自也不用担心,再说,我身上还有几枚霹雳弹呢,应该可以应付一阵。”
林天鸿说道:“对啊!雷兄弟,此时才是真到了你的霹雳弹显威风的时候。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官船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众人点头称是,心里踏实了不少,笑意渐浓。
陆同章又问道:“小师傅,王宝、张亮他们的船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可知道此处所在?”
林天远思忖了片刻,说道:“距离此岛有三四百里吧,只是估计了大概方向,并不能断定此处所在,明日用不了天黑应该能到就近。”
杜飞虎摇头说道:“只怕未必,有三四百里远,就算确定了准确方,一两日也未必赶到。再说,这岛在海中小如弹丸,哪能容易找到?”
陆同章说道:“哎!杜堂主有所不知,官船是绝顶工匠打造,轻便快捷,帆桨同用快的很,绝非寻常船只可比。让天远小师傅乘这鹤去通个音讯,带路前来,不就可以了吗?事不宜迟,小师傅就麻烦你再走一趟。”
林天远说道:“既然有倭寇来犯,我当然要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抗敌。这鹤儿颇有灵性,识得路径,让它独自前去就是。”说完。他走到巨鹤前,拍了拍它的脑袋,抬手向西北海天落日一指,又回旋划来,指指脚下。
那巨鹤引颈鸣叫了一声,脑袋在林天远的肩头碰触了两下,粗壮的鹤腿迈出几步,又回转过脖子,张开尖长的朱喙啄住沈如月的衣襟扯了两下,然后,一声长鸣,飞向天际,追落日而去。
吕会声说道:“好色的扁毛畜生!”
沈如月这一会儿时间已和巨鹤玩的甚熟,被巨鹤的举动逗得呵呵直乐,并不理会吕会声的言语。
日落天黑,众人又简单地吃了些东西。
吕会声拉肚子怕了,自是不敢再吃据杜飞虎说既营养又美味的生猛海鲜。他现在看到烤熟了的鱼虾也腿肚子抽筋,肠胃痉挛。幸好林天远背的包袱里还有四五个干硬的馒头。包袱刚打开,他便抢了两个,说道:“我肚子正造反呢,得弄点面食补补。”他干嚼硬咽,连口水也不敢喝了。
海风习习,浪声阵阵,几近盈满的月亮挂在繁星闪烁的夜空。
众人轮值警戒,余人闭目养神。
林天鸿与弟弟叙话一阵,站起来走到陆同章身旁,说道:“陆捕头,你休息会儿吧,我来盯着。”
陆同章说道:“不用,夜还长着呢,你去睡吧。噢?那是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凝视着海面。
只见海面上浪花映着点点星光闪烁,一个昏黄的亮点跳跃不定。
张新成走过来说道:“天象并无异常,怎会有星坠落?不对,是灯光。”
林天鸿凝目望去,说道:“是灯光,有船来了,是倭寇,大家小心。”
王兴或许又在做美梦呢,猛地惊醒,擦了一把口水,一跳而起,叫道:“倭寇,哪里有倭寇?”忙随众人聚拢过来。
那灯光随浪起伏,渐渐逼近,映照之中,可看到是一只小船划了过来。
林天鸿说道:“不像是倭寇,怎么一条船,一盏灯?是什么人?”
众人摇头不答。
小船靠了岸,走来三人,俱是宽袍肥裤,倭寇的装束,倭寇的容貌,在昏黄的灯光中像极了三只夜行蝙蝠,却未携带兵刃。当先一个猥琐的老者,手提灯笼;其后是一个精壮的汉子,肩上挑着扁担,两端是两个大大的木盒;再后面是一个身矮体胖的大脸凶汉。
杜飞虎说道:“是倭寇,搞什么名堂?”
众人对望摇头。
王兴说道:“该不会是怕了咱们,来送礼求饶来了吧?”他呵呵笑了起来。
在众人疑惑地注视下,那三人来到近前。当先那老者不但猥琐,而且干瘦,千沟万壑的一张脸比已有龙钟之态的老船工还有过之,但他的脸上没有老船工的朴实憨厚,他目珠如若斗鸡,齿须像老鼠,奸邪四溢,那手指干枯如柴,像是鸡爪,他简直像是介于蝙蝠和老鼠或者是别的禽类和兽类之间的怪物。
这怪物示意后面那人方向担子,接过他手中的灯笼。他抱拳施礼,堆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笑时唇角痉挛抽动,那两撇看上去虚假的鼠须弹跳欲坠。
众人心中厌恶,一言不发,静待其弄玄虚。
只见他弯腰撅腚,打开了那两个木盒。一个盒中光彩四射,一个散发出酒肉的香气。原来一个里面装满了金银玉翠,一个里面竟是鸡鸭鱼肉,还有酒。
众人愕然,不知他此举何意。
王兴拍着腿笑道:“果真叫我猜中,还真是送礼来了。”
那老倭寇又躬身施礼,说道:“敝人甄子剑,东洋名字叫作晓白一郎,见过各位中原豪杰。”
“噢!”众人又是一惊,他竟然说得一口流畅的中原话!
王兴突然说道:“真是贱!小白眼狼!有意思,哈哈······”他捧腹大笑,笑不可支。
众人也忍俊不住,一贯庄重的独孤冷月也笑了。对方那打灯笼的倭寇也要笑,却强力忍住。
那老倭寇面色大囧,很是尴尬,眼中闪烁了一阵,故作洒脱之态,笑道:“英雄真会说笑!敝人名讳是刀剑之‘剑’,晓日之‘晓’,郎中之‘郎’。”
吕会声扯着嗓门说道:“甭管你是什么剑,什么狼?看你这样子就不是什么好狼。你们来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想打架老子随时奉陪。”
杜飞虎挥着残缺的虎头刀虚劈一记,说道:“打架快滚回去叫些壮实些的来,你这副糠骨头抵不住我一拳。”说完,又亮起铜浇铁铸般的拳头晃了晃。
甄子剑灰白的鼠脸上皱纹挤成一团,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被挤进了眶子里,鼠须直竖,有弩张之势。
众人以为他要突然发难,虽不屑于他,但还是蓄势戒备。
甄子剑却深深吸一口气,目珠混转归了位,鼠须也萎靡了下来,脸上又刻画出了平和的笑容,说道:“各位英雄不要误会,在下此次前来并非要冒犯,也不敢冒犯。实不相瞒,在下原也是中原人士,祖籍福建泉州,乃武林世家,因不满官府欺压才到海上投奔明主的。”
“噢!”众人又是一惊。
林天鸿说道:“原来你也是中原人士,却做了倭寇妖人欺掠我中原百姓,比东洋倭寇更为可恶。欺宗叛祖,果真是条白眼狼。废话少说,收起你的东西,滚吧,尽管让你的主子来打就是。”
独孤冷月突然说道:“哎?听他把话说完嘛!他既然投敌叛祖,便不再是我们中原人,在这蝴蝶岛上我们是主人,他虽不堪,赔笑送礼地来了,勉强也算是客。我们中原可是堂堂礼仪之邦,绝非那冥顽不灵的愚蛮之辈可比,抬手不打笑脸狼嘛!你说是不是啊甄子······剑?”她最后那个‘剑’字发音极重,显然是有嘲弄之意。
王兴接着说道:“是啊!来都来了,东西也送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人家拿回去?不要让人家热脸贴了冷屁股嘛!你说是不是啊甄子······剑?”他这个‘剑’字发音更重。如果说独孤冷月的嘲弄是打了甄子剑一个耳光,而王兴则是出了一记重拳。
甄子剑当然听得出话外之音,脸上闪烁着绿光,仿佛是一块死猪肝的鬼模样,那双鼠目像镶嵌的苦胆般碧光凛凛。他僵住了,不答是否,以沉默对待了独孤冷月和王兴似乎说情的挽留。他是在沉默中调整情绪,沉默了良久,终于平和了心潮,干咳两声,故作从容镇定。他又抱起了枯竹般鸡爪,抖抖颤颤,像只作揖的老鼠,说道:“在下此来,是代我家主人向诸位英雄赔罪的,前番多有得罪,还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还没等他说完,杜飞虎嚷道:“吆嗨!我们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损兵折将,他还要你来代他向我们赔罪?还有这道理?哼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林天鸿又说道:“到底想干什么?快说。”
甄子剑又干咳了两声,拿腔作势地抖抖衣袖,说道:“我家主人一向仰慕中原能人异士,深以无缘亲近为憾。不知哪位是研制火药的行家?我家主人招贤若渴,想邀为上座之宾。”他那浑浊的目珠左右滚动扫望众人。
众人一怔,不自觉地望向雷星。
雷星一惊,说道:“噢!我,我不去。”他连连摇头。
“哎呦!了不得,年轻有为啊!”甄子剑兴奋起来,抖擞起眼皮上无毛的凸肉,眉飞色舞,说道:“真是少年英才,了不得,了不得!小英雄有这般技艺,前途不可限量,不如就此随我同去,辅佐主人做一番宏图霸业如何?发财享福,逍遥快活,可远胜于在中原受官府欺压万倍······”他越说越带劲,开合着锯齿般参差不齐的黄牙,口沫横飞,放屁喷粪。又指着地上的盒子,说道:“这些薄礼不成敬意,权当送与众位英雄的见面之礼,饭菜虽然粗陋,还望诸位勿要嫌弃,先行将就用过,明日一早,我家主人便派船来送诸位回返中原。”说道此处,他更是喜形于色,仿佛众人已答允了一般,又催促雷星:“走吧?小英雄请,主人已备下酒菜在府中恭候。”
众人愕然,齐齐把目光盯向雷星。陆同章神色一凛,靠近雷星两步,目光中杀机隐现。
雷星踌躇不安,想起叔父粉身碎骨之状,不知回去如何处置,心中十分惧怕,一时又想起在父亲坟前立下的誓言:“生是雷家的人,死是雷家的鬼,不惧生死,捍卫门庭。”他胸口剧烈起伏一阵,脱口说道:“我已犯下大错,生死皆不足惜,只是永远不敢做欺祖叛宗之事。倭寇妖人杀害我中原百姓,无恶不作,乃天下共敌,我雷家的霹雳弹绝不为虎作伥。让我叛投,是痴心妄想,你死了这条心吧。”
“好!”雷星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辞,轰然轩起众人共鸣,众人忍不住齐声喝彩。
陆同章向雷星投去赞赏的目光,说道:“好样的!是条汉子。”
甄子剑脸上的笑容凝住,密集的皱纹变的深刻而干枯,像一摊干瘪了的牛屎。但他还不死心,又变换出惋惜的神色,叹气一声,对雷星发出了语重心长的忠告:“小英雄可要想清楚啊!诸位虽然神勇,但人少势单,又都有伤在身,我家主人若是率兵来打,你们可是要吃大亏啊!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如此固执,妄自送了性命岂不可惜?”
林天鸿喝道:“别再罗嗦了,你回去向老妖回话,中原英雄儿女,江河为脉山为脊骨,宁死不降,让他放马过来就是,滚吧!”
甄子剑像是没听到林天鸿的话,不恼怒,更未滚蛋,而是焦急地摇头摆手,向雷星走近两步,说道:“小英雄你可要想明白了,过了今晚可没机会了。”
王兴抢身一步,作势欲踢,说道:“还罗嗦!滚吧你。”
甄子剑佯装惧怕,缩身退了一步,突然身形一动,冲上前来。
众人一惊,刚要动作,只见王兴肥大的身躯竟□□瘦如柴的甄子剑以“霸王举鼎”的威猛姿势举了起来,并凌空抛出,砸向雷星右侧的杜飞虎。
杜飞虎抬掌欲接,刚一沾手,只觉得抛来之力重若千斤,他支持不住,向后退去。
张新成忙抢身上前,双掌推拉回转,把力道消解了,扶住二人。
此时,甄子剑已迅疾地掠到雷星左侧,以怪异的招式卸掉了陆同章的钢枪,一双枯爪化作一团绿影蓝光向雷星抓来。
雷星忙乱地侧身后退,躲过了一击,却扑倒在了地上。
林天鸿分腿错步,飘身而上,“捕风捉影手”幻化出无数只掌爪,与甄子剑的鸡爪子抓来扣去,打在了一起。
二人手上对拆,越打越快,脚下旋风卷起沙尘,已飘开了三丈远。
忽然,雷星一声大喝“找死!”抬手掷出一物。
余人一愣,忙飞身跃开,正自埋怨雷星胡来,怎么能在自己人群中抛掷霹雳弹?只见火光闪过,“砰”一声响,腾起一阵烟雾,却并没有碎石裂地之威。那个身矮腿短的肥胖倭寇衣衫凌乱不堪,蓬发絮卷,余烟袅袅,呆在当地,那污黑肥肿的脸上已成了雨打的沙滩万点坑,着实狰狞丑陋。
原来是那倭寇竟要去擒拿雷星,却被雷星先发制人,给了他一弹。他怒不可遏,张口咳出两股青烟,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巴嘎”。但是,还未等他再有所动作,刀光一闪,吕会声已一刀把他那麻脸蓬头斩飞了出去。那头颅在火光中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凄美弧线,“叽哩呱啦”说着话飞出老远,正好滚落到林天远的脚边。
林天远吓了一跳,猛踢了那头颅一脚,急忙跃开。
甄子剑心中怯惧了,猛攻了两爪,飘身退开,扫望众人一眼,对那拄着扁担的汉子一点头,说道:“撤!”他飞身而去,身法迅疾,顷刻间已无踪影,有他鬼啸般的声音传来“小小年纪有这等修为,可惜啊,可惜!”
“拦住他!”吕会声、陆同章、张新成、杜飞虎四面把持,把那拄扁担的汉子围在中间。独孤冷月挥出锦带,向他当头打来。
那汉子扁担一摆,格开锦带,说道:“诸位英雄住手。”
他们几人一怔,停住了手中的兵刃。
吕会声说道:“原来你也是中原人!做了倭寇自然也是白眼狼,一样该杀。”他又欲动手来打。
那汉子却扔掉扁担,抱拳说道:“英雄不要冲动,小人郑纯,也是福建泉州人士,只因受甄老贼威逼,不得不从入恶流。今见诸位忠肝义胆,小人实在惭愧,小人愿洗心革面,同诸位英雄一起为我中原百姓报仇雪恨。还望诸位英雄大量,恕我前错。”
“噢!”众人惊喜露笑。
陆同章收回钢枪,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郑兄弟能迷途知返,咱们自当拿你作朋友,作兄弟。不知那倭寇老巢内是什么情况?有多少妖人?还请郑兄弟讲来。”
郑纯点头,刚要一一道明,却听林天鸿惊呼一声“不好!那老贼爪子上有毒。”说完,他手捂胸口,面现痛苦之色。
陆同章、王兴也立时惊觉,抬手一看,手掌已泛出青紫色,隐隐有些麻痒的感觉。杜飞虎和张新成倒无异状。
独孤冷月走过来看了林天鸿的双手,又搭了他的脉息,说道:“雕虫小技,不足为惧。”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子,交到沈如月手中,说道:“每人服下一粒,再用水化开三粒擦洗皮肉,应该可以无碍。”
沈如月应言,先分别给陆同章和王兴每人一粒服下,然后走到林天鸿身前,倒出一粒,神色一怔,又倒出一粒,把两粒药丸一并塞到林天鸿口中。
林天远解下携带装水的葫芦,把药化开,让三人擦洗双手。然后三人默默运功调息。
吕会声说道:“雷兄弟,刚才你那颗霹雳弹很差劲啊!倒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雷星轻轻一笑,说道:“刚才那颗不是霹雳弹。我身上所剩的已经不多了,要留着对付大妖,这些小喽啰哪配?那颗只是我以前胡闹玩耍用的玩物,不想今日倒派上了些用场,吓得那倭寇也够呛。”
吕会声惊道:“嗨!真有你的!江南雷家果真非同一般啊!连小孩子们的玩物都飞烟蹿火的眩人耳目,厉害,厉害!”
中毒的三人调息后,果真气息顺畅,已经无碍。
林天鸿一跃而起,说道:“独孤宫主,多谢了,你怎么会有这种解药?药到毒消,倒像是为他这毒专门配制的。”
独孤冷月轻浅一笑,说道:“陆捕头说过,东洋医术得传于我们中原,毒术自然也不例外。那甄子剑本身就是中原人,毒术并不怎么高明,与五毒鬼手魏荆天相比,只能算是班门弄斧,只是些肤浅的皮毛而已,药到毒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今天下,若论毒术,有谁能及得上五毒鬼手魏荆天?我与他师出同门,虽不修毒功,但解毒之法却还是懂得一些的,自然也配制了些解药。”
林天鸿点头,心道:“看来会些毒术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像此时此地,便大有用处了,否则,倭寇来袭,我只能瘫软待毙了。”
陆同章看着独孤冷月,叹气说道:“我一直不解当年独孤宫主为何要救魏荆天,原来是你与他师出同门啊!当时有数百豪杰在场,却伤不得你分毫,甚至连面目都未曾看清。佩服,佩服!只怕当今武林女中高手再也无人能与你比肩齐右了!”
这些时日,众人一同在这岛上挨时度日,嫌隙已淡了许多,又因这两场打斗,众人都已心生亲近。陆同章此时感念她的解毒之恩,说话更是谦恭客气了许多,对她是女中高冠之夸,绝对是诚恳之言。
独孤冷月心中大为舒畅,笑道:“陆捕头过奖了,你的‘五行四象阵’也高明的很呢,竟然能把我师兄困住,便是我锦带在手,也难说能破。当年只不过是我出其不意地突袭罢了,若是真的身陷众围,也定讨不得好去,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陆同章对独孤冷月的溢美之词很是欣喜,点头笑道:“谬赞了。”
林天鸿突然说道:“独孤宫主武功着实高深,但我还知道有一位女中高手可与独孤宫主比肩齐驱。”
众人一愕,望了过来。
王兴说道:“是谁?这么厉害!”
林天鸿轻笑不答,转头望向沈如月。
沈如月轻轻一笑,欲言又止,去望独孤冷月的脸色。
独孤冷月微一思忖,已知是何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杜飞虎说道:“莫非是泰山碧霞宫的碧霞真人金若谷?”
林天鸿说道:“没错,正是金师叔。”
冷月影瞥了一眼林天鸿,低声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天鸿一怔,止住笑脸,不再言语。
陆同章走到雷星身旁,正色说道:“雷兄弟,你的确是个好样的,陆某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实不相瞒,先时你若真的抵不住甄子剑的诱惑,我这柄钢枪会先在你身上扎个透明窟窿,以免你的火弹用来杀害我中原军民。我看走眼了,给你赔罪了。”
雷星闻言一震,才明白陆同章当时为何突然挨到自己身旁,自己若是有一念之差,必已被他一□□死了。他此时后怕不已,却也气愤,说道:“你也太小觑了我了,我雷家子弟怎会助纣为虐?”
陆同章愧疚点头,说道:“说的是,是陆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你放心,倭寇如若再来打什么歪主意,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会维护你的周全。”
雷星冷冷一笑,说道:“不用,好意我心领了。我武功虽然不济,如若被擒,不用你动手,我自杀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你不用盯着我,还不如多杀几个倭寇呢。”说完,他自去一旁,心知自己武功不及,如今被倭寇盯上了,说不得真会拖累众人,不禁脸上有些自卑的神色。
王兴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那两个盒子前,拿起酒坛便要打开喝酒。
吕会声说道:“你就不怕酒中有毒?”
王兴一愣,贪馋不舍地咂咂嘴,叹气一声,便要丢掉。
吕会声突然又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的一窜,把酒坛子抢在了怀里。
郑纯说道:“这些酒菜并未下毒,放心食用就是。”
吕会声说道:“我自然知道没毒。他们是想请师学艺,若是下了毒,岂不是把雷兄弟也毒死了?他们心贪得很,可不止毒死我们便罢,胃口大着呢。”他举起坛子猛灌了两口。
王兴见上当了,也不来抢,抬手指着吕会声,摇头笑道:“好你个老吕,真狡猾!”
吕会声讪然一笑,说道:“我正闹肚子呢,正好喝两口酒暖暖,这酒可有些差劲啊!看来这些妖人酿酒的活儿也没学到家啊!唉······嘿嘿······凑合着喝吧!”说完,他又贪婪地喝了起来。
王兴撕下一只鸡腿塞到嘴里嚼着,拨弄另一只盒子里的金银珠翠,吱吱唔唔,满嘴喷油,说道:“这可是好东西,咱们分了吧,这都是他们从咱们中原抢来的,分了也算是物归原主。”
雷星说道:“倭寇马上就要杀来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
王兴嘟囔着说道:“你是江南雷家的公子爷,自然不稀罕这个,我可是受了半辈子的穷了,即便是要死,也得过过富贵瘾,死了也算是个富鬼。”
众人先时英勇无畏,此时听到王兴、雷星之言,都不禁心头沉重起来。
林天鸿心知倭寇来犯在即,很难说自己众人能否坚持到船来接应。自己和如月倾心相待,能相伴而死也无悔了,可心中却还是感到无限凄凉,实在不甘、不舍。又想到弟弟如今也卷进此间,更是心痛不舍,深悔先时没有让他乘鹤前去引援。想到此处,他怅然叹气,转头望向沈如月和林天远。见他二人在火堆旁的沙地上纵横画格,玩着小时候的游戏,谈笑自若,全无忧虑。他心中激感,凄苦一笑,心道:“如若能团聚在家,如此一般尽享天伦之乐该多好啊!”言念至此,他心中突然豪迈起来,站起身来说道:“王大哥,我们死不了,这些金银珠宝大家不要,你就全收下吧。回到中原好好享用,娶个媳妇过富足日子好不好?”
王兴拿眼瞟了瞟望着火堆发呆的冷月影,呵呵地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好,好,好!可说定了,这全归我,你们不许反悔。”说完,他扫望众人,又对吕会声说道:“老吕你也不能抢。”
吕会声吧嗒着嘴,不耐烦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抢。”
王兴这才放心了,大把地抓起金银往怀里塞,又把几条珠翠链子挂在脖子上。他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等回到中原我成亲的时候,大伙儿全都要去喝喜酒,一个也不能缺。还有你,老吕,昆仑山再远,你也得来捧场。”
吕会声被酒呛得打了个嗝,被逼出了两滴眼泪,更不耐烦、更显有气无力地说道:“来。”然后,继续喝酒。
王兴哈哈大笑,好不开心,竟像是成亲在即,洞房在前,就等着他拜堂了似的。
在王兴滑稽言行的扰乱视听下,众人都轻松了不少,纷纷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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