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鸿望着白英远去的方向慨叹一阵,心中变得更加空荡落漠。把目光从凄迷的飞花絮雨中收回,望着水汽升腾的运河水面,心中萦牵不灭的念头如逐涌的浪花般活泼跳动。他思虑着白衣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道:“有缘自会相见,无缘空等百年!天对我何意?让我空等百年吗?不!我不能空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意全力而为,天不促成,亦无憾不悔矣!如月不能来见我,我何不去见她?独孤宫主虽然蛮横,却也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只要我和如月心诚志坚,任谁也难以阻挡。冷月宫形迹神秘不易找寻,找白莲教的人却容易。还有青尘,对,就去找他。”言念至此,他心中豪气顿生,越发觉得白英是老天派来点化自己的了,畅怀笑了两声,奔下堤去。
来到镇子上,林天鸿先在一家小店要了碗面,一边吃着一边留意街上来往人群中有无白莲教衣着服饰之人。看了许久,却惊觉往日不绝于目的白莲教众竟一个也没出现。他心中大疑,苦笑道:“真是邪门,往日阴魂不散总是碍眼惹人心烦,今日要寻他们却一个也不见了踪影。”
他在街上转了个来回,除了有几家门面较大的店铺挂着的莲形纱灯昭显着白莲教的声势外,全不见一个白莲教众的身影。他便装出一副蛮横的样子,走到一家受白莲教庇护的店铺前,挥掌把那盏灯笼打落,又一脚踩碎,喝道:“清明世界,挂个白灯哭丧吗?快换个红灯才喜庆吉利。”
那店铺的老板跑出来,哭丧着脸说道:“你这汉子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打破我这灯干嘛?你可惹下大麻烦喽!”那老板为林天鸿气势所镇,也不敢叫粗,只是抬手指着他说道:“看你年轻不晓得利害,我也不与你计较,快自行离去吧!若是有圣教的人看到可不得了,你快走吧。”
林天鸿上前提起那老板衣领,喝道:“我就是要找他们,快带我去见他们堂主。”
那老板惊恐叫道:“哎!你想干什么?圣教堂主岂是我说见便能见得的?快放手。”
林天鸿又喝道:“那要如何才能见得?”
那老板说道:“这······不知道······小人又如何能知道?”他突然抬手向远处一指,说道:“哎!来了,那边,你去问他们。”
林天鸿转头去看,只见走来说说笑笑三个汉子,左臂上都系着一条红绸巾,上面绣着白瓣黄蕊的一朵六瓣荷花,鲜艳夺目,分外刺眼。
那老板忙不迭地挣脱林天鸿的手,从地上捡起破碎的灯笼跑进店去,唯恐被他们看到。
林天鸿心中一喜,暗道:“先不忙擒了问他,且慢慢跟着,看能否探听些风声。”
那三个汉子自顾说笑,从那家店前走过,林天鸿悄悄尾随。
只听有一人说道:“林堂主可真有手段,且不说大大扩展了地盘势力,单就说如今财源滚滚,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另有一人说道:“那是,那是,听说连声名显赫的郓城崔家也俯首归服了。”
又一人说道:“可我听说现在崔家庄主不太认账,倒是不见林堂主有什么动静。”
先一人说道:“林堂主计谋深远,自有打算。这种事咱们管不得,也不用操那份心,到了一定的时候自会见分晓。”
林天鸿心中一惊,暗道:“崔成定然不会臣服于白莲教,难道白莲教还要对他下手不成?哼!青尘你若敢如此,我定不会饶你。即便你不去为难崔成,我也要为崔家讨个说法!”
那三个汉子走出镇子,向运河方向走去。林天鸿便想上前制住他们问口实,只听有一人说道:“不知教中出了什么大事?怎会突然召集人手去总坛?”
另两人都摇头。一人说道:“去了听教主示下就是了,前面有船等着,各路人士也差不多该到了吧,咱们快去结识结识,以后也好有些照应。”
另一人点头说道:“这倒也是!教中英雄众多,与我们相熟的却不多,正好借此机会亲近亲近。”
先一人说道:“有道理!快些走,免得晚了,失了礼数。”说着,三人加快了脚步。
林天鸿心道:“既然白莲教总坛有大事相商,三堂其一的冷月宫定然也会参加,如月向来为她师父所喜爱,极有可能也会随行前往。”言念至此,他心中很是一阵激动。正欲追上去,想办法混入船上,不经意回头时,发现后面不远处又有一人急匆匆跑来。还未看清来人模样,那随着手臂晃来晃去的红绸百花先已入眼。林天鸿心中立时来了计较,微微一笑,躲身到树后。
那人奔上河堤,双手撑着膝盖像老牛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一直身,后颈便遭到了一记重击,他“哼哧”一声像死牛一样趴倒在地。
林天鸿歉意地一笑,说道:“委屈你了老兄,你且不用去了。”说完,解下那刺莲红绸系在自己左臂,无恐无忌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沿堤而行,走了约摸三里地,便看到河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船舱四角上悬挂着莲灯,船上各色人物数十,俱是左臂系绑着刺莲红绸。先前见到的那三人亦在船上,正与几个汉子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恭维交谈。
林天鸿轻轻抻了抻臂上的绸巾,若无其事地迈步登船,拱手抱拳环礼一周,笑道:“各路英雄,各位大哥,久违了,小弟来晚了,失敬了,失礼了!”
想必船上众人视他年轻辈浅,有些轻蔑于他,有几个人漫不经心地抱拳亮了一下,其余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也不以为意,继续各言其谈,吹牛的吹牛,拍马的拍马。
如此正中林天鸿下怀,他不露声色,干脆大大方方地凑到人堆里听人胡吹海谤,随着别人或惊、或赞、或喜、或叹。
过了半个时辰,又有十几个人上船,也是与船上诸人多不相识,彼此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又过不久,舱内走出一人说道:“各路兄弟中还有随来未曾上船的吗?如果没有,可要开船了。”见无人应答,那人便向船工一挥手,示意开船。
船行运河水道约两个时辰,拐入一分岔河道。水面狭窄,两侧蒲苇杂生十分茂盛,有阴森夹峙之势,不时扑扑楞楞地有野鸭水鸟受惊飞散。
船行数里,水面渐宽渐阔,只见前方浮云入水、碧波连天,所处已是瀚湖浩泊,飞鸟尽绝,只闻水声鱼跃。
又行数里,前方远处绿意森森,一座天然的翠屏碧嶂渐渐逼近,那是无穷无尽、密密麻麻高耸的芦苇丛。苇丛后隐隐现出屋宇楼阁闪烁着金光的厦顶。
林天鸿心道:“难怪江湖上少有人知道白莲教总坛所在,竟深隐于湖中岛上。若非凑巧混入这船上,还真不易找到。”
船上诸人也大多未到过此地,见此情形,各怀惊奇,啧啧称叹。
大船劈波斩浪,进入紧挨密挤的苇丛夹道,阴气沉沉,芦花飘飘如雪,说不出的诡异。偶尔一声潜伏的怪鸟嘶鸣,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其间,亦不时有突然窜出的小舟、小筏问询暗号。
苇夹水道将尽,放眼处是数百上千亩的碧荷白莲,温香袅袅,宛若到了瑶池仙境。数十艘状如莲瓣的扁舟穿行其间,舟上俱是身着白衣、头顶莲冠的绝色女子,嬉笑着戏水采莲,柔软的手臂、纤指挥洒出优美的姿态,水洒如珠,晶莹闪烁。
船上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禁不住醺醺然,那些舟上女子只是尽情嬉玩,把来船视若不见。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盯着那些女子,贼眼中放出色光,即尔故作附庸风雅地一挥折扇,脱口便吟出一首诗:
瑶池琼蕊淋玉露,
风拂碧波泛涟漪。
窈窕佳人朱颜俏,
笑靥如花舞妖娆。
那个自喻才情并茂的书生吟完拙劣的诗句,故作潇洒风流地扇了一下折扇,得意地扫望众人。在博得众人赞叹的目光后,他得意忘形了,摇头晃脑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后他扶着船舷对那些女子喊道:“美人可否驱舟靠近些,小生愿与美人一同品鉴诗赋,如此才不负了这如画风景,彼此也可熟悉多些了解,说不得还······啊······唔······”他话没说完,便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团污泥打入口中。污泥飞来的劲力甚大,他被打落了两枚牙齿,血泥齐流,呜啊叫嚷着往外吐,潇洒风流的形象一败涂地。余人面面相觑,再也无人敢出秽语、生邪念,连两旁的风景也不敢欣赏了,老老实实地望着前面。
船行莲荷间,直入深处,水开一道,涟漪翩翩。突然,船停,众人下船,走上花叶间竹木搭建的栈道。栈道九曲蜿蜒甚是漫长,将尽处,又转弯,无路时,又重现,每处折转时都有人相看来人臂上的标识。
林天鸿故作镇定,混于人群,佯装惬意地转脸去看两侧鱼戏莲间、鸳鸯缱倦缠绵、鸥鹭交颈厮磨。
走走停停,转了又转,好不容易脚踏实地,登上了岸。此时天近傍晚,夕阳映照之下,一座大殿金光璀璨、熠熠生辉,好不壮观。众人听指引,分别从大殿两侧走向殿后,殿后空间开阔,有竹木房屋无数,这是教众暂住之所。
引路女子把林天鸿所在的人群带到一排房屋前,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诸位权且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圣母将亲自示下。诸位不要随意走动,晚饭自会有人来送。”说完,她抬头挺胸像只长腿高脖子的鹭鸶鸟一样傲慢地离去了。
这些信徒中虽有不少是江湖上有些名望的人,但身在总坛圣地,无人敢不满口出怨言,纷纷寻房进屋。
有人小声说道:“这长夜漫漫,若是撒尿怎么办?”
有人说道:“你闭嘴吧!小心来人把你的家伙什给镟掉。”
那人果真不敢再言,作势向裆间一捂,扫目四望,冲进屋去。余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天鸿喜忧不定,心中忐忑,暗自提防,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众人被带到大殿前的开阔空地。那里挨肩擦背已经站了男男女女上千人,服饰装束不一,却无一不是左臂上佩戴着刺莲红绸。对面站着总坛仕女上百人,身着紧束白衣,腰悬三尺宝剑,人人姿色不俗,个个深沉冷艳,让人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心。昨日被打落牙齿的那个书生,低着嘴唇肿胀的脸,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林天鸿挨挨挤挤拥上前去,转脸右看时,忽然发现了站在前列的杜飞虎。他怕被识破身份,忙回过头来,躲身到人后。
不多时,殿内鱼贯走出两队女子,分列殿门两侧。接着,锦袍玉带、潇洒倜傥、意气风发的林青尘昂首阔步走了出来,立于阶上,面含微笑,英挺不失儒雅。
“青尘!”林天鸿脱口出声,不自觉地走前两步。
林青尘抬眼望来,见是林天鸿,心中很是一惊,点头微一示意,又立时复如先时之态。他轻抬双手,示意大家噤声,高声说道:“诸位都是圣教的骨干之士,圣教的兴盛离不开大家,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本堂主在此谢过。”他微一点头,算是施礼了。
诸人齐声宣道:“光大圣教,义不容辞。”
林青尘高声说道:“好!我等同心同德,效忠圣教,便是心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便是白莲圣母的忠实子民,当以圣母为至尊,效忠圣母,忠贞不二······”
话音未落,诸人振奋而起,齐声呼道:“效忠圣母,忠贞不二!效忠圣母,忠贞不二······”群情激昂,呼声雄壮,声入云霄,碧荷拂动,白莲动容,千亩的碧波荡漾开来,芦苇屏障也好像音容颤颤。
众人发泄一阵,好不容易止声。林青尘又说道:“此番宣召诸位前来,是有大事商议,诸位先就地等候,待另两堂堂主到齐后再议大事。”
诸人恭声听令。
林青尘下台阶,向林天鸿走来。
杜飞虎早过来招呼林天鸿:“林兄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你加入圣教可谓是明智之举,可喜可贺。这下独孤宫主可以放心了,你与沈姑娘成亲之时,可不要忘了知会老哥哥一声,毕竟咱们同生共死一番。哈哈······”他见林青尘走来,忙又施礼。
林青尘对杜飞虎方才所言甚为不悦,眉头蹙了又蹙,终于忍住没说什么。他也不等林天鸿与杜飞虎答话,拉着林天鸿的一只手,说道:“跟我来!”
走上台阶,来到大殿,进了左侧一个房间。林青尘说道:“天鸿你怎么来了?来干什么?这是本教重地,非本教弟子不准踏足。”
一想到佛珠之事和崔家祸事,相见的惊喜立时被恼怒所代替,林天鸿气愤说道:“你心里清楚,何必要问?”
林青尘一怔,即尔笑道:“清楚什么?看你着急成这样,怎么了?”
林天鸿说道:“别装模作样!舍利珠之事,你今日务必给我个交代,否则我把你龙潭虎穴搅个底朝天。”
“嗨!”林青尘笑道:“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原来还是为那颗破珠子啊!这个容易,今日定会还你。看你这怒冲发顶的气势,至于吗?那珠子再宝贵,能抵得上咱们的兄弟情份?”
林天鸿心知他素来鬼计多端,见他说的轻松,心想:“他既然还看重兄弟情份,或许真有办法从他们教主手中讨回佛珠。”神色稍缓,又说道:“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杀害崔老庄主?为什么害崔大小姐?为什么又要害崔成?”
林青尘听到质问却面无愧色,说道:“崔老庄主乃是崔相鳌亲手所杀,怎么说是我杀害的?虽然我一时冲动冒犯了崔大小姐,可并非是我强迫于她,怎么能说是我害她呢?崔成怎么了?我何时要害过他?真是岂有此理!”他非但面无愧色,说到后来竟然是满脸无辜,理直气壮。
林天鸿说道:“你算计崔相鳌在先,混入崔府挑拨离间、下毒暗算、派刺客行凶在后,崔老庄主虽非你亲手所杀,但仍是为你操纵所害。”
林青尘冷笑说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所操纵,但这只是奉命行事,我也没有办法。他崔家树大招风吹、财大遭人嫉,被白莲教盯上了,即便我不去做,也会有旁人。左冠楚一为邀功,二为报私仇,便先是暗中指使仙草堂的弟子去劫崔相鳌,然后又串掇傅雷去崔家报仇。我是对崔相龙下了‘酥骨软筋散’,但我只是想让他就擒服就,谁曾想崔相鳌狼子野心,早就嫉愤,干脆把他杀了。”
林天鸿又质问道:“即便杀害崔老庄主不是你本意,但左冠楚督促崔相鳌谋害崔成,你不知晓吗?”
林青尘微一露惊色,说道:“竟有此事?那岂不是故触霉头?真是愚蠢!噢!定是左冠楚唯恐崔成不肯听命崔相鳌,便起了杀心。他这是背我行事,我并不知晓。”
林天鸿怔了一怔,问道:“你当真不知?”
林青尘说道:“事后我已深深愧疚,只盼暂且揭过,日后再作弥补,怎会再去害崔成?若是知道左冠楚所为,我定会严加制止。哼!这可恶的左冠楚!”
林天鸿闻得此言,思忖了片刻,怒气稍有平复,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林青尘说道:“崔相鳌意欲独吞家产,包藏祸心已久,若无左冠楚这么一搅,他还不会这么快现形,还说不定会用何种手段来害崔成呢?”
林天鸿一怔,默默点头说道:“崔相鳌阴险狡诈,崔成万万不是对手!唉!冤有头债有主,崔相鳌是自食恶果。”
林青尘说道:“这就是了,福祸不能只看表象,对错哪能轻易断言?这事并不能完全怪我,但此事我既然染指上了,如今霁遥又成了崔家的人,从此我会约束我教教众不再去为难崔家。实不相瞒,这些日子若非我从中维护,十个崔家也被铲平了。”
林天鸿猛然一惊,身上暴起一层冷汗。
林青尘微微一笑,说道:“别紧张,这不是有我嘛!只要有我在,白莲教不会对崔家怎样,这也算是稍稍弥补我对崔家的愧疚。”
林天鸿说道:“如此最好,但此事还不能就此算罢,你须诚信向崔成认错,并给崔大小姐一个说法。”
林青尘神色一顿,说道:“好!这也容易,我就依你,并且以后,但凡他崔家生意上与我教有关联的,我们统统让利,大开方便之门。”他走上前来又说道:“这样总该行了吧?我这可都是看着你和霁遥的面子,崔成是妹夫,我也算是舅哥喽!”他嘿嘿笑了起来。
林天鸿倒不好否认林青尘这话了,叹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忽然,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手端托盘,温和含笑,说道:“堂主只顾和客人说话,连茶水不上一盏,岂不是怠慢了客人?兰花手拙,调了两盏,请堂主和贵客品尝。”她把两盏茶分放在二人面前的几上,微微一笑,说道:“堂主请,公子请用茶。”
林青尘面色一怔,目珠一转,笑道:“兰花姐姐费心了,多谢!”端起来喝了一口,点头笑道:“好茶,好茶!”
林天鸿拱手一礼,说道:“原来是兰花姑娘,幸会,幸会!在下当年冒犯,实在抱歉,一直深感自责,还望姑娘大量包涵。”
兰花抬指一摆,说道:“陈年往事,提它做甚?公子与我们堂主是族家兄弟,自也如同兰花的主人,如若再提往日不快,倒是责怪兰花冒犯了。公子请用茶,冷了就不爽口了,请啊!公子。”她双手捧起,把茶举到林天鸿面前,俏眉含春,明眸生情,眼波流转。
林天鸿大感窘迫,面上一红,说道:“好,好,好!请姑娘放下,在下自己来。”
兰花不放,依旧不依不挠地举着,笑道:“公子不接,难道还心中耿耿不信兰花诚意?”
林天鸿忙说道:“不是,不是!姑娘宽容豁达,在下岂能不信?”说着,忙伸手接过茶来。他心知身在白莲教总坛需得处处小心,踌躇不喝,转脸去看林青尘。
林青尘悠然自得,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咕咚”咽下,声音甚为夸张的悦耳。
林天鸿心知再难推却了,但心中仍有有戒备,把茶送到唇边,轻浅地嘬了一口。
兰花眼波转动,笑道:“公子,这茶口感如何?兰花手艺如何?”
林天鸿说道:“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好茶!浓而不腻、温热适口,姑娘好手艺!”
“哼!”兰花听到林天鸿夸赞她的茶好、手艺好,竟然生气地转过身去了,又转过来说道:“这茶叫作‘怨女垂泪’,刚入口时明明是有些轻酸苦涩,细品深尝时方能感受到那凄哀的芳醇,让人陶醉。公子浅尝辄止却说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分明是搪塞戏耍于我。”
林天鸿闻言一惊,忙说道:“没有,没有!岂敢,岂敢!在下绝无戏耍之意,姑娘勿要多心。‘怨女垂泪’?有这等奇茶?”说完,他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尝,疑惑摇头,说道:“不是啊!分明就是香甜嘛!”他疑惑地看着兰花。兰花神秘微笑,深不可测。他又看林青尘,林青尘也是微笑,更为神秘,更为深不可测。林天鸿更为疑惑。
“哈哈······”兰花突然放声大笑,说道:“当然不是,哪有‘怨女垂泪’奇茶?只有我怨女垂泪其人。”
林天鸿猛然惊悟,心道:“坏了!还是着了她的道了,真是防不胜防!”潜运内力,果然发现真气凝滞难催难聚。他怒目望向林青尘。
林青尘不惊不慌,目光依然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却是望着兰花。
兰花笑毕,突然单膝跪倒在林青尘面前,说道:“林天鸿当年羞辱兰花之甚,堂主曾亲眼所见,不报此仇,兰花死不瞑目。请堂主暂且委屈片刻,兰花杀了他,立刻服侍堂主服下解药。”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颗紫红色药丸,看了看又攥在掌心,说道:“兰花自知此举大为不敬,但兰花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不用堂主责罚,等会儿兰花吻剑谢罪便是。”
林青尘微笑着说道:“你真的会自刎谢罪?”
兰花微一犹豫,点了点头。
林青尘说道:“好,很好。”突然眉心一蹙,唇角一阵抽动,喉中“咕咕”响了几声,张口喷出一股水箭,把喝下去的茶水全吐了出来。
兰花大惊失色,起身欲逃,却哪里还能逃得了?
林青尘喝道:“还是我送你去死吧!”飞起一脚把兰花踢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又跌下地来。
兰花口中狂喷鲜血,拄着地挣扎起身,口中说道:“你······你······”她气息不接,难以说出第二个字,身子一软,又扑倒在地。
林青尘冷笑说道:“我当然不会上当!你一直对当年之事愤恨不已,上次在宝相寺还死命相拼,今日突然尽反常态来向天鸿献茶,他不知你为人,所以信了,我对你知之了然,岂能不疑?”
兰花面无人色,气若游丝,软软地抬手一指,辛苦地说道:“你······我······”
不等她再说下去,林青尘上前一把把解药夺下,左手掐向了她的咽喉。
兰花目突口张,抽搐一阵,眼中流出两滴幽怨愤恨的泪水,真真是‘怨女垂泪’之状。林天鸿出声制止时已然晚了。随着林青尘放手,兰花玉体倾倒,脸上凝着死不瞑目的表情。
“哎!唉!嗨!”随着一连串的惋惜声,左冠楚跑了进来,说道:“堂主怎么就这样把她打死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他捶手顿足,惋惜不已。
林青尘怒色一闪,即尔正色说道:“不用惋惜,以后有的是美人儿供你消受。事情都安排好了?”
左冠楚诡异一笑,说道:“都安排好了,按您的吩咐,保证万无一失。”
林青尘说道:“好,干得好!”他看到左冠楚还在望着兰花的尸体惋惜摇头,又说道:“左堂主还真舍不得兰花不成?”
左冠楚讪讪一笑,说道:“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堂主应该把他交给属下,嘿嘿······属下杀她就是,何必脏了堂主的手?”
林青尘突然面色一冷,说道:“好啊!那你就去陪她好了!”抬掌拍向左冠楚的头顶。
血流如奔,劈头盖脸地浇到左冠楚目瞪珠突的狰狞大脸上。“为什么?”左冠楚砰然倒地。
“你······”林天鸿看到林青尘突然间又杀了左冠楚,着实吓了一跳,猛地挺身要站起来,却腿上一软又坐了下去,说道:“你怎么又把他杀了?”
林青尘却轻松地笑了一笑,说道:“他自作聪明、奸邪龌龊,死有余辜!”
林天鸿叹气说道:“那你也不能如此随意杀人啊!”
林青尘在帘子上抹拭着手上的血迹,说道:“我们是兄弟,他们算个屁!他们要害你,要害咱们的妹夫,他们该死,所以我就把他们杀了。从小你就一直帮我,如果有人要害我,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这······这······”林天鸿说道:“既然已经识破他们的鬼计,何必非要致人死地?”
林青尘说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们必须死。唉!你总是心肠太软,这是江湖,不是林家村,此时也不再是我们小时候了,心肠该硬的时候要硬,下手该狠的时候要狠。”
林天鸿无奈叹气,说道:“你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林青尘了。”
林青尘突然大怒,说道:“我没变,我还是我,我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欺负,更不想为人所害,所以面对潜在的威胁,我宁肯先下手为强。”
林天鸿无言以驳,心知反驳依然无用,深深叹气一口。
林青尘在房内踱步来回,也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或许我变了一些,但我们之间的一切从未改变,我们依然是好兄弟,永远都是。”
林天鸿听到此言,心中颇为触动,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迎合现在的林青尘。点头又叹气,说道:“你还不把解药给我吗?”
“哦!”林青尘答应一声,便走过来要给林天鸿解药,却又忽然停住,轻轻一笑,说道:“解药我会给你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先等会儿,有好戏看。”说完,他向门口走去,又回过头来说道:“你不用运功逼毒,没用的。老实在这里呆着,别出来惹事。”他又高深莫测地一笑,转身出去了。
林天鸿全身酥软,坐在椅子上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即庆幸兰花没有得逞又痛心兰花死的不幸,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只听外面林青尘说道:“莲社堂堂主林青尘恭迎冷月尊者独孤堂主,请!”
独孤冷月淡淡说道:“林堂主客气了,请!”
接着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又传来落座的声音。
林天鸿心中激动,猛地站了起来,头脑一阵晕眩,又坐了下去。想要再起身时,已经使不出力气,不由得焦急冒汗,心道:“这‘酥骨软筋散’虽不至伤人性命,却真是霸道难缠,一经粘上便全然使不出力气,这可如何是好?”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想起白英念的那几句口诀:顺时随势······无为无所不为······
于是他便平心静气,凝神收意,默默让涣散的真气在体内游走回旋。慢慢的运行渐畅,先时的闷塞感有所缓解,真气越聚越多,酥麻感也大为减弱,手脚上有了些力气。他见行功有效,心中大喜,又行功片刻,轻轻起身,不强用力,慢慢走到门旁,向外瞧看。
只见独孤冷月坐在大殿右侧的莲台上闭目养神,身后站着冷月影、沈如月、灵儿。沈如月面色如水,却似隐含忧愁。灵儿神色闪烁有些惶恐不安。冷月影面冷如霜,目利似剑,悲壮且激昂。林青尘端正地坐在左侧,目光游走,不时窥看对面又望殿外,脸上阴晴不定。
独孤冷月目不视,心却明,像是洞察到了林青尘的心思。淡淡说道:“林堂主不用担心,外面我已经交代好了月隐,不会有事。”
林青尘点头,轻轻一笑,轻轻抻整衣衫,以示端正。
林天鸿心中砰然一惊,不知独孤冷月所言何意,想起林青尘出门时说的“有好戏看”,再加上他那诡异神秘的笑,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一时之间,殿内静寂无声,几乎让人可闻心跳、呼吸。
突然,殿后走廊传来高昂宏亮的女子声音喊道:“仁、慈、端、贞白莲圣母驾到!”
林青尘和独孤冷月立时起身恭迎。
偌大的莲台若移若飘,落在殿中莲灯环绕的高台上,四十八名仕女分立两侧。林天鸿按耐不住好奇之心,看到白莲圣母时猛然一惊。只见那翼纱遮面的白莲圣母头戴镶宝嵌玉的莲冠,流光溢彩中有一颗鸽卵大小、莹润如玉、闪烁着氤氲赤金宝光的珠子。
林天鸿心中断定那就是赤舍利。虽然以前他从未亲眼见过赤舍利,但他确信这世上除了赤舍利,不会有任何的宝珠能发出如此让人夺目惊心、勾魂摄魄的光芒,让人忍不住膜拜。
果然,独孤冷月师徒和林青尘都忍不住开始膜拜了。他们单膝跪地,齐声喊道:“恭祝白莲圣母寿体安康、仙福永享!”
白莲圣母彩袖轻挥,如清风施露,温和而不失威严,说道:“免礼,平身归座。”
突然,台上的两盏莲灯火光大闪,腾起两团黄色烟雾射向白莲圣母。而在白莲圣母欲发功击开烟雾时,两侧各有一把长剑刺了过来。白莲圣母愕然一惊,却不慌乱,抬手弹向刺来的剑尖。长剑“叮当”两声应指而断,断剑回射,把那两名仕女打下台去。因此一阻碍,毒气已扑到白莲圣母脸上。
与此同时,另有十名仕女在仕女群中拔剑倒戈,出其不意,攻人不备,瞬间有十余人被杀。当林青尘和独孤冷月师徒飞身攻上时,那十名仕女唯恐被其误伤,同时飞身撤离。如此训练有素,看来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部署。
独孤冷月与白莲圣母飘掠飞扑、指来爪往地斗在了一起。林青尘、冷月影、沈如月、灵儿四人齐齐杀入其余仕女群。顷刻间台上台下娇躯软卧、玉体横陈,鲜血脂粉窜流如水,凄惨之状令人不忍睹视。
林天鸿哪里能料得到有如此变故,一时惊愕的噔噔跑出了两步。而此时才明白林青尘所说的‘好戏’原来是指他们要篡权夺位、谋害白莲圣母。他本就对白莲教没什么好感,对他们强势招揽教众、欺民掠利更是深恶痛绝,见此窝里反的情状应该拍手称快才是。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意,反而感到这种背叛、暗算令人气愤。他开始觉得这这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白莲教主很可怜、悲哀。
但是,气愤归气愤,可怜归可怜,悲哀归悲哀,面对与之对敌的他朝思暮想的沈如月和情同手足的林青尘,他丝毫没有行侠仗义的冲动。他也冲动不起来,因为没有那个力量,此刻他体内的力量只能勉强站起来走几步。
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打斗的人越来越少,但打斗却更加激烈、惨烈。当林天鸿又望向那可佛珠时,心中打定了主意:对!这是江湖,得与失,成与败,都是咎由自取,善举是难以改变其结局的,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于是,林天鸿盘膝坐在地上,凝神任气行走。在这凄惨壮烈的氛围中,他努力做到心中一片空明。
白莲圣母贵为天下第一大教教主,果有其才,身中‘酥骨软筋散’之毒后,一时之间竟不落下风。她身形飘来掠去像一只义愤填膺的彩凤搏击成群的俗雀凡鸦。不多时,在沈如月猛然间发现林天鸿时的一怔间,灵儿和冷月影被掌风扫中跌在地上。而林青尘在白莲圣母似乎无意间的挥袖时,竟然跌出三丈远,好像摔的比灵儿和冷月影还要严重。
白莲圣母退身掠上高台,止式收身坐到莲台,稳如钟,端如松,目光冷冽如刀,划过林青尘的脸上,喝道:“你敢背叛于我?”
林青尘脸色稍现窘迫,似有愧对和畏惧。
白莲圣母蔑视地冷笑一声,又转眼去望独孤冷月,目光变得凄凉,似有无限痛楚,说道:“我向来待你不薄,任你自由行事独来独往,你为什么要反我?”
独孤冷月志在必得,不该往日孤傲,简直犹有过之。说道:“我堂堂冷月山庄冷月宫主,武功、智谋,那样不及你?凭什么要被你驱使?圣教的天下有一半是我冷月宫打下的,我为什么不能取你而代之?此时反你还嫌晚了呢!”
白莲圣母冷笑摇头,说道:“你武功、智谋都不及我,甚至连林青尘还不及。取我而代之?你能吗?即便杀了我,你真的能取代了我吗?”
林青尘惊恐地查探独孤冷月的脸色,忙对白莲圣母喝道:“你不要多费口舌了,教主之位有德、有才者居之,现在你已身中剧毒,如若主动退位让贤,独孤教主或可免你一死。”
“哼!”白莲圣母如箭的目光嗖一下射到林青尘的脸上,喝道:“闭嘴,无耻小人!就凭这区区‘酥骨软筋散、能耐我何?”
独孤冷月喝道:“我看你能挨几时?”飞身而起,闪电般攻了过去。
林青尘恼羞之下恨怒勃发,和沈如月合击助攻。四人又战成一团。
白莲圣母终非金刚不腐之躯,身形有了些滞慢。她似乎也有了一些焦灼,为求伤敌,出手狠辣了许多,一记重脚把林青尘踢翻了出去。
林青尘这次真的中招却逞强硬撑,退了几步,终没能撑住,喷出了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十名坐壁观斗的仕女立时掠身前来把他团团护住。
眼看着爱徒沈如月要遇险招,独孤冷月忙抢身解救,与白莲圣母重重对了一掌,她被强劲的气浪掀了出去。冷月影见师父要跌倒了忙飞身去托扶,却被震得吐出一口血又跌了回来。白莲圣母也被震得后退,但她却在急退之时反脚迫开了攻来的沈如月,即尔在台壁上借力一蹬,身体箭射而出,举掌打向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见来势凶猛,恐难相抗,想闪身躲避,却觉胸口一阵气塞,脚下已变得迟了。掌已近前,独孤冷月骇然大惊,只觉身子被向左一拽,已被冷月影扑上来抱住,这一掌正中冷月影后心。与此同时,沈如月又挥剑刺来,白莲圣母屈指一弹,把剑与人掀飞出去。白莲圣母如影随形直追沈如月而上。
林天鸿再也不敢迟疑,聚集全身混元的内力,一跃而起,喝道:“还我舍利!”左掌推送,右掌抓拿,两式齐出。
白莲圣母被撞飞出去,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满头白发披散而下,镶金嵌宝的高冠却已被林天鸿拿下。
冷月影后背的衣服被掌力震破,粉肌玉肤上现出青紫的一个掌印,一声呼痛都未曾发出,便死在了独孤冷月的怀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独孤冷月的半身全脸。悲壮、恐怖、哀痛在独孤冷月脸上显现。
白莲圣母被异军突起的林天鸿猛然一撞,着实惊了一跳,她气喘不稳,渐渐急促,气息鼓动起遮面的翼纱,浑身颤抖之下,银瀑般的白发摇曳生辉。她恨恨地看着地上紧抱莲冠的林天鸿,目露杀机,举掌欲来。沈如月和灵儿忙迎了上去。
所谓病瘦的骆驼比马壮,白莲圣母虽然毒发又受伤,但毕竟功力高深。三人交手没几个回合,沈如月和灵儿便处下风。
独孤冷月伤心冷月影之死,恨极、怒极,钢牙硬咬便欲上前助战。她忽然发现为香云拥簇的林青尘唇角带血却面含轻笑,便喝道:“林青尘,你还愣着干嘛?”
林青尘一怔,挥手命众仕女助战,他却退缩不前。
独孤冷月目光一转,飞身加入战团。
这一场群战别开生面、混乱不堪,只见剑光如电,掌影翻飞,裙飘带舞,惨呼连连。片刻之后,死者躺满一地,生者愕然惊呆。独孤冷月竟然把那十名仕女给杀了。
林青尘大惊,喝道:“哎!这是为何?”
独孤冷月冷冷说道:“她们知道的太多了,早晚都得死,我先替你解决了。”
林青尘默然不语,目光中跳动着恨怒之色。
白莲圣母对独孤冷月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终于开了窍了。”
独孤冷月喝道:“马上就轮到你了!”她恨恨地杀上。
交手不几个回合,“砰砰啪啪”一阵震响,四人身形分射四个方向,均吞吐着血沫跌在地上。白莲圣母尤为悲壮,她的翼纱依旧顽强地遮在脸前,只是那雪白的纱巾上洇出点点梅瓣鲜红。
困兽犹斗,垂死不服,白莲圣母果然有非常人之坚强,目光依旧冷冽、凶悍、悲壮。她有些艰难地爬起,冷笑三声,说出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话:“师妹,既然你非要做这个教主,我来帮你扫清最后的障碍吧!”
独孤冷月闻声大震,如遭雷击,热泪滚滚而下。沈如月和灵儿大惑不解,愣在当地。
白莲圣母扫腿击出了两柄长剑射向林青尘,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起,双掌齐齐拍下。
林青尘一个筋斗后空翻,两把利剑贴着双肩而过,但觉劲风如惊涛骇浪般袭来,他已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正在此危急关头,林天鸿发一声喊,奋力把那嵌宝莲冠掷了出去物归原主,跃起身来,紧随莲冠而至,又来了一记惊世骇俗的顶撞。他刚才用此撞法救下了沈如月,多年还曾用此撞法撞飞了崔相鳌救下了魏荆天。此次一撞果也立时见功,令生死顷刻间的林青尘绝处逢生,但此次一撞却也大非于先前,他自己被撞的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昏天暗地差点晕过去,扑在地上在也起不来了。
那白莲圣母被撞出了三丈开外,挣扎了几下便没动静了。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一大教教主就此死于这一撞之下,真是可惜、可悲、可怜又可叹。想必她至死一生最为愤恨的应该是同一天被同一个人出其不意地用这样不成招数的、近乎于村妇无赖的方法撞了两次,而且两次她还都中招。这真是一种耻辱,比死还要令人难堪。
那块顽强的遮面翼纱终于在这次沉重的撞击下攀挂不住了,在空中飘飘荡荡一阵,从独孤冷月的眼前飘落。独孤冷月微一迟疑,不自觉地伸手接住。翼纱触手温软粘腻,似乎主人的气息还在,那上面血涂的梅瓣似乎像她当年为自己摘的那样鲜艳。
“师姐!”独孤冷月泣不成声,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她抱住白莲圣母的双肩,轻抚着熟悉而近淡忘的、一如当年的,而此刻却惨白如纸的脸,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血泪模糊的脸贴上去,轻轻摩挲,泣而无声,滚滚泪下。这脸庞太熟悉了,怎会淡忘?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当年,摘花插头戴、捉蝶笑颜开、灯前缝衣西窗下、朗日练剑绿荫中······这一切怎能相忘?
“师姐······”独孤冷月轻声唤道:“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啊?这些年我好想你啊!哈哈······”她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哀痛、悲苦、懊悔、自责、愤恨。“我真傻!早就该想到是你,除了你谁还会对我诸般迁就、忍让、放纵?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不以真面目见我呢?哈哈······”她说完又冷笑,疯狂地笑,笑的撕心裂肺,笑的痛彻心扉。
死人是听不到声音的,又岂能会回答?再亲近的人也没用。哪怕她生前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也不能。她就像往常她们视如草芥的所有人一样,死了只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痛心疾首的忏悔、痛不欲生的哭泣,有个屁用?谁的亲人死了不伤心?谁死了亲人不哭泣?死人是无知无觉的,是安静的,是高贵的,是圣洁的。人一旦死了,便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所有的人都一样。一切的等级不平都是活着的人创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彰显自我,满足自我的欲望。人一死,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不平的等级也就消失了。随着肉体的死亡,灵魂将变得空灵,一切高尚的、卑微的、善良的、邪恶的······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具将会化为泥土的尸身。精神和信仰或许可以得到传承也或许会分道扬镳、背道而驰,这谁又能料到呢?
死了的白莲圣母没有回答独孤冷月的话,她和地上躺着的成片的仕女们没什么两样,身体已慢慢变冷、变僵。这或许对那些仕女们来说算是找回了些公平吧!
独孤冷月抬起头来,年龄不小却依然美丽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岁,双鬓也好像突然变得斑白。她的咽喉梗了两下,“噗”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
沈如月和灵儿齐声喊道:“师父!”
“不要过来······”独孤冷月喝道:“不要打扰我师姐!”她的瞳孔充血,目光凄厉,恨恨望向林青尘。
林青尘立时骇惧,吞吐说道:“我也不知圣母以前身份,这······这也怪不得我!”
独孤冷月沙哑说道:“如月,婚约作废!”
“怎么······”林天鸿心中一惊,暗道:“如月已有婚约?”
“谢师父!”沈如月如遭大赦,激喜地望向林天鸿。
“食言反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林青尘心中愤恨。脸上抽动了一阵,却发现沈如月欣喜的望着林天鸿,连灵儿竟然也幸灾乐祸地露出了喜色。他感到自己好不窘迫,难堪的无地自容。被自己喜欢的女人兴高采烈地拒婚是件耻辱的事,为争夺喜欢的异性拼命是很正常的事,男人在受到侮辱时经常恼羞成怒。但林青尘足够冷静、足够理智、足够聪明,毕竟他还有更大的抱负。于是,他变作慷慨、潇洒、豁达的样子,轻轻一笑说道:“恭喜你,天鸿。”
林青尘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却是不情愿的、不舍的,甚至是恼火的。所以,当独孤冷月目光盯着林天鸿对沈如月说:“你也不能跟他在一起!”时,他的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沈如月颤抖退步,说道:“为什么?师父,为什么?”
独孤冷月恨恨说道:“如月,杀了他!杀了他!”
沈如月摇头说道:“不!师父,我不!”她已有泣意,跪倒在地。
独孤冷月嘶哑地沉声说道:“杀了他!你不听师父话了吗?杀了他!”因为恨极、气极,她的声音尖利的像金铁厮磨。
沈如月摇头落泪。
独孤冷月又说道:“灵儿,你杀了他,快!”
灵儿走近一步,说道:“不要啊!师父。”也是满脸哀求之色。
独孤冷月气的打颤,喝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好!你们不杀,我来杀。”她慢慢起身,摇摇欲坠,但她依然坚持挺住,一步步向林天鸿逼近,逼近,再逼近。她手掌紧绷,指节变得铁青,慢慢举起。
沈如月一双泪眼瞪突了出来,灵儿也呆住了,手中的长剑抖抖颤颤。
突然,林青尘抢上前去,右手托平灵儿手中的剑,左手在她肘上用力一拍。灵儿立足不稳扑了出去,长剑把独孤冷月的腹间洞穿。
除了林青尘,在场诸人都一惊呆住了。
此时,大殿门口突然有人大喊:“啊!怎么回事?是谁犯上作乱?”雷星怔了片刻又惊慌失措地跑出去了。他立时又带了数百人冲了进来。见此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之状,个个惊骇满面、呆若木鸡。
冷月隐看到灵儿手中的剑刺入了师父的身体,大喝道:“大胆灵儿,你竟敢杀害恩师!”冷月宫近百名弟子立时拔剑围了上来。
灵儿仍然惊魂未定,也不松手,也不拔剑,支撑着独孤冷月的身体,呆呆地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现在的状况完全出乎了林青尘的谋划,他也被突然涌进来的数百人吓得够呛。他脑筋急转,在混乱一触即发之际,忽然灵光一闪来了主意,振臂大呼:“大家冷静!冷月堂众姐妹不得无礼!独孤冷月谋逆叛教杀害了圣母教主,其罪大恶极,万死难赎。灵儿大义灭亲,手刃恶师,报了教主大仇。遵教主遗命,灵儿为新一任教主,便是新一任白莲圣母。莲社堂众弟子听令,快快护驾。”
林青尘话音一落,人群中立时窜出来百余名男女,举刀亮剑把冷月宫众人围了起来。
以冷月隐为首的冷月宫弟子大惊失色纷纷把目光望向沈如月,意欲质问。
沈如月兀自流泪,呆呆出神。
林青尘眼中含泪,作悲痛之状,说道:“雷兄弟,你怎地才来?先教主临死前还念叨你来着。”
雷星顿足说道:“嗨!我在东州赶来的路上遇到了绊子,费了好大的劲才赶了过来,不想还是迟了,唉!”
林青尘叹息一阵,又高声说道:“众位兄弟姐妹,先教主已驾云远去,魂归仙府,但教主遗志不可废却,教旨不可更改,圣教不可一日无主,大家快来参拜新教主,请新教主来主持大局。”说完,他单膝跪地,拱手说道:“莲社堂堂主林青尘参见教主,恭祝圣母教主寿体安康、仙福永享。”
莲社堂众人也立时收回刀剑跪地参拜。
余人面面相觑一阵,均想起独孤冷月往日的傲慢无礼,也就信了是她谋逆杀害了先教主了。雷星跪地参拜宣祝。接着有数十人跪拜,接着又有上百人跪拜,然后数百人皆跪,祝祷之声震撼大殿四壁,积尘尽下,灯烛为之摇曳。
冷月宫众弟子为气势形势所夺,也纷纷收剑跪拜宣颂。
一场纷争就此消弭,林天鸿和沈如月在惊愕恐惧中醒来,不得不佩服林青尘这借石工玉、移秧稼禾的机智。若非如此,自己几人恐怕将会被愤怒的人群碎尸万段。
沈如月虽然悲痛伤心之极,但碍于当前形势,也只得忍泣隐泪顺水推舟,走到灵儿身前,跪下参拜:“沈如月参加教主,恭祝教主寿体安康、仙福永享!”语毕,泪水滚滚而下。
林青尘忙说道:“诛灭叛贼,沈姑娘立功不小,刚才战况太过惨烈,沈姑娘受惊过度,快起来吧!”
灵儿突然刺死了师父,又突然成了教主,受众人参拜,这些突变剧烈且巨大,令她悲痛、恐惧,难以接受。她依然呆呆说道:“不是我,我不是教主,我不是!”手一松,独孤冷月轰然倒地。
风华绝代的冷月宫主与她的师姐白莲圣母一样、与地上躺着的众仕女一样,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鱼与熊掌尽皆落空,志吞天下的大志也终化为了泡影。
灵儿望着师父的尸体,悲从心来,扑身上去放声大哭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涕泪交流,痛不欲生。
见此情状,教众中有人窃窃私语,引发一阵骚动,但在林青尘如火般灼热、如冰般冷冽、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威慑之下,谁也不敢生发异议。
林青尘又说道:“圣母教主虽大义灭亲,但终不免心念教诲之恩,这也是人之常情。眼下教主心智疲惫,需安心静养,众为兄弟暂且退下吧,待明日教主复元时再作训示。”
众人唏嘘对望,开始有人退出殿门,顷刻间,众人皆退,连林青尘的一众心腹也在得到暗示后退下去监视,以防有人滋事。
冷月隐没走,却上前问道:“沈师妹,师父一向最为疼爱你,到底怎么回事?”
沈如月泣泪不答,跪倒在独孤冷月身前。
林青尘说道:“月隐师姐是聪明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正说着,他突然轻咳两声,正色说道:“新教主有令,命冷月宫弟子冷月隐为冷月宫宫主,掌领冷月堂事务。”
冷月隐一怔,说道:“我?可是······师父不是曾属意沈师妹接掌门户吗?”
沈如月止住热泪,转过脸来正色说道:“月隐师姐,林堂主的话你没听明白吗?难道非要教主再亲自说一遍?”
冷月隐闻得此言,怔了片刻,面露喜色,干净利索地跪倒,说道:“冷月隐遵命,谢教主,谢林堂主。”
林青尘说道:“冷堂主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哦!事出突然,冷月堂众姐妹恐怕一时不易接受,还请······”
不待林青尘说完,冷月隐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请教主和林堂主放心,绝不会生出事端。”
冷月隐机灵、聪明、有手段,办事也老练,自然知道该怎样去做。林青尘望着她兴冲冲退下的身影笑了,得意地笑了。
大殿内只剩下明知真相的几个人和满地的尸体。沈如月执剑起身,指着林青尘的咽喉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师父?你想做教主是不是?鱼和熊掌你都想要,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剑尖几近皮肉,林青尘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上的凉森森的寒意和汹涌传来的愤恨。但他依然不退不躲、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很镇定地说道:“鱼是天鸿的,因为我答应过会把佛珠还他,熊掌是灵儿的,因为她现在已经是教主,而我依然还是莲社堂堂主。师父必须死,因为她不许你和天鸿在一起,还要杀天鸿,这两件事不都是你所不愿的吗?天鸿与我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所以我便替你们解决了。怎么?你为了这事还要杀我不成?”
沈如月脸上抽动,手抖剑颤。
林青尘又说道:“我知道天鸿和师父都是你亲近的人,但他们是不能并存的,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为救天鸿而杀师父有错的话,可以一剑杀了我,我无怨无悔。”
沈如月踉跄退了一步,长泪滚滚而落,剑身渐斜渐低,“当”一声掉落在地。她转身又扑到独孤冷月身上放声大哭:“师父啊!弟子对不起你!”然后又起身抱住灵儿,哭道:“妹妹!”
林青尘脸上抽动了两下,神情似乎有些失落,从怀中拿出那枚解药给林天鸿服下,又从那华贵的莲冠上抠出佛珠,说道:“我说过会完璧归赵的,现在你拿去吧,还有如月,带她走吧,她不适合留在这里。”说完叹气一声,转过身去。
沈如月突然起身,站到林青尘的对面,冷冷说道:“这算什么?我的去留岂由你说了算?不过你说得对,我是不适合留在这里。”
林青尘神色窘迫,说道:“其实你也可以留下,但是天鸿······”
林天鸿突然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青尘你好自为之,记住你说过的话。”他上前执起沈如月冰冷的手,向殿门走去。
“姐姐······”灵儿突然凄苦说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带我一起走吧?”她泪眼迷茫,无主又无助。
沈如月转过身来说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但你现在是白莲教主,是白莲圣母,你走不得,安心做教主吧。保重!”说完,鼻子一酸又要落泪,却强忍着,冷笑说道:“林堂主,一切都随了你的愿了吧?你要保护好灵儿。”
林青尘转过身来,没有点头或者摇头,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时点头或摇头都不是最好的回答,点头就代表承认了如今的结果是他所愿,包括杀死独孤冷月,而摇头似乎就拒绝了要保护灵儿。是他一手把这个弱女子推上高位的,高处不胜寒,除非她有非凡的本领。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方式,而此刻正是。
沈如月轻蔑地冷笑了两声,看了看地上让自己和灵儿重生受教的师父,猛地转身和林天鸿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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